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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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公开了怎么表现则是另外一回事情!”张松龄笑着摇摇头,低声给后者普及一些国民政府官场上的常识,“有些事情,上级不能明说,底下人得自己领悟。领悟对了,上头则会记下你的好处。领悟错了,顶多是被上次冷落几天,未必会受到什么处分。但是如果上级已经明令禁止某些事情,底下的人还继续去做,则是典型的目无官长了。无论如何都得给予惩处!!”

只可惜张松龄自己也是官场上的菜鸟,所谓常识,全是来自彭学文的指点,根本就没经历过实践检验。所以也只能“以自己之昏昏,至别人昭昭”,非但没能让赵天龙顿悟,反而令对方的眼神越来越迷茫,沉吟半晌,才喃喃地回应道:“不会吧?!有这么复杂?!怪不得国民党那边老打败仗了。底下人都不琢磨着如何干正事儿,却把心思全放在揣摩长官真实意图上,怎能可能打得赢小鬼子?!恐怕还没等交战,士气已经输了三成!”

“唉!”张松龄以叹息声回应。如果眼下还能找到更好的应对办法的话,他又何必使这些斜招歪招?!国民政府这架又老又旧的机器即便有再多的缺陷,那些缺陷也不该被自己所用。毕竟,自己也是这个政府治下的一员!

一中队长老郑心里,对国民政府的感觉却不像张松龄那样复杂。见后者脸上的愁云还没有完全散尽,想了想,继续说道:“此外,咱们主动下山给红队报仇,还能起到收拾军心的作用。眼下游击队内部诸事不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伙一时半会儿还没法适应红队不在的情况。而当你带着大伙接连打了几场胜仗之后,大伙也就真心认可了你这个新任大队长。你的命令,自然能被不折不扣地执行!”

“嗯!”张松龄认真地点头,看向对方的目光里头充满的感激。

三人边走边聊,互相商量着,对目前游击队所面临的诸多大大小小问题,都给出了不同的解决方案。不知不觉中,就到了破晓时分。东方的天地相接处吐出几道绚丽的霞光,紧跟着,头顶上的风声忽然一滞,有轮红日从地平线上跳了起来。

嘹亮的军号声中,战士们在当值干部的带领下,开始整队出操。伙房的烟囱上冒起了浓烟,凛冽的寒风中也渐渐飘起了炒米粥的清香。当出操的战士们唱着歌走进食堂,每日固定的跟上级单位联系时段也到了。主动留在游击队担任报务小组长“礼拜唐”启动发报机,手腕娴熟地敲出一串跳跃的节拍。将张松龄和老郑两个临时赶制的电文,以尽快的速度发了出去。

“哒哒,哒哒,滴答,滴滴答答!”八路军察北军分区,值了一宿夜班正准备回去交接的保卫科长刘国梁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像有直觉一样回过头,冲着正在忙碌的报务员询问:“这么早就有电报发过来了?那个单位发过来的,什么级别?!”

“特级!黑石游击队急电!”报务员根本没精力注意电文的内容,只扫了一眼开头的几个密码,就大声回应。

“赶快破译,我在这等着你!”刘国梁一听,头发立刻就直了起来。快步走到电台前,大声命令。

黑石游击队的创始人王洪离世,在整个察北军分区甚至晋察冀军区,都引起了强烈的震动。虽然晋察冀军区一直没有能力给予这支游击队更多的支持,但从长远发展角度,八路军在东蒙草原上,却必须保留住这个桥头堡。否则,一旦抗战局势出现对中国有利的逆转,再临时想朝草原派遣人手去开辟新根据地就来不及了!非但缺乏熟悉当地情况的干部,老百姓们也不会认可一群从没保护过他们的陌生人!

然后最初的震动过后,察北军分区内部,关于黑石游击队新任领导干部的人选方面,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按照常理,这种时候让游击队自己选举领导人,是最稳妥的做法。黑石游击队大队长王洪也在去世之前,非常尽职地完成相应准备工作。然而他所提出的接班人选择,却着实有些过于出格了,出格到已经无法令人容忍的地步。

一个刚刚入党才两三天的年青人,一个加入游击队总计时间也不到一年半的新丁,一个自身履历出现了大段空白,还和军统特务有密切关系的前国民党中层军官。无论从何种角度,都不应该出现在大队长王洪的推荐信上。然而,有着多年党龄且熟悉八路军所有运作规定的王洪偏偏这样做了,并且在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此人的信任与赞赏。

所以在讨论黑石大队长的继任者的内部会议上,刘国梁坚定地投了反对票。作为保卫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他必须坚守自己的底线。此外,他也不相信整个黑石游击队上下,都真的无条件支持大队长王洪的决定。在后者生前,干部战士们可能是受了后者个人威望的影响,不愿意提出反对意见。但在王洪去世之后,他所推荐的继承人资历不足,威望无法服众的问题,必然将迅速暴露无疑。

这时候,如果军分区还不纠正先前的错误的话,必将酿成大祸。然而,军分区负责人苏醒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像红胡子一样,对张松龄这个年青人非常偏爱。老想给年青人一个表现机会,没有及时采取任何措施。刘国梁为此跟苏醒争执了几次,并且一直担着心!看看,如今麻烦果然来了吧!这才观察了几天啊,特急电报都发过来了!这下,咱们的苏大司令员,总没话说了吧!

第二章 横流

第二章横流(九上)

风风火火来到军分区司令部,两位老搭档苏醒和张霁云已经坐在了桌案前开始了忙碌的新一天。经历了最近近一年来的努力,整个察北军分区的各项事务基本上都已经步入了正轨。然而在干部配置方面,却依然非常紧张。所以大多时候,两位正副司令员都要身兼数职,并且几乎每天都要起早贪黑。

保卫科长刘国梁自己也累得恨不能早点栽到床上一睡不醒,然而怀里揣着的这份电报,却让他像心头扎着一根刺般,不立刻拔出来就寝食难安。站在门口重重咳嗽了一声,他努力将两位同事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刚刚黑石游击队发了一份紧急电报过来,请求军分区立刻给予支持。我不敢耽搁,干脆就直接给你们俩带了过来!”

“出什么事情了?!”司令员苏醒皱了下眉头,双手扶着桌案快速站起。虽然最近这些日子没有直接干预黑石游击队任何内部运作,但是他却一直留意着这个桥头堡的动向。唯恐自己的工作出现疏漏,进而给整个军分区都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是啊,出什么事情了!最近小鬼子的注意力,不已经转向跟苏联人的武装冲突方面了么?”副司令员张霁云摘下眼睛擦了擦,也关心地追问。从某种程度上讲,草原地区的各项工作,远比中原地区复杂。所以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尽量设法把各种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而不是任由其慢慢发展壮大,进而演变成一场灾难**件。

“国际营昨夜发生武装哗变!不过暂时已经被当地的同志们自己给解决了。但是周黑碳的独立营又试图过来落井下石,同时新编三十一师九十三团,也已经开到了黑石游击队的家门口!目前的代理大队长张松龄同志,经验和手段都还过于稚嫩了些。好像有点儿招架不过来了,需要咱们尽快帮忙想想办法!”刘国梁尽量把电报抓在手里,等到两位司令员都问完了,才一边解释着,一边交给二人传阅。同时,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婉转,以免给人带着情绪考虑公事的感觉。

“哦!”苏醒的眉头又皱了皱,伸手接过电报,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认认真真地过了一遍。然后才将它交给已经迫不及待地凑过来的副司令张霁云,自己则继续扶着桌案沉思。

副司令员张霁云的思维明显受到了刘国梁的影响,目光在电报上迅速扫了一遍之后,皱着眉头说道:“形势的确比较严峻!黑石游击队从去年夏天起,已经接连遭受了两次重大打击,恐怕没有一年半载很难恢复过元气来。而傅作义将军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倒向了国民党顽固派,新三十一师师长孙兰峰是傅的嫡系,当然会率先贯彻傅的意图。如此一来,黑石游击队所面临的情况就更加复杂了。这个小张胖子,恐怕”

不待他把话说完,保卫科长刘国梁就快速打断,“不是恐怕,而是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让他做整个游击队大队的第一负责人,咱们本来就有拔苗助长之嫌。如今外边给黑石寨的压力又这么大,如果咱们再不做出果断调整的话,万一情况变得更加复杂,黑石游击队肯定在劫难逃!”

“嗯!”副司令张霁云想了想,轻轻点头,“小张同志经验浅,资历和声望都不足服众,的确是个问题。不过”

迅速又扫了一遍电文,他迟疑着补充,“从目前情况看,他的各项应对做得比较恰当。哗变在第一时间被制止了,带头闹事的责任人也受到了严惩。周黑碳的独立营非但没主动挑起事端,还为他们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报。至于如何应对整个新三十一师倾轧,他提出的办法虽然略显稚嫩,却未必没有可行之处。嗯,我个人觉得,可行性非常高!”

后半段话,与前半段话语气上基本便没什么差异,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却是大相径庭。刘国梁一听,心里就有些懊恼了,看了张霁云一眼,大声反驳道:“周黑碳是个马贼出身,他的话怎么能全信?两个月前,他还跟王洪同志说过要跟游击队永远做盟友呢?!怎么王洪同志尸骨未寒,他就又大齐游击队主意来了?!”

“人么,难免有承受不住诱惑的时候。他又不是咱们八路军的干部,咱们怎么可能对他要求太高?!”张霁云天生就是个温吞性子,笑了笑,低声回应。“我不是说周黑碳的话就完全可信。我是说,到目前为止,张松龄同志的所作所为,还基本上符合一名地方部队主要负责人的要求。况且从咱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本人在游击队中,也有一定的威望和群众基础!如果咱们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忽然来的临阵换将。这样做,会不会给游击队的干部战士造成思想上的混乱?会不会正合了新编三十一师那些人的意?!”

“他本来就是代理大队长么?咱们出于保护人才目的,先让他做一段副大队长,熟悉日常工作。然后再给他创造机会,促使他快速成长起来,这有什么问题?~***的干部,原本就应该能上能下。这一点,战士们应该理解,游击队的骨干和党员们,更应该理解并给予支持!”刘国梁越听心里头越着急,竖起眼睛,一连串的质问脱口而出。

“从咱们八路军的组织原则上,的确没任何问题!”张霁云想了想,不愠不火地回应。“但是,黑石游击队的具体情况很特殊。原有的高级干部在最近一两年和小鬼子的战斗中基本上都牺牲掉了,剩下的几个要么性格方面不适合做主要领导,要么能力方面有所欠缺!王洪同志临终之前破格举荐张松龄,的确存在拔苗助长的问题。但是,如果他当时手头还有更合适的人才,他又何必冒着毁了一个好苗子的风险,非把张松龄同志推到风尖Lang口上?!”

对于这个疑问,刘国梁早有准备。想都不想,就大声补充,“咱们可以考虑从军分区下派干部。现在已经不比去年刚刚草创的阶段了,咱们手中还是积蓄了一些优秀人才的。把他们放到第一线去,刚好可以起到支持并壮大一线队伍的作用!”

“可那也存在能不能尽快熟悉当地情况,尽快融入队伍的问题?!万一没等新派的大队长掌握住部队,小鬼子或者九十三团已经杀上门来了?岂不是要出大事?!”张霁云做事习惯求稳,稍一琢磨,就发现了刘国梁所提建议的漏洞。

“不是还有咱们么?咱们军分区给与各方面的支持,帮他渡过第一道难关就是!”

“既然能提供支持,何必不直接提供给张松龄同志?他虽然资历浅,对敌斗争的经验也不够丰富。但他毕竟是王洪同志亲自推举的继任人,在游击队中的声望肯定比一个突然空降下来的干部高,并且也比后者更熟悉队伍的情况。”

“你这是跟我抬杠吧,老张?!张松龄同志的缺点和问题远不止目前暴露出来的这些,还有履历方面的空白,跟马贼头目和军统之间的关系,都非常容易给游击队带来风险。咱们不能不把这些也考虑进去!!”

“问题是,他的缺点与不足,到目前为止,并没影响黑石游击队的正常运转啊。况且,有些问题,你们保卫部门不是早就已经有了结论了么?怎么又给翻了出来?!”

“那时他还不是主要干部,政审要求相对较低!”

“可证据和疑点,还是原来那些。你总不能因为他进步一次,就把原先的工作推翻掉,重来一次吧?那不是要累死你们这些保卫人员?并且也容易弄得人心惶惶!”

“我只是在我职责范围之内,提出疑问!并没有得出任何对他本人不负责的结论,也没展开任何针对性调查。”

“那又何必非现在考虑,干扰人事方面的任命?!老刘,你是不是对他有成见啊?!怎么一提起他来就这么不理智?!”

“我这是为组织负责!万一出了大事,就说什么都晚了。去年十二月份,要不是我们保卫部门提前做好了充足准备,二纵那边,还不知道要吃多大的亏呢?今年大伙所面临的情况,远比去年复杂。所以,更应该加倍小心,防患于未然!”

提起去年十二月,阎锡山的老嫡系向新编的晋西南新军突然发起偷袭的事情,张霁云立刻有些招架不住了。当时要不是保卫部门及时做出了预警,整个晋西南的亲***武装,都得被第六、第七集团军屠戮殆尽。即便如此,八路军方面也遭受了非常巨大的损失。跟晋绥军之间的合作基本上完全破裂。一些曾经倾向于进步的新军干部,迫于军事压力和阎锡山往日提拔之恩,也又倒向了国民党中的顽固派。

见自己终于将张霁云说得哑口无言,刘国梁想了想,慢慢将目光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苏醒,“司令员,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尽快在司令部内表决一下。把黑石游击队的主要负责人确定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拖再拖!继续让小张同志代理下去,非但他本人的地位很尴尬,对黑石游击队的元气恢复,也会起到非常不利的影响!”

“嗯,的确!”司令员苏醒用力点了下头,仿佛终于下了决心般,用一种平缓同时却又不容质疑的语调郑重说道:“鉴于张松龄同志最近的表现情况,我提议,撤掉他的代理大队长上面那个代字,正式任命他为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全面负责下一步的对敌斗争工作!你们现在就准备一下,待今天早晨的例会开始后,咱们便在大会议室内,正式对这个提议进行表决!”

第二章 横流 拢

第二章横流(九下)

“苏司令员!”没想到苏醒居然一意孤行到了如此地步,保卫科长刘国梁愤怒地惊呼.“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作为司令员,你得为整个军分区负责!”

“正因为要为整个军分区负责,我才坚持选择张松龄同志为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苏醒轻轻抬起头,目光与刘国梁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宛若碰出一串无形的火星,“我来问你,目前咱们手中还没派出去的那些干部,谁有跟一个中队以上规模日军的作战经验?!谁曾经以绝对弱势兵力,却在小鬼子的眼皮底下一口吃掉了他们的辎重队,让小鬼子连续几个月都动弹不得?!谁不但懂得如何打仗,还懂得如何给游击队开辟财源,让队伍不依靠上级的任何自持,就能在人口稀少的草原地区自给自足?如果你刘国梁能在整个军分区当中找出一个这样的人选,不管他是谁,我都立刻可以让他去做黑石游击队的大队长!可是,咱们手头有么?有么?!短时间内,上级惊可能给咱们专门培养出一个这样的人才来么?!!”

一连串的质问,令刘国梁立刻额头见汗,脸色黑得像冬天里的彤云。凭心而论,在个人能力方面,他认为张松龄是个难得的英才。然而作为一名从事安全工作多年的保卫干部,‘防微杜渐’四个字,几乎已经刻进了他的骨髓里头。并且习惯性地对于越耀眼的人才,越是吹毛求疵。毕竟放一个庸才进入军分区的中层领导岗位,所造成的损失远不如一个心怀叵测的英才来得大。并且随着后本领的高强程度增加,其潜在的破坏性也会成倍的增加!

咬着牙齿后退了小半步,他倔强地与苏醒对视,“你说的这些,都是他的功劳和长处!几乎每一项我都曾亲眼见到过,所以我不会,也不可能否认!但是,苏醒同志。咱们用人,可不能光看他有没有本事!”

“不看本事,那你让我看什么?看他会不会揣摩上司心意?还是看他跟我的关系远近?!那样的话,咱们和旧军阀还有什么区别?!”苏醒明显对刘国梁先前的行为非常不满,眉头挑了挑,继续大声问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在这件事上,我可以保证我没有任何私心!”刘国梁被问得非常委屈,倔强地仰着头,寸步不让。“作为保卫干部,我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我不能光看他有没有本事,我还得看他对咱们的事业,是否忠诚!”

“那你怎么看,有一个具体标准么?”苏醒声音稍稍压低了些,但是语调却依旧非常激烈,“看他马列主义著作背得熟,还是看他写没写过血书?!刘国梁同志,你是保卫干部,你履行你的职责,只要不干扰到分区的正常运转,我一定会全力支持。但是,你不能因为你的谨小慎微,而影响了我对干部的正常使用!的确,他是当过国民党的军官,但是朱老总、彭副老总,还有贺师长,他们几个谁没当过国民党的军官?论级别,他们都比一个小连长高得多吧!他们在国民党那边的前途,也远比一个小连长来得大吧?!那为什么他们可以做咱们八路军的总指挥,副总指挥,一个小连长咱们军分区就偏偏用不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是咱们八路军的规矩么?如果凡是跟国民党有过一点儿瓜葛的人都从队伍里剔除出去,咱们八路军,还能剩下谁?包括你刘国梁自己,敢保证这辈子就跟国民党一点来往都没有么?”

“我,我”刘国梁被问得脸色青黑,嘴唇颤抖着,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远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他也曾奉上级命令加入过国民党。所以绝对不能说跟国民党没任何来往。可那种情况,与张松龄的情况能等同而视么?那都是记录在档案中的,谁下的命令,加入了国民党哪个部门,工作了多长时间,何时脱离等,都清清楚楚。根本不像张松龄,从头到脚都是一笔糊涂账!

“还有!”外边的院子里已经响起了脚步声,苏醒不想让司令部的其他工作人员听到自己和刘国梁两个之间的争执,嗓音压得更低,“如果不是对咱们的事业无比忠诚的人,会几度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拖延小鬼子向游击队的进攻脚步么?你老怀疑他是军统派过来的奸细,可他真的要是奸细的话,想完成任务,首先得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为了给游击队争取撤离时间,他好几次差点连自己的小命儿都搭进去了?这样无私无畏的奸细,你见到过么?万一那颗子弹不长眼睛把他给打死了,他所担负的奸细任务,交给谁来完成?!我的刘大科长,麻烦你判断问题是,讲一点儿正常逻辑!别老坐在办公室里头疑神疑鬼,麻烦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个人具体做过什么?!最后收益者,又落在了哪个头上?!”

最后两句话,令刘国梁愈发无言以对。苏醒问得一点儿都没错,如果张松龄是军统派来的奸细,那么,他绝对不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想要完成任务,首先他得保住自己的有用之身,而不应该像黑石游击队几次在文件中汇报的那样,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嗯!嗯!我插一句啊!据王洪同志汇报,他还曾经动员自己的哥哥捐钱捐物,支援游击队的发展。在日常工作中,也非常廉洁自爱。虽然盐场和几个能赚钱的作坊都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各项规矩也是他负责制定完成,但是他却没从中拿过一分钱报酬!”副司令员张霁云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也慢声细语地在一旁帮腔。

廉洁,并不代表他一定就是忠诚的***干部。国民党的骨干当中,其实也有个别人能做到洁身自好。但是,张霁云这个时候突然说话,却非常有效地缓和苏醒和刘国梁之间的交流氛围,至少,使得二人将一部分注意力转向了自己,而不是继续瞪着眼睛光顾着四目相对。

“还有啊!”成功地打断了苏醒和刘国梁的争执,张霁云决定再接再厉,“王洪同志对黑石游击队的了解呢,肯定比咱们三个清楚得多。从这么多年的表现上来看,他也不是个莽撞的人。我总觉得,他选择张松龄作为自己的继任者,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而不是单纯地出于对后者的个人好感!”

二比一。三位主要领导中,有两位已经清晰地表达出对张松龄的信任与支持。刘国梁即便再坚持把黑石游击队的负责人选择问题拿到例会上表决,也影响不了最后的结果了。况且苏醒身兼司令员和政委,在高级干部中的影响力原本就远远超过他。任何议题只要前者举手支持,下面肯定有一大群人毫不犹豫地举手。即便张霁云和他刘国梁两人同时表态反对,都无法扳回局势。

意识到再固执己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刘国梁不得不主动退让,将目光从苏醒眼睛上移开,愤愤不平地补充,“如果你们两个都坚持让张松龄同志来做黑石游击队的主要负责人,那么这件事情就没必要上会了。反正,那是司令员的职权范围。但是,我保留自己的意见,并且随时会用一只眼睛盯着那边。这一点,希望两位司令员给予理解!”

“好!”苏醒笑了笑,点头答应,“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干扰到游击队的正常运转,我就会尽力配合你。此外,还有一件事,也需要你刘大科长提供全力支持!”

“哪一件?”刘国梁主观上并不想跟苏醒闹得太僵,也勉强笑了笑,低声问道。

“就是黑石游击队在电报上提到的那件!”苏醒回头从张霁云手里拿过电文,指着上面翻译出来的文字说道:“尽力把游击队下山与九十三团配合作战的事情,往八路军和傅作义部之间的合作上靠,甚至想办法将此事与国共合作抗日挂上钩。总之,我不管你使什么手段,哪怕是将身架放低些,说咱们想回报傅作义将军多年的支持呢,也得把黑石游击队名字,直接捅到傅作义的司令部里去!”

“据我了解,傅作义将军这个人,在晋绥军高级干部里头,还是比较要脸的!”副司令员张霁云笑了笑,低声补充,“咱们八路军外派在五原城的联络干部,他都给规规矩矩地礼送出境了。并没按照阎老西的要求,直接扣作人质!所以黑石游击队配合九十三团作战的事情,他能装作不知情则已。知情之后,必然会警告孙兰峰等人,不准擅自挑起事端!”

“既然你决定按照黑石游击队提出的意见做,那我肯定会全力支持!”刘国梁想都没想,大声表态。不将个人情绪带入工作当中,在此点上,他一直做得非常合格。这也是多年来他跟苏醒两个屡屡因为意见不同而发生争执,却始终能相互敬重,相互配合主要的原因之一。甚至连其他兄弟单位,对两人之间的密切关系都羡慕不已。

想了想,他又继续补充,“不过,我还得给你提个醒。国际营哗变的情况,不容小视!原先王洪同志在,凭他声望能镇住那些白俄人。当时游击队的主体实力,也远远超过这些白俄客军。而经历了去年的那场挫折之后,黑石游击队和国际营之间的实力对比,却有些主客易位了。那个尤拉是第一个尝试把握机会的人,但是却未必是最后一个!”

苏醒轻轻点头,“这一点,你提的对。咱们是得将国际营的问题抓紧时间解决掉了!苏联老大哥那边,已经有人提出了意见。只是因为国际营的规模实在太小,他们才没有很正式地向国民政府和咱们八路军提出抗议罢了!”

“把国际营上交给军区,然后分散给各分区做骑术教官吧!”副司令张霁云想了想,低声提议。“经历了前一段时间的实战检验,好多兄弟单位都想建立起一支属于自己的轻骑兵。在传统骑兵战斗技能和各项战术方面,当年哥萨克骑兵一直是世界各国的典范!”

“这个办法好!”苏醒拍了桌案,为张霁云的灵活头脑而大声喝彩,“几十号人分散开去,既降低了他们聚在一起闹事的风险,又降低了老大哥的注意力。国民政府那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可以不准咱们用白俄人当战士,总不能连外籍骑兵教官都不准请吧!不过”

皱着眉头想了想,他很犹豫地跟张、刘两位同事商量,“不过这样做的话,无形中又将黑石游击队的实力消弱了不少吧?!”

张霁云想了想,轻轻摇头,“经历了一场哗变,国际营即使留在游击队里,短时间内,小张同志也不敢放心使用他们了!不如假咱们之手,尽快将这个麻烦解决掉!至于游击队实力受影响的事情”

皱着眉头略作沉吟,他又迅速提议,“干脆,咱们从军分区今年刚刚训练完的直属部队里头,派两个排过去。虽然骑术上方面肯定不如黑石游击队的原有战士,但好在都是经历过基本训练的,比他们从头再招新兵强!”

“这个主意好!”刘国梁笑着点头,“黑石游击队周围人口少,征兵很不容易。派两个排过去,刚好能解决掉同志们的燃眉之急!”

“嗯!”对于张霁云的提议,苏醒也非常赞同。想了想,又在原来的基础上略作调整,“那就派两个在训练中表现最好的排过去,不用带武器。小张同志去年刚刚打劫了鬼子的运输队,眼下手里头枪支远比人多。另外,把乌云起同志支援军分区的九七式迫击炮,再给黑石游击队拨两门过去。我记得王洪同志曾经汇报,说小鬼子的九七式迫击炮,很适合骑兵携带。分量足够轻,威力也足以压制小鬼子的重机枪!”

第二章 横流

第二章横流(十上)

“给他两门九七式?!分区警卫营一共才有四门!还是乌云起同志花了好大代价从伪德王那边走私过来的!”这回,轮到副司令员张霁云站出来大声表示反对了。作为第三级军分区,察北军分区从晋察冀总军区获得的资金本来就非常微薄,日子过得一直是捉襟见肘。如此苏醒还要将宝贵的迫击炮分出一半儿到黑石游击队去,实在太舍得下手笔了!

“咱们这里,背靠着冀热察挺近军,前面又挡着多伦纵队,原本就没多少硬仗可打。与其留着迫击炮在军营里头生锈,不如将它送到能更好发挥作用的地方!”司令员苏醒摇摇头,笑着开解。(注1)“可,可咱们军分区的警卫营”张霁云依旧非常不舍,苦着脸争辩。作为军分区直属部队的具体负责人,他心里清楚这支部队的物资供应是何等的匮乏。轻重机枪全加起来一共才七挺,其中还有两挺是参加过辛亥革命的功勋元老。步枪以第一代汉阳造为主,子弹基本上全是晋中兵工厂自造的黑火药复装弹。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支部队的装备档次还不如黑石游击大队,至少后者去年还宰掉过日本运输队,从上倒下都换了清一色的三八大盖儿!

“行了!”苏醒笑着拍了张霁云一把,打断了后者的诉苦,“人家红胡子吃肉的时候,哪次忘记过咱们?!包括你张大司令心爱的乌云踏雪,都是黑石寨同志专门派人送过来的!”

“那是红胡子缴获得太多了,怕自己养不起!”张霁云撇着嘴嘟囔了一句。终是撤回了自己的反对意见。司令员苏醒看了看他,又笑着说道:“下面的各支游击队呢,都是咱们军分区的孩子。父母在孩子身上花钱,还心疼个什么劲儿啊!况且小张同志他们又不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咱们现在送两门炮过去,说不定几个月之后,他们就能给军分区送一个巨大的惊喜回来!不信,咱们两个今天就打一个赌!如果本年度内黑石游击队不打一个漂亮仗,我花钱买羊杂碎请你吃!”

“谁稀罕你的羊杂碎!”张霁云悻然回应了一句,不肯与苏醒击掌。转过身,又猛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回头看了看苏醒,迟疑着说道:“战士可以往那边送,炮也可以给他们拨,可黑石游击大队的组织问题,你到底想怎么解决?按照规矩,在对敌斗争的一线地区,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大队长兼任政治委员,以免两个因为意见不统一而相互干扰。可张松龄同志的党龄还不到三个月,连考察期都没过呢,总不能让他把政治委员也兼任了吧?!”

“这?”没人提这个问题还好,提起来,司令员苏醒也是愁得直挠头。“他肯定不能再兼任政治委员了,党龄是个硬规定,他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符合条件。可在黑石游击大队内再提一个政委起来,又容易造成令出多门的情况。毕竟,他的资历太浅了,万一和政委两人意见不合,很容易让干部们不知道该支持谁!”

“嘿!我早就说过,他的资历问题,是个致命缺陷!你就不肯听我的!”站在一旁生闷气的刘国梁耸了耸肩膀,低声插嘴。

“你别发牢骚,先想办法帮我解决问题!”司令员苏醒看了他一眼,笑着命令。

刘国梁只是想借机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愤懑,并不想真拆苏醒的台。皱了皱眉头,低声回应,“还能怎么办?从军分区这边派一个政治素质过硬干部,跟那两个排一块下去呗!论资历,新来的人资历肯定还不如小张,不会让战士们觉得无所适从。同时,也能加强黑石游击队和军分区之间的联系,进而帮助游击队的干部战士们及时领会中央精神,提高整个游击队的政治素养!”

这倒也是个还算恰当的办法,并且能降低军分区一部分同志对张松龄这个游击大队长的担忧。察北军分区司令员苏醒略作沉吟后,轻轻点头,“好,就按国梁同志的提议办!你手中有合适人选么?不妨现在就提出来,然后咱们今天就拿到例会上讨论!”

“没有!”刘国梁笑着摇头,“我这又不是开军校的,你想要什么人才,就立刻能交出什么人才来!想要人的话,你至少得给我三天时间,让我把年青干部的档案再仔细翻一翻!”

“怎么会没有?!我记得前一段时间,不是刚从延安分配过来几个抗大毕业的青年骨干么?”副司令员张霁云想了想,低声向刘国梁提出质疑,“你不会都给留在保卫科里了吧!”

“哪能?!那不是大材小用么?”刘国梁摇摇头,苦笑着回应,“抗大毕业的人才有多抢手,你老张又不是不清楚?!他们报道的第二天,没等我把档案看完向老苏汇报呢,就被直属机关和距离分区近的几个游击区给盯上了。纷纷堵上门来找我要人,我没办法,只好以最快速度把人分了下去。当时还找老苏和你给他们做过动员报告,只是你们两个已经没有印象罢了!”

“让我想想?!”司令员苏醒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果然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一群年青而又诚挚的面孔。都是七七事变之后投笔从戎的年青学子,经过两年多的战火考验,又经过抗日军政大学培训,作为后备干部,分散到了一线的各支队伍中。这些年青学子受教育程度高,学习领悟能力强,心内又饱含爱国热情,因此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抢手货。根本不可能出现毕业后就无处安置的情况,更不可能被刘国梁的保卫科全部给“贪污”掉。

“我就不信你一个都没私藏!”副司令员张霁云却不完全相信刘国梁的解释,笑着揭发,“我昨天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还看到一个呢。肩膀宽宽展展的,一脸正气。姓什么来着?让我想想,这记性,对了,好像是姓方”

“你说是他啊!”闻听此言,刘国梁脸上的表情愈发苦涩,“他我可不敢推荐给老苏!这是个宝贝,我一直没敢给分配到下面去。现在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他呢!”

“怎么了,那位小方同志,你们两个是说的方国强吧?!开动员会的时候,他坐在第一排,当时给我的印象挺好的啊?!”苏醒诧异地看着刘国梁,目光中充满了迷惑,“很利落的一个小伙子,说起话来有板有眼,做事也非常认真!他怎么了?怎么反倒让人刘大总管头疼了!”

“嗨,甭提!这孩子,唉,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刘国梁叹了口气,呲牙咧嘴地回应,“很干练的一个小伙子,就是,就是,嗨,我真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他是鲁大毕业的高材生,主攻方向是机械制造。七七事变前投笔从戎,在半路上遭到了汉奸的截杀,与同伴们失散了。随后就流落到了冀中一带,参加了咱们***的抗日队伍。打起仗来很勇敢,成长得也挺快。去年年初的时候,晋察冀军分区决定送一部分表现出色的战斗骨干到抗大作为后备干部培养,他是吕正操将军亲自点的名。在抗大的学习成绩和表现,也是有目共睹,无论是政治课还是军事课,差不多门门都得了优秀,并且”

“那你为什么看不上他?!”没等刘国梁诉完苦,苏醒就大声打断。从对方的描述中,这个方国强不是一般的有本事。这样一个优秀的苗子不放到一线去工作,却扣在手里让他虚耗青春,无论如何,都不是个称职的领导干部所为。

“我不是看不上他,我是”刘国梁皱了下眉,急头白脸地辩解。“好吧!就按你老苏的说法,我又犯了吹毛求疵的错误了!这位小方同志哪里都好,唯独一点,让我很难对他放心。他在毕业前受过一次警告处分,虽然已经撤消了,但毕竟是受过处分的人”

“既然已经撤消了,就不该是问题了么!”苏醒听得微微一愣,再度低声打断,“难道这里边还隐藏着其他问题?或者说他的履历当中也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那倒是没有?”刘国梁又是一声轻叹,低低的补充,“其实,他那个处分,也有点儿委屈。去年夏天的时候,不是有一群社会贤达去过延安做联合抗日方面的调查么?小方同志作为学生代表之一,领着他们四处巡视。其中有几个属于那种性格特别狂狷的,在视察完咱们的抗大校园之后,说了几句侮辱性的话。咱们这个小方同志,当场大声反驳了一番。结果双方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演变成了全武行。那些只懂得坐而论道的家伙,怎么可能是小方这种战场上打过滚的人的对手,三个打一个,还是被小方全撂翻了。然后贤达们就到边区政府去抗议,结果小方同志就挨了个警告处分,并且被勒令当众向挨打的那几个家伙赔礼道歉!”

“噢,是这样!”苏醒惋惜地点头,“看来这位小方同志,个性不是一般的强。”

“太喜欢较真儿,根本不分场合,没考虑后果!”副司令远张霁云也叹了口气,低声评价。不怪刘国梁不敢轻易将方国强安排到一线岗位,这种刚烈而又不知变通的性格,的确容易带来问题。像殴打社会贤达这件事,从道理上讲,双方肯定都有责任。问题是,延安边区政府,需要这些社会贤达给予舆论方面的支持与配合,这种情况下却依旧因为几句言语上的冒犯跟对方起了冲突,显然属于社会经验过于单薄,或者大局观方面有所欠缺。

“嗯!”苏醒再度轻轻点头,然后皱了皱眉,低声向刘国梁咨询,“你刚才说,他是去投笔从戎的路上,遭到汉奸的截杀,然后被咱们游击队收留的?具体在什么地方?同行的还有哪些人?你知道么?”

“应该是在一个叫葫芦屿的地方,处于北平和保定府之间!”刘国梁想了想,低声回应。“证明人,好像没有了。据他自己书写的履历,当时他被打懵了,只顾着自己逃走。其他人什么情况一概不清楚!也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那段时间好几支学生队伍都遭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不少人死不瞑目。”

“应该还有一个!”苏醒摇摇头,慢慢竖起一根手指。“只是小方自己不知道罢了!张松龄同志,也曾经跟我说起过同样的经历。他也是七七事变之后投笔从戎,也是在一个叫葫芦屿的地方被汉奸打散的,跟方国强同志一模一样!”

注1:冀热察挺进军,由八路军第120师一部分和晋察冀军分区的游击队伍合编而成,总兵力在六万以上,战斗力很强。

注2:抗大。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1937年正式命名。曾经为八路军培养了大批的中层干部。许世友,李先念,都曾在此接受培训。

第二章 横流 (十 中)

第二章横流(十中)

“他们两个?你是说他们两个原来就认识?!”微微一愣之后,刘国梁的面孔立刻涨了个通红。最近一段时间几乎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紧盯黑石寨,他早就将张松龄的个人履历背了个滚瓜烂熟。在里边挑出了多处不合逻辑、没有见证人或者存在大段时间空白的地方,却丝毫没想到,把后者的履历跟其他人的履历对照一下,从中寻找巧合与支持。

“灯下黑,灯下黑,这一回,你刘国梁终于疏忽了一次!”副司令员张霁云敏锐地感觉到了刘国梁的尴尬,摇了摇头,用取笑的方式替他打圆场。

刘国梁听了,脸上愈发烫得厉害。也摇摇头,然后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脑门儿说道,“老张,你就别臊我了!问题出在这里,我自己现在清楚得很。嗨!干了这么多年保卫工作,挑毛病的早就都挑成习惯了。我根本没想到过,信任别人,帮助他们把履历不完善地方补充清楚!还是老苏,视野就是比我宽,头脑也远比我要清醒。”

“行了,我又没批评你,你主动做个什么反醒?!”司令员苏醒摆摆手,制止了刘国梁的自我批评,“我早就说过,你担负着整个军分区的保卫工作,待人严格一点儿,也是应该的。但前提是不要冤枉了自己的同志。这些话,咱们以后再说。现在先解决燃眉之急。既然方国强和张松龄原本就互相熟悉,他又是抗大毕业的高材生,我提议,把他派到黑石游击队去担任政委职务,你们两个以为如何?!”

“我同意!”副司令员张霁云想都没想,立刻大声回应。在他看来,黑石游击大队政委这个职务,越早确定下来越好。毕竟张松龄本身不附和兼任的条件,并且两个最重要职位都让他兼了,也容易出现山头主义的趋向。

刘国梁的想法和张霁云差不多,但是想到方国强那种比自己还要喜欢较真儿的性格,心里头多少又有点儿犹豫,皱紧双眉,低声沉吟道,“既然他们两个曾经共患难过,相互之间配合,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是,啧!”

“怎么了,有话就说,你老刘什么时候也学会吞吞吐吐了?!”司令员苏醒瞪了刘国梁一眼,大声催促。

恰巧一阵晨风从门外吹了进来,直扑刘国梁面门。被早春的冷空气一逼,刘国梁轻轻哆嗦了一下,笑着说出的自己的真实想法,“方国强其他方面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喜欢较真儿!我个人以为,他适合在保卫部门从事一般性的文件梳理工作,而不适合去做政委。做政委需要一点儿工作手腕和处理问题的经验,他在这两方面,都非常欠缺!至少,需要更多的学习和锻炼!”

“那就让他去黑石游击队,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好了!手段生疏,经验不足,算不上太大的缺点。咱们几个,谁不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多摔打摔打,也就摔打出来了!这样吧,我跟老张今天晚上抽空都跟他谈一谈,如果他表示能虚心接受以前的教训,并积极配合张松龄同志的工作,这个政委一职,就是他的了!”苏醒对自己的手下向来包容,特别是对那些做事能力比较强,但同时身上还带有这样那样缺点的后生晚辈,更是喜欢多给对方机会。摆摆手,笑这着做出决定。

“这——,也好!”刘国梁犹豫了一下,终于轻轻点头。内心深处,他依旧认为方国强不是个合格的政治委员人选,但如今军分区的人才储备严重不足,一时半会儿,也实在找不出更合格的人选来!并且从保证黑石游击队的忠诚性角度,有方国强这样一个人喜欢较真儿的人做政委,也总比派一个做事畏首畏脚,只会和稀泥的老好人强。至少,关键时刻,他懂得坚守自己的政治底线。

苏醒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当天晚上,就找方国强谈了话。听闻自己当年的小老弟张松龄还活在世上,并且已经成为独挡一面的游击队大队长。方国强先是不敢相信,随即,一抹如释重负般的笑容就绽放在了他的脸上,“真的是小胖子?太好了!我还以为,当天,当天就活下来我一个人呢!司令员,请派我去他那边工作吧!我真的想再见他一面。无论是做干部还是普通士兵,我都坚决服从安排。”

“叫你去,可不是让你去叙旧的!”感觉到了年青人之间那种单纯的友谊,苏醒会心地笑了笑,低声提醒,“黑石寨那边是少数民族聚居区,游击队中有很多蒙古族战士,风俗习惯,都和中原地区有着明显的不同。此外,那边长期处于无政府状态,很多战士在加入游击队之前,都当过马贼或者跟绿林道上有过瓜葛。总而言之,你即将面对的的情况非常复杂,需要事先做好充分思想准备!”

“我不怕,我保证尽最大努力。当年我在河北老部队那边,很多习惯也和我家乡明显不同。但是我都能适应下来。所以这一次,我也相信自己能尽快融入队伍!”方国强把胸口一挺,非常自信地表态。

甭说是去跟着老熟人干,就是随便派到某支一线部队去,对现在的他来说,也强过天天坐在临时宿舍里等候通知。那种煎熬的感觉,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清楚。只有经历过的,才知道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此刻的方国强心里很清楚,军分区领导们是受了那个警告处分的误导,想通过这种挂起来的方式磨一磨自己的棱角。可在抗大打人的事情,的确是对方动手在先。既然对方辩论不过,就想通过拳脚来解决问题,他当然没有当沙包挨揍的道理。

对于肯坐下来好好谈的人,方国强从不介意说服对方吗,或者被对方说服。但是,如果对方明明细胳膊细腿儿,却不肯掂量掂量自己的真实斤两,非要斥诸于武力。方国强也绝对不会学着佛祖那样割肉饲鹰。在他看来,那样根本不可能将老鹰感化,反而会坚定对方的贪欲,到最后,把你啄成了一堆白骨,还要站在白骨上哇哇大叫几声,笑话牺牲者是如何愚蠢!

在他方国强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方国强就是要嫉恶如仇。***的旗帜,不容任何人玷污。哪怕这个人在外边的名气再大,影响力再广。想用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往党旗上泼脏水,就得先过他方国强这一关。为此,他方国强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当然,在苏醒这个军分区司令员面前,方国强不会主动替自己喊冤。那次处分不是对他一点教训都没有,只是他所汲取的教训,绝不是某些学校所希望的那样。他学会了把自己的锋芒暂时藏起来,静静地寻找机会。他学会了不给领导添麻烦,尽量用更安全的方式解决问题。他唯独没学会的是,对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和光同尘。哪怕这种暂时的装糊涂是为了今后的长远发展。

司令员苏醒却没料到,方国强心里想了这么多。作为一个主持整个军分区运作的高级领导,他只想用到每个人材的长处,忽略他们的短处,让麾下每一个人材都能找到合适的位置,在工作中得到锻炼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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