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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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了,赶紧跟我回营地。”张松龄蹭地一下跳了起來,撒腿朝营地内的指挥部所在位置跑去,出大事了,从枪声响起的位置判断,那里应该是小列昂的国际营,自打红胡子过世之后,队伍里的白俄战士就表现出很多异常,张松龄已经采取一些必要的防范措施,却沒想到那边依旧出了乱子。

“白俄人想反水。”

“当初就不该收留他们,吃得比咱们挑,训练比咱们懒,军饷还拿得一个比一个高。”小巴图等人互相看了看,一边拔脚追赶自家队长,一边愤愤不平地数落。

在他们眼里,国际营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虽然表面上隶属于游击队的麾下,但里边的干部却全由白俄人自己担任,所执行的各种规章制度,以及干部战士的待遇,也与游击队自己有很大差别,并且这些白俄人,还个个眼高于顶,野姓难驯,红胡子在的时候还好,还能镇住他们,红胡子一走,立刻露出了原型。

“住口,沒确定情况之前,谁也不许乱嚷嚷。”张松龄被身后传來的嘈杂声吵的火冒三丈,回过头,大声呵斥,作为一支战斗单位,在红胡子去世之后,国际营已经渐渐成为了游击队的负担,然而无论如何,却不能将彻底解决问題的时间放在眼下,那会再度给游击队带來重重的一击,使得原本就低落到极点的军心雪上加霜。

第二章 横流 (一 下)

待回到大队指挥部,游击队的一众主要干部已经基本上都到齐了,张松龄快速在会议室里扫了一眼,沒有发现小列昂和老郑,就有些担心地问道:“老郑和列昂呢,大伙有谁知道他们两个去哪了。”

“列昂今天就住在国际营里,老郑刚才听到枪声,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从枪声中分析,估计他们两个现在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下一步该怎么办,大队长你尽管安排。”炊事班长老冯虽然腿脚不太灵光了,头脑却非常冷静,想都不想,用简练的语言回应。

“是啊,胖子,问題早出现比晚出现好,出现得越早,越容易解决。”其他几个年纪稍大的老同志也纷纷开口,尽量让张松龄宽心。

毕竟阅历和经验都比张松龄这个代理大队长丰富许多,他们都清楚此刻最关键的是,指挥者自己方寸不能乱,只要指挥者自己沉得住气,参与闹事的白俄人再多,也伤不到游击队的根本,顶多是解决起來稍微麻烦一些,短时间内会给游击队的外在形象和整体战斗力带來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罢了。

会议室中的年青干部们,则都谨慎地闭上了嘴巴,他们在心里对张松龄有一种盲目的信任,相信自家大队长不会被这点儿小事儿给难住,况且那些白俄人曾经是大伙的手下败将,就算是今晚全都造了反,他们也沒胆子杀上山來。

张松龄侧着耳朵快速听了听,果然发现山腰处的枪声已经稀落了下去,即便偶尔还会响上一两下,也明显是在对着天空开火,不会给任何人造成伤害。

既然形势沒有自己先前想象得那样糟,张松龄就不用第一时间赶往出事儿现场了,点点头,继续问道:“各小队都有骨干值班么,新兵们情况怎么样,刚才的枪声有沒有惊到他们。”

“各小队的副队长都留在宿舍了,新兵队那边在枪声刚刚响起时有点儿乱,但发现是白俄人捣的鬼后,弟兄们反而都镇定了下來。”今晚当值的二中队副老徐站起身,认认真真地回答。

“是啊,弟兄们跟白俄人平素也沒什么來往,所以根本不会受他们的影响。”

“那些白俄人一直就是个麻烦,这次正好彻底解决了他们。”

“嗯,快刀斩乱麻,大队长你这次千万别手软。”

老侯、老严、老方等游击队骨干也站起身,纷纷开口提议。

“具体怎么处理,咱们需要先看看国际营这回闹到什么程度。”张松龄的手臂轻轻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这是红胡子在维持会场秩序时的习惯动作,不知不觉间就被他学了下來,并且模仿得惟妙惟肖。

老侯等人一愣,瞬间意识到这个时候要主动维护大队长的权威,笑了笑,讪讪地坐了下去。

张松龄倒是沒注意到众位老人的举止有些莽撞,刚刚成为游击队的掌舵人一个來月,他的潜意识里头给自己的角色定位还处于一种混乱状态,不在乎自己处理事情时有人于旁边指手画脚,皱着眉头思考了几秒钟功夫,犹豫着做出决定:“既然营地内沒出现什么问題,事情就简单多了,我这就下到国际营里去,看看到底谁在带头胡闹。”

“那可不行。”这回,非但几个老同志不注意维护大队长权威了,年青的游击队骨干们也纷纷站起來,大声表示反对,“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去,万一那些白俄人铤而走险”

“是啊,你现在是大队长,不是普通战士,要去,也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去。”

“谁知道那些白俄人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老郑还沒回來,万一你也被他们劫持了,事情就更不好处理了。”

“他们不敢。”张松龄笑了笑,傲然打断,“他们沒这个胆子,只要你们在外边沉住气,他们就不敢冲我开枪,一群准备当逃兵的家伙,怎么舍得豁出命去拼个鱼死网破?!”

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游击队的一众骨干们愣了愣,反对的态度立刻变得不像先前一样坚决了。

“那你带警卫班去,我带着一中队随时准备接应你和老郑。”一中队副老侯皱着眉头想了想,主动做出推让。

“我希望今晚的事情,还有转圜余地,所以不能带太多的人,以免让沒参与闹事的白俄士兵也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张松龄摇摇头,再度拒绝了众人的好意。

“这”众人的态度都有些犹豫不决,从先前外边的枪声密集程度分析,参与闹事的,肯定只是国际营当中少数一部分白俄士兵,匆匆忙忙带太多人去威慑,的确会寒了那些沒参与闹事者的心,但是白俄人向來野姓难驯,如果他们突然发作起來不管不顾

“小列昂在里边,我相信他不会支持那些闹事的家伙,况且老郑也在里边,我们三个联手,那些想动粗的家伙,也应该掂量掂量他自己的斤两,。”张松龄笑了笑,抢在大伙开口之前,非常自信地补充,“好了,就这么定了,老侯你把一中队组织起來,随时准备接应,其他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稳定住军心,等我处理完今晚的情况,再跟回來跟大伙汇报。”

说完,站起身,将挂在墙上的两支盒子炮插进腰间,大步出门,老侯和老严等人犹豫再三,劝阻的话终于沒能说出口,只好带着几分忐忑不安的心情,分头下去做随时应变的准备了。

顺着山势往下走向來速度比较快,大约十几分钟后,张松龄就來到了国际营的驻地门口,远远地,就看见老郑带着二十几名巡山的游击队战士,将步枪和机枪架在门前拒马上,将大门封了个滴水不漏,在他们对面,则有十多号白俄士兵在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家伙带领下,端着长短枪支,冲着老郑等人大声叫嚣。

“有本事你们就开火,把老子全打死在这儿,反正早晚都是个死,老子不如图个痛快。”

第二章 横流 (二 上)

“开火,成全他们。”张松龄大喝一声,大步走到老郑身边,朝起轻机枪,朝着正在闹事的白俄士兵们就是一梭子。

“哒哒哒”子弹拖着绚丽的轨迹掠过几个闹事者的头顶,将房檐上的积雪震得瑟瑟而落,众白俄士兵沒想到张松龄一上來问都不问就下狠手,被吓得“呼啦”一声全趴在了地上,鼻子尖扎在雪窝子里不敢抬头。

“就这么一点儿胆子,也敢带头瞎咋呼。”张松龄不屑地数落了一句,转过脸,冲着门口的游击队战士大声命令,“來人,给我进去把他们的枪都下了,谁敢反抗,单场格杀。”

“不要过來,我”络腮胡子当然不肯束手就擒,将冻得通红的鼻子从雪地上稍稍拔出來一些,大声嚷嚷。

“哒哒哒”张松龄直接用子弹回应,贴着此人的头皮在雪地上画出了一条笔直的横线,“这是警告,再抬头,我保证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小列昂在我们手里。”络腮胡子像只鸵鸟般将脑袋埋进雪里,瓮声瓮气地威胁。

“别开枪,小列昂在我们手里,小列昂在我们手里,再开枪我们就先杀,杀了他。”国际营驻地最深处一间用原木搭建的房子里,有几个人扯着嗓子叫喊,嗓门虽然不小,可声音明显都带着颤抖。

“哒哒哒”张松龄又一梭子扫过去,将原木房子的右上角贴近房檐处打得青烟直冒,“那你们就试试看,谁敢碰歪小列昂一根汗毛,我就将他大卸八块! 咱们看看到底谁会后悔,。”

说着话,他将轻机枪丢还给老郑,大步朝营地里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关切地喊道“列昂,列昂,你现在有事么,沒事就赶紧回答我一声,如果你已经死了,我就杀光这些家伙给你陪葬。”

“唔,,。”黑暗处传來一声呻吟,紧跟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了,小列昂略显沙哑的声音终于从木屋中传了出來,“我,我现在还沒事,他们,他们沒敢拿我怎么样,胖子,你自己小心,尤拉,呜,,嗯。”

很明显,木屋里的人又拿东西重新堵住了小列昂的嘴巴,然后大声朝张松龄发出警告,“站住,你,你不准进來,不,不准再往前走了,再,再往前,我就拿,那枪打,打死你。”

“有种你就尽管开枪,还是那句话,看最后到底谁会后悔。”张松龄继续大步向前,根本不拿对方的威胁当一回事儿。

“呯。”有人从门口探出半个脑袋,胡乱朝外边开了一枪,却尽量将枪口抬高,以免真的误伤了张松龄,遭到游击队血腥报复,他们今晚带头哗变,图的是拉走队伍单飞,可不是为了跟游击队拼个鱼死网破,而万一把游击队的新任队长给打死了,恐怕整个国际营沒有一个人活着走下麒麟岭。

“找死。”一中队长老郑端起轻机枪,冲着木屋门口扣动扳机,压得里边的人不敢露头,经过张松龄突然一番折腾,他也终于看出來了,带头闹事的几个白俄军官纯粹是欺软怕硬,刚才面对自己时又是开枪示威,又是寻死觅活,碰到一个更狠更硬的张松龄,立刻就全变成了缩头乌龟。

既然对方已经暴露出色厉内荏的本质,堵在门口的游击队员们也就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一个个端着步枪从藏身处爬起來,在老郑的带领下迅速赶到张松龄身边,为自家大队长壮大声势。

“只要两三个就够了,别进來这么多人,免得吓到他们。”张松龄摆了摆手,示意大伙一拥而上,以防闹事的白俄军官中有人突然精神崩溃,威胁到小列昂的安全。

战士们愣了愣,很不情愿地停住了脚步,然后又纷纷把步枪架在了肩膀上,随时准备将敢于向自家队长开火者打成马蜂窝。

张松龄见状,不得不再度停住脚步,笑了笑,低声重申,“老郑和小邹两个保护我就足够了,其他人,听我的命令,把枪收起來,向后转,齐步,走,,。”

“是。”战士们不甘心地答应着,将架在肩膀上的步枪抱在胸前,转身走出了大门,趁着这个功夫,张松龄低下头,小声向一中队长老郑询问:“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列昂怎么被他们给抓了,咱们的人有伤亡么,你可弄清楚了挑头闹事的人到底是谁。”

“国际营中有人想带着武器下山重艹旧业,小列昂听到了风声,跑去制止他们,却被他们当人质给扣了起來,枪声响时,咱们的巡逻队刚刚经过这里,便试图进去营救,结果也被打伤了三个,不过伤口都在胳膊上,并不致命,我赶过來时急于控制局面,就先指挥巡逻队堵住了营门,挑头的人应该就躲在那间原木屋子里,具体是谁还沒有确定,但你脚边上的这个络腮胡子,只是个被推出來的傀儡。”一中队长老郑靠上前,就是为了帮助张松龄掌握情况,想都不想,就非常清楚地解答了所有疑问

“沒人带头,是我们自己不想干游击队了,每月才给发三块大洋的军饷,还不给天天吃肉,再干下去,我们都得像红胡子一样活活饿死。”二人脚边不远处,趴在雪地里的络腮胡子大声嚷嚷。

“是大伙都不想干了,沒有人带头,沒有人带头。”其他趴在地上的白俄士兵也都已经在中国生活了许多年,把老郑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纷纷扯开嗓子,跟着络腮胡子一道替带头闹事的人遮掩。

“闭嘴。”张松龄飞起一脚,将络腮胡子踢出半丈多远,然后又快步追上去,拎着对方的脖领子将其从雪地上扯了起來,先左右开弓赏了两个大耳光,然后才大声质问道:“三块大洋你还嫌少是不是,你也不看看你这幅德行,对得起对不起那份军饷,论枪法,论骑术,老子手下的弟兄哪个不比你们这帮家伙强,他们每个月军饷才拿一块半,凭什么你们这些孬种就拿三块,他们每隔两天才能有一碗肉汤喝,凭什么你们这些孬种天天都吃肉管够,老子该了你们还是欠了你们,非得把你们都当大爷给供起來,。”

“啊,,,啊,,。”络腮胡子被打得大声呼痛,却沒有勇气还手,前些曰子张松龄带领游击队从山脚径直杀到山顶的凶悍场景,可是他亲眼所见,如果真的撕打起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最后能不能落下个囫囵尸首。

“还有你们。”张松龄向來沒有打死狗的习惯,见络腮胡子光挨打不反抗,便丢下此人,将目标转向了身边趴着的其他白俄士兵,“你们这些废物点心,现在嫌弃游击队给的待遇低了,当初走投无路时,怎么沒见你们嫌游击队的军饷少。”

‘当初我们如果敢嫌弃游击队给的军饷少,肯定会被你当作顽固份子给干掉,’趴在地上的几个白俄士兵不敢还嘴,心里头却偷偷地嘀咕,当初加入游击队,他们当中只有一部分人是像小列昂一样心甘情愿,想换一种活法,不再流窜于草原上继续当马贼,另外一部分人,数量大概占国际营的二分之一左右,则是害怕游击队的安置政策有诈,万一他们不肯答应为土八路效力,就会立刻被绑缚刑场吃枪籽儿。

然而发现不愿意继续扛枪的同伙们,只要手上沒多少血债,就会被如约释放之后,这些被形势所迫成为国际营战士的家伙,心里就悄悄泛起了波澜,但是在红胡子的积威之下,他们沒有勇气改口反悔,当红胡子去世之后,一直被压制住的暗流才立刻淌出了地面。

张松龄或多或少能猜出点问題之所在,见白俄士兵不敢接自己的茬儿,便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度,以便让国际营中所有人都能听清楚,“你们拍拍自己的胸口想想,游击队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军饷拿得是其他战士的三倍,吃得饭菜也比其他中队的伤员都强,打仗的时候,还从來不让你们单独出马,从來不让你们冲在最前头,你们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难道非得逼着我将你们当炮灰使,打仗时让你们顶着小鬼子的机枪往上冲,你们才觉得过瘾不成,。”

“我们,我们”络腮胡子理屈词穷,捧着被抽肿的脸,半晌回答不出个所以然來,张松龄说的话一点儿沒错,游击队给他们提供的待遇,的确比自己的嫡系还要高,他们赶在红胡子刚刚去世的节骨眼儿上闹哗变,的确有些对不起人,有些愧对良知,可游击队去年夏末刚刚被曰本人呢打得元气大伤,中国人的春节前又失去了红胡子这个主心骨,万一曰本人再打上门來,他们还能有活路么。

“回答不上來是吧,,觉得内心有愧是吧,。”张松龄站起身,目光环视四周,国际营的驻地内,这一刻,所有房间里都沒有亮灯,但是他能隐约看到所有窗口都晃动着人影,“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这些废物想留下,老子还不稀罕呢,老郑,收了他们的武器,把他们赶下山去,从此之后,他们的死活,跟咱们游击队沒任何关系。”

第二章横流(二下)

“是!”一中队长老郑将轻机枪往脚边一放,弯着腰去下络腮胡子等人的武器。

“不能这样?胖子,你不能把枪收走?你收了枪,让我们可怎么活啊!”说来也怪,明明一伸手就能将轻机枪抢过来反客为主,络腮胡子等人却对摆在自家眼前的好机会视而不见。相反,一个个却把只能单发射击的水连珠当成了宝贝,紧紧压在了肚皮底下,死活也不肯松手。

“松开,再不松开我就不客气了!”中队长老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起脚,冲着络腮胡子的屁股猛踹,“你死不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把枪也让你们带走,你们继续当马贼祸害老百姓怎么办?!”

“呜呜,不松,不松,打死我也不松!”络腮胡子躺在雪窝子里,鼻涕眼泪蹭得满脸都是,“呜呜,我不会去当马贼,你也不能赶我下山。天这么冷,你赶我们下山。可让,可让我们怎么活?呜呜,呜呜”

他的哭声很响亮,顺着窗门缝隙直朝几座原木房子里头钻。躲在窗子后里向外边偷看的白俄士兵们听到了,难过低下头,伸手将耳朵捂住,谁都不忍再听。出了喇嘛沟,方圆百余是荒野,在这种季节空着双手被赶出营地,即便不葬身狼腹,也得活活冻成一堆冰疙瘩。

“枪必须留下!你们别逼着我用强!”张松龄好像也动了恻隐之心,低头看了一眼络腮胡子等人,轻轻叹气,“念在你们曾经跟大伙在同一面旗帜下战斗的情分上,我再给你们每人发三块大洋,外加一包干粮。你们现在就可以去后勤处去领,然后咱们好聚好散!今后无论你们继续当马贼也好,给日本鬼子当走狗也罢,记得千万别犯在游击队手里!”

“不走,我不走!我就不走!”络腮胡子松开紧抱步枪的双手,人却不肯站起来去领张松龄答应的遣散费,缩卷着身体,继续哭哭啼啼。

其他几个带头闹事的白俄人也和络腮胡子一样,交出枪支,却死活不肯离开。

张松龄没有时间再搭理他们,又轻轻叹了口气,将头转向国际营驻地内最深处那栋原木房子,“里边那位兄弟,既然你不肯露面,我也不想把你揪出来认清楚到底是谁!把列昂队长放了,留下武器,你尽管带着想走的人去后勤处领大洋和干粮。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你们不想再为游击队效力了,我也不勉强你们。但是请记住一条,不要再去祸害老百姓,也不要给小鬼子当走狗。否则下次咱们再遇上,肯定是不死不休!”

“不交,你叫我们交枪,我们就交枪!凭什么,这枪是我们自己吃饭的家伙,凭什么几交给你?!”原木屋子里头,再度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听上去很凄厉,好像被老公打了的泼妇在大街上干嚎。

“枪是游击队打败你们之后,收缴到的战利品。后来因为你们主动留下来跟游击队并肩战斗,才又将它发给了你们使用。既然你们现在反悔了,当然身份就又成了俘虏。请问在当今这世界上,哪里会有释放俘虏还发还武器的规矩?!”

“嗯!”原木屋子里的人被问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躲在其他几间屋子里边看热闹的白俄士兵也纷纷红了脸,不住地叹气。

是啊,人家胖子队长说得在理儿。枪是人家游击队的战利品,自打大伙上次吃了败仗,就已经不再是它们的主人了。如今大伙不想跟着游击队干了,当然要把游击队的战利品还给人家!这世界虽然大,哪有给俘虏发枪,让他们掉过头来再跟胜利者做对的道理?!

“我刚才的话,大伙想必都听到了!对整个国际营的弟兄,都是同样的条件。想走,留下武器,去领遣散费和干粮。不想走,就继续留在这里,游击队能给其他队员提供什么条件,今后也一视同仁,绝不会亏待你们!”张松龄的话继续从门窗缝隙里钻进屋,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没有人回应,四下里一片寂静。连躺在地上耍赖皮狗的络腮胡子等人都停止了抽泣,一个个闭着眼睛坐起来,垂头丧气。完了,彻底完了。闹了一回,待遇反而跟其他游击队员一样了。三天才给吃一次肉,里边还全是汤水。等大伙都受不了时,看会把气撒在谁脑袋上!

“愿意走的尽管交了枪走人,愿意留的尽管留下。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决定!张队长说了,他不勉强你们!”听张松龄几句话就把闹事者挤兑得哑口无言,一中队长老郑甭提心里头多解气了。将收缴到的武器随便往地上一堆,然后站在张松龄身边,大声重复。

接连重复了好几遍,几座原木房子里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回音。非但没有参与闹事的士兵被张松龄的干脆举动给镇住了,那些参与闹事和纯粹在旁边跟着起哄的,也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肯出声儿。

当了这么多年马贼,除了打仗之外,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生存技能。离开了游击队的势力范围,基本上就彻底成了一群孤魂野鬼。即便带着武器,遇到实力稍微强大一点儿的马贼,也只有乖乖被人吞并的份儿。而主动去投奔日本人,虽然看上去也是一种选择。可日本人凶残和狭隘也是出了名的,眼下他们正在跟红军对峙,说不定哪天为了羞辱对手,就把大伙赶到冲突的第一线上去,用血肉之躯迎着红军的坦克冲锋。

即便小鬼子不那样做,给他们效力就真安全么?哪天跟游击队在战场上相遇,岂不是会被张胖子等人视作生死大敌?!甭看摆开架势正面交战,游击队打不过日本人。然而砍下对方一条胳膊就跑,可是黑石游击队的强项,也是眼前这位张胖子的最爱。届时,站在日本军旗下的白俄人恐怕就是那条胳膊,被游击队砍下来剁稀烂,日本人都不会觉得疼!

“不走,我们就不走。红爷刚刚死去一个多月,你就赶我们走。姓张的,你到底是什么居心?!”正当白俄士兵们内心忐忑不安的时候,国际营驻地最里头的原木屋子里,突然钻出一个干瘦干瘦的家伙来,扯着嗓子发出质问。

“对啊,对啊,我们就不走。红爷早就说过了,既然加入了游击队,他就都拿大伙当自己人。你刚上任才几天,凭什么赶我们走?!”其他几名躲在暗处的闹事者,也不甘心地附和。作为队伍里的“聪明人”,他们敏锐地意识到了危险。再继续任由气氛沉闷下去,恐怕最后张松龄答应大伙可以拿着随身武器离开,肯陪同他们几个一同下山的,也凑不齐一个小队了。其他的,都被人家几句话给洗了脑袋,心甘情愿留下跟游击队同生共死。

“我当是谁,原来是尤拉营副!”张松龄两眼迅速冒出两道无形的寒光,直刺干瘦家伙的双眉正中央。

名字叫做尤拉的干瘦家伙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又强迫自己站稳身形,没再度躲进原木屋子里头。他跟张松龄不仅一次并肩战斗过,每一回,都能亲眼目睹看上去胖乎乎人畜无害的张松龄,以与其年纪和体形都不相称的敏捷与很辣,杀得敌方人仰马翻。所以能不跟后者面对面,他尽量就不跟后者正面相对。以免气势被后者彻底压住,胸中的千条妙计,一条都得不到机会施展。

“列昂营长呢,他在哪?还不赶紧把他给放出来?!”张松龄又向前快速压了一大步,顶着尤拉的眼睛喝令。

双方身高其实差不多,但看上去,他却像是在俯视。带头闹事的尤拉被逼得无路可退,不得不仰起脸,大声威胁,“不放,我就是不放,你敢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咱们大伙一起死!反正我早就活得没意思了,多赚一个是一个!”

说完,他哗啦一把,将自己的上衣扣子全部扯断,露出盖在棉袄下的一排木柄手榴弹,“有种,你就往这里打。反正跟着你大伙早晚都是死路一条,不如干脆点,直接来个痛快!”

“我们,我们身上也有手榴弹!”黑洞洞的屋子里,又接连走出了五个歪瓜劣枣。个个敞着怀,捆在身上的手榴弹预先都将弦拉出了小半截。

小列昂被走在最后面的两个人,用肩膀架着推出了门。浑身上下绑满了绳子,嘴巴也被用破布给堵上了,一双眼睛里却充满羞愧。看到张松龄,他眼中的愧意欲浓,挣扎了几下,直接将头往充当门框的木柱子撞了过去。

“列昂!”“拉住他!”张松龄和尤拉先后开口,却是为的同一目的。他们两个谁都不想让列昂死掉,谁都知道此人是解决今晚问题的关键!

小列昂的身体被闹事的士兵牢牢的抱住,没法完成自杀的心愿。张松龄和尤拉互相看了看,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宛若实质般碰出无数火星。

第二章横流(三上)

张松龄先前之所以在络腮胡子身上Lang费了那么多力气,就是为了将这次闹事的正主给逼出来。只是他先前万万没有预料到,对方准备得居然颇为充分,非但劫持了小列昂,还在带头者和几个死党身上都绑满了手榴弹。

作为整个游击大队的掌舵人,张松龄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列昂被闹事者拉着陪葬。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也不可能当众做出太大让步,以至于损害了游击队的整体利益。先盯着尤拉营副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看了一会儿,逼得对方不得不先将目光移开。然后突然耸了耸肩,大笑着说道:“有意思,真有意思!你们居然拿自己的性命来要挟我!我现在转身就走行不行?你们自己慢慢玩儿,什么时候玩累了出门招呼一声,我好过来安排人给你们路上的干粮!”

说罢,也不看对方脸上迸发出来的惊愕神情,转过身,偷偷给老郑使了的眼神,大步朝营外走去。

一中队副老郑先是愣了愣,随即迅速理解了张松龄的暗示。弯下腰,用右手将轻机枪抄起来往肩膀一扛,挥舞着另外一只手臂冲着周围黑洞洞的窗口招呼,“走了,走了!还想跟着游击队干的,今晚都跟着我上山顶去住。这处营地,咱们先借给尤拉营副,不,借给尤拉大当家了!”

“呼啦啦!”原本躲在窗户后观望局势的白俄士兵,至少跑出来一大半儿,跟在老郑身后,迅速远离是非之地。坐在地上假装抽泣的络腮胡子等人也觉得今晚的事态发展与自己预先想象的大相径庭,互相看了看,慢慢爬起来,跟在人流身后往偷偷地外头溜。

“站住!”没想到张松龄根本不接自己的绝招,一个抽身而退就解决了全部问题。尤拉营副大急,把手往腰间的导火弦上一扯,声嘶力竭地威胁,“不准走,谁都不准走。再走,我就,我就拉弦了!”

“拉,我们拉着列昂营长一起下地狱!”他的几个死党也惨白着脸,语无伦次地帮腔。

正在往营外走的士兵和正在从木屋里边犹豫着往外溜的闹事者同党都站住了,齐齐地将目光看向了张松龄。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先前也不是不想阻止尤拉营副的阴谋,但小列昂第一时间就被人家给制住了,大伙难免有点投鼠忌器。毕竟后者是白胡子伊万诺夫唯一的儿子,大伙不能亲手将其推进绝地。

在众人充满祈求的眼光中,张松龄慢慢转过身,轻轻摇头,“你不敢,我赌你不敢拉弦儿!你要是真不怕死的话,就不会挑在红爷过身刚刚一个多月的时候,带头哗变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非常慢,到最后,几乎是一字一顿。周围的白俄士兵听到了,脸上或多或少,都涌现了几分不自然的表情。当年他们因为自己内乱,被游击队和独立营趁机联手杀了个溃不成军,等待所有人的几乎都只剩下了死路一条。是红胡子大度地宽恕了他们,收留了他们,给他们重新发还了战马和武器,让他们跟游击队在同一面旗帜下战斗。是红胡子,给他们提供了单独的营地和番号,让他们能够把对老当家伊万诺夫的爱戴,转移到列昂身上。是红胡子,给他们提供了比游击队自身还要高的待遇,并且从来没试图将他们当作炮灰!

而他们是用什么来回报红胡子的恩情呢?趁着对方刚刚下葬机会,就赶紧图谋着卷着武器和马匹离开!也不管这样做,会不会令原本已经举步维艰的黑石游击队雪上加霜。甚至有些人,居然还妄图跟着尤拉营副一道,接管整个游击队。利用红胡子耗尽心血积攒下来的家底,重现白俄马贼昔日的辉煌!

这是人干的事情么?即便大伙都是马贼,至少也要分得清楚好歹,别沦为一群没有任何理智的野兽啊!如果红胡子老爷的灵魂真的放心不下,还徘徊在草原上的话,半夜时分,他怎么可能不走进梦里头来,质问大伙今天的所作所为?到那是,大伙谁敢抬着头看他老人家的眼睛,谁敢回答他老人家的任何提问?!

没有!即便是带头闹事的尤拉本人,听到红爷两个字,心里也是一阵阵发虚。尽管先前,他曾经拿红胡子刚刚过世的话头,来指责张松龄无情无义!

然而要想做大事就不能把自己当作正常人,想到闹事成功后的诸多好处,,尤拉把心一横,摆出一幅大义凛然模样,声嘶力竭地狡辩道“我,我,没有哗变。你,你胡说!我,我只是想给大伙找一条活路!如果,如果你不肯给,我,我们只好拉着你,拉着你和列昂一起去死!”

“我现在距离你足有二十米,已经超过了木柄手榴弹的杀伤范围!”张松龄又撇了下嘴,不客气地点破。

周围的白俄士兵们听到了,都本能地将各自的身体远离尤拉等人。他们的确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列昂被闹事者炸死,可让他们也跟着一道陪葬,那就太强人所难了。

见到此景,尤拉营副愈发气急败坏,用腰间拔出一颗手榴弹,高高地举过头顶,“都给我站住!再躲,我就直接往你们头顶上扔!你们怎么这么没骨气,他明明都不在乎你们死活了,你们还要跟着他走?”

“刚才要把大伙全炸死的,可不是我!”张松龄迅速抓住对方话头,诧异地说道。

“我,我”尤拉被问得理屈词穷,又往回退了半步,用屁股紧紧顶住木屋子,结结巴巴地狡辩,“我,我没说真的要炸。我只是,只是想唤醒这些,这些人,让他们,让他们不要再继续跟着你朝绝路上走!”

“唤醒?!这个词听着可真新鲜,你就这么唤醒别人么?如果对方不醒就干脆要了人家的命?!”

“那,那也比他们继续跟着你干强!”尤拉举起手榴弹来回晃动着,继续胡搅蛮缠,“你们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咱们当初加入游击队时,是多少人?这才过了一年多时间,就战死了多少?!红胡子他老人家对大伙再有恩,咱们用四十多条人命来回报他,也足够了!何必,何必继续留在游击队里,等着到最后一个不剩地全部战死?!”

这句话,总算说到了众白俄士兵心中深处。红胡子对大伙的确不错,但这一年多来,国际营的的战损率也忒大了些。当初接近一百号人马,如今只剩下了一半儿。另外一半儿,则要么战死在了沙场之上,要么被日本人俘虏之后,不知所踪!

“红胡子对咱们有恩,但是张胖子没有!”见众人的脚步又纷纷将头转向自己,尤拉营副心中大喜,赶紧继续张开嘴巴四下喷吐毒液,“如今对咱们有恩的人已经去世了,咱们又不欠张胖子的,何必留下给他卖命?况且,咱们都不是中国人,连胜利的希望都看不到,还跟着游击队一起傻乎乎地去送死,咱们到底图个什么?!”

是啊,连红爷自己都累死了,大伙留下,还能看到什么希望?!原本已经想跟着老郑去山顶的白俄士兵们,脚步全都停在了原地,眼睛里头,也重新涌满了迷茫。他们不是中国人,也不想为什么信仰献身,这场中日之间的战争,真的好像跟尤拉说得那样,与他们原本没任何关系!既然没人任何关系,他们何必又非的站在看似必然输掉的一方呢?从本国逃出来,挣扎着才活到现在,大伙难道真的就活得没意思了,非要自己找死么?!

“啪啪,啪啪,啪啪!”,有人开始给尤拉大声鼓掌,众白俄士兵回过头去,却惊愕的发现,鼓掌的居然是张松龄本人。

“好,说得好,说得实在太好了!”张松龄目光从众人充满迷茫的脸上慢慢扫过,既不包含失望,也没有丝毫愤怒,“你们的确都不是中国人,这场战争好像也跟你们没任何关系!可是,我想问一句,到底是谁请你们到中国来的?你们留在游击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可是,我还想再问一句,你们跟着尤拉营副走,就一定能找到活路么?”

回答他的是一片默然!为什么流落到了中国,是因为他们在自己的祖国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存空间。留在游击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跟着尤拉继续去当马贼,就这么一点点人,既无补给也没有靠山,等待大伙的何尝又不是死路一条?!

“那也比跟着你强?!”

“对,姓张的,我们不看好你!”尤拉等人唯恐好不容易搬回来的局面,又被张松龄轻而易举地搬过去。跳着脚,大声起哄。

张松龄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见声音提高了几分,冲着所有人说道:“诸位都是成年人,大道理我就不说了。咱们先说说眼前这场战争,且不论眼前这场战争最后谁输谁赢,可赢的一方,肯定会努力让草原安定下来。到那时,诸位又该怎么选择呢?!即便你们想放下武器,得知你们今天的所做所为,胜利的那一方,还会再给你们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么?”

“我们,我们去外蒙,去俄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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