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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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问:“医院在什么地方?”
“从尤斯顿车站那儿步行要五分钟左右。”戈德利曼说,“从尤斯顿开出的火车途经霍利黑德、利物浦、格拉斯哥……从任何车站都可乘到去爱尔兰的渡船。”
布洛格斯说:“从利物浦到贝尔法斯特,然后乘小汽车到达边界,再进入爱尔兰。靠大西洋海岸线有一艘德国潜艇。他不会冒险从霍利黑德到都柏林,因为有护照上的麻烦,至于远道利物浦到格拉斯哥,也不会。”
戈德利曼说:“弗雷德,你最好到车站去一下,把费伯的照片给他们看一看,以了解是否有人看到他上了火车。我马上给他们打电话,事先告诉他们,就说你要去那儿。同时了解一下,从大约10点30分以后有哪些火车从车站开出。”
布洛格斯拿起帽于和外衣。“我这就去。”
戈德利曼拿起电话。“好,我们也开始行动。”
尤斯顿车站那儿仍然乘客众多。平时车站到了午夜就关门,可是战争期间火车晚点是常事,甚至早上第一班运牛奶的车子已到,前夜最后一班火车还没有开出。车站的大厅里到处是旅行包和睡觉的乘客。
布洛格斯让三个铁路警察看了照片,他们都不认识那张面孔。他又找了10个女服务员,也没有获得任何线索。他在检查处一一询问,有个检票员对他说:“我们看的是车票,不是乘客的面孔。”他还调查了五六个乘客,同样一无所获。最后,他去了售票处,让每一个职员都看看照片。
有个很胖的职员,秃顶,戴一口假牙,而且牙齿安得很不合适。他认出了那副面孔。他对布洛格斯说:“我自找乐趣,喜欢从乘客身上找出他乘火车的原因。比方说,打黑领带的乘车是为了奔丧;靴子上泥糊糊的,说明那是农夫要乘车回家;也可能是戴着学院领巾的;要么一个女人的手指上露出一道白印子,那表明她已经摘下了结婚戒指……知道我的意思吧?每个乘客都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于我们这一行很乏味——我这并不是发什么牢骚——”
“对这个人你看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布洛格斯打断了他的话。
“这人毫无特别之处,的确是,你看——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什么。他那样子好像在尽量不要惹人注目。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布洛格斯稍停一会,接着又问,“我现在希望你认真想一想,你可记得他到什么地方去?”
“记得,”胖胖的职员回答,“英弗内斯。”
“那不一定就说明他会去英弗内斯。”戈德利曼说。“他这个人很老到,知道我们会在火车站调查。我也希望他是无意识买错了票。”他看看表,接着说,“他一定是乘11点45分那班火车。那辆火车此刻正开往斯塔福德。我已向那边的车站核实,他们也已查询了信号员,火车将停靠在克鲁站这一边。我在附近准备好了一架飞机,送你们俩去特伦特河畔的斯托克。
“帕金,火车在克鲁站外一停,你就上车。你要穿检票员的衣服,不仅要检查每一张车票,还要看每一张面孔。一旦看到了费伯,就只管待在他身边。
“布洛格斯,你到克鲁站的检票处,就在那儿等待,防止费伯从那儿仓皇出逃。不过,他不会那么干。你从那儿上车,到了利物浦要第一个下车,在检票处等待帕金和费伯出站。当地的警察将出动一半配合你的工作。”
“如果他认不出我,这样的安排非常恰当;”帕金说,“如果他联想到海格特,还记得我的相貌,那可怎么办?”
戈德利曼把办公桌抽屉打开,取出手枪,交给了帕金。“如果他认出了你,就对他开枪。”
帕金二话没说,把手枪揣在口袋里。
戈德利曼说:“你们已经听了特里上校所说的情况,我还想就此强调一下,这是个很重要的任务。这个人若抓不住,我们在欧洲的登陆将得延迟——可能要延迟一年。那时候,战局的发展将变得对我们不利。目前这样的有利形势也许是绝无仅有。”
布洛格斯问道:“现在离进攻的日期还有多久,这个问题我们是否知道?”
戈德利曼认为,他们至少和他一样,也有资格获悉……他们怎么说也不会走向战场。他回答说:“据我所知,进攻的事,大概在几个星期以内见分晓。”
帕金在思考。“这么说,就在6月。”
电话铃响了,戈德利曼拿起话机。过了片刻,他抬起头,对他们说:“你们的车子开来了。”
布洛格斯和帕金双双站起。
戈德利曼说:“等一下。”
他们俩站在门口,看着教授,就听他在说:“好的,阁下。当然,我一定会的。再见,阁下。”
戈德利曼在称对方“阁下”,布洛格斯想不出是谁。他问:“同谁在说话?”
戈德利曼答道:“丘吉尔。”
“他说些什么?”帕金肃然起敬。
戈德利曼说:“他祝你们俩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第十五章
车厢里漆黑一团。费伯想着人们开玩笑说的话:“你的手别碰我膝盖。不,不是说你,我是说你。”英国人不管什么事都能用来说笑话。时下的火车状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糟糕,但是谁也不抱怨,因为理由是正当的。费伯倒宁可待在暗中,那儿便于隐蔽。
先前车厢里一直有人在唱歌。带头唱的是过道上的三个士兵,接着车厢里的人都跟着在唱。他们唱的歌有:《像水壶一样,喝吧》,《英格兰永在》(为了各个民族的平衡,接着又唱了《格拉斯哥属于我》和《祖辈之乡》),还很合时宜地唱了一首《别再东奔西走》。
途中响过一次空袭警报,火车减速到时速30英里。本来要大家都卧倒在地板上,但显然没有那么大的地方。一位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女人说:“哎呀,天啦,吓死我了。”同样有一位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男人以一口伦敦腔答话:“这个地方最安全,姑娘——活动的靶子,他们炸不到。”大家都给逗得哈哈笑,一个个胆子也大了。有人把箱子打开,拿出一袋干鸡蛋三明治,散给周围的人吃。
有位水手想打牌。
“漆黑的,怎么能打牌?”
“摸扑克边。哈里牌扑克,边上都有记号。”
凌晨4点左右,火车停下来了,实在令人费解。有个挺斯文的声音在说(费伯认为就是发干鸡蛋三明治那人的声音):“我估计,车子已经到了克鲁站的郊外了。”
“我对铁路的情况很了解,火车可能停在波尔顿和伯恩茅斯之间的某个地方。”带伦敦腔的人说。
火车震动了一下又开动起来,大家都高兴了。费伯很费解:那位冷若冰霜,上嘴唇僵硬,一副漫画中人的模样的英国人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这儿不见他的人影。
过了一会,过道上有人在喊:“查票了,请把车票拿出来。”费伯注意到说话人是约克郡口音。可车子此刻在北方运行。他在口袋里摸车票。
他坐的地方是靠车厢门口的拐角,能看到过道的动静。查票人带着手电筒查票。费伯借着电筒的亮光看到那人的身影,模样儿似乎有点熟悉。
他靠在座位上,等着查票,忽然想起了所做的那场噩梦:“这是德国反间谍机关的票。”——他不禁在暗中笑了笑。
接着他又皱着眉头。火车突然停车,令人费解;车子没开一会就要查票;检票员的面孔似乎有些面熟……这接二连三的事或许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可是,尽管不会有什么,费伯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他再次看了看过道,但是检票员已经走到一个隔问。
火车中途停顿了片刻——据费伯车厢里了解情况的人说,停的是克鲁车站,它很快又开动了。
费伯对检票员又看了一眼,这时他想起来了:那是在海格特寄宿店见过的人呀!是约克郡的小伙子,当时他就想入伍呀!
费伯对他仔细端详着。他的电筒还一个个地照照乘客的面孔。他并不单纯在查票。
不,费伯告诫自己,不要匆忙做出结论。他们怎么可能会盯上他呢?他上的是什么火车,他们怎么知道?世界上能认出他的相貌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这么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他装成检票员上了火车……
帕金,就是那个名字。比尔·帕金。他怎么搞的,现在看上去老多了。他渐渐到费伯这边来了。
这一定是面孔相同的另一个人——也许是他的哥哥吧。这一定是巧合。
帕金已走进紧靠费伯的隔问。情况紧迫。
费伯从最坏处着想,并做好了应急的准备。
他站起身,离开座位,沿着过道往前走,挺小心地不去碰那些箱子和旅行包,也不碰人,一直往厕所那儿走。厕所里面没有人,他进去以后就把门上了锁。
这只是争取一点时间而已——就是卫生间检票员也不会放过。他坐在那儿,筹划着该怎么脱险。火车已经加快了速度。太快了,他不可能从车上跳下去。再说,如果跳车会被人看见。如果他们真的想抓他,他们会叫火车停下来。
“请大家把车票拿出来。”
帕金又越来越近了。
费伯想到了一个办法。靠两节车厢之间的车钩那儿有个像密封舱似的小小空间,两头被像风箱一样的东西掩盖得很严,正好可以使两边车厢听不到噪声,风也不会灌到车厢里。他出了厕所,拼命往车厢末端那儿挤,打开了门,跨到两节车厢之间的连接通道,然后又把门关上。
外面冷气逼人,噪声可怕。费伯坐在地板上,蜷缩着身子,假装睡觉。除了死人,谁也不会在这样的地方睡觉。可是,在那种年代里,人们对火车上千奇百怪的事习以为常。他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哆嗦。
有人把他身后的门打开了。
“请把车票拿出来。”
他没有理睬,接着听到了关门声。
“醒醒吧,睡美人。”不错,正是他的声音。
费伯假装在动动身子,接着就站起来,始终背对着帕金。等他转过身来,手中已握住了匕首。他推着帕金,把他抵在门上,刀尖对准他的喉头,说:“不准出声,否则就宰了你。”
他用左手夺过帕金的电筒,对这位年轻人的脸上照射。帕金的面孔并不像想像的那么可怕。
费伯说:“好啊,好啊,比尔·帕金,当初你想参军,结果在铁路上干。仍然是穿制服。”
帕金说:“原来是你呀。”
“比尔·帕金,你这小子,当然是我,这你完全清楚。你一直在找我,为什么?”他尽量把话说得狠毒。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找你——我可不是警察。”
费伯虚张声势,故意把刀子晃了几晃。“你竟敢在我面前说谎。”
“确实如此,费伯先生。放开我吧——我保证不把看到你的事告诉任何人。”
费伯开始犹豫不决。帕金要么是在说实话,要么也像他自己那样在装模作样。
帕金移动着身子,右手在暗中摸索。费伯的手像铁爪一样死死逮住他的手腕。帕金稍稍挣扎一会,费伯就用刀刃对着他的喉头扎进有1英寸,帕金不动了。费伯从帕金刚才用手摸索的那只口袋里掏出了一支枪。
“检查车票是不能带武器的。”费伯说,“帕金,你是哪一伙的人?”
“目前这个时期我们都带武器——火车上因为黑暗,犯罪的事很多。”
帕金至少还有胆量、有见识在撒谎。费伯认为那么点儿恫吓还难以叫他松口。
他动作迅速,又准又狠,只见匕首一晃,刀尖就捅进帕金的左眼。他捅了约摸半英寸,然后又拔出来。
费伯用手把帕金的嘴捂住。被捂住的嘴痛得叫起来,但声音被火车的响声淹没了。帕金双手蒙在那受伤的眼睛上。
“帕金,保住另一只眼睛吧。快说,哪一伙的?”
“军事情报部门。哎呀,天啦,请饶了我吧。”
“谁?自由党的?主子是谁?”
“啊,戈德……戈德利曼,戈德利曼——”
“戈德利曼!”费伯对这个名字是知道的,但眼下不是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们了解些什么?”
“一幅照片——我从档案里找到你的照片。”
“什么照片?究竟是什么照片?”
“一支长跑队——比赛——捧着奖杯——部队——”
费伯记得这件事。天啦,他们怎么弄到的?这正是他的噩梦:人们有他的照片,就知道他的面孔。他的脸。
费伯把匕首逼近帕金的右眼。“我的行踪,你是怎么知道的?”
“请别伤我的眼……大使馆……搞到了你的那封信……出租车……尤斯顿——求你别伤我另一只眼……”他双手捂住了两只眼睛。
妈的,弗朗西斯科这个笨蛋……他现在——“有什么行动?哪儿设了陷阶?”
“格拉斯哥。他们在格拉斯哥等着你。火车到了那儿,乘客全部下车。”
费伯将刀子往下直对着帕金的腹部。为了使帕金分散注意力,他问了个问题:“有多少人?”说着就猛戳他的腹部,捅进去以后刀尖向上刺他的心脏。
帕金吓得死去活来,一只眼睛在发愣,但是他还没有死。这是费伯喜欢的那种杀人方式的缺陷。在一般情况下,刀刃的震动完全可以使心脏停止跳动,但如果心脏功能很强,那种方式并不总能致人于死地——外科医生在注射肾上腺素时,注射针头就直接扎入心脏。心脏如果继续跳动,刀刃周围会形成一个孔,血就从孔中流出。那同样致人于死地,但拖延的时间长一些。
帕金的尸体终于瘫倒了。费伯抱着尸体,把它靠在板墙上,就那么让它靠了一会,自己在思考着:此人在临死前还流露出一丝勇气,闪出一种狞笑——这多少有某种含义。一向是这样的。
他让尸体倒在地板上,把尸体摆成一种睡觉的姿势,掩盖好受伤的地方,免得让人一眼就看到。他一脚把那顶铁路员工戴的帽子踢到角落里。然后,他用帕金的裤子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也擦干净手上沾的眼球液。真是脏兮兮的事。
他把匕首藏在袖子里,开了车厢的门,在黑暗中返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一坐下来,那个带伦敦腔的人就说:“这么长时间——那边在排队吗?”
费伯答道:“肯定吃了什么不卫生的东西。”
“说不定就是干鸡蛋三明治。”“伦敦腔”说罢就哈哈大笑。
费伯此刻回想的是戈德利曼。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甚至还能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他的面孔: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吸的是烟斗,神态心不在焉,有学者风度……不错,正是他——他是个教授。
往事渐渐涌上他的心头。费伯来到伦敦以后,头两年无所事事。战争还没有打响,大多数人都认为战争不会发生(费伯倒不是那种乐观派)。当时他只能干些点点滴滴的有用的事——主要是在核实和修订德国反间谍机关那些过时的地图,另外还做些一般的汇报,内容是他的所见所闻,以及报纸上的消息,但工作并不多。他常常外出游览,以此打发日子,也为了提高英语水平,使自己更巧妙地隐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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