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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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局长也摇了摇头。

“那约束伤怎么解释?”我说,“抢杀卖淫女,确实有可能对其进行捆绑约束,但目的就是问出银行卡密码。董青青所有随身物品包括衣服都被凶手带走了,那银行卡也应该被带走了。为什么凶手约束她之后,没有问出银行卡密码?这架势,怕是她不会舍命保财吧?刚才不是说她胆小懦弱吗?”

“万一她真的是舍命保财呢?”高局长说。

“还有一点,我昨晚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我说,“死者胸部有数十处死后损伤,导致了多根肋骨骨折。我根据损伤判断,这是有人在董青青死后,用鞋跟反复踩踏她的胸部所致的损伤。用命案现场行为分析的理论看,这些损伤是泄愤伤。”

“可是,我们的外围调查认定她平时不太和人打交道,也没有明确的社会矛盾关系,哪里来的深仇大恨呢?”高局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所以,我的直觉,还是要把目光收回到这只手表上。”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于起汉他……”高局长说。

“会不会是雇凶啊?”陈诗羽说,“这些有钱人,自己嫖娼却被人偷了东西,有气又不能发出来,会不会雇凶来为自己泄愤?”

“这个我们没考虑到。”高局长说。

我摇摇头,说:“如果是雇凶,那直接找杀手去杀了她得了,为什么还要约束?”

“为了要回手表?”陈诗羽猜测道。

“可是凶手最终也没能取回手表,甚至都没有去过董青青的家。就算是董青青誓死没有交代,那为什么凶手在杀人后还要泄愤?”我说,“雇主可能会在雇凶的时候提出要对被害人进行虐待,但绝对不会提出让他虐待尸体,对吧?”

“是你说要把目光收回到手表的,现在你又说不是于起汉雇凶,那难道真是他自己会分身术,来洋宫杀人?”林涛帮陈诗羽反驳我。

“有很多事情,我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但如果把结果公布,就会发现并不复杂。”我说,“既然我们想不明白,那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于起汉呢?”

“真的要打草惊蛇吗?”高局长有些犹豫。

“三十六计里,还有打草惊蛇呢。”我微微一笑,“咱们手上有于起汉的手表,还怕诈不出点什么?”

高局长盯着我想了一会,拍了拍桌子,说:“去办手续,依法传唤于起汉。”

4

洋宫县公安局刑警大队询问室内。

“今天是九月一日开学日,我要送我家孩子去上学的。”文质彬彬的于起汉推了推眼镜,看似平静地说道,“你们这把我叫过来,也不说明原因,是不是合法呢?”

于起汉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坐在询问桌的一端,他的身边坐着同样西装革履的律师。

“也不嫌热。”大宝看着于起汉二人穿得多,甚至感觉自己都热了起来。

“我们当然有手续,一会儿会给您的律师,于总。”高局长亲自上阵。

“说吧,什么事。”于起汉略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

“哦,其实吧,也没什么大事。”高局长从抽屉里拿出那一只放置在物证袋内的百达翡丽,从桌面上推到了于起汉的面前,说,“就是,您丢的手表,我们给您找回来了。”

于起汉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手表,可是在看到手表的模样以后,像是触电了一样,把手抽了回来:“我不明白,你们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们觉得您肯定知道这只手表是在谁的手上。只不过,这个人已经死了,而且她的死,很有可能和这只手表有关。”高局长探出了身子,神秘兮兮地说,“所以,说老实话,我们也在调查你。”

“这位警官,你们这么莫名其妙地说话,我的委托人有权不回答你们任何问题。”律师插话道,“我建议你们最好开门见山,把话说明白。”

“我觉得,你的委托人未必想把话说明白。”高局长耸了耸肩膀,对于起汉说,“于总,这间询问室里只有三个人,如果你愿意请您的律师回避,我倒是很乐意和你单独聊聊心里话。”

这句话算是给于起汉一个大大的台阶,他转头看看律师,说:“要不然,你去车里等我?”

律师略感惊讶,但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收拾好桌面上的材料,推门走了出去。

“高局长,我做了错事,可以处罚。这种事情,就是罚款对吧?我可以付双倍的罚款。但是你们公安机关也有义务保护我的隐私。”于起汉说,“而且,这件事情中,我是受害者。你不能把什么事情都算在我的头上。”

“是她吗?”高局长把一张董青青的证件照推到了于起汉的面前。

于起汉用手推着眼镜,皱眉看了看,说:“应该,是吧。高局长,说老实话,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为什么不报警?毕竟是那么贵重的物品。”高局长立即转移了话题。

“这种事情,怎么报警?”于起汉摇了摇头,说,“一块手表和一点现金而已,比起一个投资人的声誉,这不算钱。”

“哦?还有现金?”高局长问。

于起汉说:“是啊,这块手表,加之我当时放在包里的五万元现金,都被偷了。”

“哦,怪不得放保险柜,这是赃物。”在询问室监控另一端的大宝恍然大悟。

“你发现被偷了,就算了?”高局长问。

“不然还能怎么办?”于起汉反问道,“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吧,也算是让我知道洋宫这个地方,投资环境真的很差。如果不是你们叫我来,我是不准备再来这个鬼地方的了。”

“那你上次来,是为了什么呢?”高局长果断抓住了线头,问道。

“工作上的事情。”于起汉想了想,说,“三个月前的事情了,一家橡胶厂出现了资金周转的困难,想融资,我是来实地考察的。”

一听见“橡胶厂”三个字,高局长和我们都立即兴奋了起来。

“光华橡胶厂?”视频中的高局长坐直了身子。

“啊?不不不,不是。”于起汉说,“叫什么江洋橡胶制品厂。”

“负责人,是不是一个一米八高的男人?”高局长瞪大了眼睛。

“是啊。储军,一个小伙子,人还不错,就是喜欢歪门邪道。”于起汉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那天真是喝多了,不然也不会被他拉下水。”

“你把详细经过说来听听。”高局长说。

“也没什么详细经过。”于起汉说,“当时我来看了他的厂子,觉得还不错。晚上就在一起喝酒,我喝多了点,储总就说他们洋宫有好玩的,还特别安全。哎,我当时也是酒精上头了,听他说有多安全多安全,说得天花乱坠的,就默许了。然后他就把我带到了一个叫五星的非五星级宾馆。然后,这女的就来了。等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盗了。”

“然后呢?”高局长问。

“没然后了,自认倒霉吧。”于起汉说,“哦,我只是觉得洋宫县的投资环境太差了,所以放弃了对他们的投资。”

“被偷这事儿,你告诉储军了吗?”高局长问。

“当然,我最先找他的,可没想到,他也找不到那女的。”于起汉说,“开始还说得天花乱坠的,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忽悠。他说要报警,我说算了。就这样。”

“后来你没投资,这家厂子怎么样了?”高局长问。

“倒闭了,没了我的融资,他肯定是死路一条的。不过没办法,经济大潮中,弱肉强食,这是自然规律……”一说到经济问题,于起汉有些滔滔不绝。

高局长挥手打断了他,说:“因为只是你个人的口供,所以我们没法对你嫖娼的违法行为进行处罚,希望你以后引以为戒,不要心存侥幸。另外,谢谢你为警方提供的线索。请吧。”

“我感觉案件要破了。”我盯着视频,说道。

“我也知道,你看这帮人都走完了。”大宝说。

我回头一看,包括陈诗羽在内的其他侦查员都已经不知踪影,估计是获取了重大的信息而去工作了。很显然,如果是这个储军作案,那么熟知卖淫女行为轨迹、熟知宾馆行事风格、泄愤动机、约束却又不急于获取财物等几个问题就全部解决了。而且,对橡胶制品非常熟悉的储军,也有可能会利用橡胶厂的异味来掩盖尸臭。

再加之我们从行李箱上提取到的嫌疑DNA,我们也并不怕没有甄别犯罪分子的抓手。所以,对我们来说,现在静静地等待着结果就可以了。

原本我认为高局长会指令技术人员对储军的DNA进行密取,比对之后再动手,没想到事情比想象中要简单。林涛在对抛尸现场进行勘查的时候,从橡胶废料上,提取到一枚新鲜的残缺鞋印。

虽然这枚鞋印并没有多少比对认定的价值,但是作为一个初筛的依据,还是绰绰有余的。在明确了储军最近几天一直在穿的运动鞋的鞋底花纹和现场遗留的鞋底花纹的种类一致后,高局长立即签署了对储军拘传的命令。

抽血进行DNA检验是检验效率最快的一种方式,最快三四个小时就可以出结果。所以,在这一天的下午,对储军的拘传就变成了刑事拘留。因为,DNA认定同一。

在铁的证据面前,储军没有经过多少抵抗就缴械投降了。

三个月前,储军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于起汉来到了洋宫县,对他苦心经营十几年的橡胶厂进行了调研和考察,似乎已经有了融资的意向。为了让于起汉下定融资的决定,储军决定在饭局之后再加一味猛药。

储军曾经听说过五星宾馆有一种“安全”的性交易方式,并且曾经无意中得到过一名卖淫女的联系方式。于是,洋宫县被储军美化成了“省城的后花园”,这让酒醉的于起汉终究没有抵抗住诱惑。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储军认为的好事,变成了坏事。在听于起汉说他的手表和一点现金被卖淫女盗窃走之后,储军就像是当头受到了一记闷棍。他尝试了很多种办法去寻找这个卖淫女,可是她的手机号换了,宾馆也称并不知道这些卖淫女的联系方式。所以,他想靠自己一己之力去“破案”的想法破灭了。

既然失物无法找回,融资的事情发展也就可想而知了。于起汉放弃了对储军厂子的投资,储军的厂子也毫无意外地破产倒闭。

想着自己奋斗十余年而建立起的功业,眼看曙光再现,却被一个可恶的婊子给毁了,储军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没有重新创业,意图东山再起,而是利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处处寻访,想要找到这名卖淫女的下落。洋宫县毕竟只是个几十万人口的小城,所以寻找一个外地来的年轻卖淫女并不是一件大海捞针的事情。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董青青的联系方式。因为没有经验,他的第一个电话,竟是辱骂和恐吓。

虽然董青青在第一时间就挂断了电话,并再次更换了手机号码,但是胆小懦弱的董青青应该还是心有余悸。她将盗取的现金从银行取出,和手表一起放在家里,就是做好了“丢车保帅”的准备。

既然已经有寻找到董青青的门路,所以再次找到她的新的联系方式并不是难事。只是这一次,储军已经不准备只逞口头之快了,他做好了杀人泄愤的准备。

伪装成嫖客的储军,策划好了假装招嫖、实则杀人的计谋。在董青青来到他的房间的时候,他知道楼道里的监控已经关闭了。他将董青青捆绑后,准备进行虐待。而胆小懦弱的董青青却第一时间提出自己愿意把失物归还,并给予赔偿。可是,对于已经失去了厂子的储军来说,那些失物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提此事还好,董青青既然主动提到了这件事情,就让储军气不打一处来。他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挥刀杀死了董青青,并对她的尸体进行了虐待。

出完了气的储军,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为了延缓发案的时间,他将董青青所有的衣物和随身物品都装在了自己的背包里,然后将尸体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行李箱里。虽然之前就预谋了杀人,但是他没有想到现场居然会留下那么多血液,所以他花费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把宾馆的卫生间给打扫干净。

在他看来,这是一次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

在将尸体带出宾馆后,储军松了一口气,他沿着大路走着,东张西望,想寻找一个最为稳妥的抛尸地点。不知不觉,他就来到了光华橡胶制品厂的门前。这是他的竞争对手,也是将他逼上绝路的始作俑者。

一是可以利用橡胶气味掩盖尸臭,延缓案发时间;二是他对这家厂子的内部监控和安保情况较为了解;三是可以给自己往日的竞争对手制造一些麻烦。这里,是最好不过的抛尸地点了。

储军在光华橡胶厂门前来去多次,确认了无人看守之时,果断进入了厂里,完成了抛尸。

一步错,步步错。

储军和董青青的人生,就这样滑向了无法回头的深渊。

“储军认为的天衣无缝,其实是漏洞百出啊。”大宝满足地靠在SUV的后座之上,咬着自己的指甲。

“从最开始,就是储军的问题,因为他没有把董青青当成一个人,而是当成了一个能够帮助自己事业起死回生的工具。”陈诗羽幽幽地说道,“如果工具帮他实现了目的,他并不会感谢工具。但如果当这个工具坏了他的事情,工具就要承担起所有的责任,他就要致她于死地。”

“确实,这个案子不同于其他杀害卖淫女的案件。”林涛认同地说道。

“把这个女人当成工具的,不止是储军,还有酒店老板。”程子砚补充道。

“董青青偷盗在先,总不能说一点责任也没有吧?”韩亮说。

“可是她罪不至死啊。”陈诗羽说,“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的生命在储军眼里一文不值。储军的内心里充满了对这个卑微生命的蔑视,所以他不觉得杀死一个卖淫女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秦很早就说过,生命没有高低贵贱。”林涛说,“很多人缺乏死亡教育,才不会珍惜自己的生命,不会珍惜别人的生命。”

“在储军的眼里,董青青的生命就是低贱的,她不过是个可生可死的低贱女人。”陈诗羽说,“很多男人的眼里,这种女人就是低贱的吧?”

“不管男人怎么看,女人自身的自律才是最重要的。据说现在很多女大学生都去做所谓的援交,心甘情愿地被人当做工具使用。”韩亮说,“殊不知这个行业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即便是自身利益被人侵犯,也不敢走法律程序。一旦失足,就会生活在阴影之中,无法生活在阳光之下。相比于这一点,挣的那点钱真的啥也不算了。”

“是啊,这和男人、女人没什么关系。”林涛打起了圆场。

“不管怎么说,逝者安息吧。这个案子,动机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在公布答案之前,我们是很难推测到的。”我的心里充满了破案的成就感,但与此同时,也有着很大的担忧,“开快点,师父说,自产自销的案件DNA复查结果出来了。结果好像,不太好。”

第一勘查小组办公室内,师父在我的座位上正襟危坐,而我端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师父的身边。

“既然你们确定了年轻男性死者就是自产自销的始作俑者,那么,我就以他为中心来说。”师父说,“两名老年死者,是这名年轻男性的父母,DNA亲子鉴定认定了亲缘关系。”

这个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大家也都没有提起精神。

“不过。”师父话锋一转,说,“女性死者死后分娩出的胎儿,是这名年轻男性的孩子。”

“什么?”我差点跳了起来,说,“这女的,不是这男的姐姐吗?这是乱伦吗?”

师父白了我一眼,说:“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我话还没说完!这名女性和这一家三口没有亲缘关系。”

“啊?”我吃了一惊,说,“难道这家里的姐姐不是姐姐,而是从小抱过来的‘童养媳’?”

“确实,我们之前在考虑实验室污染的时候,也考虑了这种可能性。”师父说,“后来,我们把所有的检材物证又重新梳理了一遍,所有的检材为防止污染,又重新检验了一遍,得出的结论还是这样。”

“那现在看,是什么情况?”我急着问道。

“我们从现场提取了很多检材,能反映出这个屋子里居住的四个人都是有亲缘关系的。”师父说。

我被绕得有些晕。

师父于是解释道:“简单说,我们从现场的日常物品中,提取到了父母、儿子、女儿的DNA。而现场的四具尸体,却只有父母、儿子,一个不知名的女性,以及胎儿。”

“哦,是姐姐不见了,多了一个女朋友,对不对?”林涛总结道。

“您这年纪大了,怎么就这么喜欢绕呢,直接说不就好了,吓死我了。”我笑着对师父说。

“现在年轻女性死者的身份已经明确了,应该是外地来龙东县打工的女子,不知道怎么和这个汤辽辽认识的。而汤辽辽的姐姐汤喆,不知所终。”师父说。

“难道我们自产自销的结论有问题?”林涛有些担心,打开了电脑,翻看着现场照片。

我也不自觉地打开电脑,打开了尸检时候的照片。

年轻女性尸体已经高度腐败、面目全非,不可能通过样貌来明确年龄。但是有一张拍摄她口腔内部情况的照片,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她各个磨牙咬合面的形态的。其实尸检的时候只要仔细一些,就可以从她的磨牙咬合面磨耗程度判断她不过只有二十岁。而死者汤辽辽的姐姐汤喆,应该是有三十好几了。这两个年龄对应的牙齿磨耗度是有很大区别的。

只是在尸检的时候,我们先入为主没有对四名死者的身份产生怀疑,自然也就不会去观察她的年龄有多大了。看来,即便是随时提醒着自己,也一样不能避免“先入为主”这个坏东西。

我无奈地摇摇头,有些可惜。其实完全可以在DNA检验结果出来之前,就通过法医知识来发现疑点了。

“陈总,我直到现在,还是坚定地认为这就是一起自产自销的案件。”林涛把自己的电脑屏幕转过来朝向师父,说,“无论是从现场的封闭程度,还是从现场血迹的走向来看,只有可能是这个汤辽辽作案,才会是现场的状态,没有任何一种其他的可能。”

“法医结论也支持自产自销。”我说,“从各个死者的损伤,尤其是汤辽辽自缢的情况来看,也没有其他人在现场的可能性了。包括他的姐姐汤喆。”

“你们的结论,我都看了,确实没有问题。”师父说,“我支持你们。”

“可是,这个案子终究留下了一个尾巴。”我说,“既然事发的时候汤喆不在场,那她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了她都不回家?就连家中的这么多尸体都是被一个小偷发现的?”

“在女友洗澡的时候,不仅对家里进行了翻动,还对自己的父母下手。”林涛沉吟着,“最后甚至杀死女友并自杀?这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翻动?”受到了林涛的提示,我突然想起,这起自产自销的案件中,家里确实被翻动了。只不过现场所有证据都指向是内部人作案,所以也只能推测这是自己人对自己家中的翻动,而并不能提示案件的作案动机。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我说,“会不会是父母把值钱的东西给姐姐带走了,弟弟翻找未果之后,和父母发生争执,然后杀人呢?”

“目前看,这是最好的解释。”师父说,“不过,这种推测也是有问题的。你们别忘了,侦查部门调查得知,这一家人重男轻女,甚至让姐姐一直在家里伺候弟弟到现在也没有结婚。”

“那就是姐姐不服这种重男轻女,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偷走了?”我说。

大家默默地点点头。

师父说:“不管怎么样,这个汤喆,我们是必须找到的。听说她很少出门,从小到大,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中伺候弟弟。那么,她一定跑不远。”

“所以,这个案子,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我问。

“什么也做不了。”师父耸了耸肩膀,说,“检察机关已经提前介入了,但是毕竟现场出现了异样的情况,所以在找到汤喆之前,这起案件是不能按照自产自销案件来撤案的。龙番市局和龙东县局已经抽调精干力量寻找这个失踪的姐姐。还有,你最好不要期盼着你们能做什么,因为等到你们出手,就说明这个汤喆也死了。如果她还活着,说不准能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而如果她死了,真相很有可能被永远掩埋了。”

* * *

(1) 如果在保胎的过程中阴道出血越来越多,达到或超过了平时的月经量,肚子疼得也越来越厉害了,这就表明流产已进入到不可避免的阶段。这就是难免流产。

(2) HCG检测是指通过检测血清中的HCG水平,为早期妊娠的诊断及异位妊娠、葡萄胎、不完全流产、精原细胞睾丸癌等与HCG相关性疾病的诊断、鉴别诊断及判断预后提供临床依据。

(3) 生活反应:人体活着的时候才能出现的反应,如出血、充血、吞咽、栓塞等,是判断生前伤、死后伤的重要指标。

(4) 抓手:行内通用语言,形象的比喻,是指破案的依据和方法,或者是指可以直接甄别犯罪嫌疑人的重要物证。

第三章 林中臀印

爱,以欺骗自己开始,以欺骗别人结束。

——王尔德

1

在师父的推测中,大家沉默了。作为一名警察,谁也不愿意真相就如此被掩盖。可是,作为一名法医,在寻找汤喆这一件事情上,似乎又帮不上什么忙。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如果汤喆真的死了,可能很多细节就搞不清了。

程子砚倒是跃跃欲试,确实,在帮助寻找汤喆的工作中,我们刑事技术部门也只有图侦能帮助侦查部门提供一些线索了。

师父像是看出了程子砚的心事,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像是赞同,又或是鼓励,说:“小程,你的行政工作都交给他们去做,我去厅视频侦查总队给你申请更高级别的数据库权限,你有空也帮他们的图侦部门做做工作,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汤喆的线索。”

程子砚双颊绯红,显然是有些兴奋。她“嗯”了一声,拿起笔记本,上楼去她的图侦实验室干活了。

我拿起上一案的结案报告,正准备和师父口头报告时,师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师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立即接通了电话,面色凝重地听着。

我知道,又来活儿了。

果不其然,接完电话的师父站起身来,说:“云泰的案件,你们立即出发。”

“叫上子砚?”陈诗羽朝楼上指了指。

“让她先去视频侦查总队拿权限吧。”师父说,“这个案子她就不一定要去了。”

大家纷纷点了点头,因为这一起悬而未决的“自产自销”案件更加牵动人的心弦。大家开始收拾各自的勘查箱,而韩亮则收起诺基亚手机,拿了车钥匙先行下楼。

这些年,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走就走”的感觉。我刚开始参加工作时,只有杀死两人以上、有广大社会影响、久侦不破的案件会让我们省厅的刑事技术部门参与。而现在,因为全省的命案发案总数只有那个时候的四分之一,所以我们现在对每一起命案力求速破。于是,凡是当地对现场进行初勘未发现头绪的,省厅刑事技术部门立即介入,参与共同侦破案件。所以,虽然社会越来越安定、案件越来越少,但我们的工作压力倒是丝毫未见减弱。

龙番到云泰有两个小时的路程,在路上,我电话联系了师兄黄支队长,对案情进行了解。从黄支队的描述来看,这一起案件似乎并不困难,可能只是一起同性恋杀人的案件。毕竟这是一个小圈子,侦查范围不大,可能一两日案件也就破了。听黄支队这么一说,我压力骤减,放下心来。

按照师父的指示,我们的车径直开到了案发现场——云泰市火车站后面的一处僻静小树林内。

树林周围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几名穿戴整齐的现场勘查人员正在忙忙碌碌。看来我们的速度还挺快,尸体还在原位并没有移动。

一看到尸体,我就明白了为什么黄支队会将此案定性为同性恋杀人案件。

现场是一片偏僻的小树林,毗邻云泰大道的末端,少有闲杂人等前来,但毕竟这一片树林也是云泰市的形象工程,所以每隔几天,都会有市政派遣的清洁工人来此清洁。今天一早,清洁工人在打扫树林的时候,发现了这一具男尸。

正因为是男尸,才有了同性恋杀人的定性,因为这个现场,除了性别问题以外,怎么看都是一起强奸案件的现场。

树林中间地面上,仰卧着一具男尸,远远看去,看不真切,但是可以明确的是,男尸的下身赤裸,地面上覆盖着的落叶有些凌乱。

“有腥味。”大宝一边穿戴勘查装备,一边说道。

“血腥味吗?”我说,“感觉现场没多少血啊。”

大宝没有回答,但林涛蹲在地上说:“这片树林的地面都被落叶覆盖了,不具备提取足迹的条件。”

我点了点头,走进了警戒区域,到了尸体的旁边。很明显,死者的损伤集中在头部,很严重,甚至已经看不清面目。但是现场确实出血不多,也仅仅是头部有血覆盖了似乎扭曲了的面容。

“尸源清楚吗?”我一边问,一边用手指按压了一下尸体背侧的尸斑,有褪色。

“不清楚,目前侦查部门在云泰的同性恋圈子里调查。”高法医指了指死者颈部的一条由红线系着的佛形挂坠说,“这条挂坠,怕是唯一可以辨明身份的东西了。面容是不行了,我看了一下,估计是全颅崩裂。”

我也按压了一下死者的颅骨,严重的骨擦音告诉我,他确实可能是因为全颅崩裂而死亡的,怪不得整个面容都已经扭曲了。

“尸斑还有褪色,尸僵最硬了,估计是昨天傍晚时分死亡的。”我抬腕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如果按照死后十五至十七个小时尸僵最硬来推算,那就是昨天下午死亡的了。

死者上身穿着一件黄色的T恤,下身只有一条三角内裤,已经褪至了脚踝处。脚上穿着黑色的袜子,但是皮鞋脱落在了尸体的脚侧。看来看去,尸体的衣着上连个口袋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随身物品了。

“随身物品,只有这一条挂坠?”我问道,“裤子没找到?”

“没有。”高法医摇了摇头。

我的心一沉,看起来这起案件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就连这个尸源问题,都是个大问题。

尸体躺在那里,几乎没有随身物品,损伤又一目了然,似乎没有什么好进一步检验的。我翻动了一下尸体的袜子,似乎里面黏附了一些绿色的物体。毕竟是在室外现场,我不敢细看,于是用塑料物证袋把尸体的手、脚、头都包裹住,防止物证的毁失,然后说:“让殡仪馆的同志把尸体运走吧。”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把尸体装进尸体袋的时候,我在现场周围转了一圈。看起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树林,如果不是出现了一具尸体,几乎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尸体旁边的一棵树的树干上,以及周围地面的落叶上,我发现了喷溅状的血迹,基本可以断定这里确实是杀人的第一现场,倒是排除了移尸的可能性。确认之后,我又在距离尸体较远的地方游荡着,偶尔用脚尖踢开落叶,看看落叶的原始堆叠形态,也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场人迹罕至,又有专人维护,所以连一个烟头纸屑也是见不着。

“看吧,还有臀印。”黄支队说道。

此时尸体已经被抬走,勘查员们正在对尸体之前挡住的地面进行勘查。我走了过去,看见这里的落叶和泥土有一些堆叠,看起来确实是一个臀印。

“强奸男人,闻所未闻。”大宝耸了耸肩膀。

“所以这种事,不管女生还是男生都要多加防范,不要以为自己是男生就没事。人人都一样。”陈诗羽说。

“是呀,林涛你这么帅,要小心了!”大宝笑着说后,被林涛打了下后脑勺。

我见现场已然没有什么嚼头了,挥了挥手,说:“走吧,去殡仪馆。”

在尸表检验开始之前,我用止血钳夹着纱布,提取了死者的龟头、肛门和口腔擦拭物,并交给陈诗羽先行送往云泰市公安局DNA实验室进行检验。毕竟根据现场环境,大家一致认为是同性恋因性杀人,所以提取这些检材尤为重要,而且是最好的捷径。

在提取尸体肛门擦拭物的时候,我有些疑惑。在野外强奸案件中,因为被害人被压迫在土地上挣扎,会导致臀部和泥土地面发生摩擦,使得泥土地面呈现出臀部的凹形,是为臀印。不过,也正是因为和土地的摩擦,会导致泥土碎屑黏附在死者的臀部皮肤,尤其是堆积在死者的臀沟之内。可是,这名死者虽然所躺地面有臀印,但是他的臀部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黏附了那么多泥土,臀沟中更是非常干净。

究竟是为什么,我一时也没有想明白,没有再去细想,而是仔细地褪下死者的内裤。内裤褪在脚踝处,也是非常干净,看不出什么异常。

“上衣上,有流注状血迹吗?”我见大宝正在脱去死者上身衣物,于是问道。

“没有。”黄支队说,“死者头面部的血迹都是向脑后流的,T恤的前襟有一点喷溅状血迹,但是没有流注状或者滴落状血迹。”

流注状血迹是指被害人受伤了以后,血液因重力流淌而形成的血流方向的血迹,是提示被害人受伤之后处于何种体位的重要依据。既然死者的上衣上没有流注状的血迹,那么也就说明死者头部受伤之后,就再也没有坐起来或者站起来的过程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似乎有一点数了,于是专心致志看死者的一双袜子。在现场的时候,我正是因为看到了死者袜子上黏附了很多绿色的斑点,才会对死者的手脚进行特殊的保护,防止尸体运输时造成证据毁灭。此时,在解剖台聚光灯的照射下,死者一双袜子的袜筒上黏附的绿色斑点就更加清晰了。

我用手指抹了抹,发现绿色的斑点是可以抹去的,于是找来一张白纸,提取了一些绿色的斑点,然后摘去外层的手套,将物证拿到解剖室隔壁的房间,用实体显微镜观察着。

不一会儿,我拿着白纸回到了解剖室,说:“死者的袜筒上黏附了很多绿色的东西。”

“我也注意到了,他的皮鞋夹缝中也有。”黄支队说。

“我刚才用实体显微镜看了一下,是草屑。”我说。

大宝一脸失望的表情,说:“我还以为是有什么重大发现了,草屑有什么用?难道又拿去做植物DNA(1)?”

我摇了摇头,说:“可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现场并没有草。”

“确实没有。”黄支队说。

“而且这些草屑都非常新鲜,甚至可以挤压出草的汁液。”我说,“草屑的断端也都非常完整。”

“然后呢?”大宝不明所以。

“草屑新鲜,说明这些草刚刚被截断。断端完整,说明是专业的锄草工具截断的。”我说。

“说明这个人在死亡之前,刚刚从被锄草机锄过的草地上走过。”黄支队说,“如果能找到这片草地,说不准就能找到死者的行走路径。”

“可是,这草地去哪里找?”大宝问。

“既然草屑新鲜,那多半锄草工作是在昨天做的。中国人一般家里不会有锄草机,大面积锄草都是市政部门去做。”黄支队的两眼发光,一边脱手套,一边说,“我来联系市政部门,看他们最近在哪里锄过草。毕竟现在九月份了,也不是锄草的季节,估计比较好查。我去查,你们继续验尸。”

“找个草地,就能找到他生前的行走路径?我不信。”大宝摇着脑袋,用水慢慢地将死者头面部黏附的血迹冲洗掉。

“说不准,毕竟现在视频侦查这么厉害。只可惜程子砚没来,不然更有把握。”我说,“一个黄衣服的人,在昨天走过一片刚刚锄过的草地。万一这个镜头被监控录下了,那找到尸源的把握可就大了。”

“也是,毕竟现在调查尸源的线索有点少,多一条线索也许多一线希望。”大宝说。

我见大宝已经将死者的面部清洗干净,又在剃除头发,于是拿着放大镜观察死者面部皮肤的损伤情况。

血迹被清理之后,我们更加确定死者受到了严重的颅脑外伤,以致于整个面部都已经变形了。他的左眼是闭合的,但是似乎有黄白色的东西夹杂在眼裂(2)之中;右眼半睁半闭,可以看到眼球结膜。

我见死者的面部虽然清洗干净了,但是随着我们转动他的头颅,仍有血性液体从鼻孔和外耳道流出,尤其是鼻孔流出的血性液体很多,不像是简单的颅底崩裂而导致的。

我用止血钳小心翼翼地翻看死者的左侧眼睑,发现眼球干瘪瘪地贴在眼底,就像是尸体腐败后,眼球萎缩一样。可是,眼前的尸体并没有发生腐败。

“看来是眼球破裂了。”我沉吟着,用止血钳小心翼翼地夹起干瘪的眼结膜,耐心地寻找着破口。很快,在眼球内眦部位,找到了一个破裂口,眼内容物正是从这个小小的裂口中突出的。

“破口周围不规则,不是利器所致。”我用放大镜观察着破口,说,“眼睑上没有看到明显的表皮擦伤,这说明打击眼部,导致眼球破裂的,是一个具有比眼眶更大接触面积,且接触面平整的钝器。”

“锤子吗?”大宝用手比画了一下,说,“大锤子。”

我点了点头,说:“这人是被锤杀的,锤子有一定的质量,所以可以导致死者全颅崩裂。只是这样程度的颅骨崩裂,应该是多次打击而成,为何在面部皮肤看不到锤子的棱边形成的擦伤?”

大宝查看了面部的两处破裂口,说:“两处破裂口都是钝器所致的挫裂创,但是并不能反映出致伤工具的棱边形态。”

我默默地用手术刀切开死者的头皮,暴露出颅骨。整个颅盖骨都有纵横交错的骨折线。

“骨折线截断现象。”我指了指死者的颅骨,说,“这说明死者的头颅果真是遭受过多次打击。”

说完,我进一步分离头皮,暴露出更多的颅骨。我们的目光很快集中在额部的一处凹陷性骨折上。这一处凹陷性骨折线呈现出放射状,整个凹陷是一个规则的圆形。

“圆形锤子?”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不,一个平整的接触面和一个球体接触,导致球体的局部塌陷,无论这个平整接触面是圆形还是方形,塌陷都会是圆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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