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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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宋京师林富来过好几次,因此和周小昌认得。林家是什么地位周小昌是知道的,这时见林富来问:“怎么在这节骨眼里进城?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林富道:“我带了最新一期的书目来。”原来杨应麒从助宋取燕失败以后便紧锣密鼓地抢收汴梁的文物、书籍,几乎每个月都发来一份长长的书目让周小昌等设法购买东运。汉部政府在这件事情上并不出面,而是委托了林家来干这件事情。
周小昌接过书目后道:“就为这事?不用你亲自来吧?”
林富又道:“我还护送了一位娘子过来。”
周小昌瞪眼道:“一位娘子?什么娘子?”
林富道:“是一位歌姬。你想个办法,给她安排个落脚的地方,善加安置便好。”林翎本来是想让温调羽以大家闺秀的身份出现,但温调羽却以为大家闺秀活动范围太过狭窄,反而是娼妓容易交接到各种各样的人,便于打探消息。再说她是个倜傥执着的人,不愿伪装清白,所以仍然愿以歌姬的身份出现。
周小昌听到这里却大感异常,把林富扯到一边低声问道:“你给我说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什么歌姬到底是什么人?”
林富也低声道:“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但看我们当家对这人极为看重。不但要我保得这人安全,还吩咐了我好生‘伺候’。”
周小昌听到“伺候”两个字眉毛抟得更紧了,林富在林家身份不低,让他去伺候一个娼妓,这个娼妓的来历一定不简单!这种摸不清楚底细的事情最不好做,所以周小昌便拒绝道:“这事你若说不清楚,这个歌姬哪里来哪里去,我不敢接手!”
林富哭丧着脸道:“你这不是让我难做么?”
周小昌道:“不是我让你难做,是你让我难做!现在是什么时世,你还送这样一个人来,叫我怎么接手!”
林富皱眉半晌,说道:“罢了!这女子是什么身份,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我们当家也猜到你会推脱,所以让我带来一句话来。”
周小昌问:“什么话?”
林富道:“我们当家说:告诉周小昌,若是七将军知道了这女子的事情,也会尽力照拂的。”
周小昌顿足道:“林当家这…她怎么就不明说呢?”
林富道:“我也这么问,不过听林当家的意思,似乎是那女子自己不愿意太多人知道她的事情,所以林当家也不敢和别人说。还有,我们当家还交代了,关于二将军的事情,如果可以给我们当家知道的,便可以让这位女子知道。不过,不要让二将军知道她的事情。”
周小昌听了这两句话对那歌姬的身份又添了两份敬畏,林翎是什么人他哪里会不知道!连林翎也不敢得罪的歌姬,那是什么样的歌姬啊!难道…这女子是上面派来监视自己的?但看起来又不像!听到这里周小昌已知道自己推诿不了,只得问了些这个歌姬的情况,过来施礼相见,温调羽也已从林富那里知道周小昌的身份,便以歌姬对东家的礼节敛衽。
周小昌正要和她说如何安置的事情,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叫道:“不好啦!”看见门内有个陌生女人,连忙住嘴。
周小昌将他拖到一边小声问:“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二、二将军他们被当作奸细拿了!”跟着说了细节:原来曹广弼、邓肃和石康由王师中推荐,以外邦来归臣子身份进入汴梁,求见宰辅,并陈抗金保宋之策。若曹广弼来归发生在女真入侵之前,大宋朝廷也许反而会好生接待。但现在金人气势汹汹地杀过来,皇帝宰相们怕得要命,唯恐得罪了金人,再添口实,哪里还敢收容曹广弼?何况这曹广弼还陈上什么抗金保宋!抗金这等事情如何作得!再说,大宋轮得到你一个身份不明的曹广弼来保么?当下宰相也不敢奏禀皇帝,直接把曹、邓、石三人说成奸细,打入天牢了事。
周小昌吓得面如土色,林富望见,问道:“怎么了?”
周小昌心想这事也非绝密,想了想决定说出来:“二将军他们被当成奸细捉起来了。”
温调羽一听啊的一声,差点当场跌倒。周小昌看在眼里,心道:“难道这女子竟然与二将军有旧?是二将军的人?不会吧!不过,要是那样的话,有许多事情倒也说得通了。嗯,此事可得密报七将军才好!”
忽然外面又有人奔入道:“林二爷来了。”
周小昌和林富对望一眼,他们自然都知道林二爷就是林翼,林翼虽然不再过问林家的商务,但他毕竟是林富的少主子。而自他虽忠武军入宋以后,津门已有密令传来:京师密子均听林翼节制。因此林翼也是周小昌的上司!
曹广弼遭囚这件事情太大,周小昌既不敢独断处理,要汇报上去等候回音又怕延误了救人的时机,这时听说林翼要来,他才算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个能负责的人来了。
第一九零章 入汴(下)
宗翰、宗望两路入汴实在种彦崧料中,但真正临事仍感为难,因为大宋边防溃败得太快了:河东方面肃州、武州、代州、忻州在半月间相继失守;在河北,真定、河间、中山诸府又同时告急。忠武军兵马不过数千人,竟不知援救哪一方才好!他连发告急文书请示,但文书还没到两河宣抚使案前,童宣抚早已逃之夭夭了!种彦崧听说童贯临阵脱逃后愤懑异常,正在这时宗翰引兵迫太原,种彦崧不听林翼劝告,引轻骑袭金军偏师,首战告捷,但宗翰得到消息后迅速调兵回击,败种彦崧于白马山下。忠武军凝聚力与寻常宋军不同,虽败不溃,弃马退入山林之中,和林翼会合后凭山而守,重新整顿。
对于金军可能南下林翼的准备比任何大宋守臣都充分,他早将靠近平原的粮草物资转移到骑兵难以深入的山林之中,在商人的帮助下于太行山南北数百里建立了九座隐秘的仓库以应变。种彦崧被宗翰逼回以后,林翼劝他保全实力以待朝廷举兵,从此忠武军慢慢南移,靠着太行山游走,相机袭击金军的侧翼和后路。忠武军一旦游动起来,其民用生产便大受限制,由原来的产耗基本平衡变成进少出多,不过由于原先的积蓄丰厚,所以自给自足并无太大问题。
种彦崧自知兵力单薄,对这场战争难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于是派林翼南下向朝廷请旨请兵。正好这时林翼也正要往汴梁走一趟,原来数日前津门元部民会议发来密函,告知林翼忠武军的元部民分部已划归入宋的曹广弼该管,林翼安排了忠武军的诸般事宜后便朝汴梁而来——想在履行种彦崧交待任务的同时见见新上司曹广弼。谁知一入汴梁,便接到曹广弼被打入天牢的惊人消息!不过这个消息虽然惊人,但林翼早知道宋政腐败,汴梁朝廷有这种举措并不奇怪,所以也不慌乱。他召集周小昌、余通和张密商议此事,周小昌便建议通过李师师的渠道去敲赵佶的后门!
林翼道:“不可!大宋皇帝,最没有私权!捅到皇帝那里去就是把事情闹到朝廷上去了!这件事情,私下交易容易,公开议论较难!”
周小昌道:“二将军此来,不正是光明正大来的么?”
“这两件事要分开来看!”林翼道:“二将军此来是为抗金之事——这件事当然是光明正大。但现在他因此事被拘,若我们不经过下令拘他的白时中等人而直接去见皇帝——就算到时候我们能说动赵官家,赵官家回去后也会询问白时中等人,那时白时中等为求自保,说不定反会再往二将军头上乱泼脏水、下绊子,那样形势便复杂了!”他顿了顿道:“趁着现在我强调一次:这次二将军入汴是光明正大的,但是我们这些人的作为却是暗中行动!一明一暗要分清楚:光明正大的事情二将军做,至于桌底下的交易就由我们来揽。所以有些事情如果二将军没有问起,我们就不必都向二将军禀告,只要全力配合他的主张就好。大家明白了么?”
周、张、余等都道:“明白了。”
周小昌问道:“可是这样的话,我们又该如何救出二将军呢?”
林翼问道:“白时中的后门,是谁在走动的?”
余通道:“是我。不过我也是指使一个穷秀才朱非去做的事,自己并未出面。”
林翼想了想道:“那个朱非是到了汴梁才发展出来的人,一些机密事还不能让他知道。如今的形势,我们之中需要有一个人出面来干事了。周小昌的身份再隐藏下去也许还有用,我在忠武军中供职,暂时也不宜露面,余通,便由你来干这件事吧。”
余通表面的身份是东京砂糖铺、琉璃铺的掌柜,由于他贩卖的多是海外奇货物,所以汴梁比较警觉的人已有些怀疑他的身份,林翼这时让他出面,这也是原因之一。余通也不多言,道:“是。”又问:“二爷要我出面干什么事?”
林翼道:“去见白时中,要他放了二将军。”
余通惊道:“这等大事,恐怕不是贿赂几个钱就行得通的啊!”
“贿赂?”林翼冷笑道:“贿赂只是让你见到他面的桥,你真正要干的不是贿赂,而是威胁!”
余通奇道:“威胁?如何威胁?”
林翼道:“我在宋、辽、金行走多年,和童贯、等人都有接触,也深知白时中这等人的脾性!在他们心中,一定对汴梁能否守住毫无把握。现在他虽然位居太宰,但也要为自己谋一条后路!”
余通恍然道:“我懂了,我们就假装大金的名义来威胁他!”
“不!不能这么做,也不必这么做!”林翼道:“大金和我们已经是敌非友,我们不能再借他们的名义做事了,要不然会让二将军有瓜田李下之嫌。其实,你只要让白时中知道北国还有人很关心二将军的性命就行了。不过其中的分寸要把握好,绝不能让二将军沾染通金的嫌疑!”
余通想了一下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林翼又问:“谁能打通天牢的关系?”
张密道:“我的第三号属下一直在跟这条线。”
林翼问道:“能让我进去见见二将军么?”
张密道:“二将军出事后我就盯着这件事情了,现在汴梁一片混乱,牢吏有心南逃,只是缺钱。”
林翼颔首道:“这么说是不难办了。你安排一下,我希望今晚能见一见二将军。”
张密道:“这事本来极难,不过现在这个时势,应该可以办到。”
天牢的规矩本来十分森严,但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吏治被赵佶败坏了几十年的今天。
林翼端着一盏油灯,在一个牢吏的带领下走进天牢的深处。烛光下,栅栏后面是一个面壁而坐的身影。
林翼使了个眼色,带领他来的属下便堆着笑脸把牢吏请到外面喝酒去,那牢吏临走前兀自嘟哝着:“可别太久啊!我很难做的…”
曹广弼虽然面壁而坐,但牢中光线乍明,声音乍起,已经让他知道有人来看他了,不过他一直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二将军。”林翼轻轻叫唤道。
“嗯,怎么是你。”曹广弼回过头来,才拘禁了不到三天的他除了腮下一帮胡渣子之外并没有多少改变。
林翼松了一口气道:“还好,看来他们没拷问你。”
曹广弼叹了口气道:“拷问?他们要问什么我都会说的,可惜他们不愿意听。”看了林翼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忠武军处服役么?”
林翼道:“不错,种将军让我到京师还活动活动,促请朝廷出兵救援太原。”
曹广弼沉吟道:“河东地势,不像河北那样一马平川,所以救援太原还不是急中之急…忠武军可能出兵拦一拦宗望?”
林翼吓了一跳道:“二将军是说让忠武军出河北阻拦东路军么?只怕不行!若是在河北那片平川上,我们贸贸然去当他的锋芒,恐怕没什么好结果!除非…除非是二将军来领军。”
曹广弼想了想,摇头道:“这个暂时恐怕做不到。”他曹广弼在汉部地位虽然高,但来到大宋便是身处嫌疑,若是由他来领导忠武军,那整个忠武军都会染上嫌疑,从此在大宋境内寸步难行!
林翼道:“二将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我们救了你们出去再说。”
曹广弼闻言也不问他如何救自己出去,甚至连头都不点一下就转过身去。
林翼会意,说道:“林翼告退了,二将军保重。”走了几步,忽然回来道:“二将军,万一这次林翼救不得你…你后悔么?”
曹广弼愕然道:“后悔?”
“嗯。”林翼道:“若留在汉部,二将军定无危险,且大有作为。所以…二将军你可有些后悔?”
曹广弼默然半晌,说道:“你这个问题,我这两天还真没想过…”
林翼听得呆了,躬身道:“二将军,是林翼唐突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问过!”
第一九一章 密见(上)
杨应麒收到汴梁方面的消息,总要延迟很多天,不过当他收到曹广弼被打入天牢的消息时一点惊讶都没有,陈正汇劝他采取行动,杨应麒却道:“政分两国,地隔数千里,等我们的人去到菜都凉了!这种事情,留在大宋的人应该会想办法的。”
杨应麒料的没错,就在林翼去见曹广弼的那天晚上,余通也走进了太宰白时中府第的后门。一脸福态的白时中看见他,微笑道:“这套琉璃翡翠燕双飞,是王师中派你送来的?客气了,客气了。”
余通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看了站在旁边的管家一眼,白时中早从管家处知道已搜过余通的身,微一迟疑,便看了管家一眼,那管家会意,走出门外。
白时中道:“王师中有什么梯己话,说吧。”
“其实…”余通道:“小人和王大人没什么关系。”
白时中大惊道:“你说什么!”
“白大人别担心,小人没有恶意。”余通道:“小人只是代替另外一个人来送相爷礼物罢了。”
白时中心中一定,以为是别的官吏借王师中的名义过桥向自己行贿,笑了笑道:“那你真正的主子又是谁?”
余通道:“相爷,金国如今是哪些人在做主,相爷知道么?”
白时中听说金国两字,就像老鼠听见猫叫,忍不住颤抖了两下道:“你干嘛提起这个?嗯,听说除了皇帝以外,是国相宗翰,二太子宗望在当家作主。”白时中身居相位,但他擅长的是迎合奉承,拍马溜须,正所谓: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在这等交涉场合中竟然被汉部一个小角色牵着鼻子走。此刻大宋朝廷当道的公卿大多如此,国事如何能不败?
余通笑了笑说:“相爷说的也差不多了,不过如果把汉部也还算进大金去,那相爷便还少说了一位。”白时中便问哪位,余通道:“自然是小人的主子,也就是大金国的公主,汉部勃极烈的原配,在辽南把金国二太子宗望、国相宗翰打得头破血流的汉部大将军夫人!完颜虎公主!”
白时中大惊道:“你、你、你说什么!”
余通道:“辽口一战,金人以六万之众被我汉部以一万精兵逼得狼狈退兵。我虎公主因此名震天下,若不是大将军还在他们手中,差点就要提兵杀到金国都城去了!此事北国无人不知,难道相爷没听说过?”
对于汉部的事情,大宋朝中君相也不是完全无知。至少汉部的首领折彦冲是大金驸马这件事白时中是知道的。不久前女真、汉部交恶,女真人扣留了折彦冲,折彦冲的妻子不肯屈服领导部民反抗女真以至大打出手——这些也都有人不断向大宋朝廷汇报。
金国内乱,对大宋来说是好事,白时中等知道赵佶喜欢好消息,所以是把这件事情都当成祥瑞报上去的。赵佶听了额手加庆,以为边境无忧了。汉部在辽口的仗打得极为漂亮,杨应麒有意为汉部立威,在局势稳定下来后便暗示下面的人把辽口战况一五一十地透露给大宋。宋人知道后都为汉部的战力感到惊讶——金、宋虽然还没正式交过手,但大宋数十万大军打不下负隅顽抗的北辽,而北辽在金军面前又不堪一击,所以宋人对于女真的强悍早就心怀畏惧,这时听说汉部辽口军以少克多无不惊叹,对汉部的实力又高估了一筹。
本来赵佶等听说女真与汉部打得两不相下,正要部署着怎么趁火打劫,谁知道这边布置未定,那边宗望宗翰已和汉部达成和议,女真兵力突然东移,说来就来,打了大宋朝廷一个措手不及!金军在侵宋过程中显现出来的威力越强大,汉部在宋人心中的地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所以即使以白时中这样的人也对汉部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认为那是一个可以和金人死磕的野蛮政权!而那个领导一万兵马就“打败”了金国六万大军的完颜虎,在白时中心中也被扭曲成一个身高一丈、腰围一丈、面目狰狞、虎牙豹目的恐怖形象。所以这时蓦然听见余通是完颜虎派来的,这份吃惊真是可想而知!
余通见白时中呆在当场,问道:“相爷?相爷?”
白时中回过神来,忽然惊叫道:“她…那个…她为什么要送我礼物?”他这声惊叫颇为尖锐,门外管家护卫听见有异都跑了进来,见到主子并无异状无不疑惑,白时中挥手道:“出去!出去!”等下人都出去后又问:“她…你主子派你来干什么?”
余通道:“我汉部与金国交恶的事情,相爷可曾听说?”
白时中哼了一声道:“我怎么没听说?只是你们这些蛮…这些边人做事太不可理喻,昨天还在打着,今天忽然就不打了,还联起手来跟我们大宋作对!我…我劝你们别乱来的好。”他虽然是大宋太宰,身居内外九重的都城,但面对外敌入侵他心里竟是怕得要命,这时只是来了一个没什么敌意的余通就表现得色厉内荏,全无半点政治家的风范。
余通笑笑道:“相爷这话可差了,我们汉部并不曾与女真联手,不过暂时与女真停战而已。只是这些大事,小人位卑,也没资格议论。”
白时中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道:“那你汉部可是有意与我大宋联手么?”
余通叹道:“这怎么可能!女真人卑鄙无耻,竟然设下陷阱软禁了我们大将军。如今我们大将军落在他们手里,汉部就算有十万精兵也不敢妄动!不过我汉部上下无不视此事为奇耻大辱,总有一天一定要在虎公主的带领下救回大将军!”
金人囚禁了折彦冲一事白时中倒也有所耳闻,这时听见了问道:“你们虎…虎公主的意思,是想和我们合力救回你们大将军么?”
“不是。”余通道:“救回大将军的事情,我们汉部自己会想办法。”
“那我就搞不懂了。”白时中道:“你今天来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余通道:“为的是私事。”
“私事?”白时中讶异道:“我…我与贵国公主,能有什么私事可言?”
余通道:“大将军被女真的奸人软禁以后,汉部的担子就由我们虎公主挑了起来。虎公主不但要负担起我们大将军的事业,而且还要顾及我们大将军的情义——当然,也包括照顾好我们大将军的兄弟。”
白时中干笑道:“汉王兄弟情深,虎公主夫妻恩重,令人起敬,令人起敬。”汉部御用艺人创作的一些变文早在数年以前就开始流入大宋,因为形式新颖,说的又都是汴梁市民们没听说过的边疆之事,所以还曾引发一阵流行。汉部勃极烈这个称呼对大宋百姓来说很不好理解,所以说书人干脆就翻译作汉王。这种不规范的用语一开始只是在坊间流传,但慢慢地竟然通过文人传到宫府之中,甚至对大宋宰执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白时中是经常要到坊间去弄一些新鲜玩意儿来取乐皇帝的,所以受到的影响更大。
余通听到汉王二字,微微一笑道:“如今我大将军的几个弟弟,除了那个叛徒萧铁奴之外都安居于汉部。只有一人,因对大宋故国情深,竟然抛却在汉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厚禄,只身返回大宋助大宋朝廷抵抗金军!这个人,便是我汉部的二将军曹讳广弼!”
白时中心中一凛:“说来说去,原来是为了这人!只是奇怪,这曹广弼才下狱不久,他们怎么就得到消息了?”
那边余通却装糊涂,说道:“二将军虽然出走,但心怀故国乃是无上义气!与萧铁奴的叛部大大不同!所以虎公主也不好阻止。但她又怕二将军只身一人在大宋受到欺凌,因此才派了我来求见相爷,希望相爷若有机会能照拂一二,这个人情,汉部自虎公主以下无不铭记!”
白时中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他们还没得到消息,嗯,这样才合理。不过要我照拂这个曹广弼…”
一念未已,余通又道:“虎公主又曾言道:‘二弟乃是大将军最看重之人,所以我断断容不得二弟出事!只是听说大宋最近盗贼颇多,一些盗贼就是连大宋天子的话也不听了。这未免令人担忧!’因此虎公主要余通转告相爷:万一有什么不服王化的人为难二将军,请相爷来信相告,虎公主会马上带领三万精兵渡海前来剿平!”
白时中吓了一跳,心想这些女真人果然是蛮人!动不动就要兴兵!眼下宗望、宗翰两路已经惊得他们胆战心惊了,如何能再引一路来?要是让皇上知道这路兵马是因为囚禁曹广弼引来的,那自己更是要大糟特糟!忙道:“不会不会!大宋境内安宁得很!贵部二将军如果来到,定然无恙。”
余通微微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这便修书向虎公主禀告此事。”
白时中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如今金人毁盟南下,我大宋与你汉部便是同仇敌忾!能否请汉部出兵助我们大宋抵抗金兵?若能保得大宋安平,将来必有重谢!”
余通道:“小人此来,为了的是私事。这等公事、大事,小人不敢胡乱应承!”
白时中又道:“那我奏明天子,请天子降诏,让你带回汉部去,如何?”
余通沉吟半晌道:“其实此间另有一个能决断大事的人,相爷为何不找他?”
白时中愕然问道:“谁?”
“就是我们二将军!”
“你们二将军?曹…曹将军?”
“不错!”余通道:“我们在二将军在汉部时手掌兵符,他现在虽人在大宋,但说出来的话对我们虎公主、七将军仍然很有影响。所以联汉抗金的事情,等二将军到了汴梁,相爷直接和二将军商量就是了。小人说句私下话:二将军如今是全心助宋,到时候若相爷垂询,他必定尽力配合!”
白时中听得暗暗叫苦,心道:“原来以为那曹广弼是个背叛汉部来归的孤家寡人,谁知道他在汉部仍有这么大的力量。这下可糟糕了——我们先前这般对待他,他哪里还肯帮忙。”口中却不敢说破,怕惹恼了那个把金国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的虎公主,只得唯唯诺诺,把余通好言送走了。
第一九一章 密见(下)
牢笼之中,又现光线。
“曹先生?曹先生?”
曹广弼回过头来,见一个官员哈着腰道:“曹先生,您还好吧?”
曹广弼知道这个叫张思明官员是给白时中跑腿的文官,上次他求见白时中时就是他接待的,当时张思明对曹广弼这个白丁是一脸的不耐烦,现在却是一脸的哈巴。曹广弼看到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事情起了变化。
张思民在一旁连连强调这次把他打入大牢乃是误会,请他不要见怪。曹广弼这时满心想的都是国事,哪里还来计较这个?挥手道:“我现在能见见相爷了么?”
张思明忙道:“当然,当然,相爷早在府里等着了。”
曹广弼又道:“还有我的两个朋友邓肃石康…”
张思明道:“相爷让我先来请曹先生,邓先生和石先生那边还请稍待。但我已经交代下去,让他们好生伺候着,不能对邓、石两位先生无礼。”
曹广弼也知道在大宋办事情都是需要手续的,说道:“那好,事不宜迟,我先去见见白太宰。邓肃石康若是放出来,烦你派人带个话,就让他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张思明连声称是,这才引曹广弼来见白时中。曹广弼一路询问这几日发生的大事,才知道当今皇帝已降诏罪已,召天下勤王之师,且命皇太子为开封牧。曹广弼心道:“宋廷这样谋划,为的却是哪般?”
不久来到白府,便见堂上坐着两个雍容华贵的白面书生,张思明道:“白相,徐相,曹广弼先生到了。”又给曹广弼引见道:“曹先生,这位便是我大宋太宰兼门下白相爷,这位是观文殿大学士徐相爷。过来参见吧。”
曹广弼也不倨傲,也不卑下,以布衣见宰相之礼见过白时中和徐处仁,心中暗自叹息:“应麒外表看来也是个有文气的人,其实内里犹藏奸猾,所以能和宗翰、宗望他们周旋。若如这两位这般斯文入骨,怎么去跟宗翰、宗望斗?”
白时中和徐处仁都是见过金国使者的,那些金国使者每次来到汴梁都是嚷嚷着要打要杀,吓得道君皇帝都不敢会见,常令白时中等人代为接待。白时中等对这些金使既不敢得罪,又不敢亲近,每次和他们见面都是胆战心惊,这时要来见一个在金国地位比那些金使高得多的曹广弼,本来也都心怀惴惴,哪知道曹广弼看起来虽然武勇,但显然是个知礼节的人,心中这才放心。
赵佶和他的宰相们最怕女真、契丹这些不讲道理的蛮强盗,又最喜欢揉捏种师道、种师中这般武而有礼的真军人,这时见曹广弼显然属于后者,如何不高兴?幸亏有余通等拿完颜虎的名义给白时中通过声气,告诉他克制知礼的曹广弼后面还有一个“野蛮”的虎公主撑腰,这才让白时中没有马上换一副脸面来对待曹广弼,只是咳嗽了两声道:“曹先生,辛苦了。”
徐处仁比白时中干练一点点,问道:“曹先生,听说你在金国手掌兵权,是不是真的?”
曹广弼纠正道:“汉部虽然依附金国,但犹如当初刘备寄寓于东吴——如今金国虽是名义上的宗主,但我拿的是汉部的俸禄,领的是大将军折彦冲的命令,与金国其实并无太大关系。至于手掌兵权,不错,我离开汉部之前,在军中职务仅在大将军折彦冲之下。”
白时中哦了一声,徐处仁又问道:“既然你在汉部如此富贵,为何还要跑到我大宋来?是希望天子给你加官进爵么?”
“加官进爵?”曹广弼愤然道:“曹广弼虽久在关外,尚未忘记自己是华夏子孙!如今女真南侵,大宋山河有破碎之忧,中原百姓有涂炭之苦!要我一个人在辽南偷安苟且,良心如何过意得去!我此次弃官归宋,就是希望能略尽绵力!至于功名富贵,非曹某所敢求!”
徐处仁虽无甚能耐,总算还有一点仁心,闻言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曹先生可真是难得,难得。”
曹广弼道:“如今大事当前,个人荣辱何足一提?且问二位相爷,眼下女真打到哪里了?”
白时中愕然不知如何对答,徐处仁叹道:“眼下金人已围中山。唉,难,难,难!”
白时中试探着问道:“曹先生,既然大金与汉部不和,不知能否请先生修书,促请虎公主发兵相助?”
徐处仁也点头道:“不错,不错。”
“这个恐怕甚难。”曹广弼道:“不知两位相爷可否知道,我们汉部的大将军折彦冲已被女真人软禁?”
白时中和徐处仁对望一眼,说道:“这个听说过,不过又有个说法是汉部大将军和女真联手南下,哪个真,哪个假,我们实在难以分辨。”
曹广弼朗声道:“所谓联手,当然是假的!我们大将军之所以被女真软禁,就是因为在大定府拒绝了和女真人联手侵宋!如今宗望宗翰打着和汉部联手的旗号,不过是要壮其军心,又安抚汉部让虎公主不敢妄动罢了!”
徐处仁道:“那汉部到底是能不能借兵啊?”
曹广弼道:“借兵之事,恐非汉部所敢为——因为汉部一旦借兵,那就是逼宗望宗翰杀害大将军,汉部上下对折彦冲无不忠心耿耿,谁敢干这等逼死主公之事?”
白时中和徐处仁听得皱眉,曹广弼道:“汉部虽然不能借兵,但有它留在大金背后,金军便不能不忌惮!所以只要大宋能挡住女真的攻势,宗望宗翰便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徐处仁叹道:“但现在看来,恐怕很难挡住啊!”
“不然!”曹广弼道:“大宋地大人广,英雄辈出!只要朝廷有决心,有勇气,便是十个女真人也打不下!燕京虽失,尚有河间、中山!就算女真破了这些北地名城,我们还有大河!还有汴京!广弼深知女真此来并无久战之志,只要大宋矢志抗战,我们一定不会输的!”
曹广弼说得慷慨激昂,到了白时中那里却如耳际春风。他心中对金兵还是极怕,一个张口吟诗,援笔作画的白面书生,听到虎狼一叫就要吓破胆,何况要他去打虎?所以对曹广弼的抗战提议毫无兴趣。
曹广弼看得着急,忽然宫中有人来宣白时中入见,白时中道:“曹先生,抗金之事非同小可,我们得先请示圣意方能决断。我这便安排你先入住都亭驿,等圣上旨意下来后再行定夺如何?”
曹广弼道:“我乃远游归来的布衣,又不是外国来的使者,怎么好去住都亭驿?还请相爷容我在城中觅地居住。若两位相爷信不过,派人监视就好,若皇上与相爷有诏命差遣,曹广弼随传随到。但这都亭驿,曹广弼实不愿去!”
白时中这时方寸颇乱,皱眉道:“那好吧,我便让人就近安排一个住处。”便命张思明好生款待曹广弼,自己和徐处仁匆匆向宫中而来。
他来到宫中,才知道有两个金国使者尾随童贯而至,赵官家此刻听到金人两字就吓得便秘,哪里还敢见他们?但人家派了使者到你都城来你不敢见,那也太不像话!于是赵佶急中生智,开创“小使”之礼。什么叫小使之礼?就是本该皇帝接见的使者,皇帝不见却由大臣去见。
白时中、李邦彦与蔡攸等战战兢兢把金国使者接到尚书省,那使者屁股才沾椅子便大声叫道:“我是来告诉你们的!我大金皇帝已命国相与二太子吊民伐罪,大军分两路而来,你们好好准备迎接吧!”
白时中、李邦彦、蔡攸等都吓得脸色大变,不敢回答,过了好久白时中才鼓起勇气,怯怯问道:“不知有没有办法请大国之师缓一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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