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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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暗中召韩昉来问,才发现韩昉已经离开津门了。而跟他一起去复命的,竟然是卢彦伦!
杨应麒忽然感到一阵难受:“为什么是卢彦伦而不是杨朴!难道…难道大哥已经不信任我了么?”
杨应麒不断地回想这段时间来自己和折彦冲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曾发生过会引发兄弟俩隔膜的事情来!
“难道大哥对六哥的信任,已经超过对我的信任了?”这个念头在杨应麒心中只闪了一闪,便被他自己强行压下了。他拒绝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下去。
他一直很不信任萧铁奴,因为萧铁奴身上有他最害怕的东西:肆无忌惮的武力!杨应麒总认为如果六哥失去了压制与约束,那他对汉部造成的破坏力也许会比任何外敌都可怕!
可是,折彦冲在这个问题上似乎却和杨应麒存在着分歧。杨应麒不愿意用过份的恶意去揣摩萧铁奴——因为他感到六哥对自己其实也是有感情的。可是他还是没法放开对萧铁奴这匹野狼的警惕!
“大哥啊!你要是太相信他,迟早会出事的!”
杨应麒感到害怕,感到彷徨。却没法找人商量去!这种还没有确定的事情,他能找谁说去!这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如果有个妻子…
是啊,这种事情,如果有个贤内助说说,那该多好。可惜他没有。林翎有这样的才智,可惜林翎的心并没有放在他这里——至少没有把大部分的心放在他这里。杨应麒感觉这个和自己关系特别的女人对感情看得也很淡,淡得若有若无、捉摸不透。
杨应麒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掌控了这么大的财力权力,培养了那么多的官员门生,到头来却连个商量事情的人都没有!
人生一世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和别人商量,有些需要和父母商量,有些需要和妻子商量,有些需要和朋友商量,有些需要和朋友商量。有些话,可以和兄弟说,却很难对父母开口;有些事,可以跟朋友讲,却无法与妻子说。人需要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因为在特定的时候需要特定的倾诉对象。但现在杨应麒到哪里找这样一个人去?
梦醒以后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独。这种难熬的孤独伴随着杨应麒度过了接下来的半年。
在这看似平静的半年里,杨应麒完成了对登州教育、经济与防卫权力的控制,而吴乞买也结束了他继承阿骨打遗产后的过渡期。北国几大势力都在摩拳擦掌,什么阴谋阳谋兵事政事都全面启动了,而这时候道君皇帝还在汴梁为最新收到的一批花石定品赐名。
※※※
第十一卷《锋鞘难衡》完,请关注第十二卷《蛇首两端》
蛇首两端
第一七三章 叛(上)
童贯重获道君皇帝欢心之后不久便再次接掌燕云事务。根据宋神宗遗训:臣子能复全燕之境者,胙土,锡以王爵。因此童贯便得封为广阳郡王。一时威风无二,两河侧目。
其时大宋各地均告灾荒,其中河北与河东尤其严重!而这个皇朝的政治、边防危机也因为经济困境而急剧加深!
在河东,宋政权对从燕云来归的汉儿不但善加安抚,而且还主动招揽尚在金国境内的汉儿。按中央政府的政策,对这些来归的汉儿,河东各地所在官府必须优先照顾。一开始倒也上下两安,号称德政,但这两年连续遭灾后,各州各府的仓廪一齐告匮,不但无法按照一开始的许诺供应燕云来归的汉儿,甚至连让他们吃饱饭也做不到,结果导致这些人怨声载道,以为大宋一开始的“德政”是在敷衍他们、欺骗他们;而同样因为仓廪不足而欠饷的大宋正规军队又认为导致眼前困境的缘由在于政府对这些来归汉儿的优先照顾,且认为这些人来自境外,“从胡已久,其心必异”,相逢往往辱骂殴打。双方矛盾越积越深,慢慢的连隔阂百年、各在一国而积下的旧怨也被挖了出来,终于使得治下旧民抱怨于朝廷,而新归汉儿怀叛于大宋。
到了宣和七年年中,隆德府义胜军因粮饷久久不发,怒而起事,一路劫掠,变乱河东。种彦崧闻讯率五百骑南下,破义胜军数千人。义胜军残部遁入云中,将两河虚实尽数告知宗翰。宗翰听说大宋如此虚弱,原已跃跃欲试的侵宋之心又活了三分。
而在燕京,童贯那条“以燕民换常胜军、以燕民田宅供养之,使朝廷不费钱粮而得捍边之师”的妙计显然没达到预期的效果!常胜军在占据了原来燕民田宅之余,依然不断向大宋朝廷伸手。对这批降附大宋的“有功之士”,大宋朝廷既没法用之有度,燕京守臣也不能抚之有节。一开始汴梁诸公一味讨好他们,郭药师要什么就给什么,从粮饷马匹到精良兵甲无所不从。结果郭药师拿了这些东西除了部分用以武装自家军队之外,竟然还干起走私的勾当:把汴梁朝廷给的军资拿到塘沽倒卖,换了大批海外奇货贿赂道君皇帝周围的太监、宫人、宠臣,结果皇帝的周围便塞满了对郭药师的交誉之言,公卿肉食者无不以为郭药师是个大大的忠臣,遂任他专制燕山一路,尽取所得募兵买马,号称三十万,而全军不换上大宋军装,全作契丹服饰!
这般大事,边臣竟然知而不敢言,直到被种彦崧揭破!
原来郭药师贩卖的军资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流入林翼手中,有生意做的林翼来者不拒,种彦崧知道后却大怒,上表揭发,朝中御使、都中儒生知道后群起弹劾,这才闹得汴梁诸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为此,朝廷卖弄起明升暗降的伎俩,诏拜郭药师为太尉,召他入朝,但郭药师竟然不应!这下连道君皇帝也警惕起来了,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派遣他高度信任、智勇双全的太监元帅童贯大王到燕云视边,吩咐童大王暗中观察常胜军的动向:如果发现郭药师图谋不轨,当场便挟制他回汴梁!
这边童贯才奉命北行,那边郭药师便已得到讯息。童贯才到燕京路最南边的易州,郭药师便拦道来迎。一路上郭药师自居儿子,把童贯当亲爹来供,让童贯大感受用,渐渐地放松了警惕。郭药师见童贯心智已弛,便请他阅师,童贯欣然应承。
第二日童贯被郭药师带到一片旷野,眼见举目无人,正自奇怪,郭药师忽然下马挥动令旗,霎时间无数铁骑从四面山谷中奔出,精光耀日,莫测其数,蹄声如雷,震破人胆!童贯等人无不失色,再看郭药师时,只见他恭顺的容貌下却暗藏着阴恶!童贯在这方面不愧是个洞察人心的天才!马上理解郭药师的意思:你童贯要么就与我郭药师彼此成全,要么就准备把命撂在这里!
当晚回去童贯与幕僚反复商议,觉得若据实禀告,朝廷必会勒令童贯拿郭药师回朝——看眼下的情势哪里办得到!若是童贯没法拿他回去,好不容易回来的这点宠信只怕又要泡汤了!当下定下妙计,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回到京城后信誓旦旦说郭药师忠心不二、必能内安燕京、外抗女真!而收了好处的副宰相蔡攸也大卖力气为郭药师说话,认为他可以倚靠!于是道君皇帝放下了心,从此自燕京以至于汴梁的千里平原不再增兵设防,任其空虚。虽然从汉部、燕云甚至福建不断有各种各样的奏报密报来说女真必将南下,但宰相枢密看了也都扔在一边不加理会。
与此同时,北国几大势力的磨合却已接近最后阶段!宋境兵将的叛变告密不断向宗望、宗翰透露这样的信息:快来吧,快来吧!大宋这头猪又软又肥又香又嫩,而且还四脚朝天把肚子露出来好让请女真大爷开刀呢!真是不宰白不宰,宰了也是白宰!
再加上燕京士子的怂恿鼓动,连一开始完全以驱汉伐宋作为平灭汉部的手段的宗望也有些动摇了!
究竟应该先平汉部,还是先伐大宋?
如果先平汉部,有可能会导致女真核心战力受损,从而没有能力南侵,甚至没法稳定金国已有的局面。可是如果先伐宋,宗望又担心会陷入宋人的抗金战争中不能自拔!但是南边传来的消息越来越诱人,以至于宗望也开始有些希望汉部能够领命南伐。
这时候宗翰派来了密使,提出新的策略:驱汉灭宋,然后以宋土易辽南。
“以宋土易辽南…”
这倒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汉部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其影响力深入到女真的各个方面!所以折彦冲即使贵为勃极烈、亲为驸马也不得不除!正如一颗长在心头上的肿瘤,割起来大伤元气,但不割又不行。
可要是汉部统治的把汉部的势力驱逐出去,保持了女真在关外统治的完整,那汉部的祸害就会由心腹之疾降为手足之患,无论是任它独立还是兴兵讨伐,对女真来说伤害都会小得多!
“二太子,”刘彦宗道:“折驸马的人,已随韩昉到了中京府潭州附近。”
宗翰和折彦冲暗中联系的事,瞒着吴乞买和挞懒,却事先与宗望通过声气。挞懒驻兵中京路大定府,但潭州却在宗望嫡系的控制底下。
“让他们过去吧。”既然宗翰没忘记和自己通声气,也就是说他还需要自己配合!无论他们商量成什么样子,最后猪肉总得分宗望一份——而且是大大的一份。毕竟宗望是现在对汉攻略的直接主导者。如果双方交换的条件宗望不满意的话,事情是没法顺利进行的。
道君皇帝此刻全然不知宗翰、宗望和折彦冲、杨应麒正分别望着大宋的地图不停地摸啊摸啊,如果他知道,不知会不会寒得大起鸡皮疙瘩。不过就算他再怎么起鸡皮疙瘩,也挡不住这些北方的豪强们对他上下其手——虽然中原此刻还在道君皇帝手里,但宗望宗翰、折杨萧欧等人都已经在想着要怎么分了。
第一七三章 叛(下)
“这就是折彦冲的回复!”
宗翰几乎连眉毛都竖起来了!那种刀锋般的冷笑,连韩企先和韩昉看见都不寒而栗。
卢彦伦也有些害怕,他并非刚胆烈性之人,但在交涉场合中,外交官员的表现不仅仅和个人的胆色才能有关,更与外交官员背后所倚仗的势力有关!卢彦伦虽智不如陈正汇、烈不如邓志宏,但他此刻所代表的却是稳如山岳坚如磐石的折彦冲!所以他有资格在宗翰面前挺直腰板,也必须挺直腰板!汉部派出去的使者如果是表现出非策略性的懦弱,便有叛部之嫌!
“大将军的意思,正是如此!”卢彦伦道:“宋邦乃故国,宋民乃亲人,汉部不忍伐,亦不能伐!若汉部作为大金前驱南下,则我大将军便成数祖忘典之人!此事汉部上下,无人敢为!”
宗翰大笑道:“那你汉部上下可知道:女真之兵若不向西南,便要下辽南么!”
“大金若与大宋起龌龊,则我汉部唯两不相助而已。若国主定要逼我汉部作为侵宋前锋…”
宗翰冷笑道:“如何?”
卢彦伦正色道:“国主是君,大将军是臣。臣不敢抗君,下不敢抗上。若国主执意如此,大将军惟有披发入长白山,不敢再过问天下之事!”
宗翰听了这等说辞不禁怔了怔:“彦冲要披发入山?那汉部怎么办?”
“彦伦西来前,曾听大将军道:我若上不能报国主,下不能安黎庶,内不能保辽南,外不能亲故国,则天地虽大,再无我容身之处!辽南之事,请部内另推高贤主之!”
砍了宗翰的头他也不信折彦冲会披发入山,但对于折彦冲这等激烈的宣言还是有些准备不足。
韩企先踏上一步,冷笑道:“当年周郎将引兵向西,据说刘大耳也自称与刘璋同宗同脉,大发‘吴兵一入蜀境,备便披发入山’之言!与大将军之誓言何其相似!后来周郎一死,刘备马上兴兵入川!不知将来汉部准备充足以后,是不是也学刘备,来个并‘故国’、吞‘亲人’!”
卢彦伦正色道:“韩大人此言差矣!我大将军仁义无双,信昭天下,又岂是刘备反复无常之辈可比!”
韩企先冷笑道:“当刘玄德未入川之时,天下人还不是也称他仁义有信!后来又如何!”
卢彦伦道:“当时事以当时论!后来事以后来论!岂可混为一谈!”
韩企先仰天大笑道:“要这样说,我们总得等折驸马吞了大宋,再加议论了?”
卢彦伦道:“大将军吞宋了么?没有!既然没有,韩大人怎能以此子虚乌有之臆测来作诬我大将军无信无义之罪行!”
韩昉踏上一步,便要辩驳,在一旁听得头大如斗的宗翰挥手喝道:“够了!”冷眼看了卢彦伦两眼,冷笑道:“去告诉折彦冲!我给他开的价钱,已是看在老交情上才许下的,皇上还未必能准呢!既然他无心合作,此事就此作罢!日后皇上和老四决意出兵时,让他别哭着来求我!”
卢彦伦默然片刻,说道:“国相!让大将军为伐宋前锋,委实为难。此事能否再委婉一二?如伐中京、西京一般,只让大将军在后方督运粮草?”
宗翰冷冷道:“没这般便宜事!”
卢彦伦道:“然则如攻黄龙府般,汉部之以兵马相随,国相与二太子在前面下一城,大将军便在后面安一城?”
宗翰哼道:“不行!汉部兵马一定得做前锋!”
卢彦伦甚感为难,说道:“然则国相可否答应:大兵过处,不扰大宋百姓?不焚官私殿宇?不掠子女人家?”
宗翰道:“此次是深入大宋,前途难知,哪里能自己绑住自己的马蹄!你道我和宋人那般愚蠢么?仗还没打,先把刀剑收起来谈什么仁义!”
卢彦伦无法,终于叹道:“战场杀人,实不得已。国相能否许诺,只战于战场,不旁及平民?”
宗翰淡淡道:“这是战机问题!等到了战场,相机而定!”
卢彦伦黯然道:“然则国相什么都不能答应了?”
宗翰怒道:“我什么都不答应?我应承的还不够多么?若得大宋之半,山东归你;若得大宋全土,江南归你!又保你汉部后方无虞!你们还嫌不够!”
“山东与江南,大将军宁可不要!”卢彦伦道:“大将军只望故国之民免于涂炭,故国之士免于战乱,故国之文免于水火。大将军之心,全在保民安天下,至于财货土地,非我汉部所求!”
宗翰哈哈狂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你这就回去,让折彦冲准备安天下吧!下次皇上南巡时,我与宗望都会扈从!且让我看看折彦冲如何安天下!”手一拂,韩企先道:“卢大人,请吧!”
卢彦伦退开两步,忽又前趋,跪了下来。宗翰等人见状无不一奇。
韩企先问道:“卢大人,你这是为何?”
卢彦伦道:“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国相说。”
韩企先与韩昉一听都皱起了眉头,卢彦伦这般说话,分明是要宗翰摒退他们两个!
宗翰道:“他们都是我心腹,有什么便直说吧!”
卢彦伦道:“国相听说之后,若觉得可以告知二位韩公时再告之无妨;但现在便留二位韩公在此,彦伦不敢开口!”
宗翰尚未出言,韩企先和韩昉已站出来道:“既如此,下官请先告退。”
宗翰略一犹豫,点头允了,等二韩出去后问道:“彦冲到底还有什么事要说?搞得这般鬼祟!”
卢彦伦道:“不是大将军有话要与国相说,是六将军有话要启禀国相。”
宗翰呆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卢彦伦重复道:“六将军让小的带几句话来给国相。”
听了卢彦伦这两句话,绕是宗翰奸猾无比,也要怔个片刻才明白过来,大笑道:“你到底是代表折彦冲来与我谈,还是代表萧铁奴?”
卢彦伦道:“刚才的话,都是代表大将军说的。下面要说的话,则都是六将军的肺腑之言!”
宗翰冷笑道:“在临潢府时,在敕勒川时,在燕京时候,他萧铁奴都不来与我完颜部说肺腑之言,前年象棋也摆了,辽口也烧了——这时才来说什么肺腑之言,不嫌太迟了么?”
卢彦伦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六将军尚迷,如今六将军已悟!迷时做错悟时改,善莫大焉!”
宗翰笑道:“好!我便听你说说他悟出了什么!”
第一七四章 逆(上)
卢彦伦跪在宗翰面前,说道:“六将军与大将军,不但有上下忠信之分,而且有兄弟结义之情。自随大金起兵以来,汉部大小百战,六将军的功勋不但在众兄弟中称得上第一,甚至其他兄弟加起来也不及六将军一人!”
宗翰微微点头道:“不错。”
卢彦伦道:“可惜大将军有奸臣!借着与大将军亲近,竟然屡进谗言,使大将军亲身边无功之近臣而疏战场有功之大将!”
宗翰奇道道:“彦冲疏远铁奴了么?若是以前,那便罢了。可这段时间折彦冲不是对萧铁奴不错么?”
“不错!”卢彦伦道:“自六将军从燕京归来,大将军便倚若心腹。六将军也因此卖命,所以才有辽口那次不当为之事。而经此一事,六将军亦自谓大将军心中已明辨忠奸贤愚!谁知伐宋之议一起,大将军的态度又有反复!”
宗翰问:“有什么反复?”
卢彦伦道:“从金伐宋,本是天经地义,于汉部、于完颜是两全其美之事,所以六将军打一开始便十分赞成。”
对于萧铁奴赞成伐宋,宗翰倒也不感意外。
卢彦伦继续道:“但部内偏偏有人不知出何居心,竟然阻挠此事!甚至不惜为了他一己之私,挑起完颜部与汉部之争端!”
宗翰沉吟道:“你们部内起争端,我也有所耳闻。不过若说一己之私…如何私法?”
卢彦伦道:“那奸人善步战,六将军擅骑战。汉部若退居海岛,于他无妨,但六将军却从此无用武之地!六将军无用武之地,则那奸人便可控制汉部军伍,上挟大将军,中结无聊文官,下制图利之奸民!然后便可控制汉部为所欲为!所以那人实在恨不得金国内乱、辽南涂炭!”
宗翰道:“那人是这样的人么?”
卢彦伦道:“若他不是这样的人,何必出尽肮脏手段阻止从金伐宋!”
宗翰哦了一声问:“什么肮脏手段?”
卢彦伦道:“汉部曾召开大会议,与部民商讨此事,本来从金伐宋之事已经定下。谁知那人竟然以兄弟之情相要挟,而大将军一时心软,竟不顾部民之议!正是如此才令六将军大感寒心,觉得当借国相之力来制止大将军这等既无利于汉部、又不忠于大金的愚行!”
宗翰道:“你们要借我之力?怎么借?”
卢彦伦道:“六将军的意思,是希望能保得汉部之全、大将军之忠,同时逐奸人于部外。”
宗翰皱眉道:“你们汉人说话,怎么喜欢乱兜圈子?萧铁奴到底想怎么样,痛痛快快说吧!若他确实意诚,能给他的,我自然会给他!”
“是!下官替六将军拜谢国相。”卢彦伦磕了个头,这才道:“国相可知道,那曹某人眼见部民决意从金伐宋,竟然想回大宋么?”
宗翰悚然道:“有这等事情!”曹广弼深知北国虚实,若他归宋,无论对汉部还是对女真都不是件简单的事!思虑及此问道:“这件事情彦冲知道么?”
“知道?”
“他若知道,难道还容曹广弼离开不成?”
卢彦伦叹道:“大将军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心软。”
宗翰道:“彦冲的意思,是不是曹广弼要走也由得他?”
“是!”卢彦伦道:“不仅如此,大将军听说那曹某人要走,竟然改了主意,宁可把辽南打烂也要保全兄弟之情——可大将军就不想想,他的兄弟可不止二将军一人!偏偏七将军在此事上又偏心于那曹某人,六将军在部内竟是孤掌难鸣!不得已,只好…只好另想办法劝谏了。”
宗翰问道:“萧铁奴打算怎么劝谏?”
卢彦伦道:“只要促成汉部伐宋,那曹某人就一定非离开汉部不可!只要曹某人一离开,汉部军方便是六将军之天下。届时…”说到这里卢彦伦笑了:“届时六将军便有办法拨乱反正了!而国相换山东、换江南之议也可顺利推行!”
宗翰心道:“曹广弼若走,汉部势必分崩离析!到时候只要能控制住折彦冲,萧铁奴确实有机会独掌大权!”又想起一个人来,说道:“有杨应麒在,萧铁奴想接手汉部恐怕也不容易吧?”
“若有曹某人在,自然不易!”卢彦伦道:“但曹某人若走,七将军在军中失去奥援,成为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的首领,还能干出什么事情来?若再由六将军来直接对大将军‘尽忠’,汉部便可走出眼前之混乱而回归正道!”
听到这里宗翰终于明白萧铁奴的意思:他是想先逼走曹广弼,控制兵权,然后软禁折彦冲,架空杨应麒来左右汉部!但折彦冲与杨应麒是何许人物?这事能轻易成功么?想到这里摇头道:“恐怕不易。”
卢彦伦道:“此事成与不成,自有六将军做!国相只需事后给予支持便可!”
宗翰笑道:“那倒也是。”他不管萧铁奴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这个马贼敢这样做,汉部必乱无疑!而大金和他宗翰在这件事情上都不会有什么损失!就算折彦冲能顺利平灭萧铁奴,汉部也势必元气大伤。那时女真再找个借口出面介入“调停”,可比对付眼前这个抱团的汉部容易得多了。心道:“父亲的计谋果然利害!只一个口风漏出去,便能逼得他们内讧!”
又听卢彦伦道:“只是六将军要行这等兵谏之事,尚有两难!”
宗翰知道接下来是萧铁奴求自己如何配合了——若萧铁奴自己便能直接发动此事,又何必来找他宗翰!便挥手道:“说!”
卢彦伦道:“第一难,曹某人尚未离开汉部!此人一日不走,汉部两万步骑便难控制。再加上那群文官内外把持,六将军便难有机会向大将军‘尽忠’!”
宗翰颔首道:“还有呢?”
卢彦伦道:“还有,就是得让大将军有机会临幸六将军军中。惟有如此,六将军才有尽忠劝谏的机会!”
宗翰问道:“萧铁奴要我帮他做什么?”
“其实很简单。”卢彦伦道:“第一个难处,只要想办法让汉部从金伐宋便可解决!第二个问题,则是希望国相能制造机会,让六将军保护大将军!”
宗翰想了一下道:“好!这两件事情我会帮他想办法。你回去再告诉萧铁奴:等平了山东,大金会封折彦冲做鲁王,封他做鲁公。等灭了大宋,哈哈,就让他带上辽南的人去江南做汉王!”
卢彦伦大喜,叩头山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国相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一七四章 逆(下)
卢彦伦出去后,宗翰召韩企先韩昉等入帐,先问韩昉道:“此去津门,见闻中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韩昉道:“汉部的人对昉等貌似尊贵,其实防得极紧!难有出去的机会,便出去了,所见所闻也都甚是寻常!昉常怀疑那些是不是他们布置好了故意让我看的!”想了想道:“不过见到折彦冲时,昉略有些疑惑:总听说他最信的是杨应麒,但此次前去,常常陪在他身边的却是萧铁奴!又听人说那曹二不住辽口,而居津门。近来甚至搬到海船上住,不知搞什么鬼!”
宗翰听了但点头而已。韩企先问:“那卢彦伦所奏究竟何事,不知企先等可否与闻?”
宗望一笑,把卢彦伦的来意说了。
韩企先沉吟未语,韩昉道:“国相!恐防有诈!”
宗翰问:“诈?”
韩昉道:“听说之前折、萧二人颇为疏远,那时候萧铁奴不肯来投。近来萧铁奴在折彦冲跟前甚是得宠,此事汉部上下无人不知,怎么反而来投?”
韩企先道:“公美此疑惑虽然有理,但此事若是有诈,他萧铁奴能得到什么好处?折彦冲能得到什么好处?汉部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韩昉沉吟道:“这个…暂时却想不出来。只是萧铁奴既然得宠,为何要反呢?”
宗翰笑道:“这个却也没什么难解的!你们不知道这马贼的脾性!他之前不反,正是尚未得折彦冲信任!如今得折彦冲信任,所以要反!”
韩企先与韩昉对望一眼,一齐道:“企先(昉)愚昧不解,请国相指点!”
宗翰道:“他之前孤军在外,若反了折彦冲,所得不过自己所部兵马,甚至还会因为有人不愿跟随而令麾下人马折损过半。但选择这个时候反,若真给他成功控制了折彦冲,却有可能得到整个汉部!”
韩昉恍然道:“不错!他是要挟折彦冲以令汉部!”
韩企先也道:“如果他能逼走曹二,挟制杨七,汉部确实非落入他手中不可。”
宗翰又道:“除了能得到整个汉部之外,他也能从我完颜部这边拿到更多东西!”哈哈笑道:“这个马贼,倒也会挑时候!自从‘南巡’一事之后,我完颜部对汉部更为看重!若是‘南巡’之前,这封王之议就算只是虚诺,我们也绝不肯轻易出口的!”
韩企先道:“总之此事无论怎么看于我大金都无妨碍,于他汉部都无好处!何不顺水推舟,看他们如何闹?”
宗翰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
韩昉道:“只是萧铁奴要我们帮他们的事情…”
韩企先道:“第一件事情是继续逼他汉部伐宋,以迫曹广弼远走——这件事我们本来就在做!至于第二件事情…这却难了!我们总不能命令折彦冲去萧铁奴营里去吧?”
韩昉亦称难,宗翰却笑道:“这有何难!”说了自己的看法,喜得韩企先与韩昉均道:“国相所虑深远,非我等所及。”
韩昉又道:“此事虽妙!却得防那杨应麒!昉与他对弈过,深知他棋路缜密,极少破绽,且善于洞察人心。若给他事前窥破,只怕此事便难成功。”
宗翰亦有同感,说道:“你现在便去二太子处,告知他此事,由他督办。”
韩昉道:“都直说么?”
宗翰沉吟道:“都直说!这事情我们与他没冲突。”
韩昉又问:“那会宁那边…”
宗翰道:“会宁那边该怎么处理,二太子会有主张的。”顿了顿道:“你这次不用急着回来禀报。到时候我会亲自来与二太子相会。此事颇密,除你二人外,莫要再让其他汉臣知道。杨应麒那厮极会收买人!汉臣里面恐怕没几个可以深信的!”
韩企先与韩昉均感惕然,跪拜称是。
二韩将退之际,韩昉忽然想起一事来道:“国相,我们本来的目的是先吞宋以自强,但事情起了这等变化,是不是…目的也变了?”
宗翰沉吟道:“若能先灭汉部,便先灭汉部。伐宋灭汉的次序,对我们来说大有进退的余地。不过皇上和二太子若知道此事,恐怕会大大坚定平定辽南之心——毕竟这机会甚是难得!你先去吧,我们做两手准备,到时候随机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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