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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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老子和庄子之所以主张反智,主张愚民,就是为了人类的幸福。在他们看来,人类要想幸福,就必须“人如赤子,民如野鹿”。也就是说,社会,最好回到原始状态;个人,最好回到婴儿状态。社会的原始状态,就是人的婴儿状态。你看婴儿,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一点顾忌都没有,多好?所以,一个人,没心没肺,就最快乐。只要没心没肺,就能过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这就是老庄的反智和愚民。而且,按照老子和庄子的思路,愚民的结果是愚君,愚君的结果是反智,反智的结果是反文明。既然是反文明,那就不但要反科技、反知识、反智慧,还得要反对一样东西。反什么?反道德。

事实上,老子和庄子也是将知识智慧和仁义道德放在一起,来加以反对的。《老子·第十九章》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这段话,可谓“三绝三弃”。其中,“绝圣弃智”就是不要圣贤,“绝仁弃义”就是不要道德,“绝巧弃利”就是不要功利。利也不要,德也不要,圣贤也不要。儒家和墨家当作宝贝的,道家都不要。而且,在老子他们看来,只有把儒墨两家视为宝贝的东西都消灭得干干净净,天下才能太平,人民才能幸福。

老子不要的,庄子也不要。不但不要,还要讽刺。庄子说,仁义道德是什么?是盗贼也有的东西。在《胠箧》篇,庄子借当时一位江洋大盗的口说:准确地猜出室内收藏的东西,这就是圣明(妄意室中之藏,圣也);行窃的时候第一个冲进去,这就是勇敢(入先,勇也);撤退的时候最后一个出走,这就是义气(出后,义也);知道能不能得手,这就是巧智(知可否,智也);坐地分赃时人人有份,大家一样,这就是仁爱(分均,仁也)。庄子说,这个强盗遵循的,哪一条不是儒家的道德,哪一条不来自所谓圣人的教导?看来,没有“圣人之道”,好人固然无法立身,强盗同样也不能成功。显然,圣人之道也好,仁义道德也好,是好人和强盗都用得上的,而且强盗还用得更好。因此,庄子得出结论──“圣人生而大盗起”;“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也就是说,只有消灭仁义道德,才能实现天下太平。

这可真是惊世骇俗,与儒家、墨家都翻脸。但这是道家思想中最重要的内容,因为它直接关系到道家为什么叫道家,也关系到道家的“道”究竟是什么。

那么,它究竟是什么呢?

四 道之谜(1)

先说道家为什么主张“不德”。

准确地说,老子和庄子主张“不德”,也不是不要道德。老子说得很清楚,如果“绝仁弃义”则“民复孝慈”(《老子·第十九章》),可见道德还是要的,只是不要儒家的那一套,即仁义礼乐,或者说仁义道德。

道家反对儒家的仁义,原因也很多。比方说,虚伪。至少庄子或者庄子学派是这么认为的。在他们看来,当时的社会和儒家的道德,都极其虚伪。这种虚伪让庄子或者庄子的追随者总是忍不住要讽刺他们。《庄子·外物》说,有两个儒家之徒去盗墓。地面上望风的大儒问:天快亮了,怎么样了?但他不这么说,他要吟诗:“东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在下面回话:还没解开衣服呢!这死人嘴里有一颗珠子。但他也不这么说,也要吟诗:“未解裙襦,口中有珠。”接着,那小儒便一边吟诗,一边盗墓。小儒唱:“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陂,音杯,山坡的意思。这诗翻译过来就是:绿油油的麦子呀,长在山坡坡;活着的时候不捐善款呀,死了还含颗珠子干什么?偷人家的东西,还要讲大道理,这“道理”还要用诗来讲,酸不酸呀,虚伪不虚伪呀,是不是“伪君子”呀!

庄子反对仁义的又一个原因,是认为这些玩意违背人性。《庄子·骈拇》就说,仁义大概不是人的本性吧(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否则,那些仁者为什么总是很忧郁,总是那么多愁善感呢(彼仁人何其多忧也)?在道家看来,人的本性是天然的,也是自然的。既然是天然、自然的,就用不着刻意,也不能够刻意。野鸭的腿再短,也不能拉长;仙鹤的腿再长,也不能截短。是圆的就不用规,是方的就不用矩,儒家为什么总要弄个圆规和方矩(仁义礼乐)来整人呢?有人说,儒家的仁义也很自然。比方说,父子相亲,难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对此,庄子的回答是:这就和禽兽没有区别了。《庄子·天运》说,有一次,宋国的太宰向庄子问仁。庄子说,这是虎狼的道德(虎狼,仁也)。太宰说,这话怎么讲?庄子说,虎狼也是父子相亲的,怎么就不是仁?显然,如果认为仁义是道德,那么,人与虎狼没有区别。如果认为人与虎狼有区别,那么,仁义不是道德。

庄子(也可能是庄子后学)甚至还编了一个故事来批判儒家的仁义。《庄子·天道》说,孔子编写了很多书,希望周王室的图书馆能够收藏。子路就出主意说,老聃不是周王室图书馆退休的馆长吗?何不找他试一试?孔子觉得有道理,就去找老聃。老聃却不同意。于是孔子便开始唠唠叨叨地讲自己的著作。老聃说,这样讲,太慢了,请讲要点!孔子就说“要在仁义”。老聃说,请问,你说的这个“仁义”,它符合人的本性吗?孔子说,当然!一个君子,如果不仁,就站不住脚(不仁则不成);不义,就活不下去(不义则不生)。仁义,当然是真正的人性(仁义,真人之性也),这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吗(又将奚为矣)?老聃又说,请问,什么叫“仁义”?孔子说,怀着一颗爱心,愿万物安乐;爱天下所有的人,没有任何私心杂念(中心物恺,兼爱无私),这就是仁义。老聃说,噫呀!你们这是存心要搞乱人性啊(夫子乱人之性也)!太自私了!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在老聃(其实是庄子)看来,天地、万物、人,都有自己的天性。按照各自的天性去生存,去生活,就很好,就是幸福,甚至就是最高境界(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犯不着人为地再去制定什么规则。人为地、强制性地去规定,去规范,反倒乱了真性情。儒家这样做,无非是自以为是,妄想充当救世主。因此,讲仁义,不但是“乱性”,而且是“自私”(无私焉,乃私也)。

四 道之谜(2)

这里说的老聃,是否就是老子,或者说,是否就是写《老子》的老子?不好说。但老子反对仁义,则可以肯定。老子为什么反对仁义呢?因为在他看来,仁义是道德堕落的结果。老子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老子·第十八章》)。也就是说,只有当社会出了问题,比方说,六亲不认了,天下大乱了,才会有孝子贤孙、忠臣良将之类的人物出来,人们也才需要他们来做榜样、做典型,以便矫正时弊。相反,如果大家都是孝子,还有孝子吗?如果大家都是忠臣,还有忠臣吗?如果天下太平,“其政闷闷”而“其民淳淳”,还需要仁义道德吗?显然,社会需要孝子,是因为没有了孝;需要忠臣,是因为没有了忠;需要道德,是因为没有了道德。

这是有道理的,也是很深刻的。的确,一个社会,如果个个都是好人,人人都有道德,就不需要特别提倡道德。请大家想想,什么时候最喜欢嚷嚷要道德?礼坏乐崩的时候。什么人最喜欢嚷嚷要道德?装模作样的人。李零先生说:“满嘴仁义道德、礼义廉耻的人,一般都很缺德。”(《人往低处走》)这话我很赞成,也深有体会。至于老子提出这样一个观点,也不奇怪,因为符合他的辩证法。按照老子“明道若昧,进道若退”,“上德若谷,大白若辱”的逻辑,最高的道德,一定看起来不是道德,是“不德之德”。

实际上老子也是这么说的。在什么地方?第三十八章。这是《老子》的《德经》第一章,也是马王堆出土的帛书《老子》第一章,极其重要。在我看来,它就是道家的“批儒总宣言”。在这一章,老子把为什么不要仁义礼乐的道理讲透了。所以,我们要重点分析这一章,看看老子究竟怎么说(下引不注者均见此章)。

第三十八章一开始就说:“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什么意思呢?意思很清楚:最高的道德,就是用不着道德(上德不德)。正因为用不着,反倒有(是以有德)。下等的道德,是生怕失去道德(下德不失德)。正因为怕失去,反倒没有(是以无德)。也就是说,你越怕没有,就越是没有。你不怕没有,反倒不会没有。那么,大家又为什么生怕没有呢?因为它已经没有了。没有了又怎么办?找回来。怎么找?一靠仁,二靠义,三靠礼乐。显然,仁义礼乐,都是道德堕落以后才冒出来的东西。这样的东西,能是好东西吗?不能。这就好比一个人,被毁了容。你再做手术,做得再漂亮,也无法恢复真容了。

所以,最好的仁义礼乐,也只能算是“下德”,不是“上德”。上德与下德有什么区别?上德的特点,是“无为而无以为”。下德的特点,是“为之而有以为”。什么叫为?就是人为,也就是做。什么叫以为?就是心里想做,而且刻意去做。所以,上德,就是彻底的无为,不做,也不想做。下德呢?或者做,或者想做,或者既想又做,还刻意去做。因此,下德也分三个层次:仁、义、礼。仁、义、礼,也分上下等。上等的仁,是“为之而无以为”,即行动有为,思想无为。上等的义,是“为之而有以为”,即行动有为,思想也有为。上等的礼,则是“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什么意思呢?应,就是回应、呼应、跟着做、照着办。攘臂,就是卷袖子、伸胳膊。扔之,就是拉扯。所谓“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就是不但行动有为,思想也有为,并刻意为之;而且,如果别人不回应,不呼应,不跟着做,不照着办,还要卷起袖子伸出胳膊生拉硬拽,强迫别人做。这还是“上礼”!如果是“下礼”,就不知糟糕到什么程度了!

四 道之谜(3)

显然,在老子这里,德、仁、义、礼,是由高到低、从好到坏的四个层次。德最好,仁次之,义再次,礼最坏。老子说,礼,是“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就是忠信的淡化,祸乱的开端。社会一旦必须讲礼,那就势必天下大乱。礼乐制度,岂能不批判?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有了两个问题。第一,礼,为什么就这么坏呢?第二,如此之坏的礼,又是怎么冒出来的呢?

第一个问题,只要列出表来,便一看就明白了:

上德    思想和行动都无为

下德 上仁 行动有为,思想无为

上义 行动有为,思想也有为

上礼 自己思想、行动都有为,还强迫别人有为

由此可见,在老子看来,无为才有德,有为必失德。越是有为,就越是失德。礼最有为,所以最失德,也最坏。

那么,这个最坏的“礼”,又是怎么回事?老子认为,是道德沦丧的结果。而且归根结底,是最高道德沦丧的结果。最高道德是什么?是彻底无为的“不德之德”,也就是“上德之德”。可惜,它后来没有了。失去了德,就只好讲仁,这就叫“失德而后仁”。后来,仁也没有了。失去了仁,就只好讲义,这就叫“失仁而后义”。再后来,义也没有了。失去了义,就只好讲礼,这就叫“失义而后礼”。到了讲“礼”的时候,就很糟糕,就不可收拾了。这可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不丢掉“德”,多好!

这就有了第三个问题:德,又是怎么丢掉的呢?老子的说法,是因为失去了“道”。失去了道,就只好讲德。这就叫“失道而后德”。后面的事情,就是不可遏制地滑坡: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最后是礼坏乐崩,天下大乱。看来,说到底,根本的原因,还是“失道”。因此,解救道德沦丧的唯一办法,就是回到“道”。

那么,什么是“道”?

要弄清楚什么是“道”,先得说清楚什么是“德”。因为道与德是相对的。没有德,也就无所谓道。德,甲骨文的字形,是一只眼睛在看路。看路,当然是直直地看过去。所以,德有“直”的意思,也读如直。它也可以写作双人旁加直,即路走得正;或者上面一个直字,下面一个心字,即内心正直。还有一种写法,是上直下心再加双人旁。无论哪种写法,都从直得声。孔子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论语·宪问》),就因为德与直有关系,可以玩这个文字游戏(请参看李零《丧家狗》)。

德的第二个意思是“得”,得到的得。德,有两个读音。一是读如直,意思也是直;二是读如得,意思也是得。从哪里得来的呢?路上。德的字形,就是一只眼睛在看路么!路,也就是道,合起来叫“道路”,只不过大的叫道(大道),小的叫路(小路)。这就是道。德,则是看路的眼睛,以及眼睛看到的东西。也就是说,德,就是从“道”那里得到的东西;道,则是能够让“德”有所得的东西。老子从“道”那里得到的东西(德)是什么呢?无为。由此推论,道,也是无为。所谓“回到道”,就是回到“无为”。

这一点,老子自己说得也很清楚,比如《三十七章》就说“道常无为”。而且,道不仅无为,甚至根本就是“无”:无名,无欲,无声,无形。这些都没有问题。问题是:回到无为,就是回到哪里去?无为的社会,又是什么社会?

四 道之谜(4)

这就要弄清楚来龙去脉。前面说过,老子的“德”,是从“道”那里来的。那么,老子的“道”,又是从哪里来的?有人说是想象出来的,我不太同意。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想出一个“道”来,还说得头头是道呢?陈鼓应先生说,老子的“道”,其实是“他在经验世界中所体悟的道理”(《老子哲学系统的形成》),这个我同意。比如“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就可以在经验世界得到证明。怎么证明?西周初年,周公讲德;春秋晚期,孔子讲仁;战国中期,孟子讲义;战国晚期,荀子讲礼。这不正好就是一个由德而仁、由仁而义、由义而礼的过程吗?所以有人据此认为,《老子》一书是战国末年的作品,要不然怎么讲得这么准?岂不真成了神?这就暂不讨论了。反正,历史上既然真实地存在着德的时代,仁的时代,义的时代,礼的时代,那么,道的时代,也应该是曾经有过的。这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社会,就是老子“道”的来源。

那么,这是什么时代,又是什么社会呢?

原始时代,氏族社会。

原始氏族社会,确实是曾经有过的。到了战国时代,可能还有一些记忆或传说。比如编纂成书于西汉的儒家著作《礼记》,就描述了这个社会。《礼记·礼运》说:那个时候,人们选举贤良和能干的人担任领导(选贤与能),讲诚信,爱和平(讲信修睦)。所有人都不仅仅只亲爱自己的父母(不独亲其亲),不仅仅只疼爱自己的孩子(不独子其子)。所有的老人都能得到赡养(老有所终),所有的壮年都能找到工作(壮有所用),所有的儿童都能得到抚育(幼有所长),鳏夫、寡妇、孤儿、没有子女的老人、残疾人,也都能够得到照顾(皆有所养)。男人有职业(男有分),女人有归宿(女有归)。东西随便放,用不着藏起来(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气尽量出,却并不为自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因此,没有人会去搞阴谋诡计(谋闭而不兴),也没有小偷出没,强盗横行(盗窃乱贼而不作),家家户户都不关大门(外户而不闭)。这就叫做“大同之世”(是谓大同)。后来,大同之世结束了。所有人都只亲爱自己的父母(各亲其亲),只疼爱自己的孩子(各子其子),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货力为己),领导人的职位世袭也成为制度(大人世及以为礼)。人们建起城池来保护财产(城郭沟池以为固),确定礼义来管理社会(礼义以为纪),规范君臣、父子、兄弟、夫妇的关系(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并根据这一整套伦理道德规范,来建立制度(以设制度),划分领地(以立田里),豢养爪牙(以贤勇知)。正因为成就功业都是为了自己(以功为己),所以阴谋也有了(谋用是作),战争也有了(兵由此起)。这就叫做“小康之世”(是谓小康)。

这样一说,就很清楚。《礼记》所谓“大同”,就是道家“道的时代”。因为这个时代的前提,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礼记》所谓“小康”,就是道家“德的时代”。因为这个时代的前提,是“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大道既隐,就是“失道”。失道而后德,所以有周公的“以德治国”。到春秋时期,礼坏乐崩了,这就是“失德”。失德而后仁,所以孔子讲仁。到战国中期,孔子这一套也不行,这就是“失仁”。失仁而后义,所以孟子讲义。到战国后期,孟子这一套也没人听,这就是“失义”。失义而后礼,所以荀子讲礼。请大家想想,这样说,是不是都讲通了?

更有意思的是,在“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的后面,紧接着还有一句“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就是说,一旦从讲仁、讲义堕落到讲礼,就不可救药了。为什么呢?因为仁、义、礼虽然都是“下德”,但仁是下德之上,义是下德之中,礼却是下德之下,是“下下德”。事情到了“下下德”的份上,那道德的含量也就微乎其微。事实也是如此。战国后期,旧道德的崩溃已不可收拾,无法挽救。整个社会,差不多都是道德沦丧,信义全无。比如楚国,原本是与齐国联合,共同抗秦的。然而,公元前313年,也就是荀子诞生的那一年,楚怀王却背信弃义,单方面撕毁合同,联秦反齐,原因是秦相张仪许诺他六百里土地。可是,等到楚国当真与齐国断交,张仪却耍赖说只答应了六里地,没什么六百里。楚怀王怒不可遏,发兵攻秦,结果在第二年被秦军打得落花流水。韩国和魏国听说,也发兵袭击楚国,怀王这才收兵。怀王是见利忘义,张仪是坑蒙拐骗,韩魏则是趁火打劫,都没有道德和道义可言。这个时候,再来讲仁义礼乐,就滑稽可笑了。于是荀子的学生韩非便不再讲礼。讲什么?讲法。这可以叫“失礼而后法”。荀子的礼与韩非的法有什么区别?区别就在荀子的礼还要讲道德,韩非的法却一句道德都不讲,只讲利害,只讲功利,只讲算计,只讲权谋。具体情况,我们将在下一章告诉大家。

西周封建,道没有了;春秋晚期,德没有了;战国中期,仁没有了;战国晚期,义没有了;战国末年,礼也没有了。这可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或如九斤老太所说,一代不如一代。照这样发展下去,只怕最后是连人都没有了。这当然不行,必须急刹车。急刹车以后怎么办?老子主张开倒车,退回到远古时代和氏族社会。因为只有原始氏族社会才是“无”:无阶级,无矛盾,无斗争,无智慧,无道德,无政府。

这就是道家之道:无。或者说,无为。这是道家思想的核心范畴,也是道家之所以叫做道家的原因。因此,如果说,一个“兼”字,区别开儒家和墨家(儒家讲仁爱,墨家讲兼爱);那么,一个“无”字,就区别开儒家和道家(儒家讲有为,道家讲无为)。至于他们的是非得失,我们第六节再讲。

无为,是老子和庄子的共同观点。但是,老子和庄子也有区别。比方说,为什么无为,或者说,无为要达到什么目的,他们的想法就不一样。正是这一区别,使老子和庄子成为不同的两个人。我们现在就来比较老庄,然后再去比较儒道。

五 老庄之别(1)

老子与庄子的不同之处很多。

首先,老子寡情,庄子善感。老子这个人,基本上是不动情的。我们读其书五千言,几乎都是冷冰冰的话。比如《老子·第五章》开头那段话,就很冷酷。这话的原文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刍,音除。刍狗,有两种解释,一种说是草和狗,还有一种说是用于祭祀活动的草扎的狗,相当于现在的花圈。祭祀的时候,刍狗披红挂绿,郑重其事地供在那里。活动一结束,就被随随便便地扔在路边,任牛踩,任马踏。总之,刍狗就是始用终弃,或不必看重的东西。

刍狗既然是这么个东西,那么,所谓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以百姓为刍狗”,也就是天地和圣人不把万物和百姓当回事了。正因为不当回事,所以是“不仁”。这一点,所有的学者都没有分歧。问题是这种“不仁”究竟对不对?有的学者认为不对,因此认为老子这句话是批判。也有的学者认为对,因此认为老子这句话是肯定。我的看法,是这句话本身对不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子自己怎么想。他会怎么想呢?我粗略地统计了一下,“圣人”一词在《老子》书中大约出现二十多次,或者说圣人应该怎么样,或者说圣人能够怎么样,都是肯定的语气,没有一次是批判的,难道本章就例外?实际上,只有庄子才骂圣人,老子就不,因为两书中的“圣人”并非同一概念。庄子说的“圣人”,是儒家的。老子说的“圣人”,是自己的。自己的圣人,怎么会批判?批判天地就更不可能,“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么!天地既然不能批判,则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就是对的。事实上也对,因为天地不能仁爱。为什么不能?因为天地无情,“天若有情天亦老”么!天地不老,就证明天地无情。“无情”则“不仁”。天地“不仁”既然是对的,那么,依照人类效法天地的原则,“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也是对的。

这就有点恐怖了。天地“不仁”也就罢了,圣人怎么能“不仁”,怎么能把百姓当作刍狗呢?原来,所谓“以百姓为刍狗”,并不是要践踏人民,蹂躏人民,迫害人民,只不过不爱而已。不爱也不是恨,而是不爱不恨。说得再准确一点,就是“不管”。统治者或领导人不管,老百姓就自由了,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以自然的方式生活。男耕女织,早出晚归,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显然,所谓“以百姓为刍狗”,不过“无为而治”。这当然也有他的道理,可惜话说得太难听。看来,老子在提倡寡欲的同时,也寡情了。

与老子相比,庄子就要感性得多。学术界公认,《庄子》一书,是可以当作文学作品来看的。就说一般都认定是庄子本人所著的“内篇”,文学性就极强。比如“北冥有鱼”,比如“庖丁解牛”,比如“庄生梦蝶”,都脍炙人口。你看他写自己的梦,道是“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庄子·齐物论》)。栩栩(音许),就是欣然自得的样子。蘧蘧(音渠),就是惊醒诧异的样子。梦见自己变成蝴蝶时,就像真是蝴蝶了。翻动着两只小翅膀,在花丛里飞呀飞呀,那份惬意,只用“栩栩然”三个字就表现无遗。等到突然一下醒来,发现自己还是自己,不是蝴蝶,那种无法言传的若有所失,也只用“蘧蘧然”三个字就尽收笔下。这样的文章,老子不可能写,也写不出。

五 老庄之别(2)

当然,作为道家,庄子也赞成“不仁”,而且比老子有过之无不及。老子只是主张,也只是对百姓“不仁”。庄子却是身体力行,对自己、对亲人“不仁”。据《庄子·至乐》,他的太太去世,好朋友惠子前来吊丧,却发现庄先生正“箕踞鼓盆而歌”。箕踞(音基巨),就是两腿伸直岔开,形如簸箕;或者屈膝张足,总之是一种傲慢的坐姿。鼓,就是敲打,弹奏。盆,就是瓦罐。也就是说,庄子不但毫无悲痛之情,还以一种傲慢的姿势坐在那里,一边弹奏瓦罐,一边唱歌。惠子就认为太不像话。惠子说,人家跟你过了一辈子,生儿育女,现在老而亡故,你不哭就已经是无情,还要唱歌,不是太过分了吗?庄子说:唉!不是这样的呀!她刚刚去世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悲痛?只是想到一个人的生命,从无形到有形,又从生存走向死亡,这生老病死,不就像春夏秋冬一样吗?现在,她安安静静地在天地之间踏踏实实地睡了,我却在这里鬼哭狼嚎,不是太不懂得生命的真谛了吗?所以就不哭了。请问,这是无情吗?不是。不但不是无情,而且还是深情,是“情到深处人孤独”。

看来,对于同一问题同一结论(比如“不仁”),在老子那里可能是逻辑推理,在庄子这里却多半是人生体验。这也就是老庄的第二个区别,即“老子讲逻辑,庄子重感悟”。所以,老子的道与庄子的道,虽然都是“无为”,也都“不可说”,但又颇不相同。老子的道是干巴巴、冷冰冰、硬邦邦、无情无义、没滋没味的,因为它是逻辑。庄子的道,却是生动鲜活、充满情感、有声有色、可以感知的。在庄子那里,道不可说,却可以体验,就像风。在《齐物论》,庄子说,你听过风的声音吗(而〔尔〕独不闻之翏翏乎)?那天地之间喷将出来的气,就叫做风啊(大块噫气,其名为风)!这风不吹则已。一旦吹起来,那是一呼百应,地面上所有的孔穴都会发出声音。前面的吹着,后面的跟着;前面的唱着,后面的和着(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如果是微风,它们就轻轻地哼(泠风则小和);如果是狂风,它们就高声地唱(飘风则大和)。可是,风一停,就万籁俱寂,一点声音都没有了。然而,这时你去看那些树呀草呀叶子呀,大的也好,小的也罢,不都在那里尽情摇摆吗(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它们的摆动虽然不同,但在摇摆,却是相同的。这就是“道”啊!

这可真是诗意,而这种诗意是老子没有也不会有的。因为老子的工具是逻辑,老子的结论是推理。推理是冷静的,靠理智;感悟是体验的,靠慧根。所以我个人的体会,是读老可以得智,读庄可以得慧。这是把智与慧拆开了讲。其实这两个字原本就有细微差别。比如智力、智商、智术、智囊,这些词里面的“智”,就不能换成“慧”。同样,慧心、慧性、慧眼、慧根,这些词里面的“慧”,也不能换成“智”。可见智慧云云,智与慧并不相同。从“智育”、“智谋”这些词看,智,是可以通过教育来学习、传授、掌握的东西,是能力(智力)、方法(智术),属于社会。慧,则是气质(慧性)、天赋(慧根),或者非同一般的特殊能力(慧眼、慧心),属于个人。它不能授受,只能启迪。老庄之别,即在于此。所以读《老子》可以治国,读《庄子》只能修身。

五 老庄之别(3)

的确,《老子》一书中不乏权谋,《庄子》一书中则充满灵慧。这就是老庄的第三个区别,即“老子多权谋,庄子多灵慧”。权谋用于政治,灵慧用于逍遥。当然,庄子是不是真逍遥,比方说,饿得要向别人借米的时候,逍遥不逍遥,我们不知道。但他内心深处是向往逍遥的,也浪漫的。有一次,惠子跟他讲:魏王送给我大葫芦种子,我种了下去,结果长出能装五石米那么大的葫芦。这东西可没什么用。用它来盛水吧,皮薄,盛不住;做瓢吧,要那么大的瓢干什么?我就把它砸了。庄子说,你也真是!你就不能用它做“腰舟”(相当于现在的救生圈),把它绑在身上在江湖之上飘?

前面这个故事,记载在《逍遥游》。《逍遥游》属“内篇”,一般都认为是庄子本人所作。所以这故事反映的,就应该是庄子的真实心态了。还有一个故事也是在《逍遥游》,也是惠子和庄子的故事。这故事说:惠子对庄子讲:我有一棵大树,主干木瘤太多不合绳墨,支干弯弯曲曲不合规矩。它长在路边,木匠们都不屑一顾。这就像你的言论,大而无当!庄子说,哈!这还不好办?你把那棵树移栽到无人之乡,旷野之处,然后无所事事地在它旁边转悠(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自在地在它下面睡觉(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就行了吗?看来,庄子是连自己的学说有什么用都不在乎的,能不逍遥吗?

老子就没有那么逍遥了。他其实很关心政治,总在为统治者出谋划策,讲圣人应该这样,圣人应该那样。比如“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老子·第二章》,比如“圣人抱一为天下式”(《老子·第二十二章》,比如“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老子·第四十七章》),等等。我们知道,老子所谓“圣人”,并不是孔子、孟子那样的“道德先生”,而是“圣明的统治者”或“英明的领导人”。所以,老子讲的这些话,便都是“为君主谋”,甚至是“权谋”。

老子的“权谋”,说来简单,无非三条:一是“无为而治”,二是“后发制人”,三是“以弱胜强”。《老子·第七十八章》说,天底下,没有一种东西比水更柔弱(天下莫柔弱于水)。但要说攻击坚强,也没有什么能够超过水(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再坚固的城池,洪水漫过来,也没有了。再坚硬的石头,水不停地滴,也能滴穿。这叫什么?这就叫“弱之胜强,柔之胜刚”。最柔弱的,就是最坚强,也最有力的。相反,最坚强的,则是最脆弱的,最没有力量的。所以《老子·第七十六章》说,军队太强大,就会失败;树木太茂盛,就会遭殃。为什么?树木太茂盛,大家都来砍伐;军队太强大,所有人都与你为敌。这就叫“兵强则不胜,木强则兵”。用老百姓的话说,就叫“树大招风”,或者“出头的椽子先烂”。

最后的胜利既然永远属于柔弱的一方,那又该怎么办?装傻充愣,后发制人。《老子·第六十八章》说,善于当兵的,不英武(善为士者不武);善于作战的,不愤怒(善战者不怒);善于胜敌的,不与敌人交锋(善胜敌者不与)。这是有道理的。别人还没动手,你先跳起来,龇牙咧嘴,张牙舞爪,浑身的毛都竖起来,做不可一世状。这是什么?是刚出道的小公鸡。相反,会打仗的,遇到真正的对手,一定不会示威、示强,只会示怯、示弱。比如战国时齐魏马陵之战,孙膑战胜庞涓,用的就是这个办法。当时孙膑对齐国的统帅田忌说,魏国的军队,一向瞧不起我们齐国,说我们齐国的军队是胆小鬼。那就让他们这样认为好了。请将军下令:进入魏国后,第一天挖十万人吃饭的灶,第二天挖五万人吃饭的灶,第三天挖三万人吃饭的灶。果然,庞涓追过来,看见这些一天比一天少的灶,哈哈大笑说,说我早就知道齐国人贪生怕死,却没想到他们进来才三天,就逃跑了一大半!于是抛开大部队,自己率领小股精锐部队深入敌后。结果怎么样呢?结果是庞涓在马陵中了埋伏,全军覆没,自己也自杀身亡。而且,据《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孙膑还事先在设埋伏的地方写下了一行字:庞涓死于此树之下。请问,孙膑和庞涓,谁是高手?

五 老庄之别(4)

看来,老子所谓“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其实就是“兵道”了。实际上,所谓“敌进我退”,所谓“以逸待劳”,所谓“以退为进”,所谓“以守为攻”,都是这个理儿。尤其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必须这样。曹刿说得对:“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左传·庄公十年》)一个人的气是有限的,总共就那么多。鼓完了,也就没有了。所以,要让敌人“泄气”,就得先让他“鼓气”。这也是老子的主张。《老子·三十六章》说:“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也就是说,你要想让对方收敛,就先让他张扬;你要想让对方削弱,就先让他加强;你要想废除对方,就先让他兴起;你要想剥夺对方,就先暂且给予。总之,必须先让对方扩张(张之)、强势(强之)、兴起(兴之)、得到(与之),然后才能收敛、削弱、废除、夺取。这,难道不是权谋?

当然,《老子》一书虽然多有权谋,那也是高级权谋。比如“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老子·第五十七章》),就很有道理。兵不厌诈,故“兵以诈立”,这就是“奇”。国有常法,故“国因法治”,这就是“正”。若要天下归心,则还得清心寡欲,清净无为,这就是“无事”。这也是道家的一贯主张。但无论怎样取天下,总归还是要取。所以,老子的无为,其实是假无为。他嘴巴上讲“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老子·第六十三章》),骨子里却是“为有为,事有事,味有味”。只不过在老子看来,要想“有所为”,必先“无所为”,或者装着“无所为”。因为按照老子的辩证法,矛盾对立的双方,总是相互转化的。你越是想得,就越是没有;越是不想,就越能得到。“没有”到什么程度,就能“占有”到什么程度。“后退”到什么程度,就能“前进”到什么程度。如果什么都不去想,那就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得,什么都能有。这一点,老子倒不避讳。《老子·第三十四章》说:圣人“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第二十二章》说:“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第三章》更干脆说:“为无为,则无不为矣!”据说,这就叫“道常无为,而无不为”(《第三十七章》)。可见老子的“无为”,其实是“有为”,甚至是“大有作为”。它甚至不过是重拳出击之前的收回胳膊,难怪有那么多的“有为者”会喜欢《老子》了。

这就是老庄的第四个区别,即“老子假无为,庄子真无为”。庄子一生,不知把多少送上门来的功名利禄拒之门外,我们前面已经讲过。这件事,一般都理解为庄子的清高。其实庄子不是清高,而是透彻。也就是说,作为哲学家,庄子想明白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人活着,为什么?是为了有名吗?不是。在《天道》篇,庄子曾经假借老子的话说,你管我叫牛,我就跟着你把自己叫做牛;你管我叫马,我就跟着你把自己叫做马(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有什么关系呢?那么,是为了有用吗?也不是。在《人间世》,庄子讲:有一棵树,奇大无比,许多人都去看它(观者如市),只有一位大木匠不屑一顾,说这是没有用的东西。晚上,树就来跟他说话,说我要是有用,岂不早就被你们砍掉了?正因为我什么用都没有,这才活到今天。这正是我的大用啊!

五 老庄之别(5)

显然,在庄子看来,有名有用,都没有意义。因为他们都不是生命的目的,也不是人生的价值。前面说过,庄子是主张逍遥的。《庄子》的第一篇,就是《逍遥游》。所谓“逍遥游”,也就是真实而自由地活着。这个问题,我们将在后面再说(请参看本书第六章第三节)。这里要说的是,正因为庄子主张逍遥游,主张真实而自由地活着,所以,他向往的生活,是旷野之处有一棵没有用的大树,却能够“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是腰上绑一只没有用的葫芦,在江湖之上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河边钓鱼,钓不钓得到无所谓。我相信,当庄子这样逍遥的时候,他也一定想明白了另外两个问题:世界上什么最可宝贵,什么最有价值。什么最可宝贵呢?生命。什么最有价值呢?自由。这两个问题合起来,就可以表述为这样一句话: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的价值在于自由。

我认为,这就是庄子哲学的核心。庄子一生,也在实践着他的哲学。为了生命和自由,庄子把很多问题都想得很开,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比方说,在孔子那里极为重要的“名”,在庄子这里就无所谓。他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用,甚至没有用更好。相反,如果为了生命之外的东西去死,在庄子看来,那就可悲了。为此,他连儒家极其推崇的“以身殉国”、“舍生取义”也予以否定。在《骈拇》篇,庄子说,历来就有人为了生命以外的事情去死。小人为了利益,士人为了名誉,大夫为了家国,圣人为了天下。这些人,事业不同,名声也不同,但在违背天性伤害生命这一点上,是一样的,都不可取。由此可见,庄子把个体的生命看得高于一切,它甚至高于道德追求、民族大义、国家利益、社会理想。

庄子的可贵正在这里,庄子的问题也在这里。在那样早的一个时代,庄子能够切身体会到人的“不自由”,并对这“不自由”进行批判和反抗,是可贵的。但将自由理解为或解释成不做事,不作为,则是他的局限。他不知道,自由从来就不是天赋,也从来就不属于自然,只属于人类。唯人知自由,唯人能自由,因为人做事。于是,人就有了“自由意志”。正因为有“自由意志”,他才能进行选择。比方说,为了民族、国家、他人,放弃和牺牲自己的生命。这就是孟子所说“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告子上》)。因此,见义勇为、赴汤蹈火、为国捐躯等等,并非如庄子所说,是对自由的否定。恰恰相反,如果是出自当事人的自由意志,是他心甘情愿的自由选择,那么,就正是对自由的肯定。在这里,“自由意志”四个字,是极为重要的。

当然,我们不能以这样一种现代观念来苛求古人。而且,由于庄子是那样地注重人的个体生命和自由精神,他的哲学便充满了聪慧和灵气,让人读后心驰神往,久久不能忘怀。我同意李泽厚先生的观点,庄子哲学,是可以看作美学的(《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庄子对后世的影响主要在文学艺术领域,道理也在这里。

这大约就是老、庄的区别了,即老子“以无为求有为”,庄子“以无为求无为”。这正是一种辩证的关系。而且,按照辩证法的逻辑,它还将发展为第三个阶段,即“以有为求无为”。我们知道,这就是禅宗。

不过这已是后话。现在要回答的,是前面提出的那个问题:儒道两家谁是谁非?

六 儒道再评价(1)

前面说过,儒家与道家的根本分歧,就是“有为还是无为”。那么,道家为什么主张“无为”呢?原因也有三个:古无为而今有为,道无为而德有为,天无为而人有为。所以,儒道之争,也就是古今之争、道德之争、天人之争。两家的是非,亦在于此。

先说“古今之争”。

说儒道之争是古今之争,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先秦诸子中真正主张与时俱进的,只有法家。道家和儒家,还有墨家,都主张回到过去,只不过老庄退得更远而已。所以儒道两家的区别,也仅仅在于“远古还是近古”。主张“复古”,则是一样的。

这并非没有道理,更不是没有原因。原因就是对当时的社会状态不满意。不满意现在,就会想念和向往从前。这是很正常的心理,也很普遍的心理。问题是,当人们想念从前向往从前的时候,他们往往只记得住从前的好处,记不住从前的坏处,而且那好处也往往被放大。也就是说,当人们把过去的时代描绘得无比美好时,这种描绘是不准确的,不真实的,至少也是不全面的。

就说原始氏族社会,果真有那么好吗?未必。比如《礼记》说,那时“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这在氏族、部落内部,可能是的。氏族与氏族、部落与部落之间,就不是了。是什么呢?是频繁的战争,频繁的掠夺,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本部落的领袖,开始可能是选出来的,后来就慢慢变成世袭了。部落联盟的领袖,就更是打出来的。黄帝不是和蚩尤打吗?炎帝不是和黄帝打吗?谁的武力最强,谁就能当老大。甚至氏族、部落内部,也没他们说的那么好。什么“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残疾“皆有所养”,也就丰衣足食的时候勉强能够做到。如果遇到灾年,或者青黄不接,则往往是老人被抛弃,婴儿被杀死,甚至被吃掉。这是人类学家研究的发现。为什么呢?穷嘛!口粮不够,只能先保证青壮年,因为他们是生产力。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也一样。那是因为物资匮乏,根本就没东西可偷,闭什么户,又哪有遗可拾?

所以,不要把原始社会想象得太好,文明、富裕、发展、科技进步,也绝不是导致罪恶的原因。贫穷、愚昧、落后,才是万恶之源。历史证明,人类越是发展,越是文明,战争就越少,犯罪也越少。你看现在世界上的战争有多少?没多少吧!为什么呢?文明了嘛!龙应台先生讲,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时,台北街头两辆自行车相撞都要打架。现在呢?小轿车撞了都没事。大家客客气气交换一下名片就分手,剩下的事情自然由律师和保险公司去打理。可见发展才是硬道理,发展也就是硬道理。

原始社会既非道家想象的那么美好,也非道家所说的那么无为。事实上,竞争从来就存在,甚至存在于动物世界。许多群居的动物每到发情期,雄性之间就要竞争,就要打斗。胜利者妻妾成群,失败者孤家寡人。当然,动物之间的这种竞争比较“费厄泼赖”(费厄即不穷追猛打,泼赖即不过分认真),也就是讲究游戏规则,正大光明地进行比赛,就像体育竞技。胜利者并不将对方置于死地,而是分出胜负就住手,明年开春再重来。这点比人类好,也比较像春秋时期的战争,不为已甚,见好就收(请参看本书第六章第四节)。可见问题并不在于“有为还是无为”,而在于应该为人类的竞争,制定公平合理、文明和谐的规则。儒家的讲“礼”,其实也就是强调规则和文明。所以孔子才主张“从周”(《论语·八佾》),主张“为东周”(《论语·阳货》),主张“克己复礼”(《论语·颜渊》)。因为西周也好,东周也好,战争和竞争,相对而言还是比较文明的。

六 儒道再评价(2)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所谓“古无为而今有为”是不成立的,但这并不等于道家的主张就没有道理。我们要问:道家的“无为”,主要是对谁说的?对统治者,或者说领导人。统治者或领导人“无为”,又有什么好处呢?老子说得很清楚:“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老子·第五十七章》)。也就是说,君无为则民自为,君不治则民自治,君不给则民自足。统治者什么都不做,老百姓自己就会做,这就是“自为”。统治者什么都不管,老百姓自己就会管,这就是“自治”。统治者什么都不给,老百姓自己就什么都有了,这就是“自足”。自为、自治、自足,这是老子的希望。自为、自治、自足,就自由。这是庄子的追求。

哈!这不就是所谓“小政府,大社会”吗?只不过,这样一种主张,并不能靠倒退来推行,而只能靠发展来实现。也就是说,只有当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时,这种方案才是可能的。这就是我们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

再说“道德之争”。

前面说过,道家主张“无为”的第二个原因,是“道无为而德有为”。这话有一定道理。因为道是规律,德是方式。规律本身当然无所作为,方式却不能没有可操作性。问题是,在道家那里,不但道无为,德也无为,“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么!相反,在儒家那里,不但德有为,道也有为。因为儒家的“道”,是“有为之道”。他们的“德”,当然也是“有为之德”。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说儒道之争是“道无为而德有为”呢?

原来,在儒家和道家那里,道与德有三重含义。一,道是规律,德是方式;二,道是远古,德是近古;三,道是理想,德是现实。道家认为,规律高于方式,远古好于近古,理想优于现实,因此取道不取德。儒家则认为,“大同之世”既然不复存在,“道的时代”既然已经一去不复返;那么,能保住的,也就是“德的时代”;能建设的,也就是“小康社会”。保住了德,也就保住了道。这种态度,无妨叫做“保德以求道”。儒家“保德以求道”,道家“取道不取德”,结果是道家极力推崇“道”,儒家极力维护“德”。道家取道,所以叫“道家”;儒家取德,就应该叫“德家”。实际上诸子百家的命名也不统一。道家和法家依主张(崇道或依法),名家和阴阳家依对象(研究名实或者琢磨阴阳),儒家依身份(儒者),墨家依创始人(墨翟),真是五花八门。当然,我们也没有必要改过来。

取道与保德,有什么不同呢?前者理想,后者现实;前者大气,后者实在。取道,就是一种“要做就做最好”的理想境界。如果不是最好,就宁肯不要。这就是大气了。道家是向往“大”的。在《秋水》篇,庄子曾这样描述“大”的境界。庄子说:秋天,雨水随着时节降临(秋水时至),大小川流都汇入黄河(百川灌河),黄河之水变得非常之大。站在岸边和水中的沙洲上隔水相望,分不清对面的牲口是牛是马(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这时,黄河之神(河伯)就“欣然自喜”,认为普天之下的美都在自己这里了(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可是,当他顺着河流来到北海,“东面而视”时,却发现北海之水浩渺无边,远远望去,不见际涯。于是,河伯一改自鸣得意的态度,眺望大洋,对海神(北海若)发出感叹说:今天如果没到您的门口,那可就危险了。我将会永远被得道之人嘲笑呀(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望洋兴叹”这个成语,就是从这里来的。

六 儒道再评价(3)

听了黄河伯的话,北海若怎么说?北海若告诉黄河伯:海虽然大,却不是最大的。与天地相比,我们北海就像高山之上一块石头一棵树(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哪里就能算作“大”?四海之于天地,不过大泽一孔(垒空之在大泽);中国之于四海,不过大仓一粟(稊米之在大仓)。这样看来,则五帝的禅让(五帝之所连),三皇的纷争(三王之所争),儒家的忧患(仁人之所忧),墨家的操劳(任士之所劳),都小得像马身上的毛(毫末之在于马体)。至于伯夷自以为清高,孔子自以为博学,不也都像你从前一样,是自作多情吗?

所以,老子和庄子都认为,我们千万不能被现实的、世俗的东西所蒙蔽。那些东西,都是“小”,只有“道”,才是“大”。老子为什么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老子·第十二章》)?不但因其“欲”,而且因其“小”。绘画、音乐、美味佳肴,就算再好,也比不上黄河吧?黄河之神尚且要“望洋兴叹”,那些东西又算什么呢?要知道,只有“天地之美”、“道之美”,才是“大美”啊!

那么,天地之美和道之美为什么是“大美”?因为天地和道“无为”。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庄子·知北游》),所以它“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天道》)。老子也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方无隅,大器免成”(《老子·第四十一章》)。为什么是“大器免成”而不是“大器晚成”呢?因为“晚”不是“无”,“免”才是。事实上,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帛书《老子》乙本,写的就是“大器免成”(高明先生编为第四十章)。这恐怕就是《老子》一书的原字。如此,则前面四句话就可以这样翻译:最美的音乐没声音,最美的绘画没形象,最方的东西没棱角,最大的器物不用做。这应该是符合老子思想的。当然,说“大器晚成”,也通,即“后发制人”,但总不如“免成”彻底。

道家大气,儒家实在,因为儒家取德。这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现实精神。在儒家看来,侈谈“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理想没有用,保住“德的时代”,建设“小康社会”,才切实可行,也必须扎扎实实去做。方式,是要讲究可操作性的。以德治国,更是需要操作。这就必须从自己做起,从身边做起,从现在做起,从一点一滴做起。所以儒家务实。比如孔子,就很朴素、平实和温润。读过《论语》的人,都不难有此体会。我们知道,先秦儒家三巨头,风格是不一样的。孔子平和,孟子霸气,荀子严谨。但即便气势磅礴如孟子,辩才无碍如荀子,所论也都实实在在,没有东拉西扯之说,不切实际之言。就算难免空想,也想得实在,可操作。比如孟子的理想社会,就不过“五十者可以衣帛”,“七十者可以食肉”(《孟子·梁惠王上》。所以,孔子的药方虽然治不了当时社会的病,却在后世被当作了宝贝。为什么呢?贴近生活,讲求实际,多少管用。我的看法,儒家的药,比如仁义道德,比如以德治国,就像黄芪、党参、枸杞、茯苓,六味地黄丸。救不了命,但经常吃点儿,能补身体(比如补肾),也能防些不大不小的病(比如防感冒)。这就是“实在”所使然。

六 儒道再评价(4)

道家大气,儒家实在,我们该学谁?我个人的态度,是欣赏道家,赞成儒家。或者说,做人学道家,做事学儒家。做人斤斤计较,就委琐。做事好高骛远,就虚浮。所以做人要大气,做事要实在。大气不是夸夸其谈,而是豁达大度;实在也不是婆婆妈妈,而是脚踏实地。因此,我是主张儒道兼修的。就连墨家和法家,也都有可取之处。不过这也是后话。

现在说“天人之争”。

天,就是自然。自然无为吗?无为。自然界没有自由意志,岂能有为?故天道无为。就连孔子,也说“天何言哉”(《论语·阳货》)。可惜人不是天,人道也不是天道。人,既是自然的存在物,也是社会的存在物。“鸟兽不可与同群”(《论语·微子》),人的社会性比自然性更本质也更重要。所以孔子认为,人不能无为,也不能只讲天道,不讲人道。甚至明知事不可为,他也主张去做。据《论语·宪问》,有一次,子路在鲁城的外门(石门)睡了一宿(估计是没能赶在关门前进城)。第二天早上,看城门的小吏问子路:你从哪里来?子路说,从孔子那里来。那小吏说:啊!就是明明知道做不到,却偏偏还要去做的那个人吗(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可见孔子的“知其不可而为之”,差不多已是众所周知。

对于孔子的这种精神,我是由衷地敬重。要知道,就连那些“可为之事”,某些人都是不屑一为的,何况原本就“不可为”?不是说孔子样样都对,但这种精神值得敬重。没错,孔子那个时代,确实是问题成堆,积重难返,正所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论语·微子》)。然而,正因为人心世道坏成这个样子,才更需要有识之士挺身而出,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如果天下太平,世间有道,当然可以坐在家里高谈阔论,著书立说,或者在旷野上种棵大树,“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庄子·逍遥游》)。但是,现在树都快倒了,你还睡得着吗?既然睡不着,那么,即便明知以一己之躯扛不住这棵树,也得去扛啊!

何况这个社会总要有人做事,不能都去做隐士。都去做隐士,人类社会就真成动物世界了。不要以为隐士就清高。有真隐士,有假隐士。真隐士真清高,假隐士假清高。区别真假的标准,就看他们说不说话。真隐士是不说话的,要说也是自己说,不强迫别人同意。对他们,我也敬重。最可鄙的是那些冒牌货。自己不做事,还不让别人做。谁要出来做点事情,他们就泼冷水,放冷枪,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百个不乐意,一百个不顺眼。这种人,八成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或者站着说话腰不疼,要不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清高”。

社会既然总要有人做事,就得提倡做事的精神。而且,为了把话说透,说到底,还得提倡“知其不可而为之”,至少也要肯定、支持、敬重。因为只有当“不可而为”都受到敬重时,那些“可为之事”才会有人去做。实际上,人的一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他总是有所为有所不为,问题是何所为,何所不为。如果选择的标准只是可与不可,那就只有功利没有道德了。前面说过,道德是必须有超越性的。在这里,人们需要超越的,便正是那个“可”字;而“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就恰恰具有这种道德的超越性。

六 儒道再评价(5)

这就是“德”了。何况儒家虽然主张“有为”,却并不主张“有求”。他们是“有为而无求”,即不问收获,只问耕耘;只重过程,不重结果。正如子路所说:“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论语·微子》)也就是说,他们并非不知道事不可为,或事已难为,甚至一开始就没打算成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那又为什么要去做呢?道义使然,责任使然(行其义也)。显然,他们的“有为”,不是为了别的,只是由于道德本身的要求,只是为了实践自己的道义和责任。因此,如果说他们有所求,那也是只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尽心尽力以后,儒家便把事情的成败交给了命运(天命)。孔子说:“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论语·宪问》)总之,做,是我的本分,也是我的责任。至于主张能不能推行,主义能不能弘扬,理想能不能实现,都听天由命吧!

这就是儒家的“天命论”,曾经遭到墨家的批判。墨家认为,如果赞成这个理论,必定是统治者“不听治”,老百姓“不从事”,大家都消极怠工,这就“足以丧天下”(《墨子·公孟》)。其实这是歪曲,或者是误解。你想,就连明明知道做不到的事,孔子都还要去做,怎么会主张消极怠工?可见孔子的“信命”,并非不努力,更非不负责,只是不对结果抱幻想,认死理。在决定一件事做不做之前,也不问可否,不求成功。只要是该做的事,就义无反顾地去做,全心全意地去做,尽心尽力地去做。至于成不成功,那是老天爷的事。这就叫“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请问,这是宿命论吗?

既然不是宿命论,为什么还要讲“天命”呢?原因也很简单。我们知道,人类的实践能力是有限的,任何人都不能保证事事成功。何况孔子他们要做的事情,原本就是不大可能成功的。这就需要解释,也需要安慰,还需要有个说法。怎么解释?怎么安慰?什么说法?在当时的条件下,恐怕也只有归于“天命”。因此“听天由命”云云,说到底,不过主张“随遇而安”。其实到了“随遇而安”的境界,也就无所谓命不命的了。怕的是“遇而不安”,这才要讲“天命”:命里有,不拒绝;命里没,不在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该怎么办,还怎么办。这怎么能说是宿命论呢?

正因为孔子的“天命论”不是“宿命论”,这才有“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也就是明明知道不可能成功,还是要做。为什么做?不求如愿,但求心安。显然,在孔子看来,事情有两种。一种是应该的,一种是可能的。应该做的也有两种。一种是应该做又可能成功的,一种是应该做却未必成功的。对于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来说,只能选择“应该不应该”,不能考虑“成功不成功”。成功不成功的问题,交给“天”。墨子则认为,既然要做事,那就一定要成功。不成功,做它干什么?那么,不能成功怎么办?请鬼神帮忙,交给“鬼”。这就是儒墨两家的三大分歧之一:天命还是鬼神。第二章第五节没能展开说,这里做个补充。

于是我们看到了儒、墨、道三家的异同之处:第一,道家讲天道,墨家信鬼神,他们都不讲天命;儒家则讲人道,信天命,不信鬼神。第二,道家(准确地说是庄子)无为而无求,儒家有为而无求,墨家有为而有求。第三,道家无求而同于道,儒家无求而得于德,墨家有求而求于鬼。所以,儒道可以互补,儒墨就难。其实后世对墨家表示了同情的,不是儒家,也不是道家,反倒是法家。法家是儒、墨、道三家的继承者,也是他们的批判者,还是新学说的主张者。法家对于三家,是都有继承,也都有批判的。

那么,法家继承了什么,批判了什么,又主张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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