第五章 瀚海百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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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西域绿洲国家的秋天更是谷物飘香、果实累累的黄金季节。然而对楼兰来说,却是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年,各种原因导致的水源减少以及持续干旱给这个以畜牧业和农业为主的国家造成了巨大损失。往年这个时候,国王会选派税吏到各地征收赋税,这些税吏不仅负责收税,而且掌管地方的土地纠纷、谷物播种诸多事宜,通常由掌握实权的王公贵族担任。然而今年却再也没有官员肯主动站出来担任税吏,因为按照法律规定,收不齐税会受到严惩。
就连王室名下的农庄、果园、牧场也没有什么好的收成,进贡给王宫的麦粉、葡萄酒、奶酪、酥油、食肉等都比往年差了许多。问天国王不得已,只能下令免去全国百姓一年的赋税。
然而对扜泥官民而言,生活似乎暂时还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这里毕竟是王都,是丝绸之路上最繁华的城市,有着充足的储备和必需的供应。市集照样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华丽的酒楼中也继续上演着浓酒柔情、曼舞轻歌的一幕。
刀夫王子正在楼兰最大最豪华的宝月酒楼饮酒,准确地说,他已经在这里昏天胡地地混了一天一夜,连他也分不清楚外面天亮了又黑,还是黑了又亮。
雅室旁侧的案桌上置放着一只香炉,轻烟袅袅,香气溺溺。上首正中铺着一大张精美柔软的绣榻,榻前的几案上,白玉酒斛泛出柔和的光泽,一大盆羊肉早已经凉透。四周墙壁围以薄纱轻幔,微风拂动,有着如梦似幻的景致。
刀夫王子有一张方脸盘,嘴唇宽阔厚实,眉毛粗黑高耸,生得膀大腰圆、壮硕结实。虽然面前摆着美酒佳肴,堂下还有动人的乐舞,他始终阴沉着脸,看起来满腹心事,显得很抑郁。王子的随从都远远地躲在门外,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为他发怒的对象。刀夫王子经常无缘无故地鞭打身边的侍从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几乎所有人都对他畏而远之。
此刻,刀夫王子半躺着身子,一只脚正好蹬在地毯的图案上——那是一对栩栩如生的麒麟,状似麇鹿,马蹄牛尾,头上有独角,闪亮的丝线泽将它们的全身打造得光鲜亮丽,格外栩栩如生,只是其中一只雌麒麟的脸部被刀夫的大靴子蹂躏得有些变形扭曲。刀夫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一点,他那只踩着麒麟的脚正合着悦耳动听的音乐颠动,不时将酒斛晃上几晃,送到嘴边饮上一口,唇边的两撮胡子明显沾染了葡萄酒水的痕迹。
舞娘阿莎是个身材窈窕的姑娘,皮肤光洁如玉,乌黑的长发盘成许多支小辫子,一直垂到腰间。她舞得正酣,伴随着欢快密集的节奏,柔软的腰肢正如细蛇一般尽情地扭动,,裙裾上缀着的玉片流苏“哗啦、哗啦”有节奏地作响,赤裸的双足如绽放的两朵莲花,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仿佛是行走在涓涓流淌的溪流边,妖娆妩媚,风情十足。
不知怎的,刀夫忽然被这跳得欢愉忘情的舞娘吸引住了,他放下酒斛,目不转睛地看着阿莎,彪悍的容貌里有着几分邪气,脸色也开始由阴转晴。陡然,心底里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欲望,咧开了嘴笑了笑,举手重重一拍桌子。一名伴奏的乐师受到了惊吓,手一抖,划出了一道走调的乐音,十分刺耳。刹那间,雅室中的歌舞嘎然而止。
刀夫招手叫道:“你,舞娘,过来!”
阿莎停止转动,依言向刀夫走去。在扜泥,行商、酒客看上歌妓、舞娘是常有的事,况且酒楼本身也是风月之地,有价提供肉体交易。阿莎早已经见怪不怪,她自己也好几次向有钱的富翁主动献身,可不知为什么,当她看清刀夫王子脸上的笑容时,心中有些莫名地恐惧。在距离王子两丈远的地方,她缩手缩脚地停了下来,行了个礼,问道:“王子殿下有何吩咐?”
刀夫端起酒斛,饮了一口,放在旁边的地毯上,命道:“你把剩下的酒喝掉。”
阿莎茫然望着眼前这位极有权势的王子,虽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不敢怠慢,走上几步,俯身去拿那杯酒。刀夫笑道:“不准用手。今日来玩点新鲜的花样。你,转过身去!舞娘的腰肢不是最柔软吗?现在,你要往后弯下腰去,把这杯酒拣起来喝掉,不能用手,只能用你的嘴唇。明白了么?如果你能做到,王子有赏。如果做不到,就该受罚。”
刀夫的要求对阿莎这样一个以跳舞为生的舞娘来说,难度并不算太大,但她闻见背后王子身上浓厚的酒气,听到他不怀好意的笑声,已经预料到将有更大的不幸发生。泪水开始在她的眼眶里,她不敢回头,只能遵从命令,将双腿分得开些,摆好姿势站好,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将身体往后弯曲。
刀夫先是从阿莎张开的大腿中看到了她的面庞,虽然是倒着的,但仍然是那么美丽,梨花带雨,更令人亢奋不已。紧接着阿莎那雪白修长的脖颈也呈现在了王子面前,而且距离得那么近。她的腰真是柔软,身体全部弯了下来,看上去丝毫不费什么力气。很快,她的嘴唇触到了酒斛边缘,她张开了樱桃般鲜红的嘴唇,用洁白的牙齿一口咬住了酒斛。但在将要抬起身子的时候,刀夫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阿莎受惊,身体登时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酒斛脱口飞出,撞上墙壁,立即破成了好几块。
刀夫故作惊讶地道:“呀,舞娘不但没有做到,还摔坏了王子的酒斛,该如何罚你呢?”阿莎哭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刀夫阴恻恻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在阿莎双脚上来回比划,笑道:“嗯,就跺下这两只脚,如何?”阿莎恐惧异常,当即放声大哭起来。几名乐师早吓得屁滚尿流,争相夺门而逃。酒楼老板闻声赶来劝解,却被王子侍从挡在门外。
正当刀夫尽情享受折磨羞辱舞娘所带来的种种快意时,忽一条人影抢进室内,伸手一挥,已然轻松将匕首从刀夫手中夺过,沉声道:“刀夫王子,你的宝贵时间不该花在这些下等人身上。”刀夫勃然大怒,道:“你是谁?竟敢私闯王子酒室,来人……”
那人全身裹在一件墨绿色的大斗篷中,帽子遮住了脸面,只能看见两只精光四射的眼睛。他飞快地道:“王子难道没有听过摩诃这个名字么?”他的声音极轻极微,但却一字一句,清晰异常。
刀夫一呆,问道:“你……难道你就是巫师摩诃?”那人傲然道:“不错。王子,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一边说着,一边将匕首奉回给刀夫。
刀夫一时又惊又疑。他记得父亲曾经提过,西域幽密森林中住着一个神秘的巫师摩诃,所预言之事无不奇中,被视为神人,但却极少出山,且行踪诡秘,常人求见他一面也是十分难得,更不要说占卜了。然而就在刀夫出生后不久,摩诃巫师却主动来了问地亲王府邸,告诉亲王说他的独生爱子将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这个预言从此伴随着刀夫长大,每当关键的时候,它就像一道影子,一个幽灵,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在冥冥之中飘荡在他们父子的心灵深处。果然,问天国王一直没有子嗣,那么,侄子刀夫是楼兰王室的唯一后人,将来继承楼兰王位就是顺理成章之事。可前不久国王偏偏立了外姓人傲文为王储,多年的念想一日成空,如何能让人不气愤?
摩诃道:“莫非王子是在怀疑本座?”刀夫挥手命侍从和阿莎退出,这才恨恨道:“不错,不过我不是怀疑你是不是摩诃巫师本人,而是怀疑你的预言。”摩诃哈哈笑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没有一帆风顺的。王子,你是将来的楼兰国王,可千万不能就此消沉下去。”
刀夫道:“巫师还不知道么?我表弟傲文已经是楼兰的王储。”摩诃道:“傲文不过才是王储,还不是国王,你才是真正的国王,这是预言,也是真理。本座此次出山,就是特意赶来助王子一臂之力,咱们这就走吧。”
刀夫道:“去哪里?”摩诃道:“回去问地亲王宅邸。王子忘了么?今日是你父亲诞辰,国王夫妇要来你家中参加晚宴,可是有好戏看了。”
刀夫这才想起今日是父亲生日,忙整整衣衫,与摩诃一道回到家中。
问地为人一向俭朴,亲王府的陈设也是普普通通,甚至比许多官员的宅邸还不如。因为国王夫妇要亲临家宴,亲王正亲自指挥奴仆布置,闻听爱子终于归家,立即笑容满面地迎出来。
刀夫面有愧色,道:“刀夫多有不孝,摩诃巫师已经训斥过我。父亲大人放心,从此我绝不会再沉溺于酒色,无所作为。”问地道:“好,这样最好。摩诃巫师,全亏了你。”
摩诃肃色道:“本座不过是顺天行事而已。亲王,你先忙你的家宴,本座还有一些事要与刀夫王子商议。本座带来的那些人……”问地忙道:“巫师放心,已经全部安顿好了。刀夫,快些请巫师进去。”见爱子顺从恭谨地引着摩诃往密室而去,一改之前的颓态,不由得笑得愈发开心。
忽有侍卫进来禀告道:“王宫侍卫长未翔到了。”问地知道他是为国王、王后的到来打前站,忙迎出大门,笑道:“未翔侍卫长,恭喜你官复原职。”
未翔祖父、父亲均是王宫卫队的侍卫,可谓侍卫世家,他本人三年前开始担任侍卫长,是楼兰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侍卫长,深为问天国王倚重,连一向眼高于顶、很少把别人放在眼中的傲文王子也与他交好,情若兄弟。但数月前未翔因昌迈王子一事被罚俸停职,只以普通侍卫身份继续留在卫队效力,旁人均为他不平。然而问天国王也是无奈,不如此无法向车师交代,直至于阗和楼兰联姻结盟后,才又重新恢复了未翔侍卫长一职。
未翔只是略微点点头,便道:“亲王寿宴安排得如何了?可有需要帮手的地方?”问地笑道:“有劳侍卫长费神。其实只是个小小的家庭宴会,哥哥嫂子来为弟弟祝寿,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有什么好刻意安排的?”未翔道:“亲王说得极是。只是未翔职责所在,要先带人在王府巡视一番,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亲王恕罪。”问地道:“侍卫长请便。”
未翔欠身行了个礼,便分派侍卫进王府巡查警戒,他已经前后三次扈从国王来到王府参加寿宴,是以轻车熟路。转了一圈,见府邸中一切早安排得井井有条,并无任何疏漏之处,便又重新来到前院厅堂,问道:“今日国王特意问起了砌州凶案,不知道亲王派人查得如何了?”
他所指的是几月前有四名黑衣男子死在了楼兰北部砌州城外。那四人身份不明,却是全副武装,且死状奇惨,面色漆黑,胸口各有个大血窟窿,一时震动砌州,成为一大悬案。州中传闻是黑衣老怪所伤,问天国王听说后,担心民间流言蛊惑人心,特命问地亲王负责调查。
问地道:“凑巧得紧,我今日寻访到一个证人,刚好可以解开此案谜题。侍卫长,你可知道那四名死者其实是于阗的杀手?”未翔吃了一惊,道:“他们要杀的目标是谁?”问地道:“说出来更加令人难以相信,他们要杀的目标是约藏王子。”
未翔先是骇然,随即明白了过来——于阗和楼兰联姻结盟虽然来得有些突然,但确实是震动西域的大事。他被国王授令全权负责这次历史性的盛宴,之前曾预想了很多种坏的状况会出现,然而一件都没有发生。但终究还是发生了两件意料之外的事,一是刁蛮任性的芙蕖公主变得大方得体,二是王后的妹妹桑紫夫人竟然带了墨山国王子约藏进宫行刺。约藏刺杀傲文时,未翔虽不在场,但后来向侍卫了解经过,便知道了详细情形。他知道于阗国王希盾利用墨山王后卫师师来控制墨山,约藏王子当众表示过不满。以希盾之为人,派出杀手追杀约藏完全说得过去,若是约藏在楼兰国境内被杀,还可以趁机嫁祸到楼兰人、甚至是傲文王子身上。可救下约藏的人又是谁?如何能以相同的手法一举杀死四名于阗杀手?
问地似乎看出他心底疑问,道:“谁在关键时刻救了约藏没有人知道,也许是他自救,也许是旁人相助,也许是天意。我说的这位证人就是摩诃巫师,他师弟无计凑巧在当日经过砌州,意外遇到了四名死者和昏迷的约藏王子,无计匆匆留了一条消息给巫师,就带着约藏失踪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这番言论前言不搭后语,后半部分更是离奇,未翔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他生性沉静,喜怒不形于色,只点了点头,道:“这件事,亲王日后再亲自禀告国王。”
夜幕降临后,轻骑简行的国王夫妇如时来到问地府中。问地亲迎进来,见芙蕖跟在父母身后,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便笑着告知道:“刀夫知道芙蕖最喜欢热闹,特意请了宝月酒楼的乐师舞娘来助兴呢。”芙蕖依然是神情淡淡,只应了声:“是吗?”
问地忙招手叫过刀夫,道:“领你妹妹去看看那些中原的玩意儿,让她多选几件回去玩儿。”芙蕖本来很不喜欢刀夫,但听说王府里有不少从中原运来的好东西,还是忍不住好奇之心,跟着刀夫去了。
等芙蕖走远,问地才问道:“公主的婚事定下日期了么?”问天道:“于阗说下个月就要派人来迎娶芙蕖。”轻叹一声,似对这门婚事有所顾虑。阿曼达道:“今日是亲王寿宴,婚事日后再提不迟。”
正要进堂入席,忽见侍卫领着文书大臣阿里进来。问天一眼见到阿里手中拿着一封贝叶信,信口交叉盖着一个斧头模样的泥戳,登时心中一沉,问道:“是墨山的国书么?”阿里道:“正是。这是墨山国新国王约藏派人加急送来的国书。”
问天皱眉道:“约藏回国这么久,如何到现在才正式登基?”
他料来必定是约藏履行前约,要向楼兰下正式战书,匆匆拆开一看,便即愣住。在信中,约藏国王竟表示要尽释前嫌,与楼兰修好。新国王也将理由交代得很清楚——之前墨山趁虚攻打车师,完全是于阗人的主意,前国王手印确是自杀,真正的罪魁祸首也应该是于阗人;于阗国王希盾不但利用卫师师来控制墨山,还派人追杀他,若不是得到天助,他早已经死在楼兰砌州城外;之后他又被卫师师派兵追捕,历经艰险,好不容易才复国登上王位;墨山若与南面楼兰为敌,势必也要引来北面车师开战;考虑到墨山内忧外患的局面,与左邻右舍和平相处才是最好的选择。
阿曼达见丈夫神色有异,凑过来一看即道:“约藏当上国王后突然明白了事理,如此可就太好了。”又道,“约藏称于阗人追杀他,那砌州城外的无名氏命案会不会……”问地忙道:“那四名死者正是于阗国王派出的杀手。”
问天便招手叫过未翔,道:“你这就去驿馆见见墨山信使,问明白墨山国内情形,再来回报。”未翔躬身道:“遵命。”带了两名侍卫,快马朝驿馆而来。
墨山信使名叫穆费,是墨山大富商穆塔之子,不到三十岁年纪,妹妹是约藏最为得宠的侍妾。未翔进来时,他正坐在房中大块朵颐。未翔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命驿长多上好酒好菜,自己也坐下来陪酒,慢慢从穆费口中套问墨山情形。
原来自从墨山国王手印去世,墨山国政便完全落入卫师师手中。她以王后的名义禀政,在朝中大力排除异己,任用了不少于阗人担任官职,还暗中派人搜捕约藏王子和约素公主,如此倒行逆施,惹来墨山国民普遍不满。不久后传来约藏王子到楼兰王宫行刺失手被捕、获释后又失踪的消息,国民均以为约藏已经被楼兰人秘密处死。哪知道不久后约藏即偷偷潜回墨山王都营盘,在黑袍巫师无计的谋划下,联络老臣旧部,预备复国。但不知怎的消息走露了出去,王后卫师师调动心腹军队前去围杀约藏,离奇地是,这支军队在半途遇到一场黑色浓密大雾,全然迷失了方向,有流言说这是巫师无计的法术。黑雾散后,军士们也倒戈相向,约藏得到大多数军民支持,终于成功复国,无计因功被封为国师。
未翔道:“那么卫王后人呢?”穆费酒意正浓,大笑道:“当然被新国王杀了,尸首砍成了数块,分别悬在城门要害处示众。不仅卫王后,就是那些担任高官的于阗人也个个没有好下场。”
未翔心道:“约藏杀了于阗官员,会与于阗结下死仇,看来他要与楼兰修好一事是真的了。”见穆费已露醉态,便起身告辞。
刚出驿馆,便有侍卫飞驰来报道:“国王、王后遇刺,请侍卫长速回亲王府。”
未翔大惊变色,问明国王、王后无恙,只有刀夫王子受了伤,这才略略放了心。
匆忙回来王府,却见庭院中摆着数具尸首,其中几人未翔均在之前巡视亲王府时见过,是宝月酒楼的舞娘阿莎和乐师,均是脸色发黑,很是诡异。两名仆从打扮的男子却是陌生面孔,另有一名年青的仆从子被五花大绑地押在一旁。
侍卫见首领回来,忙上前禀告道:“侍卫长离开后不久就出了事,当时正有宝月酒楼的舞娘阿莎在献舞,她忽然捂住肚子倒在堂上,侍卫正去扶她时,她不知道如何又跳了起来,还有那些在一旁伴奏的乐师,都是脸色发黑,如同发狂一般,张牙舞爪,朝国王和王后扑去。当时可乱了套了,多亏他们进屋前被侍卫仔细搜过身,没有兵刃,侍卫刚刚上前将他们制住,三名刺客扮成仆从闯了进来。不过当时因为舞娘闹事,王宫和王府的侍卫大多赶来堂中待命,刺客一进来就被包围,混战中只伤了刀夫王子,有一名刺客在搏斗中被杀,另一人受伤被擒后服了藏在袖中的毒药而死,只活捉了这一人,还未来得及审问。乐师和舞娘被带出来后不久就已经这副模样死去,应该是事先中了什么毒。”
未翔大略知道事情经过,点了点头,径直赶进后庭。国王夫妇正与问地一道出来。问天脸色一沉,问道:“未翔,你已经事先赶来王府戒备,为何又弄出了这等事?”
未翔无言以对,只得道:“是,属下失职,甘愿接受处罚。刀夫王子可还好?”阿曼达道:“刀夫受伤不轻,一直在昏迷中,大夫正在为他诊治。”
未翔道:“属下先护送陛下、王后回宫。”问天道:“不,你留在这里,好好查清楚这件事。若是刀夫醒不过来,你也别回宫来见我,任由亲王处置。”问地忙道:“王兄,这其实不关未翔侍卫长的事……”问天厉声道:“不准为他求情。”狠狠瞪了未翔一眼,携了妻子的手,拂袖而去。
未翔只得押着被捕的刺客来到王府的地牢,问道:“是谁派你来的?”见他神情倨傲,不肯回答,便命人将他吊起来鞭打。那刺客极是倔强,昏死过去好几次,非但不发一言,连哼也不哼一声。
未翔实在是不擅长严刑讯问之道,折腾了大半夜,也没能从刺客口中问出一个字,只好命人放他下来,亲手解开绳索,让出坐椅给他坐下,正色劝道:“你是条汉子,我未翔很是佩服,也实在不愿意再对你下重手。不过我职责所在,必须要查清楚这件事。你重伤了刀夫王子,肯定是活不成了,只要你肯交代出背后主使,我保证你不会再受任何苦楚,一定亲手给你一个痛快。”
那刺客仍然不肯吭声,只挑衅般地看了未翔一眼,便转过头去。
正苦无对策之时,问地走了进来,问道:“他招出主使了么?”未翔摇摇头,道:“这人很是顽固,怕是酷刑对他全无用处。”
问地恼恨刺客伤了爱子,命侍卫将他手指一根一根地折断。十指连心,那刺客终于忍不住大声惨叫。未翔一时有些不忍心,走出地牢外,问地跟出来问道:“会不会是墨山国做的?我和王兄都是这个看法。”
未翔很是惊奇,问道:“为什么陛下和亲王会这样认为?”问地道:“刺客闯进来时,直奔王兄和刀夫而去,其他人都不放在眼中。王兄是一国之君,刺客首先要行刺于他是情理之中的事。可第二个为什么是刀夫呢?王嫂和我本人都在场,身份岂不比刀夫重要的多?”未翔道:“不错。”
问地道:“所以我猜想他们也许是将刀夫当成了傲文。傲文逼死手印国王,与约藏有杀父之仇,他怎么可能轻易释怀?他如今当上国王,一边假意派信使来修好,一边真心派刺客行刺,只是他不知道傲文去了中原办事,早已经不在王都。”未翔道:“嗯,亲王推断得有理。”
问地道:“那么侍卫长还在等什么?应该立即派兵到驿馆将墨山信使一行抓起来严刑拷问。”未翔沉吟道:“我适才奉国王命令到驿馆见过墨山信使穆费,他因为一路风尘正在大吃大喝,若是他知道有行刺之事,不可能有如此轻松的神态。况且他也算得上是约藏的心腹,若是墨山有心行刺,信使立即会受到牵连,他为何要派心腹来送死?”
问地道:“可除了墨山新国王约藏,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主使。”未翔道:“亲王说的不错,我这就派人围住驿馆,先将穆费一行软禁起来,等得到这刺客的口供……”不由得踌躇起来,他听到地牢里不断有惨叫传出,却无一声求饶,料想要得到这刺客的口供比登天还难。
问地忽然叫道:“摩诃巫师!”却见一名披着墨绿斗篷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过来,道:“刀夫王子已然脱险,亲王可以放心了。本座给他服了药,他已经昏睡过去了,要明早才能醒来。”问地大喜过望,忙道:“多谢巫师。”
摩诃问道:“刺客还没有招供么?”问地道:“这刺客十分强硬,轻易难以折服。巫师神通广大,可有办法对付他?”摩诃道:“本座倒可以试上一试。”
问地忙引着摩诃进来。那刺客十根手指均已经被折断,正痛得满地乱滚。摩诃命侍卫将他扶回椅子中坐下,用绳索牢牢缚住,取来一大杯极浓的葡萄酒灌入口中。
问地很是不解,道:“这是上好的葡萄酒,岂不是便宜了他?”摩诃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楼兰的葡萄酒最是浓郁醇厚,劲力十足,不多大一会儿,那刺客便满面通红,像泥一样瘫软在椅子上。他自己也甚是不解,问道:“你们……想要对我做什么?”
摩诃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扔入杯中,药丸“嗤”地一声,瞬间化入残酒中,又命人将那药酒强迫刺客饮下。片刻后,刺客开始摇头晃脑起来,一双阴骛的大眼睛也神散气弱,完全失去了光彩。
摩诃道:“本座给他服了特制的幻药,这会儿他脑海中正出现人间所能想象出的各种幻象,再拖延一刻,他就会彻底迷乱,再也无法自主控制意识,你们便可以趁机问话。之前给他饮下那么多葡萄酒,也是因为这人意志格外顽强,一开始用药会令他身体产生抗力,若是先拿浓酒麻醉他,他浑身酥软之下,只能完全被药力控制摆布了。”
巫师说得头头是道,在场众人则听得目瞪口呆。唯有问地一向真心信服摩诃的本事,连声赞道:“好,好。”
过了一会儿,那刺客开始哼哼哈哈地乱叫,一张脸燥热得通红。他本已经被拷打折磨得奄奄一息,不知又从哪里生出了几分力气,不断扭动身子,努力挣扎,想挣脱绑索。
问地见摩诃点点头,忙抢上前问道:“快说,是谁主使你来行刺的?”刺客迷迷糊糊地道:“国王,是国王陛下。”未翔等人见摩诃这招居然有效,无不暗暗称奇。
问地道:“是墨山约藏国王么?”刺客道:“不,是希盾,希盾国王。”问地一时骇异得呆住。
未翔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刺客道:“菃段。”
未翔道:“你们怎么混进王府的?”菃段道:“我们早一个月就扮成仆役混进王府,等的就是今日。”未翔道:“阿莎中毒是你们故意弄出来引开侍卫视线的么?”菃段道:“什么阿莎?是那舞娘么?”
问地抢上来问道:“说,于阗国王为何要派你们来行刺?”菃段道:“这还用问么?希盾国王要称霸西域,楼兰一日不除,国王陛下一日睡不安稳。”
问地道:“既然如此,于阗为什么还要跟楼兰联姻结盟?”菃段道:“不过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何况希盾国王也喜欢阿曼达王后,想要得到她的女儿。”
问地“啊”了一声,显然被刺客的供词惊住了,转头望着未翔,不知该下面如何开口。
未翔本来还怀疑这刺客菃段是有意假装被幻药控制,然后嫁祸给于阗,听到此处便完全相信了,再无疑虑。他虽然不十分清楚希盾和阿曼达、桑紫姊妹之间的恩恩怨怨,但他长期扈从国王和王后,知道的隐秘事件极多,多少能猜到一些。譬如他曾跟随阿曼达王后秘密到驿馆探访希盾国王,这是连傲文王子、问地亲王都不可能知道的私事。这菃段能说出最后一句“希盾国王也喜欢阿曼达王后,想要得到她的女儿”,足见他是希盾国王身边的亲信武士。
好半晌,问地才讪讪问道:“侍卫长,你看这……”未翔道:“亲王,我得带刺客进宫,向国王陛下禀告这件事。”问地道:“好,人你带走吧。”
摩诃道:“侍卫长,这幻药不能持久,药力一过,刺客怕是不会再开口了。”未翔道:“无妨,我已经得到他的口供。巫师,这次当真要多谢你。”摩诃道:“嗯。”
未翔押着刺客菃段回来三间房王宫。此刻正是凌晨,天光未亮,国王夫妇居然尚未就寝,听说未翔回来,忙紧急在内室召见。未翔遂将审问结果一一禀告,就连那一句“希盾国王也喜欢阿曼达王后,想要得到她的女儿”也没有敢隐瞒。
阿曼达王后倒不如何惊奇,似乎一切早在她意料之中。问天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起身在室内走来走去,不断搓手跺脚,仿若一头受伤的野兽,显是内心愤怒之极。未翔从来见过国王如此神色,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劝,只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忽听得问天叫道:“带刺客进来,我要亲自问他。”未翔犹豫道:“那刺客是为巫师药力控制才招出了幕后主使,眼下药力已过,即使陛下亲自审问,怕也没有什么结果。”忽见国王面色如铁,眼睛快要冒出火来,心中不由得一凛,不敢再多说一句,忙出去命侍卫押了菃段进来。
菃段人已经清醒过来,又恢复那副傲慢神态,虽然因伤处疼痛难忍不断皱紧眉头,却是紧闭双唇,坚持不肯下跪。
问天道:“你叫菃段?你适才已经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招出了所有真相。哼哼,我还真想不到希盾会来这一招,我原以为……”转头看了阿曼达一眼,这才道,“我也不杀你,你这就回去告诉希盾,我会亲自带兵来拜访他,请他做好准备。”菃段只是不住冷笑。
问天道:“我瞧得出你有恃无恐,等到我楼兰大军兵临于阗王都西城城下时,再来看你是什么表情。未翔,立即派人送他走,当面交给希盾国王。”未翔道:“遵命。”
阿曼达叫道:“陛下……”问天决然道:“王后不必再说。未翔,去,紧急召集亲王和将军们上殿!我将下令全国备战!”
未翔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即出去分派侍卫传令,忙了一身大汗,稍微停下来喘息时,天色早已经大亮。侍卫忽又赶来道:“侍卫长,王后急召你去。”
未翔不得已,只得赶来内宫。他满以为王后是要让他出面劝国王不要如此着急向于阗兴师问罪,不料阿曼达只是简短而仓促地道:“芙蕖不见了。”
未翔心中一直担心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却料不到会在这个节骨眼儿,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阿曼达道:“昨晚。昨晚刀夫领着芙蕖去挑礼物,半路她忽然说有些内急,刀夫就让侍女领着她去茅厕,结果半天都没有出来,茅厕里人影都没有,附近也没有找到。刀夫赶来厅堂,还来不及禀告,刺客突然杀了出来,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原以为芙蕖是不喜欢叔叔,自己赌气回了王宫,但我问过王宫侍卫才知道她根本没有回来后,派人四下找寻,始终没有发现踪迹。适才有侍卫来禀告,说南城门兵士记得有名黄衫女子一大早就骑马出城,模样身段很像是芙蕖。”
未翔道:“公主应该是想去中原找傲文王子,如何会从南城门离开?”阿曼达道:“不,她去了塔克拉玛干大漠。芙蕖从未出过远门,又是孤身一人。未翔,你带上阿库和大伦,去将芙蕖找回来。如果能及时找回她,还有可能阻止这场战场,不然的话……”
未翔道:“可是公主尊贵娇气,就算属下找到她,她未必肯听我劝。”阿曼达道:“那么你就用强带她回来,不必有任何顾忌。”未翔道:“遵命。国王陛下那边……”阿曼达道:“事情紧急,你须得立即动身出发,我自会跟国王交代。这里有封信,是写给傲文的,你见到他就转交给他。记住,去大漠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也会对外宣称你是去了中原协助傲文王子。”未翔道:“遵命。”当即出来,命人叫来阿库和大伦,打好行囊,疾速上路。
原以为芙蕖不过是个娇滴滴的不经世事的公主,从没有出过扜泥,走不多远应该就能赶上。可一路急追,居然没有发现半分踪迹。向沿途商贩店家打听,均道:“黄衫女子没有见过,倒是有个年轻貌美的红衣女子,身边还跟着两个年轻男子,都是陌生面孔,买了不少干粮食物,朝大漠去了。”
未翔心道:“莫非红衣女子就是公主?”忙仔细询问,却得知红衣女子是瓜子脸,跟芙蕖的圆脸迥然不同,身材高矮也有差别,这才明白是另外一个人。
未翔怀疑已经错过,又折返回去,还是没有公主的踪迹,徒然耽误了许多时间。
阿库毕竟年长,经验要丰富得多,道:“眼下已是秋季,大漠奇寒无比,谁还会冒险往那里去?这三人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公主虽然娇气,却也不傻,她肯定早猜到国王、王后会派人来追她回去。”未翔眼前一亮,道:“公主很可能换了装扮,就混在那三人当中。”
果然打听到其中一名年轻男子有一张娃娃圆脸,甚是秀气,应当就是芙蕖公主。只是不知道另外的一男一女是谁。公主自小在深宫中长大,心中只有表哥傲文王子一人,从来没有过什么朋友,又临时到哪里寻来的大漠同伴?未翔虽不知道傲文王子亲赴大漠是要去做什么,但既然国王夫妇竭力掩饰他的行踪,料来定然身负重大使命。会不会是有什么人知道了这一点,有意利用公主去寻找王子?一念及此,更是着急,快马加鞭,但芙蕖三人脚力极快,一直到大漠边缘,还是未能追上。
阿库道:“以我们的速度都没有追上,那一男一女肯定不是普通人。看他们买的物品,应该也有着丰富的沙漠生活经验。侍卫长多少可以放心了,眼下的状况,起码比公主一个人贸然闯入大漠要好很多。”大伦道:“可是大漠这么大,茫茫数千里,找三个人岂不是比大海捞针还难?况且目下咱们也不知道傲文王子去了哪里。”未翔道:“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大漠寻人当真是毫无踪迹可循,人马在黄沙上留下的脚印,瞬息又被风沙抚平。昏黄的天压着起伏的沙浪,迷迷茫茫没有界线。目力所及之处,除了沙浪,还是沙浪,别说三个人,就是寻找一支军队,也是难有头绪。时光和希望就像沙丘上的细沙,慢慢从指缝间滑走。
未翔三人一路寻找着来到阿库的生长地垓下绿洲,请村长派出人手协助寻找公主。考虑到即将入冬,离开已久的傲文王子一行很可能会重新回来绿洲补给,未翔特意将王后的信留给了村长,请他见到傲文王子后代为转交。
三人在绿洲歇了一宿,次日便又继续上路。几日后的一个中午,阿库忽然留意到前面黄沙中半埋着一个人,忙赶过去将那人挖了出来,翻过来一看,居然是刀郎,衣衫单薄褴褛,黑瘦得不成样子,呼吸极其微弱,已是命悬一线。
大伦忙取过水袋往他枯裂的嘴唇中灌了两口水,问道:“你不是跟傲文王子一道么?王子人呢?我阿弟呢?”刀郎抬起手来,指着西面道:“王子……马贼……马……”手蓦然垂了下来,头无力歪倒在一边。他连日经受饥饿干渴的折磨,早已经油尽灯枯,全仗心中一点意念苦苦支撑,此刻乍然见到同伴到来,一口气松下,生命之火也就此熄灭。
未翔三人又是恻然又是沉重,刀郎是脱水累死,那么傲文王子境况应该也不会很好,他临死前说“马贼”,又是什么意思?莫非傲文王子一行遭遇到了马贼?
阿库在刀郎身上摸索一阵,想找到一件私人物品带回给他的家人,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只得割下一束头发,就此将他草草埋葬在黄沙下。
三人疾速上马往西,希望能发现傲文王子的踪迹。然而一连走了三、四日,半个人影也没有看见。
这一日,三人所带饮水已经用尽,不得不停下来四处寻找水源。阿库好不容易找了一块背风之地,拿小铁镐挖了数下,见沙子略有湿气,喜道:“这附近一定有地下河,说不定有绿洲。”
塔克拉玛干的地下河全是昆仑山上的雪水冲刷形成,当即朝西南昆仑山方向驰去。走了大半日,果然见到一片绿洲,有水有林,边上还有一户人家。
三人绝处逢生,大喜过望,然而进来院中,却是空无一人。阿库进屋转了一圈,出来禀道:“看桌上灰尘,应该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不过厨下有油有面有干肉,应该是有主人的。”未翔道:“如此,咱们先在这里住一夜,明早离开时给主人留些钱便是。”阿库:“遵命。”
大伦牵马到马棚中拴好,又去井中打水,阿库则到院中搬了一些干马粪到厨下生火烧饭。未翔独自出来,四下翘望——血色残阳,如金沙海,只是不见一个人影。想到芙蕖公主下落不明,傲文王子生死难料,更加忧心忡忡。
忽听得西北方向有马蹄声,登时精神一振,忙闻声赶去。刚爬上沙丘,便见到前后三骑正朝这边驰来——最前面的是个蓝衣女子,似是受了伤,俯身低伏在马背上。后面两名彪悍男子浑身是血,一人举着一柄重刀,另一人则手持弯刀,大声叫骂,分明是在追杀那女子。
未翔忙伏下身子,拔出匕首和佩刀,等三人驰得近些,蓦然起身将匕首用力掷出,正中中间那男子脖颈,登时将他射下马来。马匹骤然失去负重,长嘶一声。后面那人忙生生顿住座骑,待看清并无伏兵,发一声喊,便勒转马头,朝未翔冲来。未翔凝神不动,待到对方靠近时,长刀挥出,疾若流星,正斩下那人右手手臂。
那人重重跌下马来,左手捂住断臂之处,杀猪般地嚎叫不止。未翔上前用长刀指住他,问道:“你是马贼么?”那人大叫道:“杀了我……快杀了我……”未翔道:“告诉我实话,我就立即给你一刀,帮你了结痛苦。”那人道:“我是马贼……啊,痛死我了……快些杀了我。”
未翔道:“你可有见过傲文王子?”马贼道:“当然见过。本来头领捉住了王子,派沙其库押他去于阗,不过今日出来马鬃山时遇见押送的人带着箭伤回来,才听说王子已经被……被游龙给救走了……”未翔大奇,问道:“是那个鼎鼎大名的游龙么?他如何会来了这里?”
马贼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快杀了我……”见未翔沉吟不答,似在凝思,蓦然大叫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侧身抓起断臂上的弯刀,刚及坐起,只觉得背心一痛,身子晃了两晃,便倒了下去,背后犹插着一支羽箭。
却见那受伤的蓝衣女子不知何时下了马,手中正握着一副弓箭,站在不远处。
未翔道:“哎哟,你怎么射死了他?我还有许多话没有问清楚。”那女子道:“我……我见他要杀你……”话音未落,手中弓箭掉落,人也摔倒在地。
未翔急忙抢过来,却见那女子已然昏迷过去,胸腹、大腿、手臂均有刀伤,忙抱了她往石屋而来。大伦和阿库已闻声赶出,未翔道:“那边有两个被我杀死的马贼,还有三匹马,去牵回来。”自己抱了蓝衣女子进屋,将她放在床上,到灶下瓮缸中打来热水,脱下那女子上衣,为她擦净身子,再往创口处敷上金创药,用布条裹好。
他本是豁达之人,不拘小节,当此局面下,要救这蓝衣女子性命,不得不如此做,他自认心无邪念,是以毫不迟疑。但是当他看到她如丝缎般光滑的皮肤上累累创伤时,还是忍不住心中大起异样感觉——如此一个柔弱女子,是如何经历了种种磨难,历经千辛万苦,才能从凶恶的马贼手中逃出?
世间的人和事,未必就尽如表面所显示的那样。未翔完全不知情的是,他从马贼手中救下的这名楚楚可怜、惹人爱惜的受伤女子,就是马贼的新头领梦娘。那被他用匕首射中脖颈而死的马贼,就是为争权而大动干戈的西术。
当日笑笑生冒充波斯人贩老财随从成功混进马鬃山,挑动起马贼内讧,几乎所有的马贼都加入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大厮杀大混战,一直到凌晨众人精疲力竭时才自动结束。重伤的梦娘从血泊中爬起来,看见横七竖八的死伤者躺在晨雾中,耳边除了伤者的呻吟,还有从后山赶来的女人和孩子在血泊中寻找亲人的哭叫声。她忽然感到深深的厌倦,决意离开这个地方,回到绿洲的石屋去。然而她的对手西术也还没有死,看到梦娘上马离去,也紧追出来,意欲亲手杀死这位女头领,永绝后患,却料不到在最后关头时被未翔杀死,实在是冥冥中的离奇巧遇。
梦娘受伤极重,一直到次日天亮才醒过来。未翔正在床前徘徊不止,听见她嘤嘤出声,忙过来道:“你终于醒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梦娘轻轻道:“梦娘。”她无力坐起,侧头见到这男子装束停当,腰间挂着佩刀,问道:“公子要走了么?”未翔道:“是,我还有急事赶着去办。梦娘,你伤势沉重,我又分不出人手照顾你,只能将你暂时留在这片绿洲养伤。你……你自己能行么?”
梦娘道:“公子一直在等梦娘醒过来,就是为了要跟我讲这些话?”未翔道:“是。那两名马贼虽然已被我杀死,可要将梦娘孤身一人留在这里,我实在放心不下。”梦娘道:“公子不必管我,请自去忙你的事要紧。”
未翔着急寻找傲文王子和芙蕖公主,确实没有更多的心思耗在这里,微一沉吟,即道:“那好,等我办完事,再返回这里来接梦娘。外面屋里有水有食物。你的短刀和弓箭我放在床边,伸手就能够着,留给你以防万一。金创药在这边桌上,我……我昨晚已经替梦娘上过药了,恕我多有冒昧。”
梦娘这才会意过来,羞得满脸绯红。未翔见她忸怩,也不好意思再多谈,拱手道:“那么,我先告辞了。只是我此去吉凶难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返回这里,梦娘请多保重。我留了马在马棚,若是一月后还不见有人来,请梦娘骑了马往西去,只要方向不错,就能到达楼兰国。”
梦娘道:“公子是楼兰国人?”未翔道:“不错,我是楼兰王宫卫队侍卫长未翔。”蓦然心念一动,想起一件事来,忙问道,“姑娘既是从马贼手中逃出,可有见过傲文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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