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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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狄景晖和袁从英同时轻叫了一声,梅迎春诧异地朝他俩直瞧。

狄景晖和袁从英互相看了一眼,狄景晖扭头便问阿珺:“阿珺姑娘,恕我冒昧,不知道你这位堂哥姓甚名谁?在下的老家便是并州,很有可能与你那位堂哥相识。”

阿珺又惊又喜,连忙回答:“狄先生,阿珺的这位堂兄名叫沈槐,狄先生你认识吗?”

“沈槐?”狄景晖又是一声惊呼,冲口便道,“阿珺姑娘,这、这简直是太巧了。我们都认识他,而且,唉……”他突然看了一眼身边的袁从英,不说话了。

阿珺有些糊涂了:“狄先生,你……你和我堂哥是?”

袁从英微笑着接过话头来:“阿珺姑娘,我们和你的堂哥沈槐是最好的朋友。”他看了眼狄景晖,笑着问,“对不对,景晖兄?”

狄景晖一愣,马上拼命点头:“对,是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真的啊。这、这太好了。”阿珺满脸的喜出望外,突然间变得容光焕发,娇艳动人。

狄景晖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难怪那老家伙姓沈,阿珺姑娘,那你也该姓沈吧?”

阿珺腼腆地笑答:“是的,我本名叫作沈珺,只不过大家平日都叫我阿珺而已。”

狄景晖慨叹道:“这还真是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阿珺姑娘,你绝对想不到,我和你那堂哥在并州称兄道弟好几年了,他到洛阳当官,还是因为、因为……”

阿珺急切地追问:“因为什么?”

狄景晖又朝袁从英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来话长,阿珺姑娘,待以后有暇,你再慢慢问沈槐吧。”

阿珺笑靥如花,瞧瞧狄景晖,又看看袁从英,低下头想想,突然轻声嘟囔:“我去告诉爹爹,他一定高兴极了。”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

梅迎春忙轻轻按住她的衣袖:“阿珺,你不是说过,没有你爹的召唤,你就不可以去找他。”

阿珺依然微笑:“不会的,他不会生气的。他最疼爱我堂兄,只要是我堂兄的事情,他都急着要知道的。”她又瞧了瞧狄袁二人,柔声道,“方才我爹爹对二位先生不太……不太客气,可他要是知道二位先生是我堂兄的朋友,一定会热情相待的。真的,他会非常愿意招待我堂兄的好友,何况今天还是新年。”

梅迎春沉默着挪开了手,阿珺站起身,先提起酒斛,给三个男人逐一斟满面前的酒杯:“梅先生、袁先生、狄先生,你们先自饮酒吃菜,我去去就来。”这才走出了堂屋。

看着阿珺的背影,三个男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梅迎春闷声道:“二位兄台,这还真是巧合得很啊。”他仰脖喝完杯中之酒,淡淡一笑,“既然二位兄台和洛阳的官员熟识,梅某斗胆猜测,二位兄台莫不是也在官场走动?”

狄景晖冷哼一声:“我不是,他嘛,似乎曾经算吧。”

梅迎春闻言,探究地盯住袁从英。袁从英低头不语,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狄景晖看得心烦,皱眉道:“你少喝点吧。”说着,瞪了眼呆站在旁边的韩斌,没好气地说:“喂,我爹不是让你管着他吗?你怎么不管了?”

韩斌噘起嘴嘟囔:“他一点儿都不听话,我都懒得理他了。”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扯住袁从英的衣襟,把脑袋靠在他的臂弯里。

堂屋的门又一次打开了,阿珺搀扶着沈庭放站在门前。梅迎春等三人放下酒杯,静静地注视着这对父女,谁都不说话。

还是阿珺红着脸先开口了:“爹爹,就是这位狄先生和袁先生,他们和堂哥是好朋友。”

沈庭放满脸狐疑,一双犀利的目光刺向狄景晖和袁从英,像在审查两个罪犯。阿珺的脸越涨越红,低下头,慌乱得不敢再往前看。狄景晖还在犹豫,袁从英已站起身来,对沈庭放抱拳施礼,道:“沈老伯,在下袁从英,不知沈老伯是沈槐贤弟的伯父,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老伯见谅。”

沈庭放听到袁从英的名字,猛地一怔,神色顿时变得十分紧张,那张破损的老脸愈发显得狰狞。他甩开阿珺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直勾勾地盯着袁从英,看了半天,又看了看脸色发青的狄景晖,才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句话来:“原来你就是袁从英。那么说,这个人就是当朝宰辅狄大人的三公子了!”

狄景晖干巴巴地应道:“在下正是狄景晖。”

沈庭放点了点头,嘲讽地道:“我还真没看错,盗不盗匪不匪,这不,就是个流放犯和公差嘛。”

“爹爹!”阿珺急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狄景晖脑袋上青筋暴起,跨前一步就要开口,被袁从英狠狠地使了个眼色,咬着牙忍住,兀自气得胸脯起伏不已。

袁从英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但神情依然镇定,他直视着沈庭放,沉稳地道:“沈老伯,看来沈槐贤弟一定给过您家书,其中讲到了我和景晖兄的事情。沈老伯是自己人,我们也不愿再隐瞒。您说得不错,景晖兄因被奸人设计,陷入圈套,误伤了些无辜之人,所以被判流刑,现就在去西北边境服刑的途中。而在下则是去沙陀戍边,与景晖兄正好同行。没想到今天机缘巧合,在这里遇上了沈老伯和阿珺姑娘。承蒙关照,从英感佩不已。”

他这番话说出,梅迎春和阿珺两个不知情的人都大吃了一惊。沈庭放看来的确已从沈槐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倒不显得诧异,微微点头:“不错,很不错。袁从英,袁将军!朝廷的正三品大将军,狄国老的侍卫队长,驾前红人,确实与别人不同。只可叹怎么如今也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啧,啧。”

袁从英淡淡地笑了笑:“沈老伯很清楚,从英如今已经不是什么朝廷的大将军了,只是赶赴沙陀戍边的折冲校尉。狄阁老现在的卫队长正是沈槐贤弟,朝廷新近擢升的千牛卫中郎将。”

“嗯。”沈庭放又点了点头,整个晚上第一回 把神色略微放得和缓了些。他再次上下左右地把袁从英看了个遍,又斜着眼睛瞥了瞥狄景晖,这才倨傲地道:“我那侄儿在家书里面倒是对袁将军的为人大加赞赏,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袁从英平静地应道:“沈老伯,请莫再称我为袁将军,我如今是折冲校尉,沈老伯是长辈,称我从英便是。”

阿珺到此时方才松弛下来,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她轻轻地问父亲:“爹爹,要不您先坐下,和堂兄的这二位朋友聊一聊?”

沈庭放点头,阿珺扶他坐下。梅迎春阴沉着脸,朝狄袁二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便也一齐坐了下来。

沈庭放扫了眼满桌的饭菜,尖刻地道:“二位从神都来的贵客,都是见过大场面的,我家的这些粗鄙饭食还吃得惯吧?阿珺是个乡下姑娘,没什么见识,让二位贵客见笑了。”

狄景晖没好气地答道:“对流放犯来说已经够好的了。”

沈庭放冷笑着接口:“狄公子,我侄儿信里所说,你过去还曾经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如今倒也是能屈能伸啊。”

狄景晖又要发作,好不容易才按捺了下来。

梅迎春看了看众人,各个神色悒悒,便端起酒杯:“沈老伯,梅迎春倒没想到,今天自黄河岸边居然带回来两位沈家的朋友。新年佳节,亲友相逢,无论如何也是件乐事。我看子时也已过了,梅迎春这就敬大家一杯,方才的误会便烟消云散。沈老伯是我们大家的长辈,这杯酒也祝沈老伯福寿安康!”说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袁从英、狄景晖和阿珺也各自干杯。

沈庭放道:“老夫有病,酒就不喝了。”说着,仍然满脸阴郁,反反复复地打量着袁从英和狄景晖。

阿珺盛了碗饺子放在沈庭放的面前,轻声道:“爹爹,您不饮酒,就吃碗饺子吧。”

沈庭放鄙夷地斜了阿珺一眼,突然问:“袁校尉,听说你在狄大人身边跟随了整整十年?”

袁从英道:“沈老伯说得没错,从英自载初元年起就担任狄大人的卫队长,直到一个多月前。”

沈庭放紧接着又问:“那在此之前呢?你是干什么的?”

“在凉州从军。”

“凉州?”

“正是。”

“袁校尉是凉州人?”

“从英在凉州长大。”

沈庭放微微点头,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珺站起身道:“子时过了,大家吃饺子吧。”她盛了四碗饺子,逐一递给众人。袁从英伸手来接时,阿珺突然看到他两手的虎口处一片青紫,煞是吓人,不觉惊诧地问:“袁先生,你的手怎么了?”

袁从英笑答:“没事,不小心碰伤而已。”

韩斌此前一直都闷声不响乖乖地坐在袁从英身边,谁想此时却轻声嘟囔起来:“阿珺姐姐,我哥哥他骗人。他刚才自己悄悄按的。我都瞧见了。”

袁从英狠狠地瞪了韩斌一眼:“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韩斌一拧眉毛,委屈地嚷:“我没有胡说八道,我明明看见了。”

“斌儿!”

袁从英的厉声呵斥吓得韩斌哆嗦了一下,低头不敢再说话。

阿珺有些生气了,轻声责备袁从英:“袁先生,你对小孩子怎么这么凶。”说着,把一碗饺子端到韩斌面前,柔声招呼:“斌儿,好孩子,吃饺子。”

韩斌委委屈屈地拿起勺子,几乎要掉下眼泪来。袁从英伸过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韩斌气呼呼地把头掉开,不肯理他。

几个人看着韩斌的样子,一时间各怀心事,于是都低下头去吃饺子,竟没有人注意到坐在对过的沈庭放忽然间神色大异,本已变形的面容瞬时被巨大的恐惧覆盖,扭曲出令人心悸的狰狞之态。此时那几个年轻人中,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抬起头来,大约都会被他的样子吓一大跳的。这沈庭放就像被钉在椅子上似的,呆呆地坐了半晌,终于勉强掩盖住了内心的动荡,低低地咳了一声。

沈珺闻声赶紧抬头,沈庭放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道:“今日巧遇侄儿的好友,老夫颇为欣喜,颇为欣喜。方才的事情都是一时误会,还望二位世侄不要放在心上。老夫有疾,不能久坐。各位请自便吧,老夫要去睡了。”他晃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沈珺连忙过来搀扶,三个男人也站起身来。

沈庭放被沈珺搀扶着走到堂屋门口,停下脚步道:“阿珺啊,我不用你搀。你就留在这里陪梅先生和二位世侄多喝几杯酒,替老夫招待好他们。”

“是的,爹爹。”

沈庭放抛下阿珺的手,匆匆而去。

望着沈庭放的背影,狄景晖大大地松了口气,低声道:“这老不死的家伙,总算是走了。”

梅迎春也低哼一声,看了眼阿珺,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阿珺站在堂屋门口,目送父亲转入后堂,方才回到桌边,勉强笑了笑:“袁先生、狄先生,你们二位是我堂兄的好朋友,便也是阿珺的兄长。阿珺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二位兄长多多见谅。”

狄景晖忙道:“阿珺姑娘,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你招待得很好,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他捅了捅袁从英,催促道,“你倒说句话啊,对不对?”

袁从英点了点头,低声道:“阿珺姑娘,子时已过,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你若是累了,不必勉强陪我们在此喝酒。”

阿珺微笑道:“让那位大娘独自躺着终归不妥当,我再陪梅先生和二位兄长喝几杯就走,斌儿也随我一起去睡。”

韩斌眨了眨眼睛问:“姐姐,你有爆竹吗?我要放爆竹。”

阿珺甜美地笑了,将韩斌拉到身边,柔声道:“姐姐现在没有,明天让你哥哥去集市上买给你。”

阿珺果然又陪着三个男人喝了几杯,便牵着韩斌回东厢房去了。堂屋里又只剩下三个男人,他们互相看了看,突然都有些惆怅地笑了。狄景晖慨叹道:“梅兄,如今你已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来历,怎么样,作何想法?还觉得我们是英雄豪杰吗?抑或终于发现我二人不过是一对丧家之犬?”

梅迎春双目熠熠生辉,含笑道:“英雄豪杰和丧家之犬,有时候不过是一步之遥而已。梅某只知道和二位意气相投,相见恨晚,并没有其他想法!”他转头直视着袁从英的眼睛,热忱地道,“我方才还问起袁兄背上伤痕的来历,袁兄不愿回答。现在看来,梅某没有猜错,袁兄果然是建立过惊天动地的大功勋。袁兄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大周朝的大将军,狄大人的卫队长,怎能不让人敬佩,令人倾慕。”

袁从英听他说完这热情洋溢的一席话,十分平静地微笑着,轻轻摇头道:“梅兄,虽然你说的也算实情,但都已经过去了。今天我只是个折冲校尉,与景晖兄一路去往沙陀赴边,只想着能早日平安到达,胸中并没有什么豪情壮志,也不值得梅兄钦佩。”

梅迎春直摇头:“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今天明明已经渡河成功还会跑来救我?袁兄,我对自己识人的本事可是十分自信的!不论你怎么说,在我梅迎春看来,你绝对不是个甘于平庸的人。”

狄景晖在旁听着,突然冲袁从英笑道:“哎,你改口改得还真快,我一时倒挺意外的。”

袁从英轻舒口气,有些狡黠地回答:“下不为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

狄景晖叫起来:“你!好,好,我算服了你了。”无可奈何地直摇头。

梅迎春冲二人再次端起酒杯,郑重其事地道:“袁兄,狄兄,梅某这厢再敬二位一杯。今日得遇二位,梅迎春真是三生有幸,何其乐哉!”

三人干杯,梅迎春搁下酒杯,感叹道:“今天这个不眠之夜,看来真是有话题可聊了。”

狄景晖问:“你想聊什么?可得是咱们三个都感兴趣的内容。”

梅迎春热切地看着二人,兴奋地道:“聊聊狄大人如何?梅迎春在家乡就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十分景仰这位当世的神探,大周朝的栋梁人物,可恨无缘一见。二位兄台,既然一位是狄大人的公子,一位是他的前任卫队长,一定对他最为了解。能不能给梅迎春说说,这位大人到底神在何处,聊解梅迎春的一片好奇之心?”

狄景晖的神情顿时阴沉下来,干笑一声:“要聊我爹啊,那还是让他说吧。我爹神在何处,我还真不太了解,他了解。”

“哦?”梅迎春扬起眉毛,询问似的看看袁从英,又看看狄景晖。袁从英摇了摇头,只是沉默。梅迎春看出他二人脸色不对,自嘲地笑起来:“唉,看来我这个话题起得很糟糕。”

狄景晖摇头道:“不是话题糟糕,是我这个儿子做得太糟糕,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不仅不能给老爹脸上增光,反让他丢脸,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啊。”

梅迎春听他这么讲,反倒长叹一声道:“二位,其实梅某提出这个话题,也是有感而发。”

狄景晖问:“因何有感而发?”

梅迎春沉下脸道:“二位不知道,梅某也有一个很有本领的父亲,但梅某早在二十岁时便与他闹翻了,一个人出外闯荡了十多年,本来下定决心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与他见面……却没想到,一年多前,梅某的父亲身患重病,遣人将梅某找回去,梅某方才醒悟,不管彼此曾经有过多么深的芥蒂,归根结底他还是我的父亲。原以为会持续一辈子的怨恨,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狄景晖感同身受地大声叹道:“梅兄,你说的这些,我真是,真是……”

他说不下去了,便仰脖又饮了杯酒,方才稍稍平静了点,好奇地追问:“梅兄,能否说一说,你当初为什么和你的父亲闹翻?”

梅迎春皱起眉头,盯着手中的酒杯,慢慢述说起来:“二位兄台,梅某不便暴露自己的身份,就不讲那些具体的名称了。总之,梅某出生在西域的一个部落之中,梅某的父亲便是那部落的族长。起初,我们的部落人口稀少,实力衰弱,常常会受到周围其他强大部落的欺辱。梅某的父亲为人精明强悍,而且非常有野心,他自小便发誓要改变部落的这种状况,于是励精图治,一边设法与外族联姻,结成联盟,一边努力学习外族狩猎和放牧的技艺。

“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娶到了旁族酋长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而我母亲所属的部落非常强大,我父亲通过我母亲所带来的武器、牲口、药材等物品和狩猎放牧的技艺,逐步壮大了自己部落的实力,然后又借助我外祖父部落的力量,慢慢吞并了其他一些弱小的部落,终于让我们的部落成了当地最强盛的部落之一。可是这时候,我父亲的部落和我外祖父以及舅舅的部落发生了冲突,他们都想谋求第一的位置。于是,最可怕惨烈的战斗发生在了曾经最亲密的亲属之间。”

说到这里,梅迎春的脸色变得十分肃然,目光中流露出令人发怵的决绝,他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停了半晌,才继续说下去:“最后,我的父亲把我的外祖父、三个舅舅和他们的家眷全都杀死了,还逼疯了我的母亲,把我母亲部族的人口灭了十之有三,终于统一了这两个最大的部族,并彻底攥取了部落的控制权,成了当地唯一的霸主。而我作为他的长子,也被他寄予了最大的期望,他希望我不仅能够继承他的事业,还能继续开拓,让我们的部落成为整个西域的统治者!”

梅迎春停下来,一连痛饮了三杯酒,才算平息起伏的心潮。他抬起头,看了看静静坐着的狄袁二人,苦笑着道:“但是,梅某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部族的权力斗争所害,失去了娘家所有的亲人,痛不欲生之下完全丧失了理智,成了个疯子。也看到梅某那些从小一起游戏长大的表亲们被残忍地杀死,这一幕一幕都令人惨不忍睹。不知道二位兄台能不能理解梅某的心情?梅迎春自认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实在无法接受这样以残酷杀戮所得到的势力和地位,更不想以同样的手段将这可怕的一切发扬光大,便坚决地拒绝了父亲对我的期待和安排,离开了本族也离开了父亲,独自去云游天下,只想求得一个平静安心的人生。这十多年,梅迎春吃了不少苦,也找到了很多乐趣,学到了各式各样的本领,也得到了许多历练,日子过得不算太差。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梅某心中的郁结在慢慢松动,过去那种对父亲势不两立的敌意似乎也在减退。这十多年,梅某看过了太多的争斗和搏杀,开始深深地明白了势不如人时的无奈,也懂得了被人欺凌的苦楚。我时常为此而苦恼,越来越想不明白,我父亲的举动究竟是因为铁血无情,对权力的狂热,还是情势所逼、身不由己的选择?”

狄景晖听得入了神,不觉喃喃地问了句:“那么,现在你想明白了吗?”

梅迎春摇头苦笑,答道:“还没有等我把事情想明白,就突然接到了我父亲辗转送来的信件,说他已经病入膏肓,即将不久于人世。他希望我能够回去,继续他的事业,因为他其他的几个儿子,也就是我的那些弟弟们,早就为了争权夺利而互相残杀,这些年竟杀得各败其伤,甚至还有密谋刺杀我父亲,想直接取而代之,我父亲把他们一个个杀的杀、关的关、驱逐的驱逐,到了最后,身边竟一个孩子都没有留下。多么可悲啊,弥留之际,他能够想到的,居然只有我这一个早已与他反目、离家出走的儿子。”

梅迎春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他低下头,良久才道:“我赶回去的时候,父亲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直勾勾地盯了我很久就咽了气,终于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对我交代。”

狄景晖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家都沉默不语。过了很久,狄景晖才轻声问道:“那你最终决定继承你父亲的事业了吗?”

梅迎春微微摇头:“我有个堂叔,很久以来就窥伺着我父亲的位置。我那些兄弟之间的互相残杀,其中也有不少他暗中谋划推波助澜的结果。我父亲到临死之前虽然看穿了他的阴谋,但已经来不及了,他手中握有的兵力和得到的支持都难以撼动,我就算要接替我父亲的位置,也无法绕过这位堂叔,反而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于是我父亲便顺水推舟将继承权让给了这位堂叔。而我呢,因为早已表示对权力不感兴趣,而且多年不在部族之中,所以堂叔并不认为我是他的威胁,才算留下了我的一条性命。因部族中还有不少我父亲的亲信,堂叔为了稳定人心,还把我列为他的继承人,以示对我父亲的尊重和公平。哼,其实不过是司马昭之心罢了。我现在干脆就继续到处云游,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中原各地,并不回去,免得被我那堂叔当眼中钉给拔了!”

大家又沉默了一会儿,袁从英低声问:“那梅兄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的与世无争,还是在韬光养晦?”

梅迎春淡淡一笑:“袁兄你看呢?”

袁从英摇头道:“梅兄怎么想的,从英不敢擅自揣度。不过以我想来,梅兄一定不会辜负你父亲的期望。”

梅迎春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对袁从英举起酒杯:“袁兄,梅迎春一向自视颇高,今天得遇袁兄和狄兄,却让梅迎春从心中感到敬佩。难怪你们汉人常说,知音难觅非无觅。来,咱们且干了这一杯,就算明天之后,大家天涯海角各奔东西,二位也将是我梅迎春终生的朋友!”

放下酒杯,狄景晖叹道:“我过去常常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当得实在是累得慌,今天听梅兄一说,呵呵,看来还有人比我当儿子当得更辛苦!”

袁从英闷声道:“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吧。”

梅迎春赞同道:“人生在世,可以选择的事情有很多,偏偏这爹娘是挑不得的,从一生下来就安排好了。”

狄景晖听了这话,鼻子里出气道:“是啊。咱们的事情就不说了,就说这个阿珺姑娘,也够倒霉的,居然摊上了这么个爹。要说沈槐贤弟和阿珺的为人都不错,怎么他们的长辈竟如此不堪?”

梅迎春突然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还有些内情你们不知道,阿珺求我不要往外说。可我告诉你们,在我看来,沈庭放这个人真正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的!按我的性子,真想一刀结果了他的狗命,也能为阿珺求个解脱!”

狄景晖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道:“梅兄,你这么做我倒不反对,阿珺肯定就要恨死你了,不可,不可。”

梅迎春自己也笑了:“唉,我也只是说说狠话,所谓投鼠忌器,我现在是深刻体会到了其中的道理啊。”顿了顿,他又自嘲道,“不瞒二位,梅迎春自小被父亲寄予厚望,他花了许多心血教导梅某心狠手辣的本领。梅某自五六岁时起便被父亲带去狩猎,每次都必须要亲手屠杀捕捉到的野兽。梅某那时候还小,杀完野兽以后都要做很久的噩梦,恐惧异常,但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到梅某十岁的时候,父亲命我活生生地砍掉了一个俘虏的头,那人的眼神我至今记忆犹新。后来我便上阵杀敌,杀人无数,再没有一点儿心悸的感觉,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中。若不是后来家族中的屠杀令梅某心生悔意,恐怕梅某就会成为一个完全杀人不眨眼的暴徒。不像今天,心中到底还会有所顾忌。”

“这是好还是不好呢?”袁从英一言不发很久了,突然冒出来一句。

梅迎春愣了愣,微笑着反问:“袁兄你认为呢?”

袁从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狄景晖插嘴道:“袁大将军,你这些年杀的人也不少吧,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你是怎么开的头,难道也有个梅兄他爹那样的人来教导你?”

“没有!”袁从英斩钉截铁地答道,随后,他微微蹙起眉头,仿佛在竭力回忆似的轻声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的语调太过悲怆,令梅迎春和狄景晖心下都是一颤,两人互相看了看,凝神等着袁从英的下文。

袁从英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过了很久,才如梦方醒般地回过神来,抬头道:“其实战场上杀人,根本就没有时间多想。我自从军以后,便学会了只认敌友,不辨善恶……后来,碰到了大人,事情就更简单了。由他来辨别善恶,我,只要执行命令就行了。”

狄景晖摇头道:“唉,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真是的。我父亲就能判断出全部的是非善恶来?我可不信,他又不是神仙。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其实这世上杀人最多的,倒不是你这种武夫,而是我父亲那样操控权力的人。哼,当然了,还有比他杀人更多的,那就是皇帝!”

梅迎春嘲讽地笑道:“说真的,如果都要根据善恶来杀人,杀起来可就太慢了。如果都要想清楚是非再打仗,那就没仗可打了。”

袁从英也苦涩地笑起来,点头道:“谁没有父母妻小,谁没有儿女情长,可是一上了战场,就是你死我活,根本不容人想那些东西,所以我一直努力做到的只有一点,就是杀人要干脆。让我的敌人痛痛快快地去死,如此而已。”

梅迎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袁从英,追问:“杀了这么多人,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怎么死?”

袁从英迎着梅迎春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我每天都准备去死。我杀了那么多人,早晚会遭到报应的。我只希望到头来也能够有个痛快的死,就很满意了。”

梅迎春愣住了,半晌,才轻轻拍了拍袁从英的肩,笑道:“我们这是怎么了?新年头一天,天还没亮,我们净在这里杀啊死的,怪我,都怪我,居然找了这么个倒霉的话题!”

狄景晖也摆手道:“就是,说得我胆战心惊的。不说这些了,太不吉利。”

梅迎春道:“咱们还是接着喝酒吧。”伸手去提酒斛,晃了晃,不觉皱起眉来。拿来酒杯,试着倒了倒,果然一滴都倒不出来了。

狄景晖叹口气:“真是扫兴,这天还没亮呢,酒就喝光了。”

梅迎春笑着摇头:“还是咱们三个太能喝了。既然如此,不如咱们干脆去睡会儿吧,好歹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去黄河岸边找我那墨风。袁兄还可去集市给小孩儿买些爆竹来。”

“也好,也好,我的脑袋还真晕乎乎了。”狄景晖从桌边撑起身来,脚步踉跄地朝屋外走去,梅迎春拉住他道:“哎,狄兄,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不是去睡觉吗?”

梅迎春笑着扶住他的胳膊:“行、行,随我来吧。西厢房有副床榻,今天咱们就在那里凑合着睡会儿吧。”他看袁从英还坐着没动,便招呼道,“袁兄,也一起来休息吧。你刚开始便身体不适,倒没想到,还一直熬到现在。”

袁从英点点头,起身跟在梅迎春后面,一起到了西厢房。

狄景晖倒在榻上便睡熟了。梅迎春看了看床榻,踌躇道:“这床榻最多睡两个人。我的个子太大,袁兄,还是你先休息吧。”

袁从英笑着摆摆手,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你睡吧,我坐着也能休息。”

梅迎春看着他笑:“你这个人,还真是……坐着真的能睡?”

袁从英一本正经地点头:“当然可以,我从小练出来的。”

梅迎春好奇地问:“从小练出来的?为什么练这个?”

“小时候生病,躺着喘不过气来,便只能练习坐着睡了。”

梅迎春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袁从英道:“我没事,已经好多了。”他举起手,示意梅迎春,“这也是小时候犯病时学会的招。按压两手的合谷穴便可缓解,还真挺管用的。”

梅迎春释然:“斌儿说的果然是真的,你何苦冤枉这小孩儿。”

袁从英含笑不语。

梅迎春也已困倦不支,见袁从英这样,便不再坚持,自己在榻上躺下,很快昏然入睡。

蜡烛灭了,屋里一片漆黑,袁从英微合起双目,将疼痛不已的脊背靠上椅子,才发觉自己的衣服又被汗水湿透了。酒意上涌,他抬手按了按额头,有一种醺醺然的感觉。已经疲乏到了极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反倒觉得挺舒服。如果他没有离开狄仁杰,如果他还留在洛阳,此时此刻,应该是在宫中的守岁宴上,那是他非常讨厌的场合,从来都唯恐避之不及,却又躲无可躲。今年,今日,他终于离开那一切了,确实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但也伴随着更加强烈的思念和惆怅。已经过去的十个元旦,每当子时一过他都要先向大人拜年,用的不是对上级,而是对长辈的方式。袁从英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还是什么都不要去想了吧,就当那一切都不曾经历过、拥有过。

但是,就算不去想那千里之外的洛阳,面前这所神秘的宅院,这对奇怪的父女,也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某些记忆的片段,从心底的最深处被激起,连同儿时的疾病,本来认为永远都不会再犯的,竟也都一并向他袭来,令他突然间猝不及防,差点就手足无措。为什么眼前明明就是两个陌生人,那个叫阿珺的姑娘,竟会让他觉得这样亲切,带着他从来不敢奢望的家的气息;而那个沈姓老者,又让他从心底里涌起刻骨的仇恨,初次见面,却似乎已经恨了一生一世!难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袁从英猛地睁开眼睛,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紧接着,他听到一声低低的轻呼,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己的手牢牢扼住了面前之人的咽喉,他抱歉地笑了笑,松开手。狄景晖揉着脖子,气鼓鼓地低声道:“闭着眼睛就能拧人脖子,你杀人还真是利索!”

袁从英也轻声道:“谁让你不声不响地过来?”

狄景晖朝床榻努努嘴:“梅兄睡着呢,怎么,你想我把所有的人都吵醒?”

袁从英又按了按额头,皱眉:“你不是睡了吗,怎么又起来了?”

“喝多了,去了趟茅厕。外面可真够冷的,还黑咕隆咚,我好像撞到了个什么东西,也没看清楚,就赶紧回屋来。哼,结果就让你掐了脖子!”

袁从英问:“怎么,你已经出去过了?”

狄景晖没好气地答道:“那是自然,我总不会没事在这个黑屋子里转圈玩吧?”

袁从英点点头:“看来我刚才是睡着了,连你出门都不知道。”

狄景晖听他的声音有些异样,便问:“怎么,你原本不打算睡吗?”

袁从英轻轻叹了口气说:“不是不打算睡。但我就是睡着了,你出去我也应该知道的,可我刚才居然什么都没察觉……”

狄景晖颇不以为然,道:“莫名其妙,睡着了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你说的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听都听不懂。”

袁从英摇摇头,轻声道:“你继续睡吧。”起身便走出了屋。

狄景晖想了想,也跟着他走出去,与袁从英并肩站在西厢房门口。已是黎明,东方微微发白,两人互相看了看,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彼此的脸色都显得很苍白。

袁从英冲狄景晖微微一笑:“你不去睡觉,跟我跑出来吹冷风?”

狄景晖撇了撇嘴:“你这人说话不明不白,闹得我都不想睡了。”

又是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袁从英扭过头来,轻声对狄景晖道:“今日……哦,不,是昨日之事,我应该向你道歉。”

狄景晖一愣:“道歉?为什么?”

袁从英收回目光,仍然面对着纷纷扬扬飘飞的雪花,语气平淡地道:“你说得很对,我近几年来受了很多重伤,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像昨日在冰河上救人,如果是过去,我不会需要别人帮忙。还有方才,我也不应该睡到对周围的动静一无所知。”他停下来,狄景晖仍然不解其意,困惑地望着他的侧脸。许久,袁从英才垂下眼帘,继续道:“抱歉,是我做得不够好。”

狄景晖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唉……你这又是何必?”停了停,又笑道,“我看就是我那老爹,把你给搓磨成这个样子的。”他轻轻拍了拍袁从英的背,“其实昨日的事情,你要是不提,我早就忘了。行了,外头太冷,咱们还是回屋吧。”

袁从英摇头:“你回去吧。我不想睡,就在这院里走走。”

狄景晖皱眉:“你还真熬出瘾来了?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呢,好歹歇一歇吧。”

袁从英道:“不是,我坐得背痛,还是走走舒服。”

狄景晖无奈,只得自己回屋去了。

袁从英沿着西厢房的廊檐慢慢走过堂屋前,天渐渐亮起来了,周围的景物已经能看得比较清晰。袁从英望了望东厢房紧闭的房门,房前昨日阿珺和斌儿的足迹已被后来落下的雪给盖住了,看上去就像无人进出过。他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便转了个弯,向后院折去。绕过堂屋,袁从英一眼便看见从后墙根开始的一行杂乱脚印,一直通到后堂的正房门前。他紧盯着这行足迹,观察了片刻,脸上的神情愈来愈凝重。

袁从英正自思量着,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动静。他迅速地往旁边一闪,转过身来正对着低头匆匆走来的阿珺,轻声招呼道:“阿珺姑娘,你起得真早。”

阿珺吃了一惊,旋即微笑道:“袁先生,你不是比我还早吗?昨夜我听你们很晚都没睡下,怎么现在就起来了?”

袁从英也微笑着回答:“他们俩刚睡下,我索性就不睡了,出来走走。”

阿珺点头,正要往前走,又停下脚步,朝袁从英温柔地笑着,问:“袁先生,你们不急着赶路吧?”

袁从英迟疑道:“阿珺姑娘,你的意思是……”

阿珺还是低头微笑,道:“昨天听你们说要一路西行,可你和狄先生,还有小斌儿,你们的衣服都太单薄了。行李也没多少,想必御寒的衣物是不够的。我想,如果你们能多留一两日,我便给你们做几件夹袄,你们往西北去时,也好预备着。”

袁从英忙道:“我们在此逗留,已经很麻烦阿珺姑娘,怎么还好意思?”

阿珺轻轻摇头:“一点儿不麻烦。阿珺昨日说了,二位先生就是我阿珺的兄长,要是阿珺做得不够周到,以后堂兄知道了,会怪罪我的。”

袁从英略一沉吟,小心翼翼地问:“阿珺姑娘,沈槐贤弟常和你们来往吗?”

阿珺的脸上泛起红晕,轻声道:“袁先生有所不知,我的伯父伯母亡故得很早,堂兄其实是由我的爹爹抚养长大的,他从小到大都住在我家。”

“一直都在此地吗?”

“倒也不是,爹爹为了治病四处求医,搬了好多次家,这里是五年前搬来的。”

袁从英微笑着问:“阿珺姑娘,如果不是因为当了狄大人的卫队长,沈贤弟是不是也该回家来过年?”

阿珺轻叹一声:“往年他都要回来的,可这次爹爹说他不能回家了……不过,却来了袁先生和狄先生。他若是知道,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袁从英看了看越来越亮的天色,道:“阿珺姑娘,你先忙吧。”

阿珺点点头,欠身从他的旁边走过,朝正房而去。袁从英看着她的背影,眉头越蹙越紧,赶上几步,轻轻拦在她的面前,但仍微笑着,问道:“阿珺姑娘,你是来找你爹爹?”

阿珺愣了愣,道:“是啊,每天早上这个时候我都要来伺候爹爹起床。”她看着袁从英的神情,困惑地问,“袁先生,有事吗?”

袁从英指了指地上的足迹,低声道:“你看得出这是谁的脚印吗?”

阿珺摇头:“看不出……不可能是我爹爹的,他跑去后墙那里干什么呀?”

袁从英道:“你随我来。”

两人一起走到正房门口,都一眼看见正房的门是虚掩着的。阿珺惊得轻轻捂住嘴,低呼了一声,举手就要推门而入,被袁从英一把握住了胳膊。她抬起眼睛询问地看着袁从英,袁从英正色道:“阿珺,你站到我身后去。”

阿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袁从英抬高声音叫道:“沈老伯,沈老伯。”

没有任何回音。他不再等待,一下便把门推开了。屋内桌翻椅倒,一片狼藉,一个人仰面躺倒在屋子中央。蜡烛早已熄灭了,但借着清晨的光线,仍然可以清晰地辨别出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孔。只是现在,这张脸比平时更加恐怖许多,两只血红的眼睛瞪得溜圆,嘴角边溢出白沫,五官全部扭曲变形,看去已经不太像一张人的脸了,而更像一个——恶魔。

即使是在离开几步远的门口,袁从英还是一眼就能判定:这个人已经死了。

第五章

新 年

他这一生见过许多死尸,各式各样的死状,有无辜枉死的,有恶贯满盈的,有慷慨就义的,有卑微怯懦的……他已经学会平静地面对这许多死亡,就像大人所说的那样,只将他们当作探案的线索,而不投入作为人的情感。

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当袁从英面对沈庭放的尸体时,他的心中突然涌起的,既不是惊诧也不是疑惑,而是一种令他自己也感到十分意外的快感,似乎他长久以来都在期待着看到这个人的死,死在自己的面前,死得越耻辱越可鄙越好,越能让他从内心深处感到满足……

身后的阿珺在急切地问:“袁先生,我、我爹爹他怎么了?”

袁从英转过身,沉闷地答道:“阿珺姑娘,沈老伯亡故了。”

阿珺的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似乎一时不能相信袁从英的话,她仔细观察着袁从英的表情,终于明白对方是在陈述一个确切的事实,眼睛里慢慢涌起泪水,朝前跨了一步,轻声说:“袁先生,让我进去看看。”

袁从英往旁边微微挪动身体,将阿珺让到门前。阿珺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瞪着父亲的尸体看了半晌,没有尖叫也没有痛哭,只是缓缓靠到门檐上,泪水静静地淌下来,喃喃自语:“爹爹,爹爹,你终于还是有这一天……”她抬手拭去眼泪,举步就要往屋里走,却被袁从英伸手挡住了。

袁从英轻声道:“阿珺,如果你信任我,就留在外面。我先进去察看。”

阿珺泪水充盈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袁从英的脸,终于点了点头。

袁从英正要朝屋内迈步,前院东厢房内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响动,紧接着就听到韩斌大叫起来:“阿珺姐姐,哥哥!老奶奶醒了,哎哟!”

“咣当”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地上。袁从英和阿珺不由对视一眼,又一齐紧张地朝前院望去,东厢房里的响动越来越大,韩斌在一个劲地喊着:“哥哥,姐姐,快来呀!老奶奶,你要去哪里?”

袁从英低头看着阿珺的脸,尽量语气和缓地商量道:“阿珺,你去前面看看好吗?我留在这里。”

阿珺咬着嘴唇,脸色煞白,但还是点了点头,极低声地道:“好,袁先生,这里就全交给你了。”说着,她一扭身,脚步匆匆地便往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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