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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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书朝斯坦利一丢,斯坦利接住书,愣愣地望着威廉,脸上闪着泪水。他紧紧抓着书,握得手指发白。威廉看了他一眼,接着望向其他伙伴。

  “走、走吧。”他又说了一次。

  “鸟有用吗?”斯坦利问,声音虚弱而又沙哑。

  “储水塔那次不是很有用吗?”贝弗莉问他。

  斯坦利看着她,露出不确定的表情。

  理查德拍拍他的肩膀。“拜托,斯坦,”他说,“你到底是人还是老鼠啊?”

  “我当然是人,”斯坦利声音颤抖,用左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据我所知,老鼠不会尿裤子。”

  所有人都笑了,本发誓他觉得房子往后退,逃离笑声。迈克转身,像是发现什么似的说:“那个大房间,我们刚才经过的那个,你们看!”

  其他伙伴转头一看,发现客厅已经近乎全黑。不是被烟或气体遮蔽,而是彻底的黑,近乎凝固。空气中的光被抽干了,他们觉得黑暗似乎在翻腾折曲,仿佛就要化成脸庞。

  “走、走吧。”

  他们转身背对黑暗,穿过大厅。尽头有三道门,两道有肮脏的白瓷门把,一道没门把,只剩一个洞。威廉握住第一道门的门把一转,将门推开。贝弗莉挤到门边,举起弹弓。

  本往后退,发现其他人也一样,都像受惊的鹌鹑般躲到威廉身后。门里是一间卧房,只有一张布满污渍的床垫。弹簧早就和床垫分家了,只在泛黄的床面上留下鬼影般的锈迹。房间只有一扇窗,窗外的向日葵不停地点头。

  “这里没有什——”威廉话还没说完,床垫就开始规律胀缩,接着忽然从中间裂开,流出黏稠的黑色液体,弄脏了床垫,滴到地板,朝门口流过来,仿佛伸出长长的卷须。

  “快点关门,威廉!”理查德大喊,“他妈的快关门!”

  威廉猛力关门,转头看着他们点了点头。“下一道门。”他说。但他的手才碰到第二道门的门把(这道门在狭长大厅的正对面),就听见廉价木头做成的门后传来刺耳的尖叫。

  听见那尖锐的非人类的叫声,连威廉都退避三舍。本觉得再听下去他可能会发疯,脑海中浮现一只躲在门后的巨无霸蟋蟀,就像电影里因被辐射到而变大的怪虫——例如《末日的开始》《黑毒蝎》或那部描述洛杉矶下水道蚂蚁的片子。就算那只可怕的皱纹怪撞破门板,开始用毛茸茸的节足抚摸他,他也逃不了。埃迪站在他旁边,他发觉埃迪气喘如牛。

  叫声愈来愈尖锐,但始终像是昆虫的嘶鸣。威廉又后退一步,脸上毫无血色,双眼圆睁,紧抿的嘴唇在鼻子下方有如一条细长的紫疤。

  “射它,贝弗莉!”本听见自己喊道,“从门缝射它,免得它逮到我们!”阳光穿透肮脏的窗户洒在大厅的尽头,感觉又热又沉。

  贝弗莉做梦似的举起弹弓,嘶鸣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但她还没拉动橡皮筋,迈克就叫了:“不要!不要!别射,贝!天哪,真是该死!”没想到他说完竟然笑了,随即挤到前面,抓住门把一转,将门推开。门挣脱膨胀的侧柱,嘎的一声开了。“是鹿鸣器!只是鹿鸣器,就这样,只是吓唬人的!”

  眼前的房间和盒子一样空。地板上有一个斯特诺燃料罐,上下两面都切掉了。罐子侧面凿了洞,一条蜡绳穿洞而过,紧紧绑在罐子中央。虽然房里没有风,唯一的窗户关着,还钉了木板,只让一点光线透过,但嘶鸣声显然来自那个罐子。

  迈克走到罐子旁狠狠朝它踹一脚。罐子滚到远处角落,嘶鸣声停了。

  “只是鹿鸣器而已,”他对伙伴说,仿佛是他的错,“没什么,我们经常放在稻草人上,是很普通的把戏,但我不是乌鸦。”迈克收起笑容看着威廉,脸上只剩浅浅的笑意,“我还是很怕它,我想我们都是,但它也怕我们。老实说,我觉得它很怕我们。”

  威廉点点头。“我也这、这样觉、觉得。”他说。

  他们走到大厅尽头的门前,本看威廉把一根手指伸进原本是门把的洞里,立刻明白这就是终点,这扇门后不再是唬人的东西了。臭味更重了,两股对立的力量在他们四周翻腾的感觉也更强了。他瞄了埃迪一眼,见他一手绑着吊带,没有受伤的手抓着喷剂。贝弗莉在他另一边,他看了看她,发现她脸色苍白,有如握着许愿骨一样抓着弹弓。本想:如果要逃,我会保护你,贝弗莉,我发誓我会全力以赴。

  贝弗莉可能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因为她回头对他紧张地一笑。他也对她微笑。

  威廉将门拉开,门枢发出闷响,随即恢复沉默。是浴室……但有地方不对劲。本起初的感觉是,有人在这里打破了什么。不是酒瓶……是什么?

  白色碎片散落一地,发出不祥的光芒。本明白了。真是疯了。他笑了出来,理查德也是。

  “有人一定放了一个大响屁。”埃迪说,迈克呵呵笑了,点点头。斯坦利浅浅一笑,只有威廉和贝弗莉一脸认真。

  散落一地的白色碎片是陶瓷,因为马桶爆开了。水箱有如醉汉般斜躺在水洼里。它之所以没事,是因为马桶在一个角落,而水箱在斜对面。

  所有人踩过碎陶瓷,紧跟在威廉和贝弗莉后面。本想,不管它是什么,可怜的马桶都是它弄爆的。他想象亨利扔了两三枚M-80进去,盖上马桶盖拔腿就跑。除了炸药,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破坏力这么惊人。几块碎片比较大,但少得可怜,大多数是吹箭大小的尖锐银色碎渣。壁纸(和大厅一样是森林妖精和玫瑰丛)坑坑洞洞,四面都是。看起来很像弹孔,但本知道是陶瓷,被爆炸的力道推着刺入墙中。

  浴室里还有一个浴缸,缸脚之间堆积着多年尘垢。本往缸内瞄了一眼,发现里头铺着一层干裂的沙砾,生锈的莲蓬头俯瞰下方。上方是洗手台和置物柜,柜门没关,里面的架子空空如也,只剩几个锈黄色的圆圈,是之前药罐留下的。

  “要是我就不会太靠近,威老大!”理查德厉声说,本四下张望。

  威廉走向地上的排水孔,马桶之前的位置。他弯腰凑近……接着转身看着其他伙伴。

  “我听、听得见水、水泵声,和在荒、荒原一、一样。”

  贝弗莉走近威廉,本跟在后面。没错,他也听到了,那持续的轰隆声,只是经过水管的反射,那回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机器,而是活物发出的声音。

  “它就是从、从这里来、来的。”威廉说。他仍然脸色死白,但眼里却闪耀着兴奋,“那天它、它就是从这、这里来的,它每次都、都是从这、这里来的!排、排水孔!”

  理查德点点头说:“我们当时在地窖,但它不在那里——它从楼梯下来,因为它是从这里来的。”

  “这是它弄的?”贝弗莉问。

  “我、我想它当、当时很、很急吧。”威廉认真地说。

  本看着排水管。它直径约一米,和矿坑一样黑,陶瓷内壁藏污纳垢,粘着他不想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轰隆声从管里飘上来,令人昏昏欲睡……忽然间,他看见一个东西。不是用肉眼看见的,起码一开始不是,而是深藏心底的那只眼睛。

  它正朝他们扑来,和特快车一样风驰电掣,塞满漆黑的管子。此刻的它是原本的样貌,虽然还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上来之后,它就会根据他们的心灵而变化形体。它来了,从地表下的恶臭洞窟和黑暗巢穴直扑而来,黄绿色的眼睛闪着野兽般的凶光。来了,来了,它来了。

  接着,他看见它的眼睛从暗处出现。起初有如闪光,随即显现轮廓:闪亮而又恶毒。除了机器的轰隆声,他还听见一个新的声音——呜呜呜……一股恶臭从排水管的破烂开口窜了出来,本跌坐在地上,不停咳嗽作呕。

  “它来了!”他尖叫,“威廉,我看到它了,它来了!”

  贝弗莉举起弹弓说:“好极了。”

  排水管爆出一样东西,本此刻努力回想,只记得当时看见一个银橘色的飘忽身影,但很扎实,一点也不虚幻。他感觉还有一个身影,真实而绝对的身影,跟在它身后……但他的眼睛捕捉不到,看不清楚。

  理查德跌跌撞撞往后退,脸上写满惊恐,不停尖叫:“狼人,威廉!是狼人!少年狼人!”忽然间,那身影幻化成实体,对本如此,对所有人也是。

  狼人神色自若地站在排水孔上方,两只毛脚分别站在马桶之前所在的位置,皱起口鼻,黄白色唾沫从齿间流出。它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双臂朝贝弗莉扫来,高中外套的袖口往上撩起,露出毛茸茸的手臂,身上的气味炙热、原始而又充满杀气。

  贝弗莉尖叫一声,本抓住她上衣背后猛力一拉,差点将袖子扯落。只差那么半秒钟,狼人的爪子从她面前扫过。贝弗莉跌靠墙边,银弹珠从弹弓橡皮罩里掉了出来,在空中闪闪发光,但迈克的动作比电光还快,一把抓住银弹珠递回给她。

  “射它,亲爱的,”他说,声音无比镇定,近乎平静,“现在就射。”

  狼人仰头向天高声怒吼,接着变成令人胆寒的咆哮。

  咆哮又变成了狂笑。威廉转头看贝弗莉,狼人朝威廉扑来。本将威廉往旁边一推,将他推倒在地上。

  “射它,贝!”理查德大叫,“快点射啊!”

  狼人扑了上来。无论当时或回忆往事的现在,本心里都很确定,狼人很清楚谁是他们这群孩子中的老大。它要抓的是威廉。贝弗莉拉弓发射,银弹珠飞了出去。这回又偏了,没有命中,差了近半米,只在浴缸上方的壁纸上打出一个洞。威廉的手臂撒满陶瓷碎屑,还有多处流血,破口大骂。

  狼人突然转头,用闪闪发亮的眼睛打量贝弗莉。贝弗莉慌忙在口袋里寻找另一颗银弹珠,本想也不想便站到她前面。她穿的牛仔裤太紧了,但不是为了引人遐思,而是像帕特里克·霍克斯泰特冰箱事件那天她穿的短裤一样,都是去年的衣服,但她还在穿。她手指摸到珠子,但它滑开了。她又试了一次,这回总算抓到了。她钩着珠子,将口袋翻出来,十四枚硬币、两张阿拉丁电影院的票根和几撮棉絮掉到地上。

  狼人冲向本,他站在贝弗莉前面保护她……却也挡住了她的攻击范围。它仰头咬牙,有如杀气腾腾的野兽。本不顾一切地朝它扑去。现在的他无法恐惧,心中只有清醒的愤怒、困惑和时间突然中止的感觉。他双手抓住狼人粗糙纠结的头发——毛皮,他心想,我抓到了它的毛皮——感觉到厚实的头骨,接着按住狼人的头死命一推。虽然他块头很大,却完全没用。要不是他踉跄后退,撞到墙上,那东西早就用牙齿把他的喉咙咬开了。

  狼人扑了上来,不停咆哮,黄绿色的眼眸闪着凶光,身上飘着污水和其他东西的臭味,粗野难闻,像烂掉的榛果。它举起一只巨掌,本拼命闪开,巨掌的巨爪在壁纸上划出几道无血伤口,凿入底下的松软灰泥。本隐约听见理查德喊了什么,埃迪吼着叫贝弗莉射它、射它,可是贝弗莉没有动作。她只剩一次机会。但那不重要,她希望一次就搞定了。她眼前的世界头一回变得如此清晰冷酷,所有东西都突出明确,她日后再也没见过如此清晰的三维世界。她看见每个颜色、每个角度、每段距离。恐惧消失了。她有如猎人,感受到对确凿和臻于圆满的单纯渴求,脉搏变慢,之前歇斯底里握着弹弓颤抖的手也放松了,再度变得稳定自然。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从来不曾如此饱满。她隐约听见噗噗声,但无所谓,管它是什么声音。她往左移,将弹弓的橡皮筋拉成长长的V形,等候狼人的庞然大头落入准星范围中。

  狼人的爪子再度扫来,本试着闪躲,但转眼间已经落入它的掌中。它将本往前甩,仿佛当他是破布娃娃。它张开血盆大口。

  “浑蛋——”

  本用拇指戳进狼人的眼睛,狼人高声哀号,爪尖划破他的运动衫。本猛缩小腹,但爪子还是在他身上划了一道又辣又痛的伤口。鲜血迸出,洒在裤子、运动鞋和地板上。狼人将他扔向浴缸。本脑袋撞了一下,眼冒金星,挣扎着想坐起来,发现腿间全都是血。

  狼人猛然转身,本眼前的世界依然清楚得离谱,他看见它穿着褪色的李维斯牛仔裤,缝线都绷开了,一条粘着干涸鼻涕的红色大方巾,就是列车员常带的那种,从一边后口袋露了出来。而它身上那件黑橘两色高中外套上写着“德里高中谋杀队”,底下是名字“潘尼歪斯”,中央是背号“13”。

  它再度扑向威廉。威廉已经站起来背靠着墙,定定望着它。

  “射它,贝弗莉!”理查德再次大叫。

  “哗哔,理查德。”她听见自己说,声音仿佛来自两千公里外。狼人的脑袋突然出现在准星里,她将橡皮罩对准它一只眼睛,松手发射。她两只手都没颤抖,动作就和所有人到垃圾场试射罐子分出高下那天一样平顺自然。

  电光火石间,本想:哦,贝弗莉,要是你再失手我们就完了,我不想死在这么脏的浴缸里,但我出不去。她没有失手。一只圆洞(不是绿色,是死黑)忽然出现在狼人口鼻上端。贝弗莉瞄准右眼,只偏了不到一厘米。

  狼人尖声哀号,声音听起来像人一样,夹杂着惊讶、痛苦、恐惧与愤怒,震得本耳鸣。接着那个圆洞消失了,被泉涌的鲜血遮住。不是流,而是有如高压水柱般从伤口喷出,弄湿了威廉的脸庞和头发。没关系,本心慌意乱地想,别担心,威廉,反正出去没有人看得见,如果出得去的话。

  威廉和贝弗莉逼近狼人,理查德在他们后面歇斯底里地大喊:“再射它,贝!杀了它!”

  “没错,杀了它!”埃迪附和道。

  “杀了它!”威廉大吼,嘴角颤抖向下扁成弓形。他头发里有一道泛黄的灰泥碎屑,“杀了它,贝弗莉,别让它逃走!”

  没子弹了,本慌张地想,我们没子弹了,你们还在说什么?杀了它?但当他看到贝弗莉,他就明白了。就算他的心之前还没向着她,这会儿也爱上她了。贝弗莉再度拉起弹弓,手指包住橡皮罩,不让人看到里面是空的。

  “杀了它!”本大吼,手忙脚乱地翻出浴缸。他的牛仔裤和内裤都被血浸湿了,黏着皮肤。他不晓得自己伤得到底重不重。刚才只是一阵灼热,之后就不怎么痛了,但血显然流了不少。

  狼人眨着绿色眼眸,目光犹疑、痛苦,鲜血大量喷上外套前襟。

  威廉·邓布洛笑了,笑得很温和,甚至可爱……但眼中却没有笑意。“你不该第一个就找上我弟弟的,”他说,“送这个浑球上西天吧,贝弗莉。”

  怪物眼中的怀疑消失了——它信以为真了。它扭动柔软的身躯,优雅地转身潜回排水管里。它的形体也跟着改变。德里高中外套融入毛皮里,颜色也消失了,头骨不断变长,仿佛用蜡做成的,开始变软、融化。它的外形变了。本觉得自己似乎见到了它的真面目,让他心脏瞬间冻僵,气喘吁吁。

  “我要杀光你们!”排水管里传出怒吼,声音粗嘎野蛮,完全不像人,“杀光你们……杀光你们……杀光你们……”声音愈来愈深、愈来愈远、愈来愈弱,最后终于消失在泵的隆隆低鸣声中。

  屋子似乎重重砰的一声静止下来,其实不然。本发现屋子竟然在缩小,回复原本的正常尺寸。它刚才不知施了什么魔法,让内波特街29号的房子变大,现在魔力消失了,房子有如橡皮筋啪地弹回原状,变回平淡无奇的房子,飘着潮气和一点腐臭味,没有家具摆设,只有酒鬼和流浪汉偶尔来这里喝酒聊天,睡觉躲雨。

  它走了。

  它走之后,房子忽然静得刺耳。

  “我、我们得快、快点离、离开。”威廉说完走到本身旁,本挣扎着想站起来,威廉抓住他伸出来的手。贝弗莉站在排水孔附近低头看着自己,方才的冷酷瞬间消逝,让她肌肤回温,仿佛套入一只温暖的长袜。之前她吸的那口气一定很深。刚才的噗噗声来自她上衣的扣子,因为她的扣子全掉光了,一个不剩。上衣敞开,露出她小小的乳房。贝弗莉赶紧拉上衣服。

  “理、理查德,”威廉说,“来帮我拉、拉本,他太、太、太——”

  理查德过来帮忙,斯坦利和迈克也来了。四人合力将本扶了起来。埃迪走到贝弗莉身边,伸出没受伤的手笨拙地搂住她的肩膀。“做得好。”他说。贝弗莉号啕大哭。

  本摇摇晃晃地跨了两大步,靠在墙上,免得又跌倒。他感到头重脚轻,世界时而黑白,时而彩色,觉得自己就要吐了。

  这时,威廉伸手搂住他,感觉强壮又令人安心。

  “伤、伤得多、多重,干、干草堆?”

  本强迫自己低头检视腹部。他发现只是两个小动作——低头和拉开运动衫的裂口——竟比刚才进这栋房子需要更大的勇气。他以为会看到自己一半的内脏掉出来,像松垮下垂的乳房,却发现伤口已经不再血流如注,只剩缓缓细流。狼人抓出的伤口又长又深,但似乎不会致命。

  理查德走了过来,看见伤口歪歪斜斜,从本的胸口往下愈来愈细,一路划到上腹部。他抬头认真看着本说:“它差一点就把你开膛破肚了,你知道吗,干草堆?”

  “真的是。”本说。

  他和理查德意味深长地互望了一眼,接着同时歇斯底里爆笑出声,喷得对方脸上都是口水。理查德将本搂在怀里,用力拍他的背说:“我们赢了,干草堆!我们干掉它了!”

  “我、我们没、没有干掉它,”威廉严肃地说,“我、我们只是运、运气好。趁它还、还没回心转、转意之、之前,我、我们快、快走吧。”

  “走去哪里?”迈克问。

  “荒、荒原。”威廉说。

  贝弗莉走到他们面前。她依然紧抓上衣,双颊鲜红:“地下俱乐部吗?”

  威廉点点头。

  “谁可以借我一件衣服?”贝弗莉问,脸红到了极点。威廉低头瞄了她一眼,脸庞瞬间恢复血色。他匆匆转开目光,但本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顿时充满郁闷与嫉妒。因为那一瞬间,威廉察觉了之前只有本察觉的事。

  其他人也看到了,纷纷转头避开。理查德朝手背咳嗽,斯坦利脸红了,迈克·汉伦倒退一两步,仿佛真的看见她手掌下的乳房,被那小巧白皙的微微隆起吓到似的。

  贝弗莉仰头,将纠结的头发往后甩。虽然还是脸红,但神情很可爱。

  “没办法,我是女孩儿,”她说,“也没办法阻止胸部变大……到底有谁能借我一件衣服?”

  “当、当然,”威廉说。他脱下白色T恤,露出瘦弱的胸膛,肋骨清晰可见,肩膀晒得黑黑的,长满雀斑,“拿、拿去。”

  “谢谢,威廉。”她说。两人四目相对,周围热得冒烟,但威廉这回没有移开目光。他直直望着贝弗莉,眼神非常像大人。

  “不、不客气。”他说。

  祝福你,威老大,本心想,转头避开两人的凝视。他很受伤,就算吸血鬼和狼人也伤不了他那么深。但他又觉得郎才女貌。他那时还不知道这个词,不过已经有了那个概念。看他们互相凝视,就像趁她松开手换穿威廉的T恤时,偷看她裸露的乳房一样错到极点。但即使如此,你还是不可能像我一样爱她,永远不可能。

  威廉的T恤几乎盖到了她的膝盖。若非底下还有牛仔裤,她看起来就像只穿着连身衬衣一样。

  “走、走吧,”威廉又说了一次,“我不晓、晓得你们怎、怎么样,但我觉、觉得今天真、真够累的。”

  他们都是。

  他们在地下俱乐部待了一个小时,窗户和门都开着。俱乐部里很凉,而且他们运气好,荒原那天很安静。他们默默坐着,没什么交谈,各自沉浸在思绪里。理查德和贝弗莉轮流抽一根万宝路烟,埃迪拿起喷剂匆匆吸了一口,迈克打了好几次喷嚏,频频道歉,说他着凉了。

  “您只会着这种道,先生。”理查德用西班牙腔说,语气还算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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