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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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命案登记,就叫我们去?”我探身问副驾驶座上的陈诗羽。

“哦,说是什么只有现场,没有尸体,所以蹊跷得很,让我们去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陈诗羽漫不经心地答道。

“没有尸体?没有尸体我们去做什么?”我指了指我自己和大宝。

“没关系啊,出勘现场,不长痔疮。”大宝握着我的手指,把我的手拉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喏,前面那个五星宾馆就是了。”陈诗羽指了指车辆前方县城边缘的一幢十层左右的高楼,说道。

“这小县城还有五星级宾馆呢?”大宝说。

“人家名字叫五星宾馆,其实只有三星级吧。”陈诗羽估计着说道。

韩亮驾车直接开到了宾馆的停车场,发现宾馆的大门处被警戒带围了起来。正准备迎接我们的高彪局长和林法医似乎被一个老板模样的人缠住了,不停地说着什么。

“如果不是高度怀疑是命案,不至于封了整个宾馆吧?”我说,“这案子哪天的啊?”

“前天的。”陈诗羽说。

我点点头,走下了车。

“我说高局长,你们查案归查案,不至于封我们三天吧?我这些天的损失,你们公安局赔不赔?”老板模样的人看上去很恭敬,但说话毫不客气。

“说了是停业整顿,不仅仅是查案。你敢说你这里没有藏污纳垢吗?”高局长说。

“我说领导啊,这都是法治社会了,你这样说,得要有依据吧?”老板说,“你们公安扫黄赌毒搞得这么风生水起的,我们哪里敢违法啊?你们没有什么证据,可不能就这样封了我的宾馆吧?我们可是合法的纳税人。”

“我们当然有证据,没有手续,我们能勒令你们停业整顿吗?”高局长有些不耐烦,“这些回头说,我现在有事情了。”

“这是怎么了?”我笑着和迎上来的高局长寒暄。

“事儿挺蹊跷的,我们进去说。”高局长掀起警戒带,让我们进入了宾馆。

这是一个十层楼的三星级宾馆,规模也不大,但此时楼内冷冷清清,还是显得有些空旷。高局长把我们带到了二楼的一间会议室里,里面坐着不少警察,有技术人员,也有侦查人员。

“案件是这样发生的。”高局长还没在座位上坐稳,便说道,“一个从外地过来我们洋宫的旅行者,叫什么来着?叫什么不重要了。他半夜起来上厕所,把手机放在抽水马桶水箱盖上,结果手机掉进了水箱和墙壁的夹缝中。他就把手伸进夹缝,把手机掏了出来。然后一觉睡起来,发现自己手上有很多血。开始还以为自己哪里出血了,但看来看去,就只有手上有血。于是他想了半天,觉得可能是抽水马桶水箱后面有血,就报警了。”

“就这事儿啊?”我有些惊讶。

“不仅如此。”林法医接过了话茬,说,“我们利用鲁米诺对现场进行了处理,发现现场卫生间地面上、浴缸里到处都有潜血痕迹,并且有明确的打扫现场的痕迹。后来,为了防止是动物血,我们也对血迹进行了DNA检验,检出一名女性人类的DNA基因型。”

“这,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啊。”我沉吟道,“不是没找到尸体吗?也没发现伤者?现场血量很大吗?”

“因为打扫过,所以不敢确定,但是看血迹涉及的面积来看,血量应该是不少的。”林法医皱紧了眉头。

“这应该不难吧?”程子砚小声地说,“这是宾馆,每层都有监控,查一下进出这个房间的人的视频影像,不就出来了吗?”

“是啊,我们开始也这样想。”林法医接着说,“我们根据现场的血迹颜色分析,流血的时候大概距离案发有三到七天的时间。所以,我们视频侦查部门,就对七天之内楼道内的监控进行了快进播放。没想到的是,每个进入这个房间的客人,都离开了,没有发现失踪的人。”

“也没有疑似受伤的人?”我来了兴趣。

“没有,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林法医说。

“怪不得你们封了宾馆,老板的意见这么大。”大宝说,“他觉得自己不理亏啊。”

“我们有很多线报,这个宾馆藏污纳垢,也取了一些言辞证据。”高局长说,“但他们宾馆可能是有他们的一套对策,所以几次临检也没发现什么物证,他们对警方的抵触情绪也很强。这次利用这个借口停他的业,主要还是为了保护现场。他意见大也正常,但我们有法律手续。”

“那现在,我们能做些什么?”我有些无措。

“我们侦查部门正在根据DNA来找人,如果找到血的主人,哪怕是尸体,也就有突破口了。”高局长说,“你们,要不去看看现场?”

“我来看看视频吧,既然不合理,就一定有不合理的理由。”程子砚细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挥手带领大家上楼去看现场。

现场是位于八楼806客房,门口被第二道警戒带拦住。

“整个房间我们都看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林法医一边带着穿好勘查装备的我们进入警戒带,一边说,“主要的发现,都是在卫生间。”

说完,我们一起走进了卫生间。

“地面上,主要都是打扫现场的痕迹。”林法医指着地面上用白色粉笔圈出来的位置说,“基本上整个卫生间地面都有潜血痕迹。分析应该是用水冲地面,然后用毛巾等物体擦拭的。因为下水道口有强血迹反应。另外,就是墙壁上了。墙壁是瓷砖的,也有擦拭的痕迹,你们看,这些粉笔标出来的都是。”

“全是擦拭状血迹?”我戴上眼镜看着墙壁,说。

“不,有不少喷溅状血迹。尤其是这个马桶水箱给我们拆了以后,看到后面的墙壁是喷溅状血迹的。”林法医指了指头顶,说,“另外,屋顶吊顶上也找到几处喷溅状血迹。”

“这么高?”我抬头看着天花板,说,“这么高有血的话,有两种可能。一是工具上沾有血迹,随着犯罪分子挥舞凶器的动作而被甩溅出去。但是这样的血迹一般都会排列成一趟黏附上去,比较有规律性。而且因为黏附的血迹是一滴一滴的,所以血迹是小点状。可是这个天花板上都是大滴的血迹,且排列没有规律性,那么只有可能是被害人的大动脉破了,才能喷出这么高。”

“是啊,所以我们分析血的主人,应该死了。”林法医耸了耸肩膀,说,“这才会这么兴师动众,没立案的情况下,就调动了这么多人组成专案组。”

“我支持你们的观点,不过需要我们为破案做贡献之前,首先要找得到尸体才行。”我说,“以前都是有了尸体去找尸源,现在是只有DNA来找尸体。我们有力气也使不上。”

话还没说完,随着电梯门“叮”的一声响,陈诗羽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对我们挥着手,说:“你们来二楼一下,子砚发现问题所在了。”

“这么快!厉害啊!”林涛惊呆了。

我们下了电梯一路小跑到会议室里,看见程子砚正在电脑面前颦眉看着屏幕。大宝忍不住问:“小羽毛说你找到问题了,什么问题啊?”

“哦,很简单的问题。”程子砚抬起头莞尔一笑,说,“开始,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房间进去的人有没有都出来。因为是要看七天时间的嘛,所以不得不快进去看。尤其是客人入住后的晚间时间,基本都是十六倍率快进。而且,这个时间段楼道里也没有人。这样,监控中断了两个小时,也不容易发现。”

“监控中断?”我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说,中间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监控是不工作的?”

程子砚点点头,说:“问题就是在这里。在这监控不工作的两个小时内,有人进入这个房间的话,我们就不知道了。”

“我去,那就是这个老板在作案啊?不然怎么控制监控?”大宝说。

“也不一定。”我说。

“是啊,不一定。我是说,关闭监控不一定是杀人。”程子砚说,“开始我还怀疑是不是巧合,正好监控出问题什么的。但刚才我调阅了其他楼层同一时间的监控,是没有中断的。不过,在这个时间,电梯和大堂的监控却是同时中断的。”

“那就说明不是监控系统的问题,会不会是这几个视频探头的硬件问题?”我问。

“从监控的工作机理上看,这种可能性不大。”程子砚说,“而且,我刚才又看了一下其他的视频。在这七天时间里,有三层楼在三个不同的晚上,分别中断了两个小时。极为凑巧的是,这三个时间段,电梯和大堂的监控也都中断了。这就很有意思了。”

“有规律,就说明不是机器的问题了,是人为的了。”我说,“而且,不可能在七天之内杀三个人吧?所以人为、定点、定时关闭监控,会是为什么呢?”

高局长正准备说话,一名侦查员推门进来,说:“查到了,8月24日中午,806房间确实被开房了,不过登记的身份证,是宾馆一名保洁阿姨的身份证。”

“那肯定是不对的。”程子砚说,“视频里,是一个穿着短袖、戴着兜帽、身材高大的男人。”

“这,是什么情况?”我的思维跳跃着,跟不上程子砚的节奏。

“视频监控中断的那一天,是8月24日,这和我们技术部门推测出血的时间一致。”程子砚微微一笑,说,“而这一天,正好有一个男人入住,第二天中午离开。如果出问题,就只有可能是这一天关闭监控的那两个小时中,有一个女子进了房间。恰巧的是,这一天开房的信息居然是宾馆内部的保洁阿姨,这,说明什么呢?”

2

“今天早上你不还在和我抗议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高局长在坐在审讯椅上的宾馆老板面前走来走去,说,“还说你没有藏污纳垢,那你说说,你定点、定时关闭特定区域的监控,又利用自己宾馆职工的身份证帮人冒名开房,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你看高局长,这个,这个……”老板转着眼珠,绞尽脑汁编造谎言。

“毕竟806这个房间里发现了大量的人血,所以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你和这桩谋杀案有关。而且,可能还不止这一桩。”高局长没等老板开口,抢先说道。

“我的妈呀,高局长啊,你可别吓唬我。”老板这一惊,差点没从椅子上坐到地上去,他颤抖着说,“我说实话还不行吗?我全说!你可别赖我杀人啊。”

“那你说说看,我看你说的合理不合理。”高局长坐到凳子上,跷起了二郎腿。

“我们宾馆罩着一帮‘小鸡’。”老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

“别给我整这些黑话。”高局长厉声说道。

“哦,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提供场地给一帮风尘女子,仅此而已,仅此而已。”老板说,“真的不是我组织的啊,组织卖淫那可是犯罪,我不会干的。”

“不是你组织的?那为什么来你这儿?你们什么关系?”高局长追问道。

“什么关系?啊,嗯,我们是客户关系,客户。”老板说,“是这样的啊,领导你别急,我慢慢来说。这帮女子呢,和我谈了一笔生意。她们接到一单生意,就会来我办公室和我说一下时间。然后我就让前台安排给她开一个虚拟名字的房间,并且通知保安室在她指定的时间里,关闭她所进出通道的监控。这样,她们就可以用‘安全’‘无记录’等等广告语来招揽生意了。因为安全,她们的生意也就更好,而且价格也就更高。每成交一笔生意,她们除了支付我宾馆的房费以外,再多支付一百块钱。”

“这样的‘客户’,你有多少?”高局长问。

“这个,我没统计过,但我们真的不怎么认识的,就是脸熟而已。”老板解释道。

“不打交道?那她们怎么给你支付钱款?”

“都是她们来我办公室的时候,直接付现金。”

“抢杀卖淫女?”坐在审讯室楼上,通过审讯视频观看审讯的我,沉吟了一句,转头对身边的程子砚说,“你把嫌疑人的影像调出来给我看看。”

“好。”程子砚点头说道,“你看,这是8月24日下午,嫌疑人入住的时候的影像。”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8月24日下午五点,一个穿着蓝色短袖戴着兜帽的男人,拖着一个行李箱,走进了宾馆大堂,和前台简单沟通以后,拿了一张房卡,匆匆走进了宾馆电梯,然后进了房间。

我将这几段视频看了几遍后对程子砚说:“再看他25号离开的视频。”

程子砚点头操作,屏幕上出现了次日中午这个楼层的监控。一样身材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依旧戴着兜帽,拖着行李箱,从房间里出来,下电梯后,把房卡交到前台,径直离开了宾馆。

我同样是把这段视频看了好几遍,说:“箱子有猫腻。你节选一下24日男人在电梯里的视频,还有25日男人离开宾馆时候的视频。”

不一会,程子砚把两段视频节选好,放在同一平台上一起播放着。

“你看,24日在电梯里,男人下意识地提动自己的行李箱,几乎毫不费力。在下电梯的时候,行李箱和电梯门槛颠簸了一下,甚至把箱子颠翻了,男人也是毫不费力就将其纠正了。”我说,“但是,25日男人出宾馆的时候,在大门口的门槛处,同样是颠簸了一下,箱子很稳。”

“你是说,24日,是空箱子,但是25日,箱子就很重了。”程子砚细细想了一下,说,“很有可能尸体就在箱子里。”

“那正常啊,如果不是在视频监控关闭的两个小时内挪出尸体,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把尸体装在箱子里带走的嘛。”林涛说。

“是啊,这个我原来就想到了,但是看到视频,我似乎想到了更多。”我微微一笑,说,“重点是,嫌疑人进宾馆的时候带的是空箱子。”

“你是说,他来这里杀人,是有预谋的。”林涛眼睛一亮。

我点点头,说:“对!杀害卖淫女的案件动机,通常只有两种。一是因为嫖资纠纷激情杀人,二是抢劫卖淫女杀人。如果事先就有预谋的话,那么动机就是第二种了。”

“有道理。”林涛说,“如果真的是预谋抢劫卖淫女的,加之这个可恶的老板的行为无异于帮助杀人犯毁尸灭迹,这案子就比较麻烦了。”

“最先还是要搞清楚尸源。”我说,“卖淫女这个群体,有的时候连搞清楚尸源都不容易。”

视频里的审讯者高局长像是听到了我说的话一般,厉声说道:“24号这一天,预约房间的卖淫女,你必须帮我找到。”

“我说领导啊,这不是为难我嘛?”老板擦着冷汗说道,“我和这帮小女孩只是客户关系,客户关系啊,我又不掌握她们的情况。我们就是面熟而已,我怎么帮你们找啊。”

“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我摇了摇头,说道。

“现在怎么办?感觉无从下手啊,有力气没地方使。”大宝说。

“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天晚了,看看高局长还能审出什么来。”我说,“我们主要从两条线去分别查。第一,程子砚根据这个嫌疑人离开宾馆的视频,在周边寻找监控点,然后依法调取监控,查询他离开宾馆后的轨迹。从心理学上来说,这时候嫌疑人的第一要务,就是寻找合适的地方抛尸。第二,根据高局长今天晚上审讯的结果,寻找可能是被害人的身份信息,然后再进行相关调查。不早了,我们需要休息,估计明天会有一场硬仗。”

第二天一早,按照昨天晚上的部署,林涛和程子砚坐着洋宫县公安局派出的执勤车,从宾馆出发,去周围寻找可能存在的监控探头,并依法调取。

而剩下的人,全都来到专案组会议室,看一看满脸倦色、显然一夜没睡的高局长问出了什么。

“这家伙真是够狡猾的,撬开他的嘴可不容易。”高局长疲惫地摇了摇头,说,“估计是怕我们找到这些卖淫女,做足了证据查他,他什么也不说,和我们绕弯子。”

“那问出点什么没有?”我问道。

“唯一问出来的线索,就是知道了那个卖淫女去给他打招呼的具体时间了。”高局长说,“我们按照这个时间,找到了宾馆大厅的监控,基本锁定了一名可能是被害女子的影像。可是,没有清楚的面部特征,所以只能通过这段影像来进行调查。已经部署下去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线索上来。”

话音刚落,一名侦查员推门走了进来,满脸喜悦之色,说:“差不多找到了,一个证人认出了这个女子,但只知道小名和大概的住址。我们已经安排辖区派出所的同事在排查了,估计马上就有结果。恐怕我们要申请一下搜查她的住处,才能知道她的身份信息。”

“同意,马上去办手续。”高局长站了起来,说,“我和省厅的同事们一起去。”

在派出所同事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一个普通小区的一幢六层楼下。根据调查,这名女子就租住在这幢楼的三楼。房东已经被警方找到,此时正忐忑不安地在房子门口等着我们抵达。他的心情可以理解,自己花血汗钱攒下的一套住房,如果里面有死人,以后也就别想往外租售了。

“从房东签署租房协议时候拿到的复印件来看,这名女子叫董青青,是青乡市户籍,来省城附近打工的外来务工人员。”侦查员拿着一张身份证复印件,说,“现在我们已经请青乡同行去找她的亲属进行DNA鉴定和调查行踪了。不过,我们用这个身份证,在三大运营商都没有找到办理手机的记录。我们估计,很有可能是使用黄牛办的手机号码。这就比较麻烦了,没有手机号码,就等于断了一条可以调查约嫖的人的线索了。”

“没关系,先进去看看再说。”高局长示意房东用备用钥匙开门。

我们一边穿好了勘查装备,一边看着房东颤抖地打开了房门。

房子不大,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房东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房子,陈设很简单,也很整齐。

我走到厨房里,拉开冰箱,里面有一些剩饭和剩菜,干瘪瘪的,显然已经有一些日子了。

“又要去查电表吗?”大宝拎着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牙刷毛巾,显然是为了提取事主的DNA用的。

“不用。”我笑了笑,心想这家伙举一反三的能力还真是不弱,“看起来有好几天的时间没回家了,这就足够了,事主很有可能已经遇害。”

我和大宝一起走到客厅,看着客厅饭桌上摆放着的几个相框。里面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笑得很甜。

“是她吗?”我指着相框问房东。房东漠然点了点头。

“挺好看的一个姑娘,”大宝看着相框说:“干什么不好,干这个。”

“嗨,你们快来看,这里有个保险柜。”陈诗羽的声音从卧室里传了出来。

我们连忙来到了这个小小的卧室。床铺很干净,很整齐。床铺的一边,放着一个衣柜,衣柜的最下方一格,有一个小小的保险柜。

“这个,能打开吗?”我转头问林涛。

“当然。”林涛侧身从我身边走过,蹲下来看着保险柜,说,“这玩意儿算什么保险柜?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你的意思,你是小人吗?”陈诗羽打趣地说道。

林涛脸一红,没有接话,在保险柜门上转来转去,没一会,保险柜就打开了。

“厉害啊。”我称赞了一声,蹲下身看去。

保险柜里堆着大约五万元现金。

“嚯,不少啊!”大宝说,“看起来她是不用网银的,都是现金交易,不然怎么会不用自己的身份证来办手机号?”

“有道理。”我戴好手套,把现金取了出来,放进物证袋。在取现金的时候,我似乎碰到了柜子最里面的一个硬硬的东西,于是顺手拿了出来。

“手表?”大宝叫了出来,“泊……爱……克,派克?派克不是钢笔吗?”

韩亮探过头来看了一眼,说:“上次都教了你,你怎么就记不住呢?这是百达翡丽,什么派克?”

“是不是好贵的那种?”大宝难以置信地说道。

“百达翡丽5270G白金表,嗯,是这个。”韩亮说,“一百二十万吧。”

“多,多少?”大宝拿着手表的手在颤抖。

“一百二十万元人民币。”韩亮不以为意地说。

“这个行当,这么赚的?”大宝说。

我摇了摇头,若有所思,说道:“是男式手表,也不可能是受赠。这个表,恐怕要查一查。送去DNA检验一下,看看表主人究竟是谁。”

“不用那么麻烦,每只名表都有自己的专属代码。去专卖店查一下,就知道售出时间和售出店铺了。然后再去售出店铺,就可以查到购买人了。”韩亮说。

“DNA也要做,这是证据。”我说,“毕竟买的人和戴的人可以不是一个人。”

大宝像是拿着一个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把手表放进了物证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装着手表的物证袋放进他的勘查箱里,周围还拿手套垫了一下。

“你们看完了吗?子砚在群里发微信了,说是找到可疑路径了,现在县局重案中队的人正在赶过去的路上,问我们是不是也先过去?”陈诗羽在一旁说道。

“嫌疑人的可疑路径?好啊!”我站起身,说,“两条线都有收获,这个案子就距离破案不远了。”

坐在韩亮的车里,大家都在思考,大宝最先开口说:“老秦,你是在怀疑这是一起因为盗窃名表引发的血案对吗?”

我点了点头,说:“既然手表她买不起,又不可能是受赠,和她打交道的人也不可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保管,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不过,找不到尸体,即便是找到嫌疑人,也无法定罪。”

“是啊,仅凭这一点关联,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是受害者,反而被警方当成嫌疑人了。”大宝说。

“而且,找不到尸体,是不可能定杀人案的。万一没死,会来一个‘亡者归来’的冤案。”我说。

“估计是找到了,他们在洋宫县光华橡胶制品厂的废料堆里找到一个箱子。”陈诗羽看着手机里的微信群,然后点开了一张照片,给我看,说,“你看,和视频上嫌疑人拖着的箱子一模一样。”

“厉害啊,加速!”我拍了拍韩亮的肩膀。

“限速六十,请遵守交通安全法。”韩亮答道。

“是啊,急什么。”陈诗羽说。

我很意外,很长时间了,陈诗羽对韩亮的任何话语都是持反驳态度的,今天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附和他。当然,从小组的团结性来看,这是好事。

“对了,子砚这丫头真厉害,她是怎么找到的?”我兴奋地说道。

“她刚才打电话和我说,这个对于他们图侦专业来说,并不难。”陈诗羽说,“她说她看到嫌疑人在橡胶制品厂附近连续出现了三次,显然是有意折返的,这就提示他有意在附近抛尸。此后,就看不到嫌疑人的影像了,可能是换了衣服或者摘了兜帽,就没有特征了。关键是,附近再也没找到有人拖着个行李箱了,所以高度怀疑就抛尸在这里。”

“而且,橡胶厂的味儿多重啊,可以掩盖尸臭。”韩亮笑着说。

“有道理。”我点头认可。心里十分迫切,焦急地搓着手心。

“我就搞不懂,你们法医为什么这么迫切地要看到尸体?是不是心理变态?”韩亮打趣道。

“扯什么呢。”我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这个案子不一样,有尸体,就有破案的希望了。当然,我从心里还是希望被害人活着,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3

尸体被停放在了位于洋宫县殡仪馆的解剖室里,高度腐败,恶臭难忍。

“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大宝指了指解剖台上已经完全巨人观化的尸体,说道。

刚才,在我们的车开近橡胶厂的废料堆的时候,大宝就确定了尸体正是在这里。即便是橡胶废料具有很大的气味,但依旧没有阻隔住尸臭这一种特别的气味。没有阻隔住尸臭,不仅经过了大宝的检验,也经过了苍蝇们的检验。橡胶废料堆周围围绕着很多苍蝇。

废料堆中,埋着一只行李箱,露出了一个滚轮。在林涛拍照固定完毕后,我和大宝合力把箱子从废料堆中拽了出来。“嗡”的一声,周围附着着的苍蝇一哄而散,还不甘心地在我们的头顶上飞绕。

这是一只大号的黑色行李箱,看起来还是挺新的,箱子的拉链没有拉好,还有苍蝇从拉链缝中爬了出来。

在林涛再次对箱子外貌进行拍照固定后,我深吸了一口气,把箱子拉开。

一具呈绿色的尸体蜷缩在行李箱里,表面沾满了蛆虫。尸体已经完全巨人观化,随着箱盖的打开,一股恶臭弥散开来。我们头顶的苍蝇尝试着飞低了一些。

这是一具女性尸体,全身赤裸,箱子里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了。因为尸体的腐败肿胀,箱子基本上给填满了,箱底还有不少沉积下来的腐败液体。

“距离案发时间一周左右,尸体腐败程度吻合。”我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说道。

“可惜这里的地面没法提取足迹,不过我倒是可以在这些橡胶废料上看看,说不定能找出点什么。”林涛走到废料堆旁边,细细看着。

“我问了子砚,这个厂子里没有监控。”陈诗羽耸了耸肩膀。

“没关系,提取物证最关键的,还是这个箱子。”我说,“这么热的天,拖着箱子走了这么远,还要又扛又抱的,我相信嫌疑人一定会在箱子上留下他的生物物证。把尸体弄出来,送去解剖室,箱子抓紧送去DNA室进行检验。”

尸体的尸僵已经完全缓解,此时正平躺在解剖台上。大宝这个劳模,还是义无反顾地最先接触尸体,用水流把尸体上黏附的蛆虫小心翼翼地洗掉。

因为体内腐败气体的作用,尸体的眼球明显突出,舌头也被挤出了口腔外,肛门和子宫都突出在会阴外。

因为被蛆虫覆盖,尸体上的损伤情况看不清楚,但随着清水把尸体上的蛆虫慢慢地冲进了下水道,尸体表面的情况也就明朗了起来。

“脖子这一刀估计就是致命伤了。”大宝拿起比例尺,测量尸体颈部左侧的一个创口。皮肤上有了创口,就成了苍蝇最喜欢的地方,所以这个创口里黏附的蛆虫是最多的。

“皮下组织颜色深,说明这一刀有生活反应(3)。”我拿起止血钳探查了一下,说,“虽然是切割伤,不是刺创,但也怪深的。结合现场天花板上的大滴血迹,应该是颈动脉破了。”

“颈部没有掐压痕迹,但是双手双脚有明显的约束痕迹。”大宝一边说,一边让身边的陈诗羽照相。

我和大宝已经合作了快十年,所以工作起来配合很默契。在大宝和林法医给死者脚踝损伤进行检验的时候,我已经用手术刀局部切开了死者手腕部的损伤。

死者的双手腕背侧都有很明显的约束痕迹,虽然尸体已经巨人观,表皮一碰就会脱落,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明显的由绳索紧紧捆扎的痕迹。我的手术刀一碰到尸体手腕的皮肤,已经腐败了的绿色皮肤随之绽开,露出了皮下组织。很明显,表皮上约束痕迹下面对应的位置,以及周围较宽的区域颜色比其他部位组织的要深,这说明这些约束痕迹是生前形成的,而且是较大的约束力才会形成这么深的出血。

“脚踝和手腕一样,这人被捆得是真紧啊。”一直在一旁观看的韩亮说道。

“不,无论捆得多紧,只会导致手脚的血流不畅,并且在绳索下方形成皮下出血。但这个出血不仅严重,而且范围比约束伤对应的区域更广,这就说明捆扎以后有剧烈挣扎了。”我解说道。

“子宫都突出来了,也看不出会阴部有没有损伤了,更无法判断生前有没有遭受过性侵。”大宝说。

“对啊,全身赤裸,手脚捆扎,让我们普通人不仅会联想到性侵害,还会联想到SM。”韩亮耸了耸肩膀。

“真不知道你天天都在想什么。”陈诗羽摇了摇头。

“不,SM和约束伤有区别的。”我说,“SM只是满足性虐者的性幻想,而获得性快感,所以,无论是S还是M,一个不会往死里捆,一个不会拼命挣扎。”

“你看,他懂的也不少。”韩亮指了指我。

“所以,这种损伤强烈提示凶手对死者有捆绑约束和威逼的过程。”我没搭理韩亮,继续说道。

“这是什么伤?威逼伤吗?”大宝用手指摸索着死者胸口数十处弧形的痕迹,说道。

“这是什么?看弧度,像是男式皮鞋的鞋跟。”我沉吟着说道。

“踹的呀?”大宝问。

我点点头,用手术刀联合打开了死者的胸腹部皮肤。

“没有皮下出血。”我逐层分离尸体的胸部皮下组织和肌肉,只能看到有凹陷,但是并没有颜色变化。

一直分离到肋骨的前面,暴露出白森森的肋骨,我发现死者的双侧多根肋骨骨折。

“左侧4、5、6肋骨多处骨折,右侧3、4、5、6肋骨多处骨折,骨折断端呈粉碎性,且肋骨骨折不位于一条线。”我说。

双侧多根肋骨骨折,如果骨折线位于一条线上,那么还需要考虑是不是胸廓受到大接触面外力作用导致胸廓整体变形所致的肋骨骨折。不过,这名死者的肋骨骨折线没有规律性,每一处骨折都能在胸廓皮肤上找到那种弧形的印痕,则可以说明这些肋骨骨折是胸廓直接受到局部外力导致的。

我沿着死者的肋软骨和肋骨的交界处,用手术刀切开肋软骨,取下胸骨后,从胸腔内侧观察骨折的内侧面。因为尸体腐败,胸部肌肉以及肋间肌颜色都加深了,此时观察骨折断端的出血,会受到影响。

“骨折对应的胸膜处,没有出血的痕迹。”我说。

“什么意思?”陈诗羽见我一脸凝重,于是问道。

“没有生活反应,是死后伤。”大宝解释道。

因为对手表的调查以及各项DNA检验都需要时间,所以我们尸体检验完之后,就回宾馆休息,等待各项调查、检验结果出炉。

尸体经过解剖后,除了发现的那些约束伤、死后伤以及颈部的一处致命伤以外,就没有发现其他的异常情况了。通过对尸体颈部的局部细致解剖,我们也明确了死者确实是颈动脉破裂导致的急性大失血而死亡。这一刀因为是切割伤,所以也无法判断凶器的具体形态。只能说是一个锋利的锐器。

这起案件从法医的角度,似乎没有什么嚼头了,但是就和那起自产自销的案件一样,回到宾馆的我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总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不对。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我们接到电话,可以去县局进行情况汇总了。

一如既往,整个专案组会议室里,都是满脸倦色的人。高局长手中拿着调查和检验的报告,所以就一个人大包大揽地把情况都通报了一下。

在青乡警方的配合之下,侦查员提取了董青青父母的DNA,通过连夜的检验,明确了我们搜查的住处,正是董青青的住处。根据我们尸检的时候提取的尸体肋软骨的DNA检验,也明确了死者正是董青青本人。

明确了被害人,才是专案工作迈出的第一个重要步骤。

另外,洋宫县公安局的侦查人员根据韩亮提出的思路,对那块百达翡丽手表进行了调查。调查工作进展得也很顺利,很快就明确了这块手表是从龙番市某高档商场的百达翡丽专柜售出的,购买人是龙番市的一家投资公司的老板,于起汉。

既然如此,高局长就指令去龙番市调查手表的侦查小组直接留在了龙番,对于起汉进行了简单的外围调查。经过调查,明确了这位四十五岁、身材矮小的企业家平时行事低调,为人和善,并没有什么前科劣迹。于起汉的生意做得很大,在投资圈内小有名气。侦查人员摸了摸他的家底,保守估计有十多个亿的资产。

为了保险起见,侦查小组还对于起汉近期的活动情况进行了调查。案件发生的8月24日前后三天,于起汉都没有离开龙番。这一周几乎每个时间点,侦查人员都找到了他在龙番没有离开的佐证。

于起汉的嫌疑逐渐降低,直到晚上第二批DNA检验结果出炉,于起汉的嫌疑基本排除了。

“我们的DNA实验室经过认真、细致的提取后,果真在行李箱的拉杆把手上、滚轮上、拉链上,都提取到了一名男性的DNA。既然三处都检出同一人的DNA,显然,这个DNA的主人具备重大作案嫌疑。”高局长有些兴奋地说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已经有了抓手(4),这个案子的破获是早晚的事情。”

“那于起汉的DNA是什么情况?”我问。

高局长说:“我们不想也没有理由去直接惊动于起汉,因为我们在那块手表上,也同样提取到了一名男性的DNA,不出意外,那就是于起汉的DNA。只不过,这块手表的DNA和行李箱的DNA是不一样的。”

我点了点头,明白了专案组排除于起汉嫌疑的原因。没有作案时间,又没有证据支持,确实不能因为一只很有可能是被盗窃的手表,而认定他有作案嫌疑。而且,以于起汉的身家,不太可能因为一只手表而去冒险杀人。更何况程子砚截取的视频里,嫌疑人身高一米八,这和身材矮小的于起汉也是不相吻合的。

“现在没有任何依据说明本案的作案动机和手表有关,考虑到秦科长之前的分析,我们还是要把方向锁定在有预谋地抢劫杀害卖淫女。”高局长说,“我们的侦查小组也对被害人董青青的情况进行了调查。虽然她不太和身边的人打交道,但还是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行’的。这些人都反映,董青青有一个手机,但经常更换手机号码,只作为联系生意的工具,也不使用网络支付,都是现金交易。而且,董青青虽然胆小懦弱,但确实手脚不干净,有小偷小摸的陋习。我们对董青青这个身份的银行账户进行了调查,发现她在三家银行都开设了户头,总存款十万左右。”

“那为什么她还在保险柜里放五万啊?不存一起?”大宝说。

我脑袋里突然一闪,转头问林涛:“对董青青家里的搜查,没有找到银行卡吧?”

林涛摇摇头。

“那就说明银行卡她是随身带的。”我又转头问高局长,“这几天有人使用董青青的银行卡去银行取钱或尝试取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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