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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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团没烧到那老女人,可是那老女人却在轿厅里气急败坏、咬牙切齿:“这个老杀才,真是个百足之虫。差点毁了我的脸。”女人真是越老越注重自己容颜。秦先生放出的火团虽然没烧到老女人的脸,但只有那老女人知道,自己的眉毛、睫毛、刘海都让那火团烘得焦黄卷曲了。

她用手快速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检查没发现问题后,她的语气重新变得甜腻柔缓:“给我撕碎了……”

戴面具的女人本想发令让手下锥合罩齐动,将秦先生那把没肉的老骨头撕碎,可还没等话说完,她就被眼前的一幕情形震撼了。

第二卷 撕风裂冰 第十四章 相扶将

一朝蛇咬惧井绳,红颜骗得错半生。

从今方晓妇心毒,也弄虞诈赛猢狲。

秦先生手中的火柱没有灭,他反而将那火柱竖了起来,就好似一个火焰喷泉。火柱的顶端搭靠在了门厅的屋檐下,火柱被屋檐压住,散成了火花、火星、火线四溅开来,就如同过年燃放的焰火,绚丽,灿烂。

四射散开的火光中,秦先生披头散发,满脸血线,面目狰狞,眼暴凶光。散落下的火星、火花已经点燃了他的棉衣,棉衣背上无数的焦洞一起冒着青烟。火星、火花还散落在他的脖子、耳朵、面颊上。瞬间那些地方涨起了串串黑紫的燎泡,让他的面容迅速黑胖起来。

三层生漆,两道桐油的建造工艺,让那些檐椽、边梁、描花木挂是很容易就被点燃,也让木门木框、木柱木壁的江南砖木结构房屋很容易就延火燃烧起来。

刹那间,秦先生横悬着的身体上方是火光熊熊,烟雾滚滚,一时弥漫了院道和两进厅房。也幸亏火烧在上面,要不秦先生就变成挂炉烤猪了,也幸亏那些烟,呛得想再次发出死令的主子说不出话来,让把扣的奴才见不到主子的手势。而此时秦先生却更像火窟里的鬼,像血狱里的魔。他又开始喘息起来,口鼻处白雾纠结成一团。

如果屋檐烧得比那九根绳子快,那么秦先生就难有还阳机会了。所以他忍耐住剧痛,暗暗运力下坠,希望尽早将那烧着的绳子拉断。这一刻,秦先生除了能听到木料燃烧的“毕剥”声,他竟然还能听到自己皮肉的撕裂声。

“啊哦——”那是一种撕心裂肺般的惨叫,秦先生在这叫声中拼尽全力,坠断了那九根也快烧断的罩子绳,摔落在地上。瘦弱的秦先生皮包着的骨头与青石地面重重相撞,那声音听起来非常地瘮人。

摔在地上的秦先生,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趴着不动。他迅速朝着轿厅的大门爬去,一边爬一边推着面前的藤条箱。他知道,背后的九只“五指锥合罩”已经断了索儿,无法再对他继续攻击。可是轿厅和两边的另外十九只却是可以继续给他致命一击的。现在只要能赶紧爬到轿厅的檐下,那样至少轿厅顶上的一部分罩子无法扣到他。

秦先生用身体和鲜血在院道里画了个红色的大一字,加上他瘦削的身体,也就像是个红色的箭头,直指向轿厅的大门。

锥合罩始终没有扣下来,因为轿厅里的老女人号令发到一半便止住了。虽然余下三面星位的扣子绷紧待发,但没有号令背后的那几个字,这园子中没人敢自作主张,不然的话,他们的命运会比坎子中的人还惨。

轿厅的大门已经变成了一个火洞,秦先生想都没想就扑进了这个洞里。果然如他所料,里面没有火,这轿厅很是空荡,没放轿子,也没有那女人,就只有两边轿夫歇息的两张大条板凳。

老女人哪里去了?她已经站在了轿厅内侧门槛的外面,也就是说已经退到了轿厅里侧的天井里。

那女人忽然一言不发了,依旧用宽大的袍服拢住了整个身体。所不同的是,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戴上了一个青铜色的面具。刚才秦先生只顾着看女人的眼睛牙齿了,现在才注意到那个面具,那是个青铜色的狸子面具。

“啊,狸子哉,侬家果然亦参透那格画哉。”秦先生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但说话的声调没一丝的阻碍,依旧非常的爽溜儿,不看他的样子,单听他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这是个浑身伤痛、站都站不起来的老人。这可能就是龙虎山学来的换气法带来的好处。

那女人没有搭理他的话,反倒又朝天井里退了几步,静静地站在不起翘的硬山式砖雕门楼下。

女人始终不作声让秦先生感到奇怪,此时她不管是发怒还是造作,都应该说话呀。秦先生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具背后的那双眼睛,那眼睛没有二十年前那样水灵了,也没有二十年前透明了,更没有二十年前狐媚了,不!不对!这眼睛还没有刚才看到的那双眼睛狐媚。面具背后不是那个会发狐骚的老婆娘了。

秦先生哈哈大笑起来,此时的笑声中竟然没有一点疼痛带来的杂音:“侬屋里厢今朝女人当家,怎么啥格事体都让那格老婆子奔来奔去哉。”

秦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死死地盯住面具背后的眼睛。他以前混迹在市井中替人算命时总结出一个经验,一个人对什么事情或者什么话表示出惊异和有疑问的时候,他(她)的眼眶会有外扩的现象。面具背后的那双眼睛告诉他,戴面具的女人对自己的话反应很大,就是说自己的估计是准确的。

当家的太后突然让个傀儡替自己站在这里,说明里面有其他人搞不定的事情,也说明了对家的奴才们没伏得住鲁家的那几位。这推断让秦先生差点要哭出来,他们还在里面,他们还不曾有什么大事。不知道他们已经撕破了几层围子,肯定少不了,要不那老女人也不会这么着急颠颠地赶过去。

秦先生爬行的动作变快了,他要赶过去和他们汇合。就算没那样的能力也要在这里给对家增加压力,减轻里面人的负担。

戴青铜色面具的女人当然是不会让他轻易就爬进去的,因为她知道,自己要让这个浑身是血在地上爬行的老头儿轻易就这么进去了,那自己就会艰难地死去。

戴青铜色面具的女人从天井里迈步走进轿厅。秦先生从她的脚步上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女人的脚步里没有丝毫的高贵和优雅,哪里像太后那样风摆杨柳样的身姿,这女人大概就是个干粗活的仆妇。

女人迈着挺大的步子来得秦先生身边,蹲下身来,一双白胖的手软软地握住秦先生的左手臂,将秦先生轻轻扶着站起来。她手脚动作的轻重和位置都恰到好处,让秦先生觉得这应该是个有丰富带孩子经验的仆妇,亦或是个会推拿松骨手段的仆妇。

站起身的秦先生大口喘着粗气,被这样小心地侍侯着让他很不自在。这女人是个傀儡,可傀儡并不代表她就无能。女人的左手有三指捏着他阳溪、阳池、支沟三穴,右手也有三指捏着他肘弯处的曲池、手三里、清冷渊三穴,这让他怎么能够自在得起来。

秦先生感觉那女人的手的确是柔软的,软得就好像是没揉好的湿面团,沾在他手臂上是摔脱不掉的。女人扶着秦先生转过身去,小心地往轿厅的前门走去。

虽然 只是个仆妇,可是这般的温柔体贴,让这辈子只在二十多年前体味过一次女人滋味的秦先生如何能够抗拒?他不由自主地往外面走去,别说此时那大门已经烧成一堵火墙,就算是阎王殿前的火海秦先生也会跟着走。

可他也真是不够争气,在如此温柔的搀扶下,第一步就迈出一个趔趄,女人柔软的手轻轻将他冲出去的身体带住。这个趔趄让秦先生身上的血更多的溢出,女人没有一点嫌弃,依旧扶着没松手,任凭湿漉漉的血液沾透到她的衣物上。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的秦先生将一直伸在藤条箱里的右手顺势便搭在女人的左手臂上。不知面具背后的女人是什么表情,但她没有避让,因为秦先生搭住的地方是空节,也就是没有穴位或者重要穴位的地方。而且在秦先生右手和女人手臂之间还有着厚厚的棉袍服做着隔挡,估量着秦先生枯瘦无力的手应该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刺激。

已经走到了轿厅的门口了,大门处的火已经让这样一个可以进出轿子的大门堂变成一堵火墙。火墙的灼热让秦先生的脸上不再是流血那样单调,他的汗也下来了,而且都是豆子大的汗珠,滚动的汗珠让他满脸的血线道道变得模糊起来。

秦先生满脸的汗水绝不是因为门口的火墙,他是紧张,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博命之战瞬间就会见分晓。

女人止住了脚步,因为已经可以感觉到在火墙的热浪作用下,身上衣物的布料干燥得在蜷曲。再要往前恐怕那热浪就要让青铜面具在她脸上留下永久的烙印。秦先生却没有止住脚步,他继续踉跄着朝前,这出乎那女人的意料,这个老头是疯了还是自己寻死?本打算将他扔进火里,看来是要省了自己动手了。

秦先生不但没停住脚步,甚至有些像是渴望投入到火墙之中,搭住女人手臂的右手离开女人的臂膀,有些急切地伸向火墙,身体也随着这手一起依附过去。

女人看秦先生好像有些够不着,于是松开了抓住秦先生肘弯处的右手,但抓住小手臂的左手却没松开,而是将左手臂尽量伸长,看来她是坚持要将秦先生小心地送到火墙里才能放心地松手,真的是个耐心、细心的女人,这样无微不至对待一个陌生男人的女人可真不多。

秦先生的右手无奈而从容地伸进了火里……

“弦拉刀射”,五侯将“如意三分刃”飞射而出,可这是个无奈的一击,盲目的一击,没找到目标的一击。这刀的方位只是落在他平常“立柱”技艺里“两柱定角位”的那个角上。那个角是一根撑柱的顶端,刀撞开了顶端的木楔垫块,斜斜地从楼层木板缝隙中插了进去。只插进去一点,不多,因为刀的另一侧刃口被立柱顶抵住,不能继续往前。也正是因为柱子抵住,这刀卡得很结实,刀杆悬挂在空中不住抖动,发出“嗡嗡”的震响。

五侯见刀已飞出,却未能像设想中那样奏功,心中不由一急,毒气随血而动,更厉害的眩晕冲击而来,眼前是无数星星在飞舞,脚下是万丈波浪在颠覆,于是他全身的撑劲彻底松了,直直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弦拉刀射”的力量的确很惊人。楼上的鲁天柳明显感觉到整个楼面一震,那些沉重的桌椅也都轻微跳动了一下。被绷拉得不前不后的女活尸也狠狠地跳了一下,就连戏台上干瘪的男尸也大震一下,身上、脸上的石灰粉扑簌簌地往下落。

鲁天柳刚才是被女活尸阻住下楼的道路,重新又逼到左侧楼梯的梯口。看来,这女活尸要不将自己变成和那椅子一样支离破碎是不肯罢休的了。

鲁天柳看着越逼越近的女活尸,她没有利用尚未完全封住角度的缺口冲出去,反而朝后又退了两步,离那仿佛有恶魔利齿般的楼梯口更加近了。女活尸一拐一扭地走到一个位置,鲁天柳能看出来,这位置一站,鲁天柳要从她两边的空隙逃到右楼梯和戏台都是不可能的啦,这两个空档都在女活尸的最佳攻击范围里。

鲁天柳又退了一小步,这时的她离那个楼梯第一个台阶只有一步左右。女活尸这次却没有继续逼近,反而开始拨动起琵琶琴弦,弹奏起来,竟然不是弹的评弹曲牌,而是一段古曲《将军围》。鲁天柳听不懂她弹的是什么,但她懂的是女活尸既然没有继续逼近,那她肯定在这样的距离就有可以将自己逼下楼梯的招法,所以自己必须抢先动手。

“飞絮帕”的链条死死缠住了女活尸的右腿,这是鲁天柳剩下的左手“飞絮帕”,鲁天柳的力气不大,所以现在她是左右手一起拉住“飞絮帕”的链条软把。

女活尸动作虽然怪异却很快,身体虽然肥胖却能高纵。但做所有这些她的脚都是快速滑动或者一同跃起,她不能快速移动躲避单独一只脚。鲁天柳决定从她的一只脚下手,将女活尸引到左楼梯口,然后扯住她的一只脚将她扔下楼梯。

和她估计的一样,轻易就扯住了女活尸的右脚,于是她迅速双手运力,将链条猛然一拉,手臂举起侧身往楼梯下一扬。和她估计的不一样,她虽然将女活尸拉起,却没有能将她扬下楼梯。大力地挥扬突然遇到巨大的阻力,让她胸口一阵发闷。但她也没有马上松手,而是紧紧拉住细钢链,将女活尸的身体尽量拉过来。

鲁天柳遇到的阻力不知道来自哪里,女活尸的背后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牢牢栓住。鲁天柳挥扬起的手臂虽然将女活尸身体扯得双脚都离了地,但她现在只相当于拔河比赛中用得线垂,挂在两股大力的中间。

线垂是不受力的,而女活尸却是受力的,她那已经开始腐败的肉体在这两股力量的作用下随手都可能撕碎。所以女活尸必须摆脱,必须攻击,必须杀人。

琵琶的琴弦被拨动了,琵琶的琴音又响起了。女活尸身体悬在那里竟然还能有条不紊地弹奏起一曲平湖派的曲子《女儿悲》。这乐曲鲁天柳依然听不懂,但她知道曲调是越来越慢,弦音却是越来越响。最后渐渐地变成了慢慢在拉扯琴弦,声音是极其的刺耳难听。

鲁天柳赶忙将心神一凝,把口中化秽丸藏在舌底,上下两排玉齿轻轻咬住舌尖。她这是害怕琴音中有什么摄魂乱神的手段混浊了她三觉的清明,刺耳的琴音响了几节,鲁天柳依旧能非常清晰地辨别出每个音调,她的一双手没有松,只是稍微放低了一些。手臂一低,力量就大了,鲁天柳感觉到链条陷入女活尸浮胖的脚踝。

琴音更慢了,变成连贯不起来的单调响动。鲁天柳在这响动中听辨出了“咦”的一声。这一声绝对是人的声音。

鲁天柳对自己的三觉是相当自信的。这楼上有活人,这是听觉给她的肯定答案,因为刚才那一声绝对是人发出的声音。这楼上没有活人,这是她的嗅觉给她的肯定答案,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而鲁天柳没有闻到。到底是她的听觉欺骗了还是她的嗅觉欺骗了她?

第二卷 撕风裂冰 第十五章 琵琶射

琵琶琴弦发出的琴音已经变成许久才响一次,这样的声调已经没有任何弹奏的意义,它响起的原因似乎只是为了拉扯些什么,松动些什么。到底是要松动什么呢?是琵琶的琴弦?山口?弦轴?亦或根本就不是琵琶上什么部件,而是手上什么东西?

琵琶又称“批把”,为北方胡人所创。汉代刘熙《释名·释乐器》:“批把本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却曰把,象其鼓时,因以为名也。”

由此段文字可以知道,这琵琶原是骑在马上演奏的乐器,它是从马上使用的器物所悟而创出的。那这器物是什么?对,弓!批把二字代表的意思就是推手和引手,而最早的推手和引手却是使用弓箭的术语。并且,弓最初发明的目的是作为武器还是作为乐器来使用,至今也没有人能弄清楚。但是有好多古籍都提到胡人会弹拨弓弦引吭而歌的事情却是无需置疑的。

既然弓可以演变为琵琶,那琵琶也一样可以起到弓的作用。鲁天柳还在思考纳闷儿的时候,她的耳中听到了一声不同一般的弦音。她听出这弦音里有杀气,这弦音里有死亡。她的鼻子中也同时闻到一股腥臭污秽的气息夹杂在这死亡的弦音之中。弦音拖长的尖锐尾声是奔她的那张粉脸而来,尖锐的尾声其实是四只黑色箭头般的物件撕破空气的声音。

箭头,没有箭杆的箭头,由琵琶作弓发出的箭头。这琵琶比弓厉害多了,弓只有一根弦,只能射一根箭。而这把六相二十五品的琵琶有四根琴弦,所以它发出的是四只箭头。箭头是锐利的,就像是女活尸锐利的指尖。不是像,那四只箭头就是女活尸的四只手指甲,四只黑色的浸渍了尸毒和枯血的指甲。

指甲离着柳儿的脸还有这么一点距离,柳儿的鼻子就已经告诉她必须躲,一点边儿都不能给这四个小玩意给碰上,这小玩意儿太脏了,也太毒了。

于是鲁天柳松开了手中的“飞絮帕”,一直死拉住女活尸是没办法躲避的。松开“飞絮帕”的链条把后,柳儿的身子如风中的摆柳,轻轻往右一摇一转,躲过了那四只“箭头”。女活尸掉落在地上,却没有摔倒,一双脚竟然前后跨度很大地站住,然后往身后滑出去有五六步远。

柳儿瞅准女活尸退开五六步让开的空档,一个健步就冲出了楼梯口的那个角落。

“咔——嗡——”,随着这声巨大的响声,二层的楼面腾起一片尘雾。这是郑五侯“弦拉刀射”的巨大力量震起了长木条楼板间隙中的灰尘,这陈年灰尘的霉晦味道让二层楼弥漫着的石灰粉气味和尸臭变得淡了一些,变得有人味了一些。

已经冲到最后一排窄椅那里的鲁天柳突然又退了回去,而且是在地面上一个纵身翻滚退回去的,那动作比她冲出来还要快捷许多。

这样的迅疾动作是因为她的眼角瞄到了五侯“如意三分刃”发出的刃芒。虽然只有钻透楼层木板缝隙很少的一小片,但她清楚地看见了,这雪亮的一小片刀刃就在女活尸身后一步左右的地方钻出来,就像是一小片镜子的碎片竖在那里。明亮的镜子很容易看清,明亮的镜子衬托出的东西也很容易看清。鲁天柳的一双明眸看到刀刃前有几根细细的丝线,几根颜色与桌椅、地板没什么区别的细丝线。

她做出这样迅疾的动作是因为她闻到了陈年灰尘的霉晦味道,这味道虽然不重,但多少掩盖了一点石灰和尸臭混合的气味。这一点点突然出现的掩盖却让她的思维有了个很大的觉悟:灰尘的味道可以掩盖石灰和尸臭的味道,那石灰和尸臭的味道不是也有可能是用来掩盖其他一些东西的吗?所以她想到刚才的人声,这戏堂里还暗藏有其他埋伏,所以她觉得相比之下楼梯口才是最安全的。

她做出这样的迅疾动作还因为她要抢到缠在女活尸脚踝上的“飞絮帕”。松开手的链条必须重新拿到手上,那是自己的武器,是自己必须重新掌握的武器。只有这武器可以拉住女活尸,只有这武器可以将女活尸牵制到那一小片刀刃的前面,只有这武器可以利用那小片刀刃解决掉女活尸。她必须摆脱掉这样的纠缠,她清楚自己必须找机会赶紧去帮五侯一下。因为五侯肯定处在极度危险的境地,要不然他的刀不会脱手,更不会漫无目的地脱手。

鲁天柳果然重新抓到了自己“飞絮帕”的链条把儿,鲁天柳也果然重新回到楼梯口不大的角落。“咦——”这次的人声比刚才更长更清晰,这次柳儿不但听到了人的声音,还闻到了人的气息。大概是由于那人发出的声息太长了,大概是由于灰尘的味道压制了石灰味和尸臭,也大概是由于鲁天柳已经注意到人的存在,有很大一部分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虽然鲁天柳此时闻到了人气,但没有发现到阳气,只是人气。死人也一样有人气,刚刚死去的人就有。死人要死过一段时间后才人气尽消变作尸气。鲁天柳又纳闷了。自己听到和闻到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她来不及想出答案,女活尸已经扑来上来……

女活尸扑了上来,马上又退了回去。柳儿的办法很简单,你过来,我就拉你下去。谁都不愿意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死尸也一样。所以女活尸又退了回去。

鲁天柳这次没有和她较劲,她只是牵住手中的链条,没有挥臂将她往下甩。女活尸也没有像刚才那样逼得很紧,她站立的位置不再对柳儿形成完全的围逼,她让出了一个通道,鲁天柳可以从这里避让到戏台那边。

可是谁又能肯定这通道就不是另一个围逼的途径?就不是另一个陷阱?虽然刚才鲁天柳已经到过戏台跟前,不曾有坎面扣子困她,也许刚才觉得对付柳儿不需要动那些设置。可保不齐现在的情形让有些人觉得戏台那里的设置该派派用场了。

还有,那个老男人的枯尸一直都没动,是动不了还是在等待什么?

这些都是鲁天柳应该考虑到的,但眼下的情况让她没时间考虑太多,因为她要集中精力对付女活尸,她虽然不知道这法子行不行得通,但肯定是要试试看的。

于是她扬起手臂,拉动女活尸,脚下却一个滑步冲向戏台。

女活尸看她再次扬臂,马上脚下用力相抗,前后跨步撑住地面。可是突然间鲁天柳向戏台那边滑步,手臂没有向楼梯下面挥舞用力,而是随着她的滑步向戏台那边侧向拉动。

拉动的力量很大,而且是侧向的,女活尸脚下前后方向的力量抵挡不住这样方向的拉力,不由得也侧向滑动起来。但两步之后情况不对了,鲁天柳觉得吃住劲了,拉不动了。这情况让柳儿心中一喜,“嗨!”她轻喝一声吐气发力。

女活尸颓然跪倒在地,暗青色的身影猛然跃起在空中,鲁天柳再次松开手中“飞絮帕”,如同受惊的脱兔一般往一旁闪躲开去……

鲁承宗手中拿的是那卷腊线。这是定基时拉基点、判吉相所要用。这腊线在手,鲁承宗马上就想到“定基”时拉过的团龙、盘蟒之形,那样的盘旋之形可以定出基点,为什么这洞道之中就探不出活缺?

腊线的头子栓在一个太湖石突出的石环上,把这石环当拉线的桩位,然后他边放腊线边往黑暗的洞道里走去。

鲁承宗的步法有些跌撞磕碰,这样黑暗的洞道不是他这样的手艺人能适应的,虽然他有照明的物件在木提箱里,却不敢拿出来使用。黑暗中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猎杀的目标,要是再给自己挂个亮盏子,那跟把自己脖子往对家刀口上送没什么两样。

鲁承宗在想,这时要是有鲁联在身边就好啦,他会在黑暗中抛石辨路,一块石头丢出去,根据那石头的声音,可以辨别出路径的宽窄、长短和颠簸程度。要是柳儿那丫头在就更好了,她有超常的触觉,只要将手伸在前面,障碍物离得其实挺远的,她就能感觉到不同的变化,据她自己说是气流有了变化,拂动了她的手。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将自己困在这样的地方。

贴着洞壁走出去五步后,鲁承宗将腊线系了个单环扣。又走出去五步,鲁承宗将腊线系了个单提酒壶扣,并且将绳扣拴在一块突出的石条上。再走几步,鲁承宗又将腊线系了个拴马结……鲁承宗会的绳扣有不下百种,他是个严谨的人,这是好工匠必备的条件,所以他曾经将这些绳扣按用途和系绳方法排过顺序编过号。已经系了十三个绳扣了,这表明鲁承宗走出去有六十多步。这时他摸到了自己系绳头的桩位,他知道自己在这洞道里走了一圈。

于是他又迈动步子往前走去,每走两步打一个绳扣,这样的话,他每走十步,打的绳扣就和前面一轮的绳扣重合,在他系到第二十个绳扣的时候,他系到一个重合绳扣。再往前走了两步,他准备系扣时却又摸到了一只绳扣。连续两个重合的绳扣,鲁承宗又迈出两步,又是一个重合绳扣,鲁承宗知道自己走的路线和刚才那一圈不一样了,自己走进了一个小回旋,在第二个圈里绕起来了。

他定了一下神,开始在这个小圈里一步一个绳扣的走动起来。很快,也就十几步的样子,他就又连续系到重合绳扣了。他知道快了,自己马上就要找到实圈了,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在实圈里了。

旋道里远远传来一声轻轻的“吱呀”声,应该是门枢转动的声音。鲁承宗没有看到发出声音的方向有一丝丝亮光出现,那么这门肯定不是旋道的门,那会是什么门呢?莫非这黑暗之中开启了一扇地狱之门?

这门只是和旋道相连暗室的门,但这门也和那地狱之门相差无几。门发出声音代表暗室里有了人,谁?不知道,但只要是对家之人,将鼓风之物稍加操作,那么鲁承宗就会再一次坠入到人间炼狱,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不知道鲁承宗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的动作倒是变快了。迅速走完这个小圈以后,他摸到的始终是同样的绳扣,他知道自己到了实圈,这种坎面中只要找到实圈,就意味着到了坎面的起点或者终点。但到了起点或是终点才是第一步,第二步需要找到坎面的脱口或者活缺。这是需要很长时间的,特别是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

暗室里迟迟没有鼓起风来,没有风,那布置得精巧绝伦的“玲珑百窍”就不会发声,也就是说“炸鬼嚎”扣子不会动作。这给了鲁承宗很多时间,也给了他脱出的机会。

鲁承宗从木提箱中拿出一把小木锤,这是个空心的木锤叫“回音锤”,是“定基”一工中用来判断地层结构和土石硬度的工具。他要用这锤子找出暗藏的坎门或者活缺。

鲁承宗敲击查找的声音有些像庙里和尚敲木鱼,漆黑静谧的旋道里回荡起这般如同驱魔梵音的声响,显得有些森森然。

“回音锤”的敲击声响了许久,鲁承宗始终没有找到坎门和活缺,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是失望,他的心中开始焦躁起来,额头上也沁出粒粒汗珠。

突然,旋道里一声木板碎裂的巨响传来,让他心头猛然一震,血往脑门直涌,心脏狂跳不已,蹲在地面的他差点儿就被震得昏厥过去。幸亏这样的声响持续的时间不长,也无法持续得长,这样的旋道里,要发出这样直接的声响,必须是直接在紧靠鼓风暗室处的旋道内,但这样的话那发声的人自己也会在劫难逃,除非那人是个没感觉的死人或者鬼魂。

等鲁承宗从震荡、惶恐、惊吓中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直直的、硬硬的,看不见脸,那隐约的身形让人觉得像是地府里勾魂的无常。

那身影在鲁承宗面前站立了好久,鲁承宗也蹲在地上好久,他们都没有动。终于,鲁承宗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对峙,他对面前这黑影失去了耐心,他猛然站起身来。

黑影还是没有动一动。鲁承宗掏出一只“夜行火绒”,手中一扬,变做一朵小小火苗。跳动着的小火苗没有多少光亮,但已经足够照亮那张惨白的脸和无神的眼睛。

一个人,一个被“炸鬼嚎”摄取魂魄的人,一个失去所有思想的人,一个感觉如同木头的活死人。他会对鲁承宗构成威胁吗?

“啊!是你!?”鲁承宗的声音里不仅仅有惊讶和诧异,他还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鲁联的步法迅捷而有力,如同山林里的豹子,而且是个受了伤也受了惊的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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