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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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匠师,你是真心愿意服侍,还是有啥别的心思?”

“我能有啥心思,接了人的钱串子,不服侍人,难道反倒叫人服侍?你没给我生那娇贵命。”她心里暗惊。

“我们母女斗了这些年的气,今天娘不愿再斗了。你就容娘多啰噪几句。娘一辈子百般的不遂心,这些时日,静下来想了想,才明白,遂不遂心,都在自家。你若始终强扭着心,那事事物物都扭着,哪里能遂心?好比一面铜镜,若是扭斜着,能照见端正的好影儿?娘若不是始终硬梗着心肠,哪得那些气?”

“明白就好。明白了,便能和爹和和气气过几天顺心日子。”

“娘明白了,你也该明白明白。”

“我明白啥?”

“我那外孙,你那儿。”

“你说啥?我不明白。”

“你是他娘,我是你娘,都是做娘的,哪里能不明白这里头的苦和难?那孩儿自小那病症,磋磨了你那些年,又没丝毫盼头,只能苦挨。虽说是做娘的,可也是人啊。是人,便会累,便会厌,想甩下挑不动的重担逃开。女儿啊,你得记住,得明白,你从没真盼过儿子死,你只是太疲太累,想躲口气。”

蔡氏听了,如同一道霹雳裂穿了头颅。

那天厢军来拆房,已拆到隔壁第三家,儿子病症偏又发作,她原本要背着儿子去寻郎中,可一看儿子那枯瘦小脸,那小命如同风里头挂的一根蛛丝,眼瞧着便要飘断。这些年,无数郎中都摇头说保不住,她也实在没有气力再这么熬下去。一个念头忽然从心底闪过:儿子能不能活,看看老天的旨意。我去抓药,留他在这里,老天若让他活,就让那些拆房的厢军发现他。

于是,她将儿子安顿在床上,捂严被子,随即揣了钱,从后门出去,硬咬着牙,一路跑一路哭,赶去抓药。途中,她心里似乎有把刀,一刀将她的心肠斩断,如同当年生下儿子时,脐带被稳婆一剪剪断。她猛然站住,哭叫了一声“儿”,随即飞快转身,疯了一般往回跑去。可到了一瞧,自己那间小小铺房已经化作瓦砾…

这桩心事,她从不敢跟人说。她恨艮岳、恨天子赵佶,如今连带着更恨起那几个营造匠师,但她其实知道,自己心底里最恨的是自己,只是她从来不敢想,更不敢承认。没想到娘竟早已看穿,一语说破。

这些年积压的泪水顿时涌出,她起身扑到娘的怀里,号啕痛哭起来:“我盼过,我盼过,娘,我盼过他死…”

崔秀翻开书摊上那册旧邸报。

那并非书商印售的市贩本,而是朝官内传的手抄本,外间绝难看到。这一册是哲宗元祐四年抄本,时隔已三十多年,早已黄旧,因而才得以散落民间。

崔秀一眼看到其中一段,顿时惊住:

“皇城司捕得一西夏间谍,化名郑十三,冒作金明池游船船主,往来刺探朝廷机密,尝窃得军政机要数十条…又招认,因偶闻一船客乃沈括家仆,详知《守令图》,便行绑劫,逼问未得,遂勒杀沉尸。此事绝密,勿得外传…”

——清明下午

陈宽跟着师傅黄岐回到艮岳宿院。

一路上,师傅神色异常,他更是不自在。进了院,师傅走到卧房门口,忽然停住脚,像是想起了什么。半晌,才咳了一声说:“我那道吉符掉进床缝里头了,你去唤厨子两口子一起来帮着搬开床。”

师傅说话并没有看他,他也不敢看师傅,忙应了一声,跑去唤庞七夫妇。快到厨房门前时,一眼瞧见两口儿膝对膝,坐在门边小凳上。庞七望着浑家蔡氏,眼里满是疼惜,嘴唇嗫嚅,却说不出话。蔡氏则微垂着头,眼睛红肿,显是哭过。这一个月来,蔡氏时时跟陈宽说笑打趣,有意无意碰手抹肩的。陈宽从未亲近过妇人,被这妇人撩得火胀。不过,这时,他全无那些心思,放重了脚步,走过去唤两人。两口儿忙站起身,跟了过来。

进了师傅卧房,三个人一起搬挪开大床。陈宽探头寻看,果然见那吉符落在墙脚,他伸臂拈了起来,才要站起,又一眼瞧见那墙脚还有一样物事,似乎是一本书。他又费力取了出来,翻开一看,是本记事簿,师傅的笔迹。他心里微动,忙抬头看门边,师傅不知何时,竟已不见,怕是去堂屋歇息了。他忙让那两口儿将床搬回原位,等他们走了,他躲到窗角,急急翻看起来。

上头记的是师傅历年造楼心得,其间竟不断出现“陈宽”二字。看到自己名字,他心头猛撞,忙一条条翻寻与自己相关的文字:

元符三年九月十七,收得徒儿陈宽。此儿手眼灵,好强,能忍苦,似我,可造。

元符三年十月初三,陈宽小锯练成,不慢,甚慰。

崇宁三年四月初九,陈宽诸样器具练完,只刨功略弱,难得。甚欢,吃酒自乐。

大观三年六月十二,陈宽小木作已成,窗和藻井两样胜我,甚喜。

政和四年五月廿八,陈宽大木作可出师矣,已是一等匠材。大喜。此儿之才,不止于此。多磨才成大器。

政和七年六月初二,陈宽已能独自造楼,然根基少虚,加力培之。

宣和元年四月十九,造童枢密别院秋兴楼,陈宽新创卍字铺作,神巧,特记一笔。

宣和二年一月初七,造王丞相杏园金紫楼,陈宽之力占七成。三年之后,将胜我。压之,勿使骄。

他越读越心颤,读到后头,泪水早已不知不觉涌出…

周耐跟着师傅云戴回到艮岳宿院。

师傅今天始终闷闷的,到了后,便进到卧房,关起了门。周耐也走进自己卧房,心里又重又乱,扭头看到桌上那座小木楼,便坐到桌前,拿起一片小指甲大小的木块,用刀削了起来。

那年师傅给他瞧过那个能立在珠子上的小楼,并说他若制得出,便许他出师,他屡试屡不成,丧气之极,便丢下了。来这艮岳后,师傅画稿时,不许打扰。他躲在自己卧房里,想起珠立楼,忽又赌起气,便又开始制作起来。尤其是心里渐渐生出那杀意后,更觉着,至少在师傅死前让他瞧一瞧,这个他笑了这么多年的徒弟,一样能让小楼立到珠子上。

一个月下来,那栋小楼已大致完成,还只剩一小半屋脊。他将那些小木片全都削成筒瓦形状,而后用细毛笔蘸了胶,一片片挨次小心粘到屋脊之上。每粘好一片,都用细竹签裹着白帕,将多余的胶水仔细拭净,全部粘完后,他又用扇子轻轻扇干,这样,小楼终于完工。虽然不足一尺高,却用了三百多块小木件,每块都极尽精微,费尽心力。

他端详了一阵,从自己包袱里取出买好的那颗佛珠,用帕子擦得净亮,放到桌子中央。而后他闭起眼,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轻端起小楼,将底台中央的圆形凹洞对准佛珠,放置稳当,细细感知手底平衡,微微细调了许久,这才屏住呼吸,全身绷紧,极轻、极慢,一点点松开了手。

小楼稳稳立住,静止不动!

他张大了嘴,一丝不敢动。过了许久,小楼仍静立未倒。他抑住狂喜,踮着脚,一步一步慢慢挪到门边,轻轻拉开了门,小心走了出去。走到师傅卧房门边,不敢出声,只用指节轻轻叩门。半晌,师傅云戴开了门,诧然望向他。

一刹那间,周耐似乎又回到七八岁,初拜师的那个年纪。

师傅刚要开口,他忙用食指竖在嘴边,轻嘘一声,随即拉住师傅的手,全然忘了师徒避忌,牵着师傅慢慢走向自己卧房走去。师傅竟也未再出声,跟着他走了过去。到了卧房门边,他悄悄探头一看,那楼仍立着!

他忙伸指示意,师傅侧过身子、偏过头,朝里望去。一望之下,顿时睁大眼睛,随即露出了笑,不是淡笑,不是轻笑,更不是嘲笑,而是惊喜之笑。那双眼望向他,眼里满是光亮。

这光亮,他足足等了二十二年。

他顿时哭了起来。

——清明傍晚

黄岐呆坐在画案前,心里翻腾不息。

将才,他如愿将那对厨子夫妇调离厨房,一起去自己的卧房搬床。他急忙走进侧院,见院里无人,快步进到厨房中,来到墙边那两只酒坛子前。一坛已经开封,他伸出右手小心揭起陶盖碗,手竟有些抖。他沉了口气,右手从怀里摸出那个手帕包。右手被占着,他忙又将盖碗轻轻搁到脚边,赶紧打开了手帕,取出药包。手抖得越发厉害,心里也涌起一阵惧怕。自出生以来,从没这么怕过,脸和手都有些抽筋。

不成!我不能这么做!

他心里猛喝一声,随即慌忙揣起药包,盖好坛盖,急步转身向外逃去,幸而外间无人。他快步走进自己那个宿院,绕到房后、钻进茅厕、取出药包,抖着手将药粉全都洒进粪池里,又将那纸撕个粉碎,丢了进去。而后才吃醉了一般,摇摇晃晃走进堂屋,抓起茶壶,连倒了几杯冷茶水,一气灌下,这才坐到了画案前,再动弹不得。

这时,自己卧房那边传来陈宽和那厨子的说话声,接着厨子夫妇离开了。黄岐呆坐在那里,如同大病了一场。半晌,徒弟陈宽走了进来,神色极怪,又似要哭,又似要笑。黄岐这时一个字不愿说,更不愿听,便抬手摆了摆。陈宽犹豫片刻,小心出去了。

黄岐直坐到夕阳落下,屋里渐渐昏暗,心绪才渐渐平复。这时,外头那狗吠叫起来,半晌,院门开了,有人说话,而后院门又关上了。接着,脚步声从前厅传来,一直走进他的堂屋,是门值崔秀。

“黄大作头,画稿送来了。”崔秀将一个贴锦长木盒小心放到画案上,望着黄岐,犹疑片刻,忽然又开口,“黄大作头恐怕不知道,小人父亲曾与您相识,他名叫崔升。小人一直疑心父亲的死与您有关,今天才知道是被当年那船主害的。小人错怪了黄大作头,实在是对不住您。”

崔秀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黄岐愣了半晌,才想起崔升是谁。他苦笑一下,伸手取过那画匣,见拦腰系着一根绿绸,上头用墨笔标了个“黄”字。他解开绿绸绳,打开木盒,将里头的画轴拿了出来,放到画案上慢慢展开,才看了一小截,他顿时惊住,这画稿不是他的。

他忙展开全卷,从头至尾浏览一道,随后便怔在了那里——这是云戴的手笔。虽然他和云戴多年来已经没了交往,但云戴所造那些园林胜景,黄岐看过许多,早已熟稔。这幅艮岳楼馆亭台图,虽仍是云戴野逸之风,却清旷淡远许多,令人一看,便胸襟大开,尘虑顿消。

黄岐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声,但随即发觉,这图上没有任何一处与自己的相似,更勿论抄袭剽窃。是那厨妇说谎?他顿时一阵后怕,冒出一身冷汗,幸而将才及时住手,没将毒药投进酒坛里。

他怔怔坐回到木凳上,望着云戴那图出神:自己虽以富贵二字成名,但其实出身穷寒,这些年一直强求强挣,生怕露出穷寒气让人耻笑,而自己心底里爱的,其实是这等朴淡,只是从来不敢。

想到此,他有些愧,有些心酸,更有些委屈,良久,才长吁一口气。无论如何,先将这图稿送还给云戴。至于输赢,由天去定吧。

他卷好画,放回盒中系好,抱起来向外走去,刚走到月洞门口,迎面却见云戴也恰好走出来,怀里也抱着一个画盒。两人顿时一齐停住脚,虽然天色已昏,还是能依稀望见对方目光。云戴眼中似有无限感慨,唯独没有敌意。

黄岐胸中一热,似乎是故交多年分别,于此偶然重逢。

——清明午夜

白岗的妻子俞氏睁开眼一看,自己躺在自家卧房里。

油灯光昏昏摇摇,一个妇人坐在床边,是隔壁的阿嫂。俞氏猛然想起那事,顿时哭嚷着要爬起来,可头脑昏痛,嗓子也发不出声,还未挣坐起来,头一剧痛,又倒了下去。

下午,丈夫白岗送了孩子回来,她又悄声细细嘱咐了一道后,才送丈夫出门。她牵着儿子,站在院门边,望着丈夫慢慢走出巷子。白岗微佝着背,那弯瘦影映着夕阳,竟像是秋后一根枯草。俞氏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怜来。成亲几年来,这是头一回。

她被父母耽搁,为些财礼,先嫁了个痨病汉,接着又嫁给白岗。这个男人要样貌没样貌,要风流没风流,只知死心塌地地服侍,不似个丈夫,竟如奴仆一般。这不是俞氏想的盼的。她要的是丈夫,一个又雄武、又俊朗、又会说甜话、又能逗趣的丈夫。既然命里遇不着称心的丈夫,便该有个人前说得去、人后看得过的男人。

因此,她才百般思谋,设下计策,让丈夫去争那艮岳图稿。每一处行事次序、要紧关节,她都细细想好,反复交代给了白岗。那计谋里,白岗最后要自己服下一些砒霜。她已仔细打问和称量过,特地包了一小包,让白岗吃下后,瞧着既中了毒,又能保住命。

可白岗却始终有些畏怯,她最恨的便是男人这等畏怯样。人一畏怯,便难成事。都布置得这般谨细了,若再做不成,那我宁愿守寡,也不愿守着这等没出没息的男人。

这时,丈夫已转过街角,再望不见,她牵着儿子转身进了门。儿子忽然问:

“爹明天回来不?”

“嗯。”

“我都三岁半了,爹还把我当小奶娃儿。”

“哦?爹说啥了?”

“爹在街上说:你要好生听娘的话,你娘是世上最美最好的娘。出了城门,他又说。到了坟地,他又说。进了城门,他又说。快到家了,他又说…”

俞氏顿时怔住,心里一阵翻涌,手竟微微颤抖,有些怕起来,不由得低声自语:“我得唤他回来,莫让他做那等事…”

连连念叨了几遍后,她猛然转身,急往门外追去。可脚步太慌,竟忘了门槛,被绊了一个踉跄,门外正巧驶过一辆牛车,她的头重重撞向车轮,脑顶正撞中轮轴,登时昏死过去。

等她醒来,已是夜半。

白篇秘阁案

第一章 报信

战未合而算胜者,得算多也。

——《棋经》

张用回到家中,立即吩咐犄角儿往熔炉里添炭燃火,准备熔铜铸模。

他自己走到炉侧,将水车链杆拴到了风箱拉柄上,拉柄随之来回掣动,劲风一阵一阵吹进炉膛。犄角儿正蹲在炉膛前,打不燃火石。风吹起炉灰,扑了他一脸。他又叫又嗽,跌滚到一边,不住抹脸揉眼。

张用笑骂着解开链杆:“叫你点火,你便点火,又分心念你那个阿念?她虽叫阿念,也不必时时念。何况,女孩儿万嫌之中,最嫌二心。你还是坐到门槛上,专一念她去。一念,她便来了…”话音未了,前头院门忽被重重撞开,一个女孩儿的尖亮声音大叫“张姑爷”。

张用哈哈笑起来,犄角儿先惊望了一眼,随即慌忙跑到水桶边,捞起水,飞快抹净头脸,又用力拍去身上炉灰,这才嗽嗽嗓、挺挺背,迎了出去。

阿念已奔到后院来,仍跑得像只受惊的小母鸭一般:“张姑爷,来了!有人来了!”她见犄角儿迎向自己,装作不见,绕了过来。

“来报信讨银子的?”

“嗯!将才来了一个人,说清明那天傍晚瞧见我家小娘子坐的那顶王家的轿子去了哪里,也知道我家小娘子下了那轿子之后又去了哪里。不过,他要先得拿了五十两银子和那幅《香稻逗雀图》才肯说。娘忙吩咐我取五十两银子和《香稻逗雀图》给那人。银子倒是有,可小娘子才没绣过什么《香稻逗雀图》呢。姑爷您随口乱逗人,逗得娘又哭嚷了一场,忙撵着我来唤姑爷。我见那个人歪斜着一双眼儿,瞧着有些不正。小娘子又教过我,看一个人有没有说谎,只看他的手指。说谎的人,藏得再像,手指头始终有些异样,或是硬绷,或是发颤,或是抠挠。我偷偷一瞅,见那人说话时,右手食指尖一直在抠大腿,一定是心虚在说谎。我就跟娘说,来回跑怕耽搁了正事,不如我带了那人去见姑爷…”

“那人在外间?”张用笑着走了出去,见一个中年瘦汉子站在前院杏树下,穿了身布衫,面皮手臂都晒得油黑,衣襟上有些油渍。两眼果然生得有些斜,右手食指不停在腿侧抠挠,除了发虚,还有些期盼难耐。张用一瞧便知他只说了一半真话,便回头唤犄角儿:“钱袋。”

犄角儿跟在阿念身边,一直偷瞅着,听到唤,忙从腰间解下钱袋,递给张用。张用打开袋口,从里头拣了三颗小碎银,笑着回到那汉子面前。先将最大一颗递了过去:“这银子有五钱左右,尽够你搅用几天。好,说吧。”

“五钱?你们说的是五十两!还有那幅…”

“五十两是寻见人,五钱是瞧见人。你只瞧了一眼,就得一贯钱,这价都追得上‘念奴十二娇’了。不要?”张用收回碎银,假意回头吩咐,“犄角儿,等这位抠腿大哥走了,你去南城外街市口闲逛逛,看他在哪里摆油煎食摊,就去他摊子坐坐,帮衬帮衬他的买卖。朱家小娘子便是在那一带下的轿子。”

“你?”那人惊异无比。

张用又拈起一颗银子:“这三钱银子是谢你另一眼。朱家小娘子到了那里,想必是有人接她。你在守摊子,那时又不知这五十两银子的大买卖,自然不会撇下摊子跟过去。给,总共八钱,银子你都收着。只需告诉我,她是又上了一顶轿子,还是一辆车?”

那人犹疑着接过银子:“是一辆厢车。”

“那车子什么样?”

“寻常厢车,并没啥特异。”

“那车上有人没有?”

“似乎有,我只晃了一眼,没瞧清楚。”

“车夫什么模样?”

“一个寻常汉子,年纪和我一般,衣着倒是鲜亮齐整,像是富户家的仆役。”

“车子往哪里去了?”

“往南。”

“城南哪座门外?”

“戴楼门外,桥市口…大官人,你咋知道小人在南城外摆煎食摊?”

“寻常人哪得你这满身满脸的油?一般厨子又哪里会晒得炭一般?这另外二钱银子,你拿去多买几块肥皂团,每天把头脸衣裳洗干净些,买卖会兴旺许多,不必再寻趁这些有鼻没眼的钱。另外,再买根牙剔子。”

“牙剔子?”

“往后若是心虚,莫抠大腿,装着剔剔牙。人都觉着,吃饱了肚的人一般不说谎。”

“哦…多谢大官人。”那人接过三颗碎银,酱红了脸转身走了。

阿念立即嚷起来:“戴楼门外?我们赶紧寻小娘子去!”

“鸟已飞走五天了,鸟屎都没了…”张用抬头望向杏树,寻思起来。那枝叶映着光,一片斑驳,如同一张地图一般。一个念头忽然一闪,他笑着说:“你们两个去戴楼门外查问那厢车,我得去拜望岳母大人。”

程门板去开封府回禀过艮岳宿院凶案后,先顺路前往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每月开放五次,任百姓在寺里买卖交易,吃食耍戏、衣冠珠翠、茶药笔墨、日用器皿…样样皆有。程门板想去给妻子儿女选买几样东西,除了前两天随手买的那四个燋酸豏,他已经许久没在这上头留过心了。可到了一瞧,寺前人不多,只有些香客进出,尚未到交易日。他不甘心,进去瞧了瞧,三道大门两边,只有些卖香蜡、经书、绣作的。大殿前,更没有人卖货,只有僧人敲磬诵经、香客烧香求签。

程门板站在庭中,有些失望,扭头一瞧,旁边有个小道院,忽想起里头有个王道人制的蜜煎极好。妻子要守店,走不开,这一两年跟他说过几回,让他顺路买一些,他却总忘记。他忙走了进去,还好,正堂前一架凉棚下支着张长木桌,上头排着一色青瓷大钵,堆放着各色蜜煎果子,一个头陀坐在那里看着。程门板过去看了一道,蜜枣儿、橄榄、木瓜、乌梅、薄荷、琥珀蜜…总共有二十来样,他不知妻子和儿女爱吃哪样,心里顿时有些惭愧。转念一想,这些瞧着都不错,何不各样都买一些,让她们都尝一尝?可要摸钱时,才记起来,这个月月钱府里一直拖着,尚未关领。他忙解下钱袋,顾不得那头陀一直蔑着眼在瞅,低头数了数,总共只有三十八文钱。再一问价,里头唯有煎蜜枣儿价最低,一斤也要三十文钱。他又算了半晌,才终于选了四样,每样只要四两,整好凑成了三十八文钱。

他提着那一包蜜煎,甚是快慰,见夕阳将落,暮色渐起,忙离了大相国寺,快步望家里赶去。今天心头畅快,走快了腿也不觉得吃力。

路上,他忍不住又回想艮岳宿院那桩案子。自己虽已领略过张用那超群智力,但不到一个时辰,张用又轻巧破解了那桩死案。他在一旁,惊叹得说不出一个字,殿头官刘鹤更是一声尖过一声地不住惊叫。细想当时情景,他忍不住竟笑了起来。迎面几个路人见到,眼里都露出些异样。他自己也知道,由于常年不笑,脸很僵,笑容一定极丑怪,不过,他不再介意。

他常听人说“胸怀”二字,却始终想不来那究竟是何物。这时觉着,自己胸中似乎空阔亮堂了许多。这便是胸怀?先将心空出来,才能容、才能明?当年他读《道德经》,虽然那五千言他字字都认得,却几乎没有一句能解。这时却不由得记起好几句:“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不自见,故明…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他似乎豁然明白:自己心头原先时刻只念着自己,胸中也如一间房填满了杂物,里头一片闷黑,哪里容得下、看得明什么?今天总算腾空了一些,透进些光亮,才算有些瞧得清自己、容得下旁人了。才有了这容,旁人的好便不再是妨碍,反倒是助力,成了自己的好一般。

他不由得极感激张用,这人像是上天差的针砭师,专来刺醒、解救自己一般。他正在感慨,身后忽然有人唤“程老哥”,又是那同府衙吏王烩的声音。他回头一望,见王烩从州桥上急冲冲赶了下来。

“程老哥,那艮岳宿院的案子真的解开了?”王烩喘着气赶到近前,面上带着惯笑,语气却含着些酸妒,极力想掩都掩不住。

程门板只点了点头,心里却极畅快,自己总算在王烩跟前胜了一回。

“哦?那实在该恭喜一番。不过,眼下太忙,等闲了,一定得痛饮一场——噢,对了,先说正事。程老哥,我手头另有一桩案子和你那萝卜案又撞到一处了。我禀告了顾大人,他说你办事稳重,仍转交给你来查办。”

“什么案子?”程门板心里一沉,王烩看来是绝不肯轻易放过自己。不过,此时他有了许多底气,心里倒也不如何抵拒了。

“清明那晚,蔡河下湾有幢楼望空飞走了,程老哥该是听说了吧?”

“那和萝卜案有何干连?”

“你那萝卜案里一个卖肥皂团的不是死在蔡河岸边?那飞走的楼正在河对岸,这该不是巧合吧?”

“你查得如何了?”

“我费力查了五天,发现了许多证据,都交代给吴扁嘴了。这几天他一直守在飞楼那院子里,详情你去了问他便知。我还有几桩案子要跑,都累成螃蟹了。这飞楼案就拜托程老哥了。”

王烩要笑不笑,拱手一揖,旋即转身走了。程门板愣在那里,心里一片空,却并非将才那能容、能明之空。

胡小喜几天没有回家吃过饭,怕父母记挂,便先赶回了家。

饭桌上,他父亲先是盘问他这几天去向,接着又开始教导他,为人莫懒更莫贪,尤其是非分之财,一文钱都莫沾手,一旦沾上,休想再有片刻安宁。胡小喜自小便已听得起腻,若这些话语是个有形有迹的物事,他恐怕早已趁父亲熟睡,从他肚里偷偷连根拽出,撕个粉碎,烧成灰,撒进了茅厕。如今他已历练了几年,再听,便越发躁烦,却不敢制止,只小声咕哝:“爹说得这般入情入理,像是自己沾过许多一般。”他父亲被噎住,面色顿时沉下来。胡小喜忙埋头扒饭,不敢再出声。若是早些年,他父亲已起身去拿那根戒尺了,这时却只狠瞪了他一阵,饭也没心再吃,啪地放下碗箸,气呼呼转身进卧房换了公服,出门去皇城值夜差了。

他娘先也被唬住,这时才数落了起来,那话语更加琐碎絮烦,犹如破织机搅乱线,半夜都拉扯不完。胡小喜全当坐在草丛里听蜂蝇嗡嗡,一边嗯嗯应着,一边只顾夹菜刨饭。吃饱后,见桌上那盘脆螺只剩几个,忙问:“娘,这脆螺还有剩的没?”

“有,节过完,价落了不少。有个贩子挑子里还剩小半篮,你们父子两个又都爱吃,我便全买了下来。一锅不费二油,一起煎好了,存在厨房那口红坛子里呢。要吃,自己去取。”

他忙去了厨房,果然有小半坛子,本想拿碗盛,怕路上不好端,便去父亲书房里寻纸来包。他父亲肚里虽没几滴文墨,却好静爱读书,学那些文士,也给自己辟了间书房。胡小喜走进去,昏暗中见桌上有一沓子纸,用镇石压着,他抽了一张,却见上头写有东西,仔细一瞧,写的并非字,尽是横竖笔画,密密写满了整张纸。父亲常嫌自己书法拿不出手,怕是又从头开始苦练了。他忙放回去,又去书柜上翻寻了一阵,总算找见一张白纸。拿着回到厨房,包了一包脆螺,朝房里喊了声:“娘,我还有公事得跑一趟。”说着赶忙出门,往城北快步赶去。

到蔡市桥时,天色已经麻黑。一穿进巷子,他不由得便咧嘴笑了起来。等走到银器章家院门前,心更是咚咚跳起来。他舒了舒气,才抓住门环,轻叩了两下,里头没有声息,倒是觉得身后似乎有动静,他忙扭回头瞧,并没有人。他随即想起,一定是对门那个尖耳朵胡老鸮在自家门后偷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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