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漠奇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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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马贼笑道:“西术,干脆就在这里替美人宽衣解带,也好让我们都开开眼界。”立即引来群声附和。西术当即应道:“好,就在这里!”

  傲文满面是血,几近昏迷,喃喃叫道:“不要……不要……”然而马贼笑闹吵嚷声正浓,又有谁能听到他微弱的呼喊?

  喧闹声蓦然停了下来,梦娘虎着脸走上土台,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西术,还不快放开我的女奴。”

  西术垂涎小菊美色已久,每次快要得手时都为梦娘所阻,心中一直愤愤难平,忽听到梦娘当众呵斥他,再也忍耐不住,大声道:“梦娘可不要欺人太甚!这小美人明明是我从大漠中拣回来的,按照规矩就是我的女奴,你强行夺走不说,还不让我们大伙儿占有她,马鬃山可没有这个规矩!”

  马贼阿色是梦娘心腹,闻言很是不平,上前道:“上次梦娘捉到两个女肉奴,本可以卖出比男肉奴高出数倍的价钱,却被你糟蹋作践而死,又怎么说?”西术道:“女人不就是被糟蹋的么?不然你以为这里的有些人是怎么生出来的。”

  他虽没有明说,然而马贼都知道他指的是梦娘——梦娘生母也是马贼从大漠中掳掠来的良家女子,被前马贼头领赤木詹看中后强行占有,后来才生下了梦娘。

  梦娘面色阴沉得厉害,正要接话,忽转头见到傲文倒在地上,惊道:“你们杀了傲文王子?西术,又是你做的?你坏了我大事!”西术道:“你一个女流之辈,有什么大事?不错,你老爹赤木詹是马鬃山的头领,咱们大伙儿都服他。可你凭什么发号施令?杀父深仇,不共戴天,可自从你老爹被游龙射死,你不但不思报仇,还成天摆出一张笑脸,跟波斯人张罗着什么肉奴买卖,丢死我们马鬃山的人了。”

  梦娘一张红扑扑的圆润脸庞仿若熟透的红石榴,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火光的缘故。她环视了一圈,才缓缓道:“咱们当马贼抢劫商队,那是因为没有钱花。虽然是无本的买卖,可每次抢财抢物,咱们也会损失人手。肉奴买卖可不一样,自古以来就是极为赚钱的买卖,一本万利。尤其这位傲文王子,只要将他卖给于阗,就足够咱们所有人下半辈子吃喝。我可全是为大伙儿着想,难道你们还愿意过那种刀头舔血的日子么?”

  土台上下静得出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梦娘身上,但却没有人答话。忽有一名汉子挤过人群跳上台来,怒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想要造反么?梦娘是咱们马鬃山的新头领,这是大伙儿早就商量定了的事,谁敢不服,我沙其库第一个砍下他脑袋!”转身走近西术,冷笑道:“亏你还敢自称马鬃山第一勇士!当日你我均跟随头领前去白龙堆截击楼兰粮队,头领被游龙意外射死后,你连还手都不敢,跳上马逃得飞快!”西术脸涨得发紫,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沙其库道:“还围在这里做什么?各自回屋睡觉去!”等马贼四散,这才丢了一瓶金创药给小菊,护着梦娘去了。

  小菊用衣襟擦去傲文额头污血,见伤口甚深,血流如注,泪水忍不住就滚落下来。傲文一直强提一口气,好不失神智,忽见小菊落泪,心中激荡不已,终于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却是躺在一间低矮阴暗的土屋里,额头疼痛如裂,伸手一摸,才发觉裹了厚厚的药布。过了一会儿,小菊端着碗浓汤进来,扶他坐起来,细心喂他喝下。

  傲文见她泪眼婆娑,不停用衣袖拂拭眼泪,忙问道:“他们又欺负你了?”小菊摇了摇头。傲文道:“那是因为什么事?”小菊道:“我偷听到梦娘跟马贼的谈话,说要将你卖去于阗,今日就要送你走。”

  原来梦娘之前意外捕捉到傲文后欣喜若狂,一心将王子高价卖给于阗,可派去于阗的人在半路听人说到于阗跟楼兰正联姻结盟,因而又返回来禀报。梦娘心中有所迟疑,直到从老财口中得知于阗跟楼兰正要开仗,这才重新下定决心。她厌恶西术总是无事生非,决意将傲文先带离马鬃山藏在稳妥之处,再派人去跟于阗国王谈判。

  傲文早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闻言也不惊讶,他心中更关注的是那波斯人贩老财提到的于阗和楼兰大战在即到底是真是假。正想开口问问小菊有没有从梦娘那里听到这类消息,忽见梦娘大笑着走进屋来,道:“咱们马鬃山虽好,却并非久留之地。王子,你该上路了。”

  两名马贼抢上前来,将傲文拖下土炕。傲文挣扎着扭转头去,却见小菊正呆呆望着自己,不禁对这个女子产生一种奇妙的不舍感觉……

  梦娘瞧在眼中,笑道:“王子是不是有些舍不得小菊?我这女奴真是人见人爱呢。”傲文只觉得胸口一股气直往上冲,忍不住大声叫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救你出去。”

  梦娘惊讶地道:“我们高傲的傲文王子是在跟你说话么?小菊,你可真是了不得,傲文王子自身难保,竟然还说要来救你,可见是对你动了真心呢。”表面虽然嘲笑不止,但内心深处却竟隐隐起了一丝嫉妒,挥手命道:“快带王子走。”

  两名马贼一左一右挟了傲文手臂,往山谷谷口走去。傲文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小菊也追了出去。却见她正凝视着他,深邃的眸子中满溢忧伤,露出沉重的悲哀来。他喉结动了动,内心深处突然升腾起深深的眷念,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被马贼不由分说地拖走。那立在山谷中的单薄的身形越来越渺小,当转进谷口的时候,她便彻底从视线中消失不见了。

  傲文依旧倒骑在马上,双脚被缚住,前后左右共有十名马贼押送,领头的就是曾在土台上竭力维护梦娘的沙其库。

  这群马贼脚力甚快,不多久马鬃山便隐没在地平线上。近晌午时,众人发现了一具精赤着身子的尸首,脚上只剩一只靴子,手中则紧紧握着另半只靴子,半埋在黄沙中,已然腐烂发臭。

  沙其库皱眉道:“这一定又是缺粮缺水死去的肉奴。”

  傲文见那尸首后颈有颗大大的红痣,知道就是当日杀死阿峰的汉人男子,虽不如何同情死者,但想到侍卫小伦、刀郎也被卖做了肉奴,不知道他们眼下命运如何,也许跟这肉奴一样,饥饿到不得不啃食自己的靴子,也许早已经毫无尊严地死在大漠中,不禁忧虑愤恨不止。

  一名马贼忽道:“快看那边。”却见到西面沙丘上远远有一人在拼命招手,离奇的是那人竟然也是赤身裸体。

  沙其库立时便留意到了,道:“说不定是从波斯人手中逃脱的肉奴。伐那,乌巴,你们去带他过来。”

  那两名被点到的马贼应了一声,策马朝那男子驰去。那男子见到人过来,转身奔下沙丘,瞬即消失不见。伐那、乌巴驰上沙丘,又径直冲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两匹空马奔上沙丘,主人却是消失不见了。那裸身男子竟又奔上沙丘,在那里挥手示意,情状极是诡异。

  沙其库命道:“请傲文王子下马。你们两个留下来,若是王子敢有异动,立即斩下他双脚。”拔出兵刃,大声发令,率领剩余马贼朝沙丘攻杀冲去。那裸身男子“妈呀”惊叫一声,照旧奔下沙丘躲藏。

  只听见利箭破空之声,队伍中落在最后的两名马贼背心各中一箭,跌下马来。沙其库忽闻背后有异,这才知道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忙勒转马头。东面沙丘中忽站起一名黄衣人,持弓连射,箭无虚发,沙其库和剩下三名马贼相继中箭落马。

  那神射手埋伏之地离傲文的位置极近,两名留守的马贼本可以立即上前夹攻,缓解危机,然而惊见如此神箭,竟是骇异得呆了,半晌才颤声道:“游……游龙来了……”

  他二人的注意力全在那个令所有马贼魂飞魄散的神奇人物身上,不防身后的傲文早悄悄爬起,伸脚一勾,绊倒其中一人,又用镣铐勒住另一人脖颈。迁延片刻,游龙已然赶到,一刀结果了那爬起来正要暗算傲文的马贼。傲文松开手,马贼颓然歪倒在地,双眼鼓出,竟已经被勒死。

  傲文道:“你就是游龙?”惊喜之外更有几分钦佩。游龙道:“是。王子请站开些。”举刀用力斩下,红光一闪,镣铐应声而断。又将铐环斩断,均如摧枯拉朽。

  傲文双手得脱束缚,喜不自胜,一边抚摸手腕伤破处,一边问道:“游龙君如何会认得我?”

  那游龙正是萧扬假扮,闻言不禁一愣,知道不经意间已露出破绽。他本可以推托是听到马贼称呼“傲文王子”,但想到曾两次与傲文照面交谈,怕是难以继续伪装下去,万一被拆穿,结果反而更糟糕,当即答道:“我们见过面的,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游龙,只是游龙的替身。”还刀入鞘,伸手揭下面具来。

  傲文果然惊然失色,道:“啊,你不是萧扬么?如何又变成了游龙?”萧扬道:“当日我来西域,在大漠里幸运地遇到游龙,受他嘱托,以他的身份去解救车师危机。事情办成后,还没有来得及归还面具和兵器。”这是笑笑生为他编的一番谎话,好在露出破绽时使用,想不到今日当真用上了。

  傲文道:“你身负如此神奇箭术,难怪当日能将墨山主帅康宁一举射毙在交河城下。那么当日在扜泥城中,于阗黑甲武士追杀你,也是因为你假扮游龙而起?”萧扬道:“不错。不过于阗人并不知道车师的游龙是我假扮,他们只知道我曾与游龙在一起,游龙曾多次破坏于阗国王希盾称霸西域的计划,他派人围捕我,其实也是想要追踪游龙下落。”

  傲文心中再无怀疑,点头道:“原来如此。萧扬公子,劳烦你将游龙的割玉刀借给我看看。”

  习武之人,任谁看到割玉刀这样的神兵利器都会赞赏心仪不已,萧扬便拔出长刀,递了过来。傲文伸指在刀身上一弹,“嗡嗡”之声绵延不绝于耳,不禁赞道:“好刀!当真是好刀!”蓦然挺出刀尖,对准萧扬胸膛,喝问道:“你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萧扬先是满脸愕然,随即醒悟过来,道:“莫非王子以为我是贪图什么赏赐?我认得这领头的马贼,见他带人押着一名俘虏,料来有所图谋,所以才起心营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俘虏就是王子你。”

  傲文道:“不是关于这个。”他见识过萧扬箭法出神入化、武功高明不凡,丝毫不敢大意,喝道,“抛下弓箭,慢慢转过身去,跪下,手交叉放在肩上。”萧扬不明究竟,见对方声色俱厉,如临大敌,不似做伪,只得照做。

  傲文厉声道:“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救我,我一点也不感激你。现在我问你话,你得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然我就将你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懂了么?”

  萧扬道:“王子想知道什么?”傲文道:“你来大漠做什么?”萧扬道:“找一件东西。”

  傲文道:“什么东西?”萧扬道:“这个……跟王子无关,恕我不能奉告。”只觉得背心一紧,刀尖已经刺破肌肤,生生做疼。

  傲文道:“我再问你一次,找什么东西?”萧扬道:“不知道王子为何敌意如此浓重?我找的东西本是中原之物,跟你们楼兰毫无干系。”傲文冷笑道:“谁说毫无干系?你想找的地方,不是轩辕之丘么?”

  萧扬大惊失色,问道:“王子如何会知道轩辕之丘?”傲文道:“这是我应该问你的话。说,你是怎么知道轩辕之丘的?你那个傻呼呼的道士同伴呢?适才那脱光衣服的男子是……”忽觉得背后微风飒然,不及回头,只觉得后脑勺剧烈一痛,登时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正仰面躺在沙地上,萧扬和笑笑生坐在一旁争论些什么。傲文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手脚并没有被捆绑住,不觉很是奇怪。

  笑笑生侧头叫道:“哎,醒了!王子,你可是大大错了!先生我虽然出卖色相吸引马贼注意力,立下大功,不过说到底还是靠萧扬老弟的箭术救了你,你不感激不说,还恩将仇报,对他拔刀相向。尤其不可饶恕的是,你居然在背后骂先生我傻!你……你到底是不是个正常人?”

  傲文站起身来,见割玉刀已经被萧扬取回,料来以自己目前的体力非其对手,当即冷笑一声,俯身拣了死去马贼的兵器挂在腰间,转身去牵马匹。

  萧扬问道:“王子要去哪里?”傲文道:“回马贼的老巢马鬃山救人。”笑笑生奇道:“什么?”随即嚷道:“瞧,我就说他不是个正常人了,刚刚脱险,额头还有伤,又要回去送死。”

  萧扬却道:“等一等,我跟王子一起去。”站起身来,将手指抿在嘴唇上一吹,打了个呼哨,一匹黄色骏马蓦然出现在不远的沙丘上,欢快地向主人奔来。

  傲文大感意外,问道:“你去哪里做什么?”萧扬淡淡道:“我自然不想去,也很想劝王子不要回去送死。可你是王子,言出如山,是断然不会听旁人劝的。那么只好我陪王子一起去送死了。”

  傲文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萧扬道:“因为游龙一定会这么做。”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深深打动了傲文,也令他对眼前的中原汉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他始终警觉的面色终于松弛了下来,道:“就算是游龙,也没有必要如此冒险,马鬃山中可有上百名马贼。”萧扬道:“如此,我更不能让王子孤身涉险。”

  傲文也果决之人,微一沉吟,即道:“好,那我们走吧。”翻身上马,走出几步才想了起来,转头道,“多谢。”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子,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专横霸道,傲气十足,从他口中对并不熟识的人说出一个“谢”字,可谓相当不易了。

  笑笑生大叫道:“喂,要去你们两个去,我可不想去马贼的老巢。”傲文冷冷道:“先生大可不必跟随傲文冒险,请自便。”策马便行。

  萧扬道:“笑先生是嘴硬心软,一会儿自然会追上来的。王子,你不是好好在扜泥城中当王储么,如何会落入马贼手中?”傲文道:“这事说来话长。”他心中疑虑还是不能解开,便坦白地道,“适才我对萧扬公子多有冒犯,不过也是情非得已。不瞒公子,此次我来大漠也是为了寻找轩辕之丘。”

  萧扬极是意外,问道:“你们楼兰也想要得到轩辕剑么?”傲文更是惊奇,道:“公子是在寻找轩辕剑?”萧扬道:“不错。”

  傲文想起来姨父曾提及楼兰与中原本是一脉相承,难道他要找的神物和轩辕剑本就藏在同一处地方?一时难以弄清这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关联。越想越是心惊,忙问道:“你找轩辕剑做什么?”忽听得背后有人道:“他本是黄帝后人,轩辕剑是黄帝遗物,本来就该归他所有。”

  原来笑笑生不知如何又骑马来了身后,仿佛鬼魅幽灵从地下冒出一般,倒让傲文吓了一跳。他听说萧扬是黄帝后人,又想起黄帝的诅咒来,一时间,心头分外沉重。

  萧扬早习惯了笑笑生的神出鬼没,可突然听到他张口称自己是黄帝后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显是困惑之极。

  笑笑生忙道:“老弟别那么瞪着我,怪瘆人的,我是开玩笑的啦。炎帝和黄帝是华夏始祖,咱们中原人都是炎黄子孙,都可以说得上是黄帝后人。”嘻嘻一笑,又换了一副神情,转头问道,“傲文王子,莫非你也是在找轩辕剑,想用它来控制我们中原?”傲文摇头道:“不是。”

  萧扬见他不愿意多提,便道:“此去马鬃山凶险异常,还请王子将所见到的地形、布防都详细指出来。”笑笑生插口道:“你是楼兰王子,身边应该有不少侍卫,他们人呢?”

  傲文便详细讲述了到大漠和马鬃山后的种种奇遇,本来他被马贼捕获,更是当作肉奴一样贩卖,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他也不愿意外人知道,但对方既肯跟他同生共死,又是鼎鼎大名游龙所信任的人,情形格外不同,是以毫不隐瞒,唯一只不提他一度双手被锁、连方便都要靠女奴帮助之事。

  萧扬道:“如此说来,此处距离马鬃山已然不远,咱们不能这么过去,不然很容易被进出的马贼发现。”当即改变方向,预备兜大圈子先绕到马鬃山山后再说。

  笑笑生嘻嘻笑道:“听王子的讲述,那些马贼并不如何服梦娘当头领,若是能挑拨他们自己内讧,咱们救人可就容易多了。”他历来爱瞎出主意,这次也不例外。傲文眼前一亮,道:“笑先生提醒得好,我倒有个主意。”当即说了自己的计划。

  笑笑生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连声道:“不行!绝对不行!先生我不会武艺,王子想让我打头阵,不是让我去送死么?让萧扬去,他最擅长冒充了,冒充游龙不是把车师上下那么多人都骗过去了么。”

  萧扬道:“不是我不想去,而是赤木詹被游龙杀死的那一战我也在场,许多马贼见过我的本来面目,更不可能用游龙的面具混进去,只有先生你一人是生面孔。”

  笑笑生道:“那你为什么不用游龙的身份?马贼一听到游龙的名字不就吓得屁滚尿流么?”萧扬道:“游龙威名虽盛,可马鬃山是马贼根本之地,若是听到游龙到来,即使害怕,也会拼死反抗。还是傲文王子这个法子胜算最高,只是需要先生冒些险。”

  笑笑生道:“你们这是把先生我生生往火坑里推。傲文王子,你已经是楼兰王储,身边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干吗非要冒性命危险去救一个女奴?”傲文正色道:“她不是普通的女奴,而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我宁可自己不要性命,也要救她出来。先生若是怕死,大可自行离去。”

  笑笑生嘟囔道:“谁怕死了?怕死又怎样?让我打头阵,还不让人发牢骚么?最重要的女人,哼哼哼,回头你就知道当你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下场。”傲文大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萧扬忙道:“王子息怒。笑先生有口无心,不必与他计较。”傲文也知道笑笑生疯疯癫癫,怒气稍解,也就算了。

  夜色降临时,三人终于到达马鬃山。黑黢黢的夜中,那里看起来只是影影绰绰的轮廓,只有谷口隐隐有火光透出。

  萧扬从行囊中取出一块白布,一圈圈地往笑笑生头上缠好,笑道:“先生还真有几分波斯人的样子。”笑笑生哼了一声,跨马朝峡谷走去。

  傲文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不免很有些忧心忡忡,问道:“他能行么?”萧扬道:“嗯。笑先生是有些怪诞,但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从来没有坏过事。而且屡次在重要关头,他都能帮上大忙。王子可能还不清楚,当初在玉门关外解救楼兰商队危机的人就是笑先生,内中具体经过,王子可以等回国再召向导阿飞询问。”傲文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惊奇不已。

  笑笑生单骑来到峡谷,未及靠近,便听见弓弦之声,忙叫道:“别射,千万别射,老财派我来的!波斯人老财!”黑暗中有人笑道:“老财还真是个小心人。白日才刚刚把肉奴运回马鬃山,千叮咛万嘱咐的,晚上又派人来查看点数了。”言下之意,竟是那人贩子老财将昨日买走的肉奴又送回来了。

  笑笑生不免吃了一惊,可又不敢询问究竟,生怕露馅,只得下马讪笑道:“是啊,是啊。”蓦然火光一亮,有人举着火把到他面前,随意照了照,便道:“跟我来吧。”笑笑生慌忙道谢,紧随那马贼进来山谷。

  那马贼喽啰径直来到谷中土台下,道:“肉奴都在铁笼里。”笑笑生举火一照,见铁笼里关着十名全身上下精光的男子,正冻得瑟瑟发抖,争相往铁笼前的火堆凑,只是人头太多,朦朦胧胧看不清面孔,忙道:“暂时不必了。嗯,我有要紧事,想求见西术。”

  马贼很是意外,道:“马鬃山眼下是梦娘当家,老财不是一向跟西术合不来么?”笑笑生神秘地道:“你小毛孩子懂什么?我家主人派我来,是有要紧事要告诉西术。”

  西术虽不是头领,在马鬃山地位却是相当高,马贼喽啰不敢再问,领着笑笑生来到一间屋子外,道:“就是这里了。”笑笑生见房门大开,便直接进来。

  房中燃了一堆淋了石脂的枯骨,既能照明又能取暖,热气腾腾,烟雾弥漫。西术正坐靠在榻上在喝闷酒,脚边跪着两名女奴,正一人抱着西术的一只大腿轻轻揉捏按摩。其中一名年纪大些的脸上尽是青紫淤痕,显是新近遭过殴打。

  这两名女奴都是马贼先后从大漠丝路上劫来的良家女子,被西术奸淫后又充作女奴服侍他起居,只穿着一条皮裙,裸着上体,露出双乳。她们自被掳到马鬃山后便一直被迫如此装扮,早以习惯,也不再以为耻。笑笑生乍见之下却仿若挨了一记闷拳,“哎哟”一声,匆匆转过头去,道:“这里的人都是不穿衣服的么?”话一出口,便知道露出了破绽,心道:“老财的那些肉奴都被剥光了衣衫,我明明是扮他的随从,不该为这两个不雅的女子大惊小怪。”

  幸好西术根本没有留意,他见一名波斯男子不打招呼便径直闯进来,微微一愣,即不耐烦地问道:“你来做什么?”笑笑生忙笑道:“老财派我来告诉头领一件机密大事。”

  一句话正踩中西术痛处,当即将手中酒杯重重一顿,斥道:“什么头领?你不知道马鬃山新头领是梦娘么?”笑笑生笑道:“可在小的和我家主人眼中,西术你才是真正压得住阵的头领。”

  西术心下大悦,抬脚将女奴踢翻,喝道:“都给我滚远点!”两名女奴慌忙爬起来,双手遮住上身,躬身退了出去。西术这才扯了扯衣领,咳嗽了声,问道:“老财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笑笑生道:“头领可知道梦娘为什么要一心维护傲文王子?”西术道:“她不是要把王子卖去于阗赚大钱么?”笑笑生嘿嘿一笑,故作高深地道:“决计不是,头领不信可以立即派人到于阗去问,绝没有买卖王子这回事。”

  西术狐疑道:“那梦娘要做什么?难不成她看上了傲文王子,想嫁给他做楼兰王后?”笑笑生道:“傲文王子知道一个巨大秘密,得到了它,就可以称霸西域,可比什么大钱厉害多了。”

  西术道:“你怎么会知道?”随即蓦然醒悟,道:“啊,老财买走的肉奴中有王子的侍卫。我就说呢,他堂堂楼兰王子,不在王宫里享福,来大漠受罪做什么?梦娘一定早就知道,所以才派沙其库押送。”忽然又警惕起来,问道,“你主人老财折返回来,该不会也是为了这件事?”笑笑生道:“是。主人担心凭一己之力办不成这件事,所以派我来告知头领,将来头领得到这个秘密,雄霸西域,也希望能分一杯羹。”

  西术毕生愿望就是能当上马贼头领,哪知道突然冒出个人称他将来也有雄霸天下的一天,一时不觉飘飘然起来,那情形好像真的已经将西域踩在脚下一样,当即拍案而起,道:“好,若是我将来成了西域霸主,就封你家主人当楼兰王。”急速冲出门,大声叫道,“来人!快来人!”意欲召集心腹人手,连夜去追赶押送傲文的沙其库一行,转头问道,“老财现在人在哪里?”却不见了笑笑生踪影。

  西术一时不明究竟,忙一边派人找寻波斯人,一边带人赶来土台铁笼,命人开了笼子,将所有肉奴拉出来跪成一排,问道:“你们谁是傲文王子的侍从?”却是无人回答。

  西术便命马贼往每人颈后架一把弯刀,喝道:“再不说就一起死。”一名中原男子忙指着小伦和阿勇道:“他们……他们两个是……”

  西术道:“王子怎么会只带两人出来?”中原男子道:“本来有四个。其中一人被杀了,就是上次想砍断铁链营救王子的那个。还有一个叫刀郎的,被波斯人带走了。”

  西术道:“你还知道些什么?”中原男子道:“好像是刀郎要带波斯人去找什么宝,波斯人嫌我们累赘,就将我们又送回来放在这里,等找到那个宝……”

  小伦正跪那中原男子边上,蓦然大叫一声,伸手掐住那男子。他背后马贼举刀欲斩,西术道:“留他性命!这两名肉奴留下,其余的关起来。”

  笑笑生突然不见后,他本来已开始起疑,然而此刻见到眼前情形,便再无任何怀疑,命马贼拖开小伦和阿勇,胡乱套上衣服,捆住双手,正要带二人一起去追赶傲文王子,忽见梦娘领着数名马贼赶来,喝问道:“西术,这肉奴已经被老财买下,你可不要再捣乱。”

  西术见梦娘身后的马贼个个全副武装,手扶刀柄,神色警觉,心中有数,道:“我可没空跟你捣什么乱。梦娘,你不知道老财已经出卖你了么?你花那么多心思在傲文王子身上,敢把你的目的说出来给大伙儿听听么?”

  梦娘冷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要造反。”西术道:“我不是要造反,而是要当马鬃山的头领。我们这么多弟兄都是男人,难道要听你一个女流之辈的号令么?你不用往后看,沙其库人不在这里。他不是被你派去押送傲文王子了么?梦娘,你不配做头领,但你可以做头领夫人。只要我当上头领,你从此就跟着我,包你吃香喝辣,再也不用去做什么肉奴买卖。”梦娘大怒,道:“你好大胆……”

  马贼群中忽然有人射出一箭,正中西术左臂。西术当即道:“臭娘们,老子今日非杀了你不可。”拔刀朝梦娘砍去,却被她身后闪出的两人横刀挡住。忽听得有人大叫道:“火拼啦!火拼啦!谁杀死西术,梦娘就嫁给他当老婆!”

  西术愈发怒气冲天,回头叫道:“死人,你们还在等什么?”他的心腹如大梦初醒,这才拔出兵刃加入战团。

  土台附近聚集了不少马贼,争斗一起,登时一片混战。夜色正浓,虽有灯火,毕竟还是瞧不大清楚,误杀误伤导致越来越多的马贼加入战团。

  小伦和阿勇本来被缚在一旁,见马贼陡起内讧,忙缩到人群后,混乱黑暗中也无人留意到二人。正待设法磨断绳索,抢两匹马逃走。忽背后有人轻叫道:“喂!”惊然回头,不由得又惊又喜,竟然是傲文王子。身后还跟着两人,小伦竟也认得,是在蒲昌海桑紫夫人精舍外见过的萧扬和笑笑生。

  傲文拔刀割断二人绑索,轻声问道:“刀郎人呢?”小伦愤然道:“刀郎已经投降了波斯人。不仅如此,他还要领着波斯人去寻宝呢。”傲文一时不明究竟,便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萧扬见马鬃山局面乱七八糟,完全失控,不禁叹道:“可惜咱们人太少了,若是有一支一、二百人的奇兵,趁此机会全力出击,尽必然能全歼马贼,彻底荡平马鬃山。”

  傲文道:“也许有别的法子。我听小菊说过,马鬃山有一条流出石脂的山沟,这里的照明取暖全靠它。小伦,阿峰,你们二人跟着笑先生去寻找那条山沟,将它点燃,说不定能连根烧掉马鬃山。我和萧扬赶去救小菊,一会儿咱们在山外汇合。”

  小伦连日被剥光衣服像牲口一般囚禁在铁笼中,受尽马贼污辱和折磨,早憋了一肚子恶气,闻言大喜道:“遵命。”

  傲文便与萧扬往梦娘住处赶来,只听见山谷中不断有人乱喊道:“杀!杀死西术!杀!杀死梦娘!”显是笑笑生的声音,片刻后又加进来小伦的声音,到后来竟有不少马贼呼喊应和,此起彼伏。二人觉得有趣,相视而笑。

  上山道走不多远,便有一条纤细的人影从树丛中钻出来,哭道:“王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救我。”径直扑入傲文怀中。原来小菊听到外面厮杀声惊天动地,预料有大事发生,赶出来想看看究竟,听见人声便躲进树丛,直到认出来人是傲文,才出来相见。

  二人相别还不到一日,却感觉已经经历了漫长岁月。傲文心中无限爱怜,抚摸她的秀发,轻声叫道:“小菊!”萧扬见这对男女紧紧拥抱在一起,始终不肯放开对方,忍不住催促道:“王子,咱们该走了。”

  三人便一道往谷口赶去。土台上下正展开一场热血酣战,有人义愤填膺地要杀西术,有人受到鼓动想杀梦娘,也有人什么目的都没有就加入了战团,反正马贼横行大漠就是杀字当头。激烈的内讧导致谷口都无人放哨,三人轻而易举地闯出关口。

  回头却不见山中火起,傲文以为笑笑生、小伦、阿勇三人还未得手,正忧心忡忡之时,忽见小伦从黑暗中钻出来,叫道:“王子!”傲文见阿峰和笑笑生也跟在他身后,问道:“点燃石脂沟了么?”小伦道:“我们本来找到了那条沟,笑先生却坚决不肯让我放火。”

  傲文愕然问道:“这是为何?”笑笑生忙道:“山后住着不少女人孩子,火一烧起来,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

  傲文勃然大怒,道:“那些女人孩子都是马贼眷属,根本不值得同情。笑笑生,你坏了大事!”笑笑生见他发怒,也伸长脖子抗辩道:“孩子都喊马贼‘阿爹’没错,可那些女人都是被掳来的,并不是真心要嫁马贼。王子,你别跟我发这么大火,马鬃山尚有生机,命不该绝,日后你自会知道。到那时,你还要千恩万谢地感激我呢。”

  傲文气极,斥道:“小伦,阿勇,你二人亲眼看见马贼如何对待阿峰,不仅惨死,而且被烧得尸骨无存,你们难道也愿意就此罢手?”小伦道:“当然不是,属下恨马贼入骨,恨不得将他们都烧死才好。我本来是要去点火的,不知怎的火灭了,我和阿勇迷迷糊糊地就跟着笑先生出来了,他肯定会妖法。”

  傲文瞪视着笑笑生,手抚刀柄,恨不得立即要将他斩在刀下,一想到这次脱险笑笑生多有功劳,足以功过相抵,勉强松开了手,恨恨道:“若你是我下属,我这就以违抗军令的罪名将你当场斩首。”笑笑生嘻嘻笑道:“亏得我不是。”

  萧扬见傲文又要发怒,忙道:“事情已是如此,难以弥补,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王子想要报仇,日后总有机会。”

  六人遂翻身上马,连夜赶路,一口气奔到次日大亮,马匹疲累不堪,直吐白沫,遂寻了处水源歇脚,敲冰烧水供应人马。傲文这才有空细细问及刀郎背叛经过。

  原来波斯人老财带着肉奴们离开马鬃山离开后一路往北,来到一处山峦,山洞里有两名波斯男子持刀看守着另外四名被剥光衣衫、绑在一起的中原男子。两路人马汇合后继续上路。老财见这次肉奴人数不少,均是结实的男子,便命手下人给他们灌下混了幻药的汤水,好让他们迷糊过去,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没有力气挣扎反抗。哪知道刀郎坚持不肯喝,还连声喊叫要投降,极其肉麻地称呼那波斯人老财为主人,还说有重大机密相告。老财心生好奇,便命人将他带出来,问道:“你有什么机密?”刀郎道:“小的愿意带主人到大漠寻宝。”老财一听就哈哈大笑道:“是周穆王宝藏么?那是假的。你们这些寻宝人都上了梦娘的当了,若不是贪心,也不会沦落到当肉奴了。”刀郎道:“先不要笑。主人想想看,傲文王子已经被立为楼兰王储,也就是将来的楼兰国王,身份何等尊贵,财富应有尽有,他怎么可能为了所谓的周穆王宝藏亲自来大漠涉险?王子这次是为了别的宝贝,他虽然没有告诉小的是什么,但一定非同小可。”老财盘算了很久,命人解开刀郎绑绳,取来衣服为他穿上,道:“好,你带我们去寻宝。”可他还随身带着一群肉奴,多有不便,而且这些肉奴都是精壮男子,随时都可能挣脱绳索反抗,当即决意折返回马鬃山,除了带走刀郎外,将余下的肉奴暂且寄存在铁笼里,对梦娘只说有要紧事得去楼兰王都一趟。

  小伦讲完经过,恨恨道:“刀郎背叛王子,等于背叛国家,势同谋逆,该诛三族。王子,等你回国后,就立即派兵逮捕他家人。”

  萧扬摇头道:“不,是刀郎救了你们两个。”小伦道:“什么?”萧扬道:“如果不是刀郎假意投降,你们所有人早被带离大漠,说不定去了西方,怎么可能凑巧在今晚得救呢?”

  傲文道:“你如何能肯定刀郎是假意投降?”萧扬道:“几位侍从均已经知道王子在找轩辕之丘,这是关键信息,但刀郎却没有告诉老财,只模棱两可地说什么非同小可的宝,不过是要引诱老财上当,好寻到机会逃脱。老财也不是傻子,他当然已经想到能劳动傲文王子亲自出马寻找的宝,一定价值巨大。”

  笑笑生嘻嘻道:“不错,这招先生我也对那马贼西术用过,我告诉他说谁能得到王子寻找的宝贝,就能称霸西域。”

  傲文本就对他一肚子怨言,闻言怒气又生,道:“我不是特意告知先生要强调我是来寻周穆王宝藏的么?你又如何编造了称霸西域的宝贝出来?万一那些马贼信以为真,消息传扬出去,无数人赶来大漠,拼了命去寻找,岂不麻烦得紧?”笑笑生吐舌笑道:“我就是爱灵机一动,信口胡编,王子又不是不知道。”

  萧扬忙道:“寻宝一事并不新鲜,那梦娘专捉寻宝人当肉奴,周穆王宝藏如何能取信马贼?笑先生不过是随机应变。况且他只告诉西术一人,马贼混战,西术未必就有命活下来,还是我们自己尽快找到轩辕之丘才好。”

  一行人遂继续上路,一直到傍晚日落后才找到一处背风处落脚,拣了些粪便、枯骨,阿勇又拿出自己的马鞍,勉强升了堆火取暖。众人身心疲惫,劳累异常,各自倒头睡下,不久便听见小伦鼾声大起。

  萧扬当值第一班,坐在营地边上。夜凉如水,仰望着迢迢银河,想到明日不可预测的路途,不禁神魂飞越。恍恍惚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极大的湖泊,湖水清似明镜,不论深浅去处,尽能一眼望到底。岸边长满绿草和优昙钵花,鲜华可爱。一名雪衣女子坐在湖边,正痴痴迷迷地盯着湖面——一泊静水,清风涟漪,仿若那里面盛满了前世今生的回忆。蓦然大风拂过水面,掀起的巨浪仿若一柄长剑,又仿若一件裙裾。萧扬惊然转头,去寻找雪衣女子踪迹,她原来还坐在那里,依旧只是深沉地凝视着湖水……

  蓦地里,一颗彗星曳着长长的光尾,自东而西划过黑幕天空,转眼消失不见,萧扬顿时从幻梦中惊醒,一时不知道适才所见是梦是幻。忽听得背后笑笑生道:“彗星不是吉兆,一定有什么不祥的事发生。”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萧扬边上。

  萧扬问道:“先生睡不着么?”笑笑生叹道:“实在是冷,冷得睡不着啊。”

  萧扬这才意识到已经是秋季,沉默半晌,轻轻吟道:“袅袅桂花香,娉婷五彩乡。素娥享静谧,玉兔守苍茫。尘俗欢娱少,高天酣咏长。清风明月夜,独坐慰情伤。”笑笑生拍手道:“好诗!好诗!想不到萧扬老弟能文能武。”萧扬道:“随口胡诌几句,让先生见笑了。”

  笑笑生道:“好就是好。这诗可有名字?”萧扬道:“名字嘛,就叫《天上人间》吧。”笑笑生道:“好个《天上人间》,恐怕是有感而发吧。我也来一首。”顿了顿,拉长声音吟道,“夤夜倚高楼,情天独唱酬。玉盘浮碧汉,卿我结诗俦。蕙质芳心淡,琴声胜境幽。淹留挥落寞,煮酒宿芳洲。名字就叫《望月遥寄》。”

  萧扬默一吟诵,只觉得意味深长,便道:“先生果然才情高远。”笑笑生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爱玩玩这个。”他回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傲文几人,摇摇头道:“可惜,咱们中原的风雅玩意儿,他们西域人不懂。喂,你小子先去睡吧,我来守夜。”

  萧扬便回来火堆边找了块空处躺下,却是难以成眠,不仅仅是透骨的秋凉驱之不去,还有适才那幅幻象不断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忽听得身后有轻微动静,转过头来,见傲文正脱下外衣,轻轻搭在小菊身上。傲文见萧扬仍未睡着,便打了个手势。二人一道到营地边上替下笑笑生。

  萧扬问道:“王子一直没有睡着么?可是有心事?”傲文道:“嗯。萧扬,你觉得明日咱们该往哪个方向去?”萧扬思忖道:“如今已是深秋,马上就进入冬季,我们衣衫单薄,难以抵御寒冬,不如先去绿洲补给,再行上路。”

  傲文一心要尽快找到神物、完成使命,不愿意花费时日返回绿洲,正要一口否决,忽然又想到小菊是女子,身子单薄,经不起风霜雨雪,微一迟疑,便改变了主意,表示赞同萧扬的意见,道:“好,咱们这就返回垓下去。”

  萧扬道:“还有一事,虽然并无把握,不过我还是想告诉王子,我想我可能知道轩辕之丘是处什么所在了。”傲文又惊又喜,连声问道:“轩辕之丘在哪里?快告诉我它在哪里?”萧扬道:“嘘,请王子小点声。”傲文不以为然地道:“这里总共就六个人,又不是外人,听见也无妨。”

  萧扬道:“其实我还不知道轩辕之丘在哪里,但我猜想它应该就是天女的住处。”

  他虽然口中这么说,心里却不能肯定——当日游龙濒死前曾亲口告诉过他,故剑难寻,那位有神力的朋友也感应不到轩辕剑所在。脑海中登时又浮现出那个忧伤的雪衣女子惊鸿来,他时常梦见她,总觉得她离自己并不远,虽然她想陪伴的人是死去的游龙,可有了她的身影,他独自行走在茫茫大漠中的时候,总会生出一些勇气来。

  傲文闻言大奇,道:“我们楼兰也有神殿,供奉着天女。你如何能知道轩辕之丘跟天女有关?”萧扬道:“我见过天女,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她跟我要找的轩辕剑有关。”

  傲文不免又惊又疑,道:“天女是神仙,你是说你见过神仙?”萧扬不能泄露真游龙已死,自然也无法详细讲述这段际遇,只略微点点头,道:“是,我见过她本人一次。王子信得过我的话么?”傲文道:“当然信得过。”

  萧扬道:“我适才产生幻象,看到了天女,也看到了轩辕剑,我想这应该是一种有意的暗示。”傲文道:“你还看见了什么?”萧扬道:“我不能十分肯定。如果王子信得过我,就请将所寻找的神物的来历告诉我,我才能帮上忙。”

  傲文一时踌躇起来,他曾一度以为这名武艺高强的中原男子是敌人,不惜拔刀相向,虽然在马鬃山一战结下了惺惺相惜的友谊,但终究二人的相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两天。他当然信得过萧扬的为人,可对方毕竟是中原人,是炎帝黄帝的子孙,而那笼罩在楼兰头上的千年诅咒的始作俑者,正是黄帝。他久久凝视着萧扬的眼睛,却没有发现有一丝不轨的痕迹,回想起大漠共驰骋、同闯马贼巢穴的激扬意气,他想不出有任何理由来怀疑这个人,甚至他认为他与这位游龙替身的相遇相识相知,本身也是冥冥中命运的安排。

  傲文终于下定了决心,道:“这件事,说起来很有些匪夷所思,老实说,若不是我亲眼看见神镜中的预像,我自己都不能相信这些是真的。”当即详细讲述了昔日黄帝在轩辕台上用鲜血诅咒楼兰的三位先人,先人虽幸运避祸,诅咒却被辗转带到楼兰国头上。

  萧扬自到西域来后不断遇到各种奇闻怪事,但听了傲文一番话后,还是愣住,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当然是不相信的,或者说不愿意相信华夏的先祖会因为嫉妒和误解而诅咒了一个无辜的国家,但他也很清楚如果不是与楼兰国运休戚相关的大事,傲文王子又怎么可能涉身大漠?

  傲文见萧扬神色变幻不定,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这一切,深深叹道:“你现在该知道为什么我听到你也在找轩辕之丘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了,那里关系到楼兰未来的命运,我不能让其他人得到,不然楼兰将会就此消沉,永不复存。”

  萧扬沉默许久,才期期艾艾地问道:“那么王子要寻找的东西也是跟黄帝诅咒有关?”傲文点点头,道:“先人曾得到天女神示,称黄帝去世前有所悔悟,请天神以神力在西域腹心之地修建了轩辕之丘,内中藏有一件法力无边的神物,可以破解对楼兰的诅咒。”

  萧扬迟疑道:“那件神物……是不是一件女子裙裾?”傲文惊道:“这是我楼兰国的机密,天下人只有国王和我二人知道,你……你怎么会……”萧扬道:“我在幻象中看见了它,适才我看见轩辕剑的时候,也看见了它。”

  月亮终于露出来了,一边孤独地徜徉于天幕中,一边泄下无边的清辉。大漠也热切地回应着,放出清冷的寒光来,几分诡秘,几分清奇,几分阴冷。

  天地依旧一片沉寂。这是一种最浩渺最深沉的沉寂,静得令人决计不敢起心去惊扰它。

  次日一早,傲文当众宣布要暂时返回绿洲垓下。阿勇闻言很是激动,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欢喜马上就可以回到家乡,难过的是他与阿峰两人一道护送王子出来,却只有他一人回去。

  本来傲文还想回去梦娘诱捕他的那间石屋,放一把火烧掉,免得再贻害别人,但竟再也没有寻到那块绿洲,只得悻悻作罢。

  一路往东走了几日,阿勇认出地形,禀告离绿洲已经不远。果然到了傍晚,垓下村又神奇出现在众人眼前。村长听说长子阿峰为救王子而死,虽然难过,但还是道:“这是阿峰该做的,能为王子而死,是他的荣幸。”又告知十余日前阿库和大伦也回来过垓下,还领着一名叫未翔的男子,据说是王宫卫队侍卫长。

  傲文意识到事情不妙,问道:“未翔来大漠做什么?”村长道:“说是来找芙蕖公主。”

  傲文登时明白过来,定然是他离开王都扜泥后,芙蕖不知如何知道他来了大漠,所以偷偷溜了出来。她即将出嫁于阗,就此失踪当然非同小可,所以国王派了最为精干的未翔前来寻找。

  村长不知道芙蕖订婚又逃婚之事,还以为是小女孩淘气出来玩耍,见傲文脸上深有忧色,忙安慰道:“王子不必担心,未翔侍卫长和阿库他们三人已经出发去寻找公主,我们村里也派了精干人手四处搜寻,应该很快就有消息。”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这是未翔侍卫长留下来的,说是如果再见到傲文王子就交给你。”

  那信封粗糙厚实,一望便是树皮所制。当时造纸术为中原所独有,在西域,即使是麻纸,也尚不普及,来自中原的蔡侯纸更是被视为等同丝绸的奢侈品,因而书和信主要书写在贝叶上,其实就是蒸煮加工的桦树皮。信封的封口处盖有一个胶泥的印戳,胶泥边缘插有一根小小的白色羽毛,那是楼兰王族的标志。

  傲文一见止下,神情立即严肃了起来,双手接信,飞快地拆开,凑近灯火,仔细读过一遍,面色愈发凝重,转头告诉众人道:“原来楼兰和于阗真的要开战了,国王将要亲自率领大军攻打于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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