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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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啰嗦!”石良材一把抓过驳壳枪,看了看,然后交给张松龄,“拿去打,千万别替老钱省子弹。他专管新兵训练的,手头里子弹有的是!”
张松龄原本不想丢丑,却又经不起驳壳枪上那瓦蓝的钢铁光泽的诱惑,试探着将其接了过来,对准一百米外的靶子,小心翼翼地瞄准儿。手抖得厉害,靶心在视野里,也抖得厉害。
毕竟曾经下过一番辛苦,很快,他的手就不再抖了,屏住呼吸,第一次扣动扳机。“乒!”子弹呼啸着飞出了枪口,在靶子中央偏上方,留下了一个黑点儿。讪讪地笑了笑,他又第二次瞄准,再度扣动扳机,“乒!”子弹再度飞出,打在靶心下方,掏出一个圆洞。张松龄深吸一口气,第三枪、第四枪、第五枪,转眼把规定的六枪打完了,却又打了一个七环,一个五环,还有两颗子弹,却是连靶子都没沾着,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石良材在旁边认真看着,边看,边不断点头,摇头。待张松龄的枪声完全停了下来,他迅速上前,伸手包住张松龄手背,“你这一看就是野路子!盒子炮枪口往上跳,是天生的缺陷,神仙也解决不了。你得这样,注意眼睛盯着靶子,不要想怎么扣扳机,感觉有了,就立刻勾手指头…….”
说着话,他将张松龄的右手翻转,手心向下,手背向上,从左到右缓缓移动,“开枪、开枪、开枪、开枪……”
“乒、乒、乒、乒……”随着喝令声,一颗颗子弹连续飞出,在百米外的靶子上,拦腰打出一道直线。
“换手!”将张松龄的手松开,石良材命令,声音里不带半点人间烟火。张松龄机械地接受命令,将驳壳枪换到左手,随着对方的指点机械地动作,“翻腕子,手心向下,手背向上。用胳膊的移动抵消枪口的跳动,开枪,开枪,开枪……”
“乒、乒、乒、乒……”又是一阵连续的枪响,子弹飞出去,左左右右,将靶子上打得到处都是弹孔。
注1:砖茶长期以来,都是草原民族补充维生素的重要手段。如果失去砖茶供给,则会因为维生素缺乏,而染上各种疾病。所以民间素有,茶能刮油的说法。
第四章 旗正飘飘 (六 下)
此后数日,张松龄便在石良材的指点下,刻苦练习起特务团赖以安身立命的三**宝来。只可惜他的射击天分实在有限,虽然有明师引路,也只能做到一百步距离内不脱靶而已,照着石良材“抬手便射,指哪打哪”的要求相差甚远。倒是大刀片子,因为身体素质远好于同龄人的缘故,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才练了几个下午,就已经似模似样,乍一眼看去,能蒙住不少外行了。
到了晚上,二人的师徒角色便又掉了个。轮到他当老师,指点石良材读书算账了。石良材是个孤儿,一天学都没上过。完全靠着自己努力,现在已经读完了初中一年级课程。正在花大功夫硬啃初二的语文和算数课本。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念书的目的是为了将来能出去独当一面儿。因为老营长就是因为读书读得好,才入了冯玉祥长官的法眼,成为后者麾下十三太保之一的。自己既然是被二十六路军养大,就理所当然拿老营长当楷模。
老营长指的是二十六路军的军长孙连仲。通过最近几天的强化补习,张松龄已经知道了这个昵称的具体出处。然而他却对石良材的解释,抱着姑且听之的态度。因为好几次半夜他在睡梦中醒来,都看到石良材仍旧坐在灯下苦读。只是读得已经不是曾经向他请教过的初中课本,而是另外一个表面包着厚牛皮纸的大本子。
每当这个时候,石良材总是歉意地冲他笑一笑,然后熄了灯睡觉。从不解释自己在读什么!张松龄也从不多问,因为在他们家里头,也有同样的一个大厚本子。平素除了老爹和大哥有资格翻看之外,其余闲杂人等,包括后娘和铺子里的大伙计,都找不到本子藏在哪儿。推己及人,他便能压制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做到当时不问,过后就忘。毕竟他自己刚刚入营没几天,无法接触到特务团的一些核心机密才是正常事情。立刻就能把特务团从内到外摸个底儿掉,那才真是危险呢。
早晨醒来,则又是紧张而忙碌的一天。按照石良材为他量身制定的训练计划,张松龄首先要与警卫班的其他战士们一道,围着军营跑圈。待跑得浑身通透,汗出如浆了,就回来自己打水洗脸,然后端着饭盒去伙房领早饭。吃完了早饭,接下来便要整理内务,打扫院子。等早饭在肚子里头消化得差不多了,便去操场练习刀术。练完了刀术,紧跟着就是到靶场练习射击。先是长枪远距离瞄准慢慢打,然后是近距离盒子炮双手六**射。再然后是刺刀拼杀,大刀刺刀对练。待整套项目轮番练完一遍,则中午饭时间也就到了。二人搭着伴儿回到自己的屋子,再度打水洗手洗脸,然后把各自的午饭和顶头上司老苟的午饭一起打回来,共同享用。
大部分时候,军官老苟的午饭都是被石良材和张松龄两人分掉的。作为特务团一营的营长,此人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白天很少有闲暇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即便偶尔偷懒补上一觉,也以一个小时为限。到了限定时间要么自己醒来,要么被石良材叫醒。然后穿好衣服出去,检查全营士兵的训练进度或者到师部开会。
这两项工作,他用不着带警卫。所以石良材就主动留在房间内,抓紧一切机会向张松龄请教学业上遇到的难题。他在读书方面的天分,与张松龄在射击方面的天分非常接近。到达了一定临界点之后,无论多么努力,无论师父多么高明,进步都微乎其微。
每次张松龄将一个并不复杂的代数运算解释到石良材终有所悟的时候,二人就都已经累得精疲力竭。这个时候,基本上也就到了该掌灯时间。军官老苟十有七八会从二十七师师部,或者二十六路军军部赶回来,一边喝着石良材用枣树叶子炮制的茶水,一边低声骂街:“他奶奶的,二十九军那帮王八蛋,都是一群被日本鬼子吓破了胆儿的孬种。说好了要坚持三天的,结果连一个钟头都没坚持住,就把阵地给丢了!”
骂完了宋哲元的二十九军,他接茬又开始骂关麟征的五十二军,“什么国之干城,什么再世关羽,狗屁。根本就不懂怎么打仗!上头让他守东线,他就真的撅着屁股死守。连向前动一动,攻敌必救都不懂,可惜了那么多德国佬给的大炮小炮了!”
即便是对于中央政府,军官老苟也是一肚子怨气,“答应给的野战炮和重机枪,从去年冬天就说快了,快了,到现在也没见到个影子。老营长每次打电话去求,要么说中央政府没钱付德国人的账儿,要么说轮船在海上受到了台风。狗屁,给咱们二十七师的大炮机枪没有,给第三师、第六师、第九师和第十四师的,却是一天都不会晚。等跟小鬼子拼命的时候,他老蒋的嫡系又往后缩,反而催着咱们二十六路军冲在第一线,拿大刀片子去拼日本人的坦克车!”(注1)
但是无论骂街的时候多愤怒,多气急败坏,每次发泄完了,军官老苟都不会忘记大声补充一句,“去他娘的, 别人怎么办,咱们基本上都管不了。但咱们,自己总能管得好自己!”这句话与其说是给他自己的行为找注脚,不如说在自我安慰。仿佛不这样补充上一句,他就会因为过于愤懑而疯掉,或者像医务营的李营长那样变成一个大烟鬼般。
老苟骂街的时候,张松龄通常都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既不插嘴,也不低声附和。与军营里广播中天天播放的“捷报”相比,他觉得老苟的骂街话语要真实得多,生动得多,也更有助于自己了解前线的动向。通过老苟的骂街,他总结得出,眼前战局情况不怎么妙,至少不像广播里说得那样,形势一片光明。曾经在长城上砍掉无数鬼子脑袋的那支二十九军,在承受了汉奸出卖和副军长赵登禹壮烈殉国的双重打击之后,士气一直萎靡不振。纵使宋哲元亲自下到一线督战,誓言要与阵地共存亡,也无法挽回颓势。目前已经接连丢弃了北平、天津、静河、马厂,主力已经“转进”到五十二军侧后,并且时刻还有继续向南“转进”的势头。
而关麟征所指挥的中央五十二军,也因为初来乍到,对战场和敌情都不熟悉,处于完全被动挨打局面。日本鬼子在汉奸的帮助下,派出了无数支小股部队,向五十二军的侧后方渗透。每到一处,或者杀人放火制造混乱,或者集结成中队以上规模,带领着沿途收编来的土匪汉奸队伍,攻击五十二军的仓库和补给线。害得五十二军不停地从前方抽调人手四处补窟窿救火,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两支友军都被日本鬼子折腾得自顾不暇了,突在最前方的二十六路军,便成了鬼子下一步的重点打击对象。从二十九军撤出北平那一刻起,日军集中了所有坦克、山炮和野战炮,反复轰击二十六路军所驻守的良乡阵地。而二十六路军,是有名的叫花子部队,甭说山炮和野战炮,就连迫击炮,每个营才配备四门。在中央政府答应配给的德国大炮迟迟不到位的情况下,三十师和三十一师的弟兄们,愣是用手榴弹束和血肉之躯,挡住了日军的大炮和坦克轮番轰击。并且将近两个步兵大队的鬼子,永远留在了中国的土地上。
前线的惨烈战况,让张松龄心里火烧火燎。可每次他提出自己也想去第一线部队跟鬼子拼命时,军官老苟总是拍拍他的肩膀,撇着嘴说道:“急什么急,还怕没你杀鬼子的时候?别忘了,咱们可是特务团,老营长的看家班底儿。好钢肯定要用在刀刃上,什么时候,轮到咱们上战场了,要么是到了跟鬼子决战了,要么就是咱们二十六路军准备拼死一搏了。你乖乖地跟石头学习打枪,到时候,别给咱们特务团丢脸就是!”
“嗯!”张松龄讪讪答应着,继续去苦练特务团安身立命三**宝。步枪、大刀、盒子炮。到底有没有继续进步,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捡回来上缴给军需处的子弹壳,每天都能装小半口袋。管新兵训练的老钱,每次见到张松龄拿子弹像大风刮来的一般用,都心疼得直摇头。可只要石良材把眼睛一瞪,他就又乖乖地将身上所有弹夹全交了上来。
“他的命都是老子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敢跟老子吝啬,老子就拿枪崩了他!”对于老钱的表现,石良材如此解释。但具体到哪一仗,他却忌讳颇深。有一次被张松龄无意间追问急了,居然满脸通红,两眼之间的疤痕也愈发像一只活着的大蜈蚣,“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反正老子救过他的命就是!在哪一仗?老子打过那么多仗,怎么会记得住具体哪一场!别乱问,老实儿练你的枪。老子就不信,这么多子弹堆,还堆不出个神枪手来!”
神枪手大多是拿子弹堆出来的,只有极少数天才除外!管新兵训练的老钱,也跟石良材持同样观点。为了报答石良材的救命之恩,他在职权范围内,尽可能给张松龄大开方便之门,期望着能培养出又一个双手使盒子炮的神枪手。只是,这个计划才进行了几天,就不得不宣告中止了。一天傍晚,总部传来紧急命令:特务团结束整训,连夜开拔。具体去向,谁也不准打听!
除了三**宝和能够支持两天作战的口粮和弹药之外,其余东西,包括换洗的衣服和被褥,都留在了营地内,谁也不准携带。临行之前,一营警卫班长石良材将来之不易的初中二年级课本,郑重码好,锁进了正对着火炕的柜子里。然后又弯下腰,从柜子底下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用双手挖出了一个小巧硬木箱子,打开看了看,包在包裹里,系于后背上。
“这东西,在咱们营里边,只有长官和我知道,你是第三个人。如果我哪天不幸被被子弹打中了,你别管我,先把这个盒子解下来收好。”他看了看在旁边欲言又止的张松龄,低声叮嘱,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般,脸上不带任何迟疑。
“我….!”张松龄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郑重点头,“好!”。
石良材非常高兴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拍了拍张松龄的肩膀,他带着后者大步出门,加入即将行军的队伍。
窗外,已经有弟兄们开始出发,军旗高高地举在半空中,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旗正飘飘!
向北,向北,再向北!
注1:第三师、第六师、第九师和第十四师都是国民党中央政府嫡系,最早开始装备德械,并聘请了德国顾问做指导。
第五章 上前线 (一 上)
整整一夜,队伍都在不停地向北走。沿着一条起伏不平的羊肠小路,路两边要么是石头,要么是大树,偶尔一脚踩到软地方,便听见有石块叽里咕噜滚进沟壑的声音。还没等来得及后怕,已经被身后的同伴死死拉住腰间皮带,紧跟着,便听见军官们低低的呵斥声,“小心点儿,都给老子小心点儿。注意脚下,你自己摔死了不打紧,把小鬼子飞机给引来,咱们这些人就全报销了!”
挨了呵斥的弟兄们不敢还嘴,吐吐舌头,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有时候,翻过一道山梁,就看见铁路正横在山脚下不到二里远的地方,两条轨道倒映着星光,就像两支沉睡中的蟒蛇。有时候,走进谷地,又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落。村子里的狗子们听到异常声音,扯开嗓子,拼命地“汪汪”了起来。然后有的窗口便亮起了灯,紧跟着,狗儿一声呜咽,彻底变成了哑巴。已经亮了灯的窗口迅速将烛火灭掉,不敢出来观望,也不敢发出任何抗议。
张松龄在读高中时,曾经参加过几次学校组织的远足。一个白天时间,仅仅走了四十里路,就累得舌头都吐在了外面。可今夜,他却丝毫不觉得疲惫,只觉得自己心里头热乎乎的,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终于要去跟小鬼子动手了,并且是跟着大部队一起去。这曾经是多少血花社成员梦寐以求的殊荣?如今,大伙的心愿全都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肩膀上。他又怎能不激动,怎能不兴奋?
第一个打死的鬼子,算是替周大哥杀的;第二个,算是替田胖子和韩秋;第三个,则献给陆明与柳晶;第四个,要拿来祭奠彭薇薇;第五个献给魏爷爷;第六个…….,一边跌跌撞撞地急行军,张松龄一边在心里计算,自己到底应该杀死多少鬼子才算够本儿。他出身于买卖人家庭,习惯性地锱铢必较。在把所有人的血债讨完之前,他决不准许自己掉队!
第一夜急行军,完全在兴奋中渡过。天亮之后,队伍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山谷里隐藏了起来,开始吃饭,休息。
整整一个白天,大伙都在睡觉。不准随意走动,也不准点火烧水。到了傍晚,则又爬起来,在军官的督促下继续急匆匆向北走。这回,张松龄可就有些吃不住劲了。双腿沉得像灌了铅,腰杆子也酸的像被注射进了好几十斤老醋一般。
好在有石良材在旁边照应,不停地跟他小声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这样,他才又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个整夜,没有拖大伙的后腿。在凌晨时分,二营和三营突然掉头向东而去,只留下一营,继续向北急行。
队伍在天完全放亮之后,潜进了一座茂密的森林。“吃些干粮,原地休息。解手要跟班长请假,去下风口。大解之后,必须挖土掩埋……”几个面孔陌生的军官,来来回回小跑着传递命令。疲惫到了极点的弟兄们立刻在沾满露水的草丛中坐下,拿出行军水壶,就着凉开水吃前天傍晚炊事班替大伙准备好的干馒头。然后随便用手在地上划拉几把,倒头睡去,不一会儿,林子间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全营的排长以上军官,则聚在老苟身边开起了短会。石良材带着警卫班,在军官们身外围了个圈子,禁止任何无关的人靠近。张松龄属于老苟着力培养的亲信,虽然没有具体军衔和职务,也被允许旁听。只是他没有任何军事素养,对大伙的话只听了个似懂非懂。
“我昨天跟老纪挑了这里,二营和老纪自己挑的则是这里和这里。”在军官们面前,老苟便不再是那个满脸激愤的形象,非常镇定地在地图上点了几下,低声说道:“从距离上看,咱们比二营和三营都占了大便宜。但麻烦是周围地形比较开阔,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靠上去,相当有难度!”
一连长姓宫,是个红脸膛的山西汉子,说话时口音有些怪异,“如果照前两夜这个速度行军的话,顶多再走半宿,就能摸到那边。路上这两个镇子,是咱们必须经过的地方。如果我是小鬼子,肯定也要多少派出几个小分队,在镇子里担任警戒任务。以防有人突然从山中冒出来!”
“你们连派一个排弟兄头前开路,不准用枪,拿匕首和大刀解决他们!如果有当地人敢跟小鬼子勾勾搭搭,一块解决掉,绝不能留任何活口!”老苟眼眉一跳,迅速做出决断。
“行,等今晚太阳落山,我立刻把人派出去!”宫连长点点头,低声答应。
“如果我是小鬼子,这座桥…….”又一名排长打扮的人,手指在地图上戳戳点点。
“从下游五里外,拉着绳子过去。然后派几个人在半路上候着,一旦咱们的人跟小鬼子交上手,桥上的守军肯定会掉过头来看。到那时…….”老苟把手比了比脖颈,做了个抹的姿势。
“这个位置我记得有个山洼子,能藏不少人。头半夜咱们可以先在山洼子里缓口气,然后在凌晨三点前后……”
“如果我们在这里架上几挺机枪,即便鬼子来了援军,也能堵上一时片刻!”
“右侧再留一个排的人打阻击,只不过……”话还没等说完,一名黑瘦黑瘦的少尉已经站了起来,低声道,“我们排去吧,我们排有一半儿人都是从东北军溃兵里收拢过来的,都跟鬼子有血海深仇。”
“尽量把大伙带回来。回来后,老子亲自向上头举荐,放你出去当营长!”老苟自己才是上尉,却敢给别人开出与自己同级别的赏格。
黑瘦子排长笑着致谢,仿佛根本不会怀疑老苟的承诺能否兑现一般。他的顶头上司,一名黄脸瘦子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那你就下去休息吧。跟你手下的弟兄们说一声,如果谁心里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就写在纸上。等打走了小鬼子,只要我王铁汉还活着,就一定能帮他办到!”
黑瘦子到底怎么回答的,张松龄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他只觉得自己鼻子开始发酸,眼睛里有股热乎乎地东西不断往外涌。唯恐被别人看到笑话,他悄悄转过头,用衣服袖子在眼角处抹了抹,然后慢慢调整呼吸,把眼里的东西,一点点抽回鼻腔里。
当他的心情再度恢复平静的时候,临时会议已经接近尾声。每名连长排长都被安排了具体事务,每个人的脸上都平平淡淡的,仿佛就要进行一场百无聊赖的郊游般,既不值得欣喜,也不值得给予过多重视。
“你都听到了?”挥手打发众位军官去休息,老苟将目光转向张松龄,“听到就尽量记下来,即便不懂也要拼命记。老子不怕你偷师,就怕你不肯用心学。等打完了这仗,老子再跟你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谢长官!”张松龄低声回应,心里面暖烘烘的,好生感动。
军官老苟接下来的话,立刻让他心中敬意全无,“不用谢,老子这是在给咱们特务团留种子!你读得书最多,培养起来也应该少让老子花一些力气!赶紧滚边上去睡觉,等太阳落了山,还有好几十里路要走呢。”
张松龄不敢违抗上司命令,连滚带爬闪到一边,抱着自己的三件法宝沉沉睡去。中午的时候他被石良材强行从睡梦里弄醒,喝了几口烈酒,嚼了半条生肉干。然后继续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当太阳再度沉入西边的山谷,营长老苟把大家全都叫了起来,板着脸,低声命令:“检查武器和子弹,丢掉没用的零碎。今晚老子带你们去收拾小鬼子!”
“噢!”弟兄们早就知道要去收拾小鬼子,听到长官亲口确认,还是发出低低的欢呼。这次,老苟没嫌大伙声音高,将手向下压了压,继续说道:“大伙为什么要打鬼子,老子就不说了。咱们都是爷们儿,心知肚明。老子今天要说的是,在别人丢盔卸甲向南跑的时候,咱们二十六路军特务团,却是连夜往北赶。就凭这一点,日后无论见了谁得队伍,无论见到了多大的长官,咱们都能把鼻孔朝天上翘!”
“呵呵!呵呵呵!”弟兄们憨厚的笑了起来,笑容中不无得意。军官老苟目光缓缓从一张张淳朴的笑脸上扫过,仿佛要把所有人都记在心中一般,“出发!干小鬼子去!”
“出发,干小鬼子去!”
“出发,干小鬼子去!”
连长、排长们,将老苟的话低声重复。然后带着各自的队伍,排成一条长线,迅速踏上北行的山路。从夜空刚刚擦黑,一直走到繁星满天。然后又走到银河慢慢在头顶上清晰,牵牛和织女遥遥相望。大约在午夜,队伍翻过另外一座山岗。与此同时,东北方向传来了接二连三的炮声,爆炸溅起得火光,将半边天空染得血红。
“这小鬼子,半夜还乱打炮,好像炮弹多得用不完一般!”宫连长在老苟身边低低的骂,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羡慕。
“路过坟地吹口哨,自己给自己壮胆儿呗!”老苟撇了撇嘴,满脸不屑。“你的人到位了么?可有消息传回来!”
“已经解决掉一个镇子了。下一个正在进行中!”宫连长想都不想,迅速回答。
“你到最前面去盯着,有什么变化及时通知我!”老苟点点头,低声命令。旋即又将头转向另外一个连长,“你的人,已经到位了么?”
“已经把绳子拉好了,共探出十一处水浅的地方来!沿途村子里的狗子,也都顺手解决掉了!”另外一名连长点点头,正色答应。
“那就抓紧时间赶路!”老苟挥挥手,结束了短暂的军议。带领着其余弟兄,继续悄无声息的前进。很快,他们就穿过了第一个镇子,然后来到一条不知名的小河旁。头前探路的弟兄跑过来,指点大伙绳索的方位。几名军官带头,一只手拉着绳索,迅速向对岸游了过去。
大伙一个挨着一个,学着长官们的模样,鬼魅般泅渡过河。然后重新整理队伍,扑向目标所在。沿途的几个可能出现的钉子,已经被先头部队提前拔除。所以队伍走得非常顺利。才半夜两点多,已经进入了距离目标最近的洼地。
有军官打手势命令大伙休息,石良材则带着警卫班的人,潜到了距离目标只有一里远的草丛中。记得临行前对方拜托自己的事情,张松龄小心翼翼地爬行着跟上。不一会儿,便与石良材爬了个肩并肩。
“你怎么上来了?!”石良材楞了楞,用耳语般的声音问。问过之后,却又迅速理解的张松龄的用意。轻轻笑了笑,顺手将一只望远镜递了过来,“别吱声,我从老钱那里弄来的。长官手里的那个,都不如我这个好使!”
张松龄接过望远镜,摆弄了几下,迅速掌握了它的正确用法。透过两层镜片,他看见一里之外,拦着几道粗大的铁丝网。在铁丝网之后,则是三五个临时搭建的岗楼,每座岗楼都有探照灯,将雪亮的灯光四下扫来扫去。
也许是因为一直打得中**队无法还手的缘故,岗楼上的鬼子警惕性很差。几次探照灯光差一点儿就打在了石良材的身上,把张松龄吓得心脏都差点儿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当值的鬼子兵却压根儿没有任何举措。而那些往来巡视的鬼子兵,行为更加懈怠,竟然把三八枪横跨在了脖颈上,嘴里还不定地哼着小曲儿。
“他奶奶的,小鬼子太嚣张了!”老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到了第一线,一把抢过张松龄手里的望远镜,边看边低声骂。石良材不敢往回要,只要眼巴巴地望着顶头上司,希望对方大发慈悲。但是老苟却根本没有一点儿羞耻之心,很快将望远镜收了起来,朝自己脖颈上一挂,“老宫,给你半个小时准备,半个小时之后,你带人给我把这炮楼炸掉。石头,小张,你们两个负责保护我,谁也不许乱跑!”
“是!”宫连长答应得兴高采烈。石良材和张松龄却如同被霜打了的庄稼般,回应得有气无力。“急什么急,将来有你们的仗打!”军官老苟又是一句口头禅,转过身,四脚蛇一般向远处洼地爬去。不一会儿,就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良材与张松龄两个带着警卫班,无可奈何地跟着老苟往后撤。然后爬在湿漉漉的洼地里,眼巴巴地看着远处敌营里的探照灯光发狠。
“轰!”
“轰!”
又有炮声响了起来,炮口喷出的火光,被张松龄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苟营长带着大伙干什么来了,心中愈发兴奋。一不小心,手指就将自己的掌心给抓破,血珠顺着手掌的边缘慢慢滴了下来。
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继续紧握着拳头在心里悄悄地数数,“一,二,三,四……一百、一百零一……,一千、一千零一…….”
这半个小时过得非常的慢,张松龄从一数到了六千,又从六千往回数到了一,居然还没听到前方的任何动静。正当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时候,三十几个黑影突然在探照灯下出现,直奔几个炮楼。
时间迅速停顿,大约有两个呼吸那么长,四野里一片死寂。紧跟着,炮楼上的机枪响了起来,“哒哒哒,哒哒哒……”扫出一片火力网。
冲在最前方的三名弟兄,身体如同被无数双手拉扯般,来回扭动。红色的烟雾迅速从他们的胸前背后涌起,不真实得如同在梦幻。没被机枪打中的弟兄,继续低头前猛跑,前面的倒下,后边的就从袍泽的血泊中跨过去。与此同时,一连的机枪也发出了怒吼,“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几串点射,将一座炮楼上的机枪打成了哑巴。
“嗖——”“嗖——”两门平时被当宝贝般藏着的迫击炮迅速发威,将炮弹砸向探照灯所在。“轰!”爆炸声中,浓烟迅速涌起,将敌我双方的视野弄得一片模糊。影影绰绰,张松龄看见几名弟兄扑在了铁丝网上,然后又看到几名弟兄踩着他们的后背冲了过去,扑向第二道铁丝网。
“二连,三连,往前压!”不待一连的攻击得手,老苟就带领其余的弟兄冲出了洼地。如同潮水般,涌向了敌营。还没等他们冲到步枪射程之内,大批的鬼子兵也从敌营中冒了出来,站在铁丝网里侧,拼命开枪。迫击炮弹迅速调整方向,砸进鬼子堆,掀起一股红色的热浪。几乎与此同时,已经冲到最后一道铁丝网前的一连弟兄们,也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就像他们从没在这世界上出现过一般。
“二连给我上!”军官老苟当即力断,继续组织进攻。二连长带着自家弟兄,呐喊着,扑向敌营。鬼子兵们被蜂拥而至的人潮惊呆了,不得不调转枪口,将注意力分散到二连身上。已经倒在了铁丝网旁边的一连弟兄们,则突然又站起来十几个,三人一组,翻过最后一道铁丝,抱着手榴弹捆子,扑向了炮楼。
手榴弹冒出的蓝烟,大伙眼里清晰可见。正在开枪的鬼子兵们楞了楞,本能地就向远处躲。“轰!”“轰!”“轰!”巨大的爆炸声惊醒了沉睡的神州大地。鬼子们临时搭建起来炮楼接二连三地在爆炸中倒塌。二连弟兄们踏过铁丝网,丢下步枪,从背后抽出大刀,砍向鬼子脑壳。
“弟兄们,给冲我进去,把鬼子的大炮炸掉!”营长老苟双手拎着盒子炮,带领剩下的队伍,杀进了敌营,矫健得如同一匹下山的豹子。
“炸大炮!”
“炸大炮!”
弟兄们大声呐喊着,紧跟在老苟身后前冲。每个人背后都背着一把大刀片子,刀锋倒映着星光火光,透骨生寒
第五章 上前线 (一 下)
小鬼子被彻底打懵了,他们没想到自己眼皮底下,居然会突然钻出来这么多中**人。更没想到连日来一直光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的中**队,居然还有如此勇气,冒着被发现后全军覆没的危险,越过重重阻碍,前来偷袭自己的炮兵阵地。
负责带队保护炮兵的中尉佐藤真男是个受过正规军校教育的武士,见到铁丝网和炮楼都已经失去了作用,立刻调整战术,放弃两翼不管,收拢麾下倭寇,准备跟中**队来一次正面对决。只见他抽出指挥刀,冲着天空哇啦哇啦地叫嚷了几声,很快,就将各自为战的士兵召集到了自己身边。
鬼子在火力配置方面的优势,立刻显现了出来。三个小队所有还活着的机枪手全部集中到了战场正面,六挺轻机枪一字排开,与百余杆三八大盖,编织出了一道暗红色的弹幕。登时,就将冲在最前方的特务团弟兄扫倒了一大片。
“轰!”“轰!”特务团的德制迫击炮再度开火,将两挺日本鬼子的机枪和四名机枪手送上了天空。紧跟着,特务团的轻机枪手们也冲了上来,在不到一百步距离内,与日军的机枪展开了对射。其余特务团弟兄迅速卧倒,驳壳枪侧转,由左向后,泼出一排排滚烫的子弹。
几座炮楼都变成了火炬,烈焰夹着浓烟,照得整个战场忽明忽暗,。为了保证射击的准头,敌我双方在非常近的距离内,瞄准了对手的枪口火焰扣动扳机。双方都相信自己是最后的胜利者,双方都在以命换命。“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拖着火焰的子弹贴着地皮钻来钻去,烫得人头发根根直竖。
又一挺日军的轻机枪变成了哑巴,随后是一挺特务团的机枪。两名正副射手一个被子弹打中了钢盔,哼都没哼就趴在了地上。另外一名胸口受伤,被子弹的惯性推出了足足半米远,他兀自不肯放弃,在血泊中一寸寸往机枪旁爬。三连长王铁汉一个虎扑滚过去,抄起机枪,再度冲着鬼子的射手开火,鬼子的射手被机枪扫中,胸口被捣开了一个巨大血窟窿,破碎的内脏直接从张开的大嘴里喷了出来。紧跟着,两发特制的微型榴弹带着尖利的啸声,落在了王铁汉身旁,轰然炸响。
机枪飞到了半空中,王铁汉的警卫员在最后一刻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了上司,被炸得全身上下支离破碎。下一刻瞬间,王铁汉从警卫员的遗体下爬了出来,抹了把脸上的血和眼泪,抓起德制二十四,对准日军的掷弹筒手扣动了扳机。
又一名鬼子的掷弹筒手蹑手蹑脚爬到土坑里,迅速调整掷弹筒角度。石良材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他,从地上捡起一把三八大盖,迅速退掉弹壳,拉动扳机。“乒——”清脆的枪响过后,鬼子的掷弹筒手被掀去了半个脑袋,红的、白的,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
更多的特务团弟兄冲上前,逞扇面形铺开,围着负隅顽抗的小鬼子,用步枪、驳壳枪一阵齐射。中队长佐藤用六挺轻机枪临时拼凑出来的防御火力,迅速被压制了下去。军官老苟一跃而起,驳壳枪左右开弓,打得距离他最近处的敌人不敢抬头。一连长宫自强也带着数十名弟兄,鬼魅般从鬼子侧面冒了出来, 每人手里都拎着一把大刀,刀锋处血珠滚滚而落!
“冲啊,杀鬼子!”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刹那间,所有特务团的弟兄都从地面上跳起,如潮水翻卷。鬼子中队长佐藤也使出了最后的看见本领,指挥刀猛然向前一递,“全员突击!”。
尽管人数还不到中**队的三分之一,鬼子兵们依旧毫不犹豫地从藏身处站起来,退掉子弹,装上刺刀。“来得好!”一连长宫自强一个箭步扑进敌群,大刀由左上到右下斜扫,两支胳膊和一条大腿飞了起来,还有一杆被砍断了的三八大盖儿。
受伤的鬼子兵惨叫着栽倒,附近几名鬼子兵面无惧色,纷纷掉转刺刀,互相配合着,朝宫自强的前胸交替猛扎。宫自强被逼得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随即又一个斜拉,躲开了小鬼子的亡命一击。那个急于建功的小鬼子失去了重心,整个人扑到了宫自强的身体前,打乱了其余鬼子的进攻路线。宫自强毫不犹豫地挥刀下剁,将鬼子脑袋如同切西瓜般摘了下来。
其余几名一连的战士也迅速赶到,彼此保护着,在宫自强身前砍出了一个半圆型豁口。豁口内,鬼子的破碎肢体丢了满地。半圆形豁口外,十几名鬼子兵手握退掉的子弹的三八大盖,大腿小腿不停的颤抖。忽然,一名上等兵发了疯,丢下上了刺刀的步枪,从腰间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手雷,用双手捧着就往刀丛里冲。一名特务团的弟兄斜刺扑了过去,一刀扫掉鬼子兵的头颅,然后毫不犹豫将自己的身体地盖在了冒着烟的手雷之上。
“轰!”沉闷的响声,炸红的所有中**人的眼睛。“兄弟慢走,老子送你几个垫背的!”宫连长哑着嗓子呐喊,再度扑进鬼子堆中,手起刀落……
此时战场上,敌我双方的士兵已经完全搅在了一处,用大刀和刺刀舍命搏杀。二十六路军的看家法宝势大力沉,往往几刀下去,就能将鬼子的步枪劈成两截烧火棍。而小鬼子们在小范围配合方面,却远在特务团弟兄们之上。虽然被大刀劈了个手忙脚乱,却总能互相照应着,一点点再将局面搬回来。
还有一些受了伤的鬼子,自知求生无望。索性掏出手榴弹,拼命地往中**人的脚下滚。“轰!”“轰!”“轰!”爆炸声在小范围内此起彼伏,有时炸倒的是中**人,有时炸飞的是鬼子自己人。特务团的弟兄们眼睛越来越红,渐渐地,居然忘记了此行目的。哪里鬼子多,就拎着大刀往哪里冲。无论脚下的鬼子是死是活,只要看见,就狠狠补上一刀。
营长老苟见状,赶紧大声提醒:“拉开距离,用盒子炮招呼他们。别恋战!”
“拉开距离,用盒子炮招呼他们。别恋战!三八枪只能开一次火!”一直跟在老苟身边的警卫班战士们也扯开嗓子,将上司的命令大声重复。
三八枪里,根本就没子弹!这种枪支的巨大穿透能力,导致了鬼子在冲锋时,必须把子弹从枪膛里退出来,以免混战众把敌人和自己人一并射穿。特务团的弟兄们只开了几枪,就发现了敌人的致命缺陷。找到机会就将大刀插在地上,从腰间拔出第二件看家法宝,翻转手腕,由左向后缓缓移动,“乒、乒、乒、乒……”
盒子炮的连发优势在不到十米的距离上,体现了个淋漓尽致。特别是特务团的这些老兵们,几乎个个都是孙连仲不惜血本拿着子弹喂出来。十米之内,根本不可能射失目标。一整排握着刺刀准备随时拼命的鬼子,连躲避姿势都没做出来,就被打成了滚地葫芦。后排的鬼子连忙找地方卧倒,却忽然认清了自己枪里面已经退掉了子弹的事实,疯子一般又跳了起来,端着刺刀向前猛冲。
“乒!”张松龄终于把握住了一次机会,用盒子炮打断了一名鬼子兵的脖颈。那名鬼子兵头颅迅速后拧,身体却继续前冲。一直冲到距离张松龄不到两米处,才像腐朽多年的老树一般倒了下去。雪亮的刺刀插在地上,再向前半寸,就能将张松龄的脚掌插个对穿。
“该死!”张松龄吓了一哆嗦,第二颗子弹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又一名鬼子看到了便宜,端着刺刀向他扑了过来。张松龄急得额头见汗,本能地侧转驳壳枪,手背向上,手心向下,左手右手同时开火。“乒、乒、乒、乒……”不知道多少颗子弹被他一口气搂了出去,鬼子兵的身体被拦腰打出了十几个血窟窿,颤了颤,悄无声息地断成了两截。
血像喷泉一般从下半截身体中喷出,溅了张松龄满头满脸。他肚子里一阵烦恶,张口就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就在此时,身边突然有人大喝了一声,“你他娘的找死啊!”随即,军官老苟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大刀斜撩,将一个近在咫尺的鬼子兵连人带枪撩到了半空中。
“我,我……”张松龄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血,却仍旧忍不住胸口烦恶,继续狂吐不止。军官老苟狠狠踹了他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要吐,就趴在地上吐,别给人的当刺刀靶子!”
说完了话,他继续一手拎着刀,一手拎着驳壳枪,带领着他自己的警卫班,向战场深处杀了过去。
“咬住!”石良材也迅速从张松龄身边跑过,丢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张松龄如获至宝般将其从血泊中捡起来,顾不得擦,直接塞进自己嘴里头。有股剧烈的黄连味道从舌根处涌起,直冲他的顶门。这下,他彻底顾不上恶心了,重新捡起一双盒子炮,对着不远处已经濒临溃散的鬼子兵慢慢瞄准儿。
火光中,一个拿着指挥刀的鬼子军曹,被准星套住。张松龄屏住呼吸,果断扣动扳机,“乒!”子弹穿过人群,在鬼子军曹前胸处掏出一个小洞。那名军曹迟疑地低头看了看,丢下指挥刀,仰面朝天栽倒。
第二章 上前线 (二 上)
没料到自己居然又打中了一个鬼子,张松龄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振奋。肚子里的烦恶迅速消退,他一边用力咀嚼着黄莲根,一边继续朝小鬼子瞄准儿。然而这回,他却没有先前那么幸运了。弟兄们晃动的身影总是不断地干扰他的视线。几次明明已经用准星把鬼子套了进去,没等扣动扳机,却又发现一名自家弟兄正挡在了枪口上,只好再度转移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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