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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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心虚起来,自己顶着公帽儿来探私情,虽说算不得大碍,被人瞧见却终究不好。他略一犹疑,迅即便有了主意,再次抓起门环,用力叩响。半晌,里头传来阿翠的声音:“谁?”

他特意放大声:“开封府公差,有桩公事要问!”

院门吱呀打开半扇,阿翠端着盏油灯立在门内,脸盘被灯光照得越发明艳,那双大眼睛水闪闪、莹亮亮的。才一天没见,胡小喜却觉着像是隔了一年。尤其见她眼中藏着些欣喜,自然是盼着他来。他越发欢醉。

“公差大哥,有什么要问的?”阿翠也扫了一眼对面,显然已经会意。

“我奉命来查看一下你家主人的书柜。”

“公差大哥请进。”

胡小喜抬腿要跨那门槛时,心里犯悸,抓稳了门框才迈了进去。阿翠旋即关上了大门,两人偷偷相视一笑,如同两个孩童一起偷到香糖果子一般。

胡小喜忙将手里的脆螺递了过去:“昨晚给你买了油煎蛤蜊,却被人抢去吃了。这是我娘煎的脆螺,你尝尝,不知合不合口?”

阿翠笑着接过,先嗅了嗅:“隔着纸都这么香呢。多谢胡哥哥记着我。”

“嘿嘿…”胡小喜顿时变作了胡大喜,喜得不知该如何对答。

阿翠朝院门外使了使眼色,随即高声说:“公差大哥,我带你去主人的书房。”

胡小喜忙跟着她走进了书房,一眼瞅见自己前晚睡的那张竹榻,他心底里顿时涌起一阵热潮。阿翠将油灯搁到桌上,坐到了桌边,胡小喜忙也过去坐到她的对面。两人互相瞧着,都有些羞窘,随即又一起笑了起来,笑过后,却越发尴尬了。

“你快尝尝那脆螺。”胡小喜紧忙想到这个话头。

“这脆螺吃起来,又吸又嘬、滴油滴水的,吃相好不羞人,等小喜哥哥走了,我再自自在在吃。”

“嗯…往后你怎么打算?”

“唉,我也正在愁呢。等了两天,都不见主人回来。家乡已没了亲人,这京城又再认不得谁,一个人孤撇在这里,可怎么是好?”阿翠说着,眼里泛出泪来。

胡小喜险些脱口说“有我”,又怕太冒失,硬咽了回去,转而问:“你义父母呢?”

“义父母总归是义父母,毕竟不是亲的。一半个月见一回,说说话,吃顿饭,倒也亲热。可人都是远香近臭、短亲长仇,若真去投靠,便又是一番情景了。”

“可你这么等也不是办法。银器章恐怕是做下了些见不得人的大勾当,才举家逃了。你恐怕是等不回他们了。”

“他究竟做了些啥勾当?哥哥至今仍没查出来吗?”

“没有。你也替我再仔细想想,他逃走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可这两个月来,除了‘天工十八巧’来这里碰面议事,再没有其他异常。”

“对了,那个工部的宣主簿呢?他最后来这里是哪天?”

“宣主簿?我想想…他最后来是这个月初一。那天,‘天工十八巧’来了十五个,接着宣主簿也来了,他们仍在堂屋里议事…哦,对了!那天他们似乎争得有些凶。我和小娘在后院摘花,都听见吵嚷声了。小娘最爱打听事,忙让我出来瞅瞅,等我到前头来时,宣主簿正出门,似乎有些气恼。我家主人也不像常日那么恭敬,只送到院门口,台阶都没下。他转身回来时,冷着脸,似乎有些气恨,朝管家比了个手势…”

“啥手势?”

“这样…”阿翠将右手掌展得平直,朝下用力一砍。

“哦?那管家如何应答的?”

“管家忙点了点头,脸色也重沉沉的,忙快步去了旁边那个小宿院,像是去预备什么大事一般。”

“嗯…”胡小喜心里暗惊,那个宣主簿失踪多日,恐怕是被银器章派人杀掉了,但银器章为何要杀宣主簿,那天究竟因何起了争执?

第二章 守令图

博弈之道,贵乎谨严。

——《棋经》

范大牙慢吞吞往家里走去。

昨天他便有意拖到很晚才回家,他娘却仍点着灯,坐在铺子等他。一见他,立即叨念起来:“儿啊,你咋才回来?娘不是叮嘱了你许多遍?你爹傍晚又来了,特地来见你。等到天快黑,实在等不得了,他才走了。他说明天傍晚再来,明天再不许你这么晚才回来,听见了没有?”

他只闷头听着,连头都不愿意点,心里却想:你既然来看娘,你们又分别二十一年,来了,为何不住下,偏要去外面住?来去又匆匆忙忙,这哪里像夫妻重聚?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那个人,除了一对大板牙,此外他一概不知。只瞧着娘这两天连着换了两套衣裙、两个特髻,人也陡然变了,脸发红,眼发亮,脚步轻了许多,话语更是夏风一般,热拂拂的。范大牙瞧在眼里,心中甚不是滋味。对那人,则又愤又有些怕,娘若再被他骗一回,不知道会跌垮成啥模样?可看着娘这般兴致,他又不忍心多劝,唯一能做的,便是躲。

这时,天刚刚黑下来,他不知道那人今天来了没有、会不会仍在等。出了新郑门,到家附近那个街口时,他先隐在街角那棵槐树后探头一看,自家的特髻铺子里亮着些灯光,却望不见店里头。但若再往前走些,他能望见里头,里头恐怕也能望见他。

正在犹疑,铺子里走出两个人,一个是他娘,另一个则是个中年男子。一看到那男子身影,他心里顿时重重一撞,虽然从未见过,他却立刻能辨出那正是他的父亲。他慌忙侧转身,藏到树后,再不敢看,心紧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人走到了街口,离他只有几尺远,他吓得一动不敢动。幸而这树后黑影重,那人并未发觉,径直往城里行去。半晌,他偷偷回瞧,见他娘仍立在铺子前,虽早已瞧不见那人,却仍在伸脖张望。

他心里一阵麻乱,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一辆高棚牛车慢慢行了过来,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忙绕到那车后,隔开娘的目光,朝那人大步追去。看到那人背影后,他放慢了脚步,小心盯跟着。

那人中等身量,走路时肩略有些斜,虽然瞧着还算康健,却已隐隐现出些老态。范大牙远远望着,心里竟有些失望,这全不是他自小所想的那个父亲。那个父亲心肠虽冷,却倜傥风雅,如大词家柳永一般。这人却平庸无奇,每日在街上都能见到许多:心事满怀,行事慎重,手脚像是被捆了多年,戴着无形之枷,在赶远役一般。

失望之余,范大牙心里随之也松了口气。自小,他便恨这人,恨里又夹着盼。盼他能回来,如其他父亲一般,当起一家之主,惜护他们母子。可这时瞧着这人背影,即便他当年并没有抛妻弃子,他也并非事事皆能、处处高强。他不过是个常人,常人便难免时常虚弱、无能。

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浑身却忽然生出一股气力。如同怕走不好路,一直在寻拄杖,等寻见时,却发觉,再强的拄杖也不过竹竿木棍,稍一用力便会折断,哪里及得上自己双腿?

范大牙不由得笑起来,从未觉得自己这般强壮过。他默默告诉前面那人:你虽然回来了,我却已经不需。

有了这底气,他便不怕了,只慢慢跟着那人,一路进了新郑门,沿着内城城墙边大道,一路来到朱雀门外。这里是果子行、麦面行、纸画行聚集之处,更有猪羊趁夜进城,御街两边往来车马商贩不绝,正是每天最热闹之时。范大牙怕跟丢了,忙急步赶了上去,离那人只有几步远。人多,并不怕被发觉。这时凑近了,两边又有许多灯笼,看得越发清楚。那人脑后半旧黑帽下,露出的发根已经有些花白,一领半旧青锦衫,肩膀脖颈挺着,头却微微往前勾,一看便是隐忍受气许多年,才算勉强挣出些头。范大牙瞧着,心里说不出是何等滋味,像是丢了一样贵重物件,许多年后,终于寻见,却已残破不堪。

那人挤过人流,来到御街上,街道宽阔,人顿时少了许多。范大牙不敢再跟近,便躲在一个食摊旁望着。那人走向路旁一棵大柳树,那树下似乎有个人影。那人走到人影跟前,停住了脚,似乎在说话。隔得远,听不清。半晌,那人转身离开,进朱雀门去了。范大牙正要追,却见树下那黑影向他这边走了过来,是个年轻瘦书生。范大牙忙停住脚,这两人自然相识,与其暗地跟踪,不如先从书生这里探一探。

于是他顺了顺气,昂头迎了上去:“这位秀才,我是开封府公差,有些公事向你打问。”

“什么事?”那书生略有些惊慌。

“贵姓尊名?”

“牛慕。”

宁孔雀搭了只客船,准备去江南。

那晚,宁孔雀独自在十千脚店吃得昏醉,等醒来一瞧,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房间陈设尽都陌生。她吃了一惊,忙掀开被子,见自己衣裙都穿着,才稍放了些心。赶紧起身下床,穿好鞋子,开门出去一瞧,才知道自己是在十千脚店后院的客房。正巧一个仆妇过来,一问才知道,伙计见她吃醉,忙去告诉了店主周长清。周长清听了,不许男仆动手,另唤了两个使女,将宁孔雀小心扶到后院客房里安顿好。

宁孔雀既感激又后怕,忙去前面谢过周长清。周长清连声谦让,让管账的取出宁孔雀昨夜丢在桌上那锭银子,将酒钱算好,找还了剩余的。宁孔雀心里羞愧,见周长清眼露关切,越发难堪,收好银子,忙道个万福,匆匆离开了那里。

走到汴河边,见河上往来客船不断,宁孔雀心里想,人都说江南好,却从没去过。如今自己无家可恋、无处可去,不如就去江南,身上带的这些银钱,够到哪里算哪里。她去河岸边问了一圈,方知如今方腊正在江南造乱,没有哪只客船敢去。水路最远只到淮南楚州。她一听,想起楚州产一种孔雀布,年年上贡御前,自己从没见过,既然叫了这些年的“宁孔雀”,不如就去当地瞧瞧。一问船资,要五两银,将才在十千脚店刚好找还了一块五六两的,她便付给那船主,上了船。

她呆坐在小舱室里,倚在窗边,望着岸上嫩柳树一株株向后退却,心头一阵怅倦。那些柳树就如自己的青春年月一般,未及细看,更无人怜惜,便已这般一天天消逝,只剩凉风兀自在吹,吹得人虚飘飘、空茫茫,不知道人活一场,活出了些什么?

泪水不由得涌了出来,她不去擦拭,任由它流,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任情任绪了。哭过之后,心里轻畅了许多。

她忽而想起临出嫁前一晚,和姐姐两个人坐在后院里望着月亮,乘凉说话。她极少怕什么,那天却真的怕起来。姐姐也觉察到了,将她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肩膀柔声说:“我这样一个好妹子,再没眼没心的男子,见了,也只有爱怜的,哪个敢对她有一些儿不好?就算真有不好的,也会被我妹子这双柔起来似泉水、凶起来像剪刀一般的娇眼活活瞪死…”姐妹俩一起笑了起来,怕意也随之而散。这时回想起来,她又忍不住露出笑来,但旋即便被伤叹淹过。自己要强了这么些年,在婚姻上,却一丝气力都使不出,更莫说要强。直到最后,才要强了一回,却是要着强偷偷走开,连去哪里都不晓得。

孤寂随着黄昏雾霭漫将起来,她忽而极想念姐姐,世上唯一一个能慰抚她的人。这时,船泊向岸边,舱板上传来船主的声音:“各位客官,咱们今晚就在这应天府宿泊。”听到“应天府”三个字,她心里一动。姐夫姜璜便是在应天府病亡,姐姐接到信慌忙就赶了来,都未来及跟她商议。姐夫姜璜体魄一直康健,怎么会忽然得病身亡?由于一直未见姐姐,这里头的详情宁孔雀始终不知。这船要泊一夜,何不去问一问?

她说动便动,背好包袱,立即起身出去,跟船主说了句,便上岸雇了顶轿子,让抬到石马街的陈家锦帛铺。陈家和她家算是世交,从父辈起,便有买卖往来。宁家的彩缎发卖到应天府,只交给陈家。这个月初,宁孔雀的姐夫正是押了一批彩缎来应天府交付给陈家。

到了石马街,宁孔雀下了轿子,抬头一瞧,路边果然有家锦帛铺,檐上挑出一盏红绢灯笼,上头大大写着个“陈”字。宁孔雀虽未来过这里,但和店主陈大郎在汴京见过。她刚走进那铺子,一眼便瞧见陈大郎坐在桌边翻看账簿。陈大郎抬眼见是她,大吃一惊,忙起身迎了上来:“宁二妹?你如何到来的?”

“陈大哥,我是来问件事。”

“啥事?”

“我姐夫是染了什么病?”

“姜妹夫染了病?”

“嗯?你不知道?我姐夫不是在你家染的病?”

“姜妹夫正月来送彩缎,在我这里住了两天,好生生回汴京去了,没有染病啊。”

“正月间?这个月他没来?”

“没有啊!”

“那我姐姐呢?你见到没有?”

“也没有啊!”

张用独自晃到染院桥岳母家。

岳母一见他,便扑过来拽住他的袖子,连声问女儿的下落。张用见廊下仍摆着拣豆子的竹箩,便半哄半骗,将岳母搀到那竹箩边:“岳母大人,您还是好生拣豆子,您若不用心,神佛自然也不会用心佑护。”

“我已经拣了五口袋了,都搬到静室里给神佛供上了。”

“才五口袋?你娇生生一个女儿只值这些?怪道仍寻不见你女儿。这点豆子,在神佛那里只勉强凑足你女儿一根手指头。”

“一只手就得二十五口袋?”

“您忘了算手掌——您想算清楚究竟要多少口袋?容易!无非是先学通《周髀算经》和《九章算术》,而后修习《海岛算经》《孙子算经》,若仍算不清,就再花几年,寻《夏侯阳算经》《五经算术》《缉古算经》这些书来读一读,不需十年,就能算清楚了。您想不想学?想学的话,从明早开始,我教您。”

岳母张着嘴,呆怔在那里。

“就是嘛,百算不如一诚,只要诚心到,神佛定相报。您还是安安生生拣豆子吧。”

“嗯…”岳母苦着脸点点头,坐下来,又默默拣起豆子。

张用则去点了盏油灯,端着来到后院,走进朱克柔的书房,他是来看朱克柔桌案上那张天下丝织地图,那天未全部展开,若展开的话,这桌案恐怕铺不下。他将油灯搁到案边,抓起那画卷,俯身铺展到地上,竟将书房地面占去一半,他用脚步在边上丈量了一下,长有一丈二,宽有一丈。

望着地上这一大幅地图,张用略略思忖了片刻,随后蹬掉鞋子,赤脚站到图上,拿过灯盏,半跪在图中央,用灯照着细细查看。发觉地图勾线的墨色、地名与各地丝织名目的墨色不同,前者要乌暗一些,后者则莹亮如漆。他又俯身凑近鼻子嗅了嗅,前者气味浓重,略带些墨臭气,后者则散出一丝龙麝幽香。

“一个是鲁地松烟墨,一个是歙州潘谷墨。”他笑着自语,爬起身,走到桌案边,见那方鱼戏莲纹端砚边上搁着半锭墨条,取过来一看,墨身雕有描金兰叶纹,中间铭文只剩最下头“谷墨”二字,凑近一闻,龙麝之香越发沁人,料必是制墨名家潘谷所制之墨,潘谷被苏东坡誉为“墨仙”,已过世几十年,所遗宝墨如今极其珍稀,极难购得。

这么说来,这地图是一个人所绘,朱克柔只在图上标注各路州丝织出产名目。这地图是从哪里来的?张用到此,便是想查明白这件事。

他又蹲下身,细细看那地图。先前他只留意了朱克柔所标注的文字,这时才发觉,这地图绘制得极精细,河流山川、城池道路、乡野村寨,全都历历可辨,哪怕方寸之间,都绘得一丝不苟。张用从未见过如此精细的天下州县地图,民间也绝不许私传私印这等地图。平日所见地图,都只有粗略概貌,他不由得想,这难道是前朝名臣沈括所绘《守令图》?

几年前,他读沈括《梦溪笔谈》,见里面记述了《守令图》:“以二寸折百里为分率,又立准望、牙融、傍验、高下、方斜、迂直七法,以取鸟飞之数。图成,得方隅远近之实,始可施此法。分四至、八到为二十四至,以十二支、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八干、乾坤艮巽四卦名之。”

历朝历代都极重地图,掌国者若无精确地图,犹如一个人不知自家田地房舍尺寸边界。不过古时地图,只以东南西北四个点立准,某一方位到这四点距离叫“四至”。这一标法极粗陋,只能标明大致方位,误差自然极大。后人又加入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个角点,扩展为“八到”,以八点合测一处方位,精确了不少。

有宋以来,朝廷每十年便要重修一次全国地图。到熙宁年间,神宗皇帝令有“带脚书楼”之称的集贤校理赵彦若监制天下州县图,赵彦若沿用西晋裴秀所创“制图六体”,费时六年,制成《十八路图》,然而其中错讹极多。天子又命沈括重新绘制。沈括前后耗费十二年时间,才绘成《守令图》。

沈括不但增益古法,更超越古人,将“八到”每一方位点又分为三点,如东北角,分为西东北、正东北、南东北三点,这样便有了二十四个校准点,将地图精准度提升了三倍。沈括将它称为“二十四至”,自云:“使后世图虽亡,得予此书,按二十四至以布郡邑,立可成图,毫发无差矣。”

果然,此图一出,三十多年来,朝廷再无须重修。张用当时看了沈括笔记,大为羡叹,极想瞧一瞧这《守令图》,尤其沈括所言二十四至之书。可惜这图和书,均是国家重大机密,哪里能轻易见到?赵彦若所绘《十八路图》张用倒是看过一回。

那是五年前,皇城翻造藏书秘阁,朝廷委任李度营造,阁中书柜则由张用监制。当时那位秘阁监久羡张用技艺,屡屡请他给自己家中造几件家具,张用便趁势讨要《守令图》看看。

那秘阁监忙说:“即便在下敢冒死答应,《守令图》藏柜钥匙也一直由内侍掌管,在下哪里摸得着?张作头若真想瞧,这秘阁中所藏《十八路图》已无大用,在下倒是可以背着人取出来,却也只能在阁中窃观一眼。”

张用便用一副燕几换了仓促一观,看过之后甚觉无味,尤其是一眼瞅见蜀道,便知道这图虽用了“飞鸟法”,对重峦叠嶂仍测算不足,图上里数显然远短于实际里数。他端着油灯,再次蹲到朱克柔那张大图上,将灯照向褒斜道一带。若这图真是《守令图》,里数便应该不会相差太多。

褒斜道穿越秦岭,是连通秦川与巴蜀的要道。早在武王伐纣之时,蜀人便是经由此道,出川助周。秦国时,又凿山架木,营造出千里栈道,此后历代增修不已。张用曾听一位朋友细说过褒斜道。

这朋友姓韩,善造车,人称“韩车子”,名列“天工十八巧”。

自古以来,有两样车最神妙。一是记里鼓车,能够计数里程,车上载一木人,手臂与轮轴相连,面前放一只鼓。车子每行一里,木人便敲鼓一通;二是指南车,能够指引方向,车上也载一木人,无论车子转向何方,木人手指始终指向南方。这两样技艺早在先秦两汉便有记载,中间却相继失传。到了大宋,工艺精进,才又重新造出。

韩车子独运巧思,将记里鼓车与指南车合二为一。那辆车,一辕驾四马,四面雕刻云纹星辰图,车分两层楼台,每层立一仙人,手执木槌;四角则各站一仙童;车中暗藏关戾、齿轮、铁坠子,将车轴、车轮与仙人、仙童手臂辗转关联。车辆行走时,每行一里,上层仙人击鼓一次;十里,则次层仙人击锣一次。车子转向时,四个仙童的手臂则交替指向正南方。

韩车子曾驾着那辆车,亲自去测量过蜀道,算出褒斜道栈阁一共二千九百八十九间,总计四百七十四里。

张用没有带尺子,便用手指去测量那图上褒斜道,他的中指中间一节正好长一寸。从北头眉县到南头汉中,共量了九节,外余小半节,加起来有九寸四分左右。他又量了量汴梁到陈留,正好一节,这两地相隔约五十,看来这图比例和《守令图》相同,都是二寸折百里。那么这图上的褒斜道便是四百七十里左右,与实际里数只差几里!能精确到这地步,当今天下,唯有《守令图》。

第三章 难

自始至终,着着求先。

——《棋经》

犄角儿和阿念去街头车马铺里租了两头驴子。

犄角儿先牵住一头,小心说:“我牵着,你骑上去吧。”阿念始终不瞧他,攀住鞍垫,费力往上爬。那驴有些脾性,往旁边一躲,阿念惊叫一声,险些仆倒。犄角儿忙一把扶住她,触手之处,那肩背竟无比柔嫩,他的心顿时狂跳起来,旋即一阵愧惧,阿念刚站稳,他便忙收回了手。阿念回头瞅了他一眼,忽而笑了起来,他一愣,忙也跟着嘿嘿赔笑了几声。

阿念皱了皱鼻头,嗔道:“我笑我的,你乱笑什么?还不赶紧帮我拽稳这犟驴子?”

他忙又抓牢驴绳,等阿念爬上去坐稳后,才小心放手,去骑自己那匹。阿念却已驱动驴子,走在前面。他忙喝驴追了上去,偷偷瞅了阿念一眼,想着小相公教的那“嫌”字,忙思忖该如何开口。

阿念却忽又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想啥。”

“啥?”

“你想逗我笑。”阿念侧过脸,笑得极得意。

“嗯?”犄角儿慌忙想着该往“嫌”的哪一头转。

“我家小娘子说得果然没错。”

“她说啥了?”

“她说男子之所以叫男子,就在一个‘难’字。男子们从来都是越难便越爱、越易便越厌。好比,男子想吃羊肉,你若立即送到他嘴边,他胡乱吃了,并不觉着多好。但你若偏不给他吃,只端着羊肉让他白瞧,他便越瞧越觉着好。我家小娘子教我说——阿念啊,你若是遇见一个男子,千万莫让他一口吃尽了,要省着些,一小口,一小口,让他慢慢尝,这样才一世都觉着你好。我就照着她教的试你,偏不睬你。小娘子说的果然对,我越不睬你,你越想跟我说话、逗我笑。可是呢,这里头也有一样不好…”

“哪样不好?”

“开始时,我还觉着好笑,到后头,便渐渐不好笑了,脖子也酸了,眼睛也乏了,心里头就更受不得。我已经照着小娘子说的试过了,往后便不必再试了。你若想吃羊肉,我便让你吃饱,你饱了,我才欢喜。有天你若是厌了,不愿睬我了,那也是你的心,我随你便是了。不过,我恐怕得狠狠哭一场。小娘子也说过,有花开,便有花落。爱一样,末后便少不得伤一场。哭就哭吧,总好过从来没笑过,石头块一般过一世。”阿念笑着,眼里却闪出泪花。

犄角儿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忙说:“我一辈子不会厌你!我若背负了这句话,就让老天罚我有眼看不得、有嘴说不得、有脚行不得、受尽活罪却死不得!”

“你莫说这种歹话!我知道你!我人虽笨傻,心里却有一双眼亮得很,绝不会看差。再说,小娘子不是说了,世上最好的那些都不可说?咱们就这么好生在一处,不乱逗,不乱猜,也不乱说。那些蝴蝶、甲虫,它们一对一对在一处,哪里如人这般又说又猜、又哭又恼过?”

“嗯!就像小相公说的,咱们两个叉叉对叉叉,就好好生生做一对独角仙!”

夕阳下,两人相视一笑,顿时甜作了两颗霜蜂糖。

然而出了城西南的戴楼门,他们便笑不出来了。

两人骑着驴来到城门外的市口,果然瞧见街角上摆着一个煎食摊子,下午来报信的那个中年汉子坐在木凳上,正在等客发呆。犄角儿刚过去,那汉子便看见他们,忙站起了身。

犄角儿下了驴子打问:“大哥,你那天看见那辆轿子停在了哪里?”

“那边,斜对街那两棵大柳树下。那辆厢车先停在那里,过后那顶轿子才过去停下,那个小娘子从轿子里下来,走到厢车后面,厢车车夫要去扶那小娘子,那小娘子摆手不让他近身,自己攀着木框上了车子。而后那车子便往南去了。”

“你如何认得那是我家小娘子?”阿念忙问。

“我不认得那小娘子,却认得那两个轿夫,乌扁担和任十二,他们两个租住的房子跟我在同一条巷子。两人但凡走这条道路,都要在我这里吃些煎鱼、煎肉,却总是赊账不付钱。两人那般凶蛮,我哪里敢触犯?只得忍着。那天他们两个放下那小娘子后,又来我摊子上,一人吃了两片煎肺、两根煎肠,钱却仍赊着,说过两日还。这些天了,却再没见人影。我隐约听着,两人似乎是被人杀了,这才真正叫作恶人自有天来收。”

“你又从哪里得知我家小娘子失踪的?”

“我表弟在染院桥修幞头帽子、补角冠。昨天他闲耍过来,说起了这事,我才知道。”

犄角儿谢过那汉子,和阿念一起走到对街那两棵大柳树下。这里是大道边,每天不知多少人往来,哪里能瞧出什么踪迹。阿念急得没法,几乎要哭出来。犄角儿忙连声安慰,心里却也暗暗叫苦。

他思谋了一阵:“眼下至少清楚了两件事。”

“啥事?”

“一,那些人是把朱家小娘子接到了南郊;二,朱家小娘子似乎是情愿的,若不然怎么肯自己下轿又上那厢车。”

“我家小娘子怎么会情愿?她在家里事事由己,自在无比,为啥要偷跑?”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怕,咱们先沿路打问打问。”

两人一路往南,只要见到店肆食摊,便过去打问。然而,一直到天黑,都没问出一丝踪迹,只得先闷闷回去。途经那个煎食摊时,那个中年汉子唤住了他们:

“还有件事我忘了说,不知有用没用?那天傍晚,停在那两棵柳树下的车子不止一辆,总共有三辆,瞧着一模一样,恐怕是租车铺里租的。那个小娘子上车后,另两辆仍停在那里。过了一阵,又来了几顶轿子,里头的人也分别上了车。两辆厢车先后都往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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