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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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下雨了,雨不大,只有两滴雨珠落下,是从正堂厅楼的屋檐上落下。
秦先生知道,虽然只是晶莹剔透的雨点,却是颗颗会要人命的。
第二卷 撕风裂冰 第十八章 不须归
切金断玉水归一。起风雨,雨不归。
暗影随身,次次无功成。
长叹世间圣无数。能奈何,跪恳诉。
——江城子
两滴雨珠,两滴极大的雨珠,就像是熟透的无锡水蜜桃,就像是剥了皮的滑嫩鸡蛋,饱含水分,晶莹丰满。
这两滴雨珠一滴是顺着正厅屋檐的瓦沟流下,掉落的地点是秦先生身体的前半段,秦先生趴在地上,准确说也就是滴向秦先生的后背心。另一滴雨珠是从轿厅的屋檐上掉落,是直奔秦先生后腰脊椎处的。
秦先生趴着露了一点头,这正好相当于立在两步之后可以露头的地点。那么这两滴雨珠的掉落点也相当于立在两步之后人的天灵盖的前后。可是这雨滴却接不得,秦先生听鲁承宗说过,这雨珠要接了,命就没了。
两滴雨珠没有打到秦先生,秦先生是滚爬着躲过那雨珠。这雨珠落地后并未湿成一片,而依旧是一个抖晃透明的圆球在地面上蹦跳、滚动,就像是活的一般,并顺着不易察觉的坡度朝着各自的方向滚过去。秦先生知道这是在往回道中流,雨滴是要通过暗藏的回道重新布置到坎位之上。
虽然躲过雨珠,但秦先生的身体没有躲进阴影,而是朝着坎面的中心稍稍进了一点。这样他暴露在坎面中的身体办法就更多了。又是三滴雨珠落下,掉落的目标依旧是秦先生。秦先生再次滚动躲避过去,他受伤的身体在院子里青石条铺成的地面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雨滴越落越密,而秦先生反倒不再躲避了,他滚翻了几下之后已经盘腿坐在了坎面的中心上。这个位置很奇怪,竟然所有的雨珠都不会向这个地方落下。
说句老实话,秦先生真的很得意。这样的坎子面他只听鲁承宗说过一次,也只看过一次这坎面的布置图,而自己只加入了一点自己风水堪舆的小伎俩,就轻易找到了坎面的缺,这叫他怎么能不得意呀。
雨滴变得稀落了,因为这四面的檐额是藏不了多少雨水的。秦先生坐在坎面中间很轻松,他甚至仔细看了一下咬合在身上的“搔白首”,看有没有可能摘了下来。那样子就像是闲坐街头晒太阳捉虱子的破烂乞丐。
雨下得差不多了,秦先生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趁这些雨珠没有完全回复到坎位冲出这道坎面。如果等这些雨珠从暗藏回道重布到坎位,自己要再冲出去就要费一番大周折了。
秦先生虽然像是个乞丐那样闲暇,其实眼睛和耳朵是对雨滴的落下没有一丝的放松。看看不再有雨落下,他突然腾身而起,两个纵步往右边的侧门冲去。谁都不可能想到一个浑身浴血,处处是伤的老人会在瞬间变得如此迅捷。
秦先生喘着粗气,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现在就凭着这口气给撑着,要是当年没学这大换气法,这把老骨头一准早就散了。秦先生这气在口、喉、肺、腹间运转一个来回,身子就已经纵出七八步远。
这道坎子轻松地就过了,让秦先生得意而意外,这让他更坚信自己的方法是正确的,人在这样的拼斗里绝不能太厚道,只有耍奸弄诈才能生存,一定不能让对家摸清自己的想法和计划,不能将自己真实的一面暴露在对家眼中。
秦先生没有冲到了侧门的门口,虽然他的喘息更重了,虽然他的口鼻处的气息更浓了,虽然他的动作像年轻人一样矫捷,却没能继续往门里冲去。他一步一步退了回来,脚步虽然不是十分沉重,心中却很明显压上了一块巨石。
坎面确实没有秦先生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在侧门的门口看到了一大片怪异的东西,那就像是一大块水晶,一大块寒冰。掉落的雨滴没有全部回到暗藏的回道中,这侧门的门口就堆积排列了一大片,这些鸡蛋大小的雨滴整齐地排列着、聚拢着,有些像蜂巢,晶莹透亮的白色蜂巢,不时有白色反光在闪跳抖动。
秦先生的心里没有了光亮,他的一点心火突然间变得如此的黯淡。他不知道那雨滴是什么,但他知道那些白光闪跳抖动不是因为反光,而是那些雨滴确确实实在动,一边动一边发出暗白的光。
不知道才是可怕的,自己的打算落在对手的意料之中也是可怕的。秦先生现在就是处在这样一个可怕的境地里。他的计划没能实现,坎面的布置有了改动,和原先在鲁承宗那里见识到的不一样了,“四水归一”竟然没有归去。那雨滴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本来那雨滴应该是剧毒的南海“百层透晶软胶”,可他们口中的“百层透晶软胶”不是这样能自己闪光和抖动啊。对家已经知道自己会冲向侧面,他们在这里就布置这么一片雨滴,只能说明他们认为这样一片雨滴就可以阻挡住闯坎的各种高手。各种高手!秦先生知道不管多少种高手,都不包括自己,自己连个中手都算不上。那么自己如何才能应付?
莫名其妙地起风了,风很大,吹得正厅紧闭的花格门咣咣直摇,吹得轿厅天井侧的大门吱呀着慢慢盍上,右边院墙上的扇形侧门却纹丝未动,依旧大开着,因为它不需要关闭,它的前面已经有一扇门关上了。
透明的雨滴瞬间都变得如此的轻盈,在这阵大风的吹拂下飘了起来,是的,飘了起来,却没有散,依旧是连在一起的一大片,晃晃悠悠地,像一大块水晶帘子,将那侧门整个包挡住了。
秦先生在这强劲的风中有些立足不稳,风带起的落叶枯草让他有些晕头转向。不,不止是落叶枯草,其中还有些若隐若现的东西夹杂其中。
秦先生发现了更为奇怪的事情,檐额下面的泄水槽道里有一颗接一颗的雨珠飞起,随后被风卷入那些飞舞的杂物之中。
江南好啊,什么都是那么明媚细腻,就连那风雨天也给人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惬意感觉。而今天,本不是刮风天,也不是下雨天,偏偏在这样一个精致园子的宽大天井里,却是怪风狂卷,雨珠横飞。
“不须归,真的不须归。”秦先生虽然不知道那些雨珠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他能预想到一种,“四水归一”最终是要归于地下的。何处黄土不埋人,埋入土下不须归。秦先生在想:“看来今天就将这好地方做了我的葬身之地了。”
秦先生将一双被风尘和血渍模糊的眼睛使劲擦了擦,左手从藤条箱中抓出一把长竹签,这是他摆“天师请仙阵”时用的工具,此时拿出这些也不知到底有些什么用,他只是要两只手都有武器在握。
秦先生的右手提举起死封铃,左手持一把细尖的长竹签,奔那在风中飘荡的“水晶帘子”直扑过去。
“快停格!会死勒!”一声脆亮的娇叱响起……
暗青色的影子扑过来应该算是十分突然的,而且柳儿她始终保持清明的听觉竟然没听出来这身影的移动,幸亏是她鼻子闻到一股浑浊之气从身后裹缠过来;也幸亏是她脖颈处的肌肤感觉到气流的冲撞和变化;最重要的是她在这之前早有准备。刚才听到两声轻微的人声告诉她,这里有人在,她知道自己听觉和嗅觉都不会欺骗她,听觉和嗅觉不同的发现说明发现的东西都存在。于是她将女活尸拉倒后,没来得及松掉收回“飞絮帕”,就忙不叠地丢掉“飞絮帕”的链把纵身而出,她估计女活尸的坎面一塌,其他坎面肯定会瞬间即至。
青色的影子真就像是鲁天柳的影子一般,紧追在鲁天柳身后。虽然只走了短短几步路,柳儿已经用了不下六种方法试图摆脱它,却都没有成功。而且那影子的步法几乎和柳儿一样,柳儿在哪张桌椅上点步纵跃,它也同样在哪张桌椅上点步纵跃,速度却比鲁天柳更快。
影子的动作与女活尸的有所不同,女活尸虽然也很快捷,但动作是怪异的,步法是沉重的,所以郑五侯在楼下“听隙”能一下子就找到活尸的位置。而这青色的影子的跳跃步法间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似乎连身上的衣襟都没动一动。此时不单是“听隙”听不出来他移动的速度和方位,就连近在咫尺的柳儿都无法听出来。当然,回头看那影子如何动作再采取相应措施就更加不可能了,柳儿只能凭着肌肤对气流变化的感觉,下意识地奔逃。奔逃中她发现戏台上的男尸已然不见了,如果追在自己背后的是那老年男尸,那倒也没出乎她的意料。
虽然没出乎意料,但鲁天柳心里还是十分奇怪的,她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怎么背后这人没在自己听觉中留一点反应,就算没有人声也应该有鬼声呀,人鬼都不是,那也应该有些衣角带风、脚下点踏的声音呀。怎么这些都没有的呀?
不断纵高跃低躲避追击的鲁天柳速度上根本不是后面影子的对手,但她占了个小便宜,后面那影子似乎是一定要按鲁天柳的步法追上她才算,而且还不愿意碰动这戏堂里的一切东西。所以鲁天柳只要感觉自己背后气息迫近,马上就在脚下拨动桌椅,或者从大桌的底下滑滚而过。工匠家的女儿是不会在乎灰尘泥土的,再加上她本就是学的“辟尘”一工,就是和灰尘泥土打交道。背后的影子肯定不会这样做,哪怕他的身上再污秽再龌龊,他都不会做这样的动作,因为他是高手,有身份有档次的高手。
鲁天柳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摆脱他,时间一长,自己就更没有机会了,而且不但不会有人来帮她,她还要争取时间去帮一下五侯。郑五侯在楼下肯定有事,情况什么样还不知道。
影子离她又变得很近了,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换几个步法拉开与影子的距离,然后试试能不能看清背后这影子,最好能找到他点破绽,或者找个机会先逃到楼下再说。
可这深吸的一口气让她惊骇了,恐惧了。她闻到了人的气息,在背后浑浊的气息里有人的气息,没有阳气的人气。
如果影子真的是戏台上那个干瘪的男尸的话,那就太可怕了,她曾经听秦先生说过,干尸起人息,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仙家借体,而且是道行很深的仙家。但道行很深的仙家又怎么会借一个肮脏的陈尸枯骨。那就是第二种可能,妖魔脱镇还魂。
其实鲁天柳是自己吓自己,和秦先生在一块儿时间长了,神呀魔呀的怪事听多了。她知道的那两种情况在这世上不一定存在,而这世上有第三种情况是肯定存在的。那是有人练了一种功夫,将自己练成一个干瘪枯尸的模样一般,这人不但没死,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功力的高深是他们这帮半调子武林人无法想象的。那功夫叫“地火熬脉”,功夫练到最后能将练功人浑身上下的人油、脂肪都熬得精干,明《异士见记》有:南方异士……形若髅,轻若枝,气若丝,力如象,不可尽知其神通。这功夫据说江湖上早已失传很久了,因为很少有人愿意练这种尸功,也因为这功很难练,过程也很痛苦。
背后的暗青色影子一直在追击逼迫鲁天柳,那就好像猫捉老鼠一样。他始终没有出手,他要是出手的话,柳儿肯定一早就没活路了。但这影子没出手是有诸多原因的,现在他一直紧跟在柳儿身后,都是好奇心驱使他要将一件事情弄清楚。他只敢紧跟不敢近逼,是因为他不知道前面这姑娘的不济事,到底是真的还是给在给自己下诱口儿。
鲁天柳被突然出现的人气吓得有点懵,她虽然知道这里肯定有人在操作控制女活尸,但她认为这人应该躲在暗处什么地方。而这暗青色的影子应该是和女活尸一样的男活尸,只是他的身体较轻,所以动作更快。但是想法和现实出现了差距,很大的差距,如果真的像秦先生告诉她的那些,她就没有一点希望了。
影子不下手的原因真的很多,其中有一点就是他下不去手。他也一时也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算他调教了十多年的手下、弟子,他都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就要了他们的命,可是面前这么一个小姑娘,自己竟然不忍将手朝她伸出。而且几次稍稍将手伸出,那姑娘竟会突然显作一片模糊,却不知该往何处去下手。还有刚才通过女活尸用琵琶传出“地火裂桐柏”的琴音,这姑娘的心神竟然也没有受丝毫冲击。他也在奇怪,这样的一个女子到底是人还是妖?
心中慌乱、思维混乱,这样肯定是会出现错误的,鲁天柳也同样出现了错误,她脑中念头转了转,这么一个错神,就没有及时拐弯,而是直奔右面楼梯口而去。
鲁天柳的身形是直扑楼梯口的,后面的暗青色影子也是紧追而去的。
可是鲁天柳没有可能下楼,在这样迅捷的追击下,她来不及翻到栏杆外面去。她只是转了个身,无奈的转了个身。抓住了自己挂在楼梯口方架梁上的“飞絮帕”链子,随着链子的摆动,她的身体在空中自然地转了个方向,左脚后面墙上一踩,右脚上面链条一勾,横在了空中。
暗青色的影子紧跟其后,鲁天柳的身子刚转过来,影子已经和她面对面了。这样的局面让影子也很是意外,于是他的身形也在空中嘎然而止。
刹那间,只有那么刹那,两人都停住了,也都愣住了,面对着面,离得很近很近。
这一刻,柳儿是无处可躲的,影子却是无从下手的。
一直到这个时候,柳儿还是没有看清背后追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戏台上不见了的老男尸还是另有其人。她本来觉得自己无处可躲了,临死也要看个明白,没想到影子和她距离如此靠近,让她只看到一双深凹着的黑乎乎的眼洞,眼洞里的黑是混浊的,看不出里面有没有眼睛的光芒。
但她除了看以外,还有更为清明的三觉,她闻到了气息,人的气息,就在距离自己嘴巴不到一寸的地方。她口鼻周围也感到极其微弱的气息在拂动皮肤上的那些汗毛。
鲁家“辟尘”一工里有“鼓尘”一技,是专门用来去除换气暗管和封闭槽道里的灰尘的。“鼓尘”,对于大的暗管、槽道可以用风具来鼓,对于那些小的都是用嘴来吹的。这就要求会“鼓尘”一技的人有悠长的气息和强劲的喷口。
“呸!”这就是强劲喷口的声音。鲁天柳发出这声音是因为看到的眼洞让她害怕,是因为拂动她口鼻处汗毛的气息让她恶心,是因为她想在面对死亡的最后一刻再表示出一点自己的坚强和不屑。
影子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不了手,这个没有什么特别的姑娘怎么会给自己这样一种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离她近了都有一种亵渎了什么的罪过感觉。
这一刹那,他停顿在空中的这一刹那,他从姑娘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自己的影子忽然碎成粉末一般,并且被风吹得四散而去。
他惊愕了,他恐惧了,他的耳中听到“呸”的一声,这一声让他觉得像是自己的身体已经爆开,他几乎都要惊恐得大叫出来。
暗青色的影子并没有叫出来,他虽然半开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这也能理解,毕竟也算是个高手,掉份儿的事情不会做得太绝。
但正因为没有喊叫出来,所以鲁天柳一记喷口喷出的化秽丸顺着影子的口、喉、食道直落下肚。
第二卷 撕风裂冰 第十九章 遣枯尸
一刹那,一切都在一刹那之间。
暗青色的影子不是鬼魅,更不是神仙,所以他不会凭空悬在那里。影子掉落在地的声音是沉重的,这是鲁天柳第一次听到这影子发出的脚步声。落下地的影子竟然没站住,双膝一软,跪倒、跌坐在地上了。影子感觉一个清凉的圆滑珠子顺着他的喉咙食道直落下去,就像一把冰冷的刀刃划破他的腹部。
跌坐在地的影子此刻心中是万分的懊悔:外面的世界什么高人没有啊!这个丫头要是真的不济,我怎么会对她下不去手?明明下不去手我还紧跟背后做什么?还是中了诱口,还是中了诱口啊。
鲁天柳终于看清了,影子真是那个戏台上的干枯男尸。可这怪物现在用的是何招式,她却一点都看不懂,感觉这招式目前好像不会对自己有太大危险。
枯尸会说话,枯尸从软坐的姿势回复到跪姿,他那始终半开着的枯瘪嘴巴里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姑娘,饶命!”,声音很尖细,竟然还稍带一丝妩媚。
这样的话对于那枯尸一样的人来说并不陌生,有多少人在他面前说过类似的话。这样的话让鲁天柳摸不着头脑,她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跪着求她饶命,而且还是个让自己恐惧害怕的怪物。
枯尸见柳儿没有言语,就又说一句:“大太监顾让求姑娘饶命!”
“哦!”鲁天柳这一声哦好像是在答应他,也好像是因为明白了一些什么。她的确明白了一些东西,为什么这男枯尸有人气没阳气,是因为他是个阉人,这男枯尸为什么会嗓音尖细,是因为他是个太监。可是他为什么要我饶他性命呢?难道我的化秽丸击中他的什么气门要害了?可是我的化秽丸好像是吹入他的口中了嘛。要么这化秽丸对于他来说是毒药?不可能吧,就是可能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啊。
化秽丸不是毒药,但是对于练“地火熬脉”这种枯尸功的人来说,那化秽丸的药力给予他内腑的刺激是很大的。但仅仅是刺激而已,却没有任何危害,其功效只相当于一块强效薄荷糖而已。
可幸的是面前这个高手是个太监,是个不会在外面世界闯荡的太监,而且是个身份很高的太监,不会和那些在外面办事的下等角色有什么交流。所以他的无知造成了他的恐惧,他的恐惧造成他的屈服,他平常所能获取的见识致使他只会使用求饶这样一条途径。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太监?爹说过对家曾经位及九五难道是真的?鲁天柳产生的疑惑不比明白的少。可是现在不是将所有东西都弄明白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鲁天柳从链子上小心翼翼地滑落到地面,她的心里还是害怕到极点的。她现在已经知道,面前这怪物不是像秦先生说叨的那样是什么仙妖鬼魔,但他至少也是个自己从没见到过的世外高人。可这世外高人怎么会对自己这样屈服讨饶?他这样的高手就算误以为自己被下了毒,也完全可以抓住我逼迫我拿出解药呀?
世外高人有两种,看透尘世避世的和从未入世的。像这种从小就被藏在暗处训练,从未与世上之人接触过的高手,他们除去武功,所会的真的太少太少了。再加上此时的高手在心理上已经完全溃散,面对一个自己不知如何下手、从何下手的人,自己只能放弃所有的攻击和抵抗能力。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在这方面人是无法与机械相比的,机械布置的那些坎面永远不会有恐惧、绝望、求生的概念。
“先下去吧!”鲁天柳说这话用的是北腔官话,语气沉稳悠长,就像她鼓尘的气息那样,她也不清楚怎么会这样的,怎么有些像唱戏里的皇上对奴才说的腔调。可这样的语气在那枯尸听来,却像是天籁梵音,却像是落入一个神圣境地。犹如儿时看着窗外蓝天,听着微风抚过枝叶的声音,那一刻自己所有的梦想和憧憬,让他心中狠狠地一番震荡。瞬间,他放弃了所有的想法,只留下一个遵从的意识。
枯尸没站起来,而是俯下身伸手将后墙上最底下的第三块砖翻了个身。右楼梯上已经动作的“匣中刺”发出“咣”的一声响全复位了。“砖不复原位,套子不动。”枯尸边说边站起身来。
鲁天柳没有马上下去,而是用手指指瘫在地上的女活尸,正想说话,枯尸太监已经开口:“牵线尸偶,尸是百毒浸尸,用九节十寸活转钉打入关节,用缅钢丝牵钉尾控制。”
其实这些鲁天柳也猜出了个八九分,她曾经听鲁联讲过有人用尸首杀人的故事,好像是明朝人撰写的《奇案百录》记载的,不过那是用细铁杆来控制尸体的,比这牵线尸偶简单得多。所以当柳儿在五侯飞插上来的刀刃面上发现和周围颜色相似的细丝时,她就灵光一闪,想到是这些细丝在控制女活尸,这才拉住女活尸,让她背后的细丝绊住刀刃,拉断了控制活尸双腿的缅钢丝。
“带上她好吗?”鲁天柳等枯尸太监说完才将自己的话说出,她并不是想知道女活尸是怎么回事,也不是觉得这女活尸有什么用场,她只是想让这已经无法走动但带有剧毒的尸偶成为高手的负担和累赘。女孩子的心总是比较细的,考虑得也比较多。
鲁天柳取回自己的一对“飞絮帕”,下了楼来。但她没有从楼梯上下来,她不会相信枯尸太监的话,她依旧从栏杆外沿下到楼下。枯尸太监拉着女活尸没断的几根弦,倒拖着尸身,慌不迭地跟着从楼梯上下来。女活尸在这下楼过程中,拖搭着的上半身和头部在做着怪异的动作和表情。
楼下是一片狼籍,这都在鲁天柳的意料当中,五侯直直的跌躺在青砖地面上,这鲁天柳也早就猜到几分。要不是这样,五侯的刀绝不会出手不收。
柳儿急切地跑过去,她打眼之下就知道五侯中毒了,不知为什么,她天生对那些污秽毒素的东西特别敏感。
凑到近前,看到五侯的脸色是青灰色的,却不知中的什么毒,也不知道是怎么中的。于是她又将五侯翻过身来,五侯臀部的两处伤口让她不禁脸上一红。因为她刚刚在想,找到中毒伤口,将毒吸出来。
“只是‘水腐草’毒,毒势来得虽快,性命却是要三天才会丢。”枯尸太监在鲁天柳后面说道,尖细的语音里明显有谄媚的味道。
鲁天柳听这话猛一回头,却发现枯尸离得自己非常的近,心里不由一惊,本能地身体一挺,往后一退。
她的本能反应让枯尸太监产生更大的惊恐,他感觉面前这姑娘突然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清灵的气波来,这气波一层层跃出,将姑娘包裹其中,不,不能称作姑娘,简直就是天女,是仙姑。
高手,真是高手,这高手不是鲁天柳,而是枯尸太监,能感觉出这样气波的人已经不止是武功上超人,他们的功力已经将天眼脑脉打通了。
气波给枯尸太监带来了极大的压迫和震撼,让他显得卑微和弱小。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姑娘,不,这仙姑是个真正的高人,这样的高人他只见过两个,那就是自己的主上和主上的师傅。这样的高人举手间就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本来枯尸太监是想用解“水腐草”毒的方法来换取喷入自己腹中那颗毒药的解药,现在在这种震撼和压迫下,他没有提出任何条件,马上从怀中掏出一个镶金双层锡盒,给五侯的伤口涂上一层油膏,又喂进口中一粒药丸。
“药丸解毒,性命无碍。油膏是为伤口愈合,‘水腐草’会让伤口久不愈合,留下丑陋伤口。”枯尸太监说完也做完。
鲁天柳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你想要……”
“只求解药一枚,往后绝不敢与仙姑作对。”枯尸尖细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道。
鲁天柳真的想笑,她怎么都不清楚怎么转眼自己变成仙姑了,自己这仙姑刚才还以为面前这怪物是仙家、妖魔呢。她极力的忍耐才止住笑,他知道必须稳住这个怪物,不然进来这么几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鲁天柳还是高估了自己,其实要说技击功夫,他们进来这几个捆在一起都不是这一个枯尸的对手。
柳儿掏出化秽丸的瓶子,倒出两粒给他,“吞一粒,还有一粒整三日后吞下。十日内不可用力打斗。”其实柳儿对技击的见识真的不多,她连行气运功都不懂,只是让他不要用力打斗,这样至少让他们先避过眼前这一关。
五侯醒来了,枯尸的药果然很灵。五侯一醒,就马上活泛起来,他对面前多出的一具女尸和一个比枯尸还像枯尸的人虽然非常惊讶。但他生性不好奇、不多问,他觉得自己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要知道柳儿安然无恙就行了。
五侯对柳儿咧嘴憨笑了一下,自顾自去摘下挂在立柱上的捻股牛筋绳。一甩手缠住“如意三分刃”的刀杆,然后左手将牛筋绳拉紧,绷直。右手如同拨动琴弦一样大力在牛筋绳上一甩。捻股牛筋绳真的像琴弦一样抖震起来,震波从弹起的地方一直传到“如意三分刃”上。“如意三分刃”钉卡在立柱顶端,非常结实,要不然也绊拉不住女活尸双腿上的四根缅钢细丝。但此时它却随着牛筋绳剧烈抖动起来,并从卡得很死的立柱顶端渐渐拔了出来。五侯再次大力拨打了一下,那“如意三分刃”随着弹回的牛筋绳像条鱼一样蹦回五侯的手中。
其实郑五侯取刀的这种技法是船家背纤遇到激流险情使用的一种方法。突遇激流,船拉不到岸边,背纤人会马上将纤绳缠在固定物体上,然后由几个人在一头拉住绳头,另几人找粗大木杆敲打绷紧的纤绳,纤绳一震,拉绳头的人就将绳头一收,再一敲,再一收,如此慢慢将船拖到岸边。
刀一到手,五侯就将牛筋绳缠在了腰里。然后往柳儿身后一站,也不作声。
“你慢慢调理,我们先走。”鲁天柳对枯尸说了一声转身往堂前间的正门走去。走了两步,她又停住脚步,侧过头来问了一句:“你们这里像这百毒尸偶的东西还有吗?”
鲁天柳这可是问的对家坎面的秘密,一般情况对家人是打死都不会透露的。
“还有‘尸茧蠨蛸’(xiaoshao),布在前面天井的‘四水归一’。”枯尸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以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在对家这仙姑面前竟然比在自家主子面前还老实。真是天力非是人可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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