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冶文彪作品清明上河图密码3:隐藏在千古名画中的阴谋与杀局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做梦了?”丈夫忽然问。

她又吓了一跳,但只“嗯”了一声,便背转身,却再睡不着,睁着眼,望着漆黑出神,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么一个梦。夜里她睡时,丈夫还没有回来,这时能闻到丈夫身上散着酒气,鼻息短促,发出闷闷的怪响。回想梦里丈夫那凶残模样,还有那句话,她心里一阵后怕和酸楚,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丈夫似乎听到,鼻息忽然停止,片刻后,丈夫也背转了身,鼻息声随即重新响起。

她不由得想起新婚那些时日。丈夫虽是男子,却似乎比她还羞怯,不敢正眼瞧她,有事能少说一个字就少说一个字,唤她时,只叫她“哎”。至今也仍是这样叫她,她甚至怀疑丈夫是否知道自己的名字。而她,自小跟着爹娘在店里招呼买卖,从不怕人,说话也大声大气。嫁过来后,她先还有些羞怕,但见到丈夫这副怯样儿,她便放了胆量,有意逗丈夫,拿眼直直盯着丈夫,丈夫不住躲闪回避,有几次太慌窘,不是踢翻了凳子,就是撞倒了柜子。她乐得不行,哈哈笑出了声,丈夫先还有些恼,但后来也忍不住露出些笑来。只是即便笑,也极拘谨。

这样的丈夫不是她年少时心里偷偷想的那种,不倜傥、不温存、不宽厚,但她并不厌烦。相反,看着丈夫板着脸孤闷闷的样儿,心底不由自主会涌起一阵怜意。

儿子出生后,丈夫的笑容猛然多了起来,也愿意跟她说话了。她也越发中意这个丈夫了。这样一个安安稳稳、和和乐乐的家,还能盼什么呢?

可是,正月那天傍晚,一阵寒风就把这个家吹成了冰窖。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往被窝里缩了缩,后背向丈夫的身子靠了靠。一阵微微的暖,从丈夫背心传到她的背心。这么些天来,她头一回找见了些安稳牢靠,心里不由得想:只要我们夫妻心还没散,这家就仍在,才有气力去找回儿子。

她收住心,重新细想庄夫人和董嫂的死。她先一直隐隐觉着两人的死和孩子们失踪有关,这时却有些疑心起来,难道真像云夫人和杜氏说的,我是念儿太心切,凡事都要往儿子身上想?

下午,杜氏走后,她和明慧娘一起寻见了云夫人说的巷口那家乔家租轿店,店主五十来岁,瘦瘦的,说话有些不耐烦。丁豆娘打问那天载庄夫人的那两个轿夫,那店主说两人接了买卖出去送主顾了。丁豆娘问能不能坐着等等,那店主说店里窄,还得招呼租轿的主顾。丁豆娘和明慧娘只得站到店外头等,那店主又在里面咕哝着抱怨。

等了许久,店里回来了五六顶空轿,每来一顶,丁豆娘就去问那店主,店主都说不是,而且埋怨她扰了生意,越来越不耐烦。丁豆娘强忍着火气,才没骂出来。后来,还是明慧娘趁店主进到后头,偷偷去问门边歇息的一个轿夫,那轿夫低声说,刚刚被人雇走的那顶轿子的两个轿夫就是。

丁豆娘忙和明慧娘一起追了上去,那顶轿子路程有些远,又不好在途中询问,轿夫脚步又快,两人小跑着一直跟了七八里,到了城南一家人户门前,轿子才停下来。丁豆娘和明慧娘都追得脸色发白,气上不来。

等轿子里的一位妇人下轿进门后,丁豆娘忙凑上去,问前头那个轿夫:“这位兄弟,打问一件事,二月二十八那天傍晚,你们两个是不是送了一位夫人去了新桥三槐巷?”

“二月二十八?那个姓庄的?回家后被人杀了的夫人?”那轿夫生得很敦实,面相也老实,“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那夫人的远房表姐,她不明不白被人害死,我这心里过不得。”

“那歹事又不是我们做的,问我们做什么?”后面那个轿夫嚷起来,他生了一对大斜眼,瞧着脾性不太好。

“自然不是疑心你们,两位兄弟千万莫多心。我那表妹死得太冤,我只是想打问清楚她那天的行程,看看有没有啥线头。你们跑了这么远的路,一定渴了。我看巷口有家茶铺,我请两位兄弟到那里坐着歇歇脚、润润嘴?”丁豆娘忙赔笑。

“是啊,两位哥哥一看都是热心肠,肯帮扶人的。”明慧娘也忙在一旁帮腔。

两个轿夫互相看看,后头那个说:“那成。”

四人一起走到巷口,两个轿夫放下轿子,一起走进去。丁豆娘忙叫了煎茶,殷勤劝了一阵,两人一气连喝了三碗后,这才开始说话。

“那天是云夫人家什么人去雇的轿子?”丁豆娘问。

“是她家的仆妇郑嫂。”那个大斜眼神色缓和了许多,“那天我们两个连跑了十来趟,都累得不成,天又暗了,正要回家。郑嫂进来雇轿子,说是送个夫人去西南外城新桥,我们俩一听路程这么远,赶紧想躲,却被乔店主叫住,让我俩去送。乔店主那脾性,谁敢说不愿意?我俩只得抬了轿子,跟着郑嫂去了她家门前。郑嫂进去叫人,过了没一会儿,郑嫂和她家另一个仆妇江嫂一起扶着那个夫人出来了,云夫人也跟了出来。那个夫人瞧着身子不好,路都走不太动。那仆妇和丫头把她扶进轿子。郑嫂让我们路上小心些,别太颠。我俩刚抬起轿子,她家的一个使女又跑了出来,手里拿着张帕子,走到轿子跟前,朝里面说‘庄夫人,您的手帕’。她把帕子递进去后,我们两个才抬着轿子离开了。”

“你们路上停了没?”

“我们急着回家,哪有工夫停?一口气抬到了新桥三槐巷。到了巷口,我问那夫人是哪家?那夫人在轿子里答说是左边第五家,那声气听着也虚弱弱的。我们俩把轿子停到左边第五家门前,我赶忙过去掀开轿帘,又不敢去扶那夫人,只好由她自己出来。那夫人扶着木框,费力下了轿子,也没看我,只点了下头,就慢慢走到门前,从腰里掏出串钥匙,摸索了一阵,才打开门锁,推开门,慢慢走进去。我看着她关上了院门,这才和朱十九抬着空轿离开了。”

“你听见她进去闩上了院门?”

“嗯,我就是听见木闩插门的声音才走的。这趟活儿就这么了事了,那夫人咋死的,我们两个一点儿不知道。”

“对了,”另一个轿夫补充道,“庄夫人拿钥匙开锁时,巷子里头有个老婆子正好出来,她看着庄夫人进门、闩门,也瞧见我们两个走了,是个证见。昨天官府的人来查问我们两个,我也说了。”

清早,曾小羊兴兴头头赶往黄家。

进了巷子,一不小心,险些撞倒黄家斜对面正好出门的羊婆。羊婆顿时嚷起来:“你个甩蛋扯骚的小癫羊,找不见小雌羊,也不必这么急闪急火的,一清早瞎头瞎脑,撞我这老雌羊做什么?”

曾小羊知道这婆子惹不得,忙连声赔笑道歉,羊婆却不依不饶,曾小羊猛想到一个主意,忙正色道:“羊奶奶,有件事您知不知道?”

“你娘给你寻了个老公羊当爹?”

“您老人家就爱扯东拉西,这事不干我家事,倒是跟您牵连大着呢。”

“啥事?”羊婆果然认真起来。

“栾老拐子遇着件大好事,好不得意呢。”

“他又不是我儿子,得不得意,干我屁事!”羊婆嘴上硬着,眼里却紧起来。

“干不干您的屁,我不知道,不过,今后他恐怕再难得来敲您的门喽!”

“他敲不敲我的门,要你撩卵扯涎、舔腚嘬屁?”

羊婆脸涨得紫红,伸出干瘦的手就朝曾小羊打来,曾小羊知道自己计策使过了头,忙跳着躲闪开,笑着朝巷子里逃去。羊婆又扯嗓追骂了一阵,这才扭头愤愤地走了。

曾小羊等她走远,才走到黄家门前,敲了半天门,黄鹂儿才来开了门。她惺忪着眼,满脸倦倦的,头也没梳。曾小羊头一次见她这般模样,倒有种说不出的心痒,心里暗想:若能娶了她,每天睁眼就能瞧见她这样儿?

黄鹂儿却皱起小眉、噘起小嘴埋怨起来:“疯小羊,这么早就敲啊敲的,让不让人安省了?”

“这还早啊,日头都挂到房檐顶上了。”

“只许你报晓,就不许我守更?”

“你熬夜了?当心把脸熬黄了。”

“熬黄了你好笑我丑?我偏要熬,熬得比地瓜还黄,比生姜还皱,好让你笑个满心满怀,把嘴笑裂了,吃饭不用张嘴,喝汤顺便浇水。”

曾小羊被她说得傻在原地,哭不成,笑不能。

“你为啥不答言?你一定在心里偷偷骂我,是不是?”

“天地作证,我舍得骂你?我就是想骂,也找不见一丝儿能骂的地方啊。”

“那我刚刚骂了你,这不是能骂的地方?”

“我欢喜还来不及呢。站在这儿的,若是旁一个人,你会骂他?”

黄鹂儿“噗”地笑了出来,那笑脸儿映着朝霞,蔷薇花儿一般。

这时,院里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梁兴、施有良和黄百舌一起站在廊下,望着他俩笑。黄鹂儿顿时羞红了脸,跺着脚骂了句:“疯小羊,都是你!逗得我出丑,让人笑!”说着低头转身,急窘窘躲进屋里去了。

曾小羊也有些难为情,只能咧嘴笑了几声,关上了院门,走到三人跟前问好。

“小羊,你这么早过来,敢是打问到些什么了?”黄百舌笑着问。

“嗯!不止一条呢。”曾小羊忙答。

“哦?那坐下来说。鹂儿,倒茶!”黄百舌连唤了两声,黄鹂儿在后头都不回声,黄百舌笑着道歉,“今天只好说干话了。”

四人坐下来,曾小羊忙把自己打问到的说了一遍,并加倍形容了一番自己是如何跑遍各处,又花了几十文钱。

“看来这姓盛的船工果然有隐情,”梁兴听了,忙从腰间钱袋里取出一陌钱递了过来,“多谢曾小弟,帮我出力不算,还破费使钱。我的钱都放在梅大夫医馆那里,没带多少出来。这点钱你先拿去吃碗茶,过后我再酬谢你。”

“花那点钱算啥?我怎么能要梁教头的钱?”曾小羊忙起身推辞,并且有意提高声量,让里间的黄鹂儿听见。

“就是!不许你接!”黄鹂儿忽然走了出来,端着个木茶盘,里面是瓷茶壶和四只茶盏。

曾小羊原本是假推辞,这时便只能高声说:“我当然不会接。”

“你若不接这钱,我就不敢再劳烦你了。鹂儿,曾小弟能帮我四处打问,已经感激不尽了,若再让他贴钱,那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了。”梁兴转头望向黄鹂儿。

黄鹂儿想了想,瞪着曾小羊:“那好,你花出去多少,就拿多少去,一文都不许多要。”

“总共只花了四十文。”曾小羊随口编了个数。

“我来替你数——”黄鹂儿放下茶盘,从梁兴手中接过那陌钱,解开绳扣,数出四十文堆到曾小羊面前。剩余的交还给梁兴。梁兴又要推拒,黄鹂儿板起脸说,“梁大哥,不许你再跟我争。你在我家里,我是主,你是客,客得听主便。”

曾小羊见梁兴只得接过剩下的半串钱,脸上极过意不去,再看黄鹂儿瞅向自己,忙小心问:“我还是不要这些钱吧…”

“少絮烦,快收起来!”黄鹂儿并不看他,提着茶壶往茶盏里斟热茶。

曾小羊忙抓起来放进袋里。

梁兴又说:“曾小弟,还得继续劳烦你,再留意一下这姓盛的和那只船。若见他出现,切莫惊扰,赶紧来告诉我一声。”

“梁教头跟我说啥劳烦不劳烦的,这事我一定全心全意盯着。”

曾小羊说着望向黄鹂儿,黄鹂儿却不看他一眼。

第十四章 猎犬、尸臭

夫勇者,才之偏尔,未必无害。

——《武经总要》

蒋冲被痛醒了。

脸上、肩膀、手臂、大腿、小腿…几乎无处不痛。剧痛中他感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细软锦被,睁眼瞧见一个年轻后生坐在床边椅子上,靠着椅背,闭着眼,仰着头,大张着嘴,正在瞌睡。他觉着似乎见过这人,盯着望了一阵,见那宽下巴上有颗黑痣,才记起来是楚家的男仆。几天前自己在楚家装成僧人念假经那夜,就是这个男仆带他到西院厢房里歇息,第二天也是这个男仆给他端来早饭。他一惊,忙硬扭着脖颈环视屋中,似乎正是自己上回住的那间房。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

他心里一阵惊惧惶急,猛然想起来,昨晚自己赶夜路逃离汴京,路过楚家宅院时,略停了停,正要举步,身后忽然蹿过来一条黑影,他急要躲时,那黑影已经扑到他身上,他脚步一绊,仰倒在了地上,肩膀上跟着一阵剧痛。他挥拳猛打,拳头触到那黑影,毛茸茸的,不知是什么兽类。那兽被他击中,连声嘶吼着,继续朝他狂咬。听那声音,似狼又似犬。他奋力推挡踢打,耳中却听到又有几声嘶吼逼近,跟着另有几只兽迅即扑过来,朝他周身猛撕乱咬,他疯了一般拼力翻滚躲闪,却哪里躲得开,浑身上下接连被咬伤,尤其是腿肚上,一大块肉被生生撕扯掉,疼得他惨叫一声,顿时昏了过去。临昏之际,他似乎听见一声大喝,似乎是人声。

难道我被楚家的人救了?蒋冲望着床边那男仆,正在惶惑。那个男仆身子一歪,险些跌倒,顿时醒转过来,慌忙坐正身子,用手背擦掉嘴角的哈喇水,定眼瞧了瞧蒋冲:“你醒了?”

蒋冲要答言,嘴角才一动,便已扯得剧痛,只能微微动动脑袋。

那男仆又说起来:“你能保住命,真真是万幸。那几条犬是我家二官人前年使了二百两银子,托人从北地大辽国偷买来的皇家猎犬,好不凶猛。今年正月,我家二官人殁了,那几条猎犬也没了用处,闲养在旁边小院里。昨天有人出那角门,忘了关门,那几只犬溜了出去。若不是老何夜里惊醒,听见叫声,忙出去喝住,你早成一堆骨头了。”

蒋冲听了心里一阵阵后怕,腔子里“咕咚”一声,大大咽了口口水。

“你就放心养病。咱们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寻常无事时,还要四处周济穷人,何况你又是被我家的犬咬伤的。去年年底有个人也被咬了,虽只咬了一口,二官人也赶忙请香染街的梅大夫熬制药膏,给那人治伤,还赔了那人十两银子。也多亏梅大夫那些药膏,当时只用了一点,还剩了许多,留着备急。正好用在你身上了。若不然,大半夜等进城请了梅大夫来,恐怕已经不中用了。对了,我姓凌,家里排行第七,都叫我凌小七。我来楚家做工都已经快三年了。”

蒋冲这才感到脸上、身上的确涂满了药膏。他心里一阵翻涌,不知道该笑、该哭,还是该怕。起先苦苦想进楚家进不来,这时想逃开,偏又被留在了这里。

窦猴儿一早来到香染街,走进梅大夫医馆。

梅大夫并没在,只有一个小厮拿着根扫帚,在埋头扫地。路过这里时常见到,只是不知道名字。窦猴儿心想,倒正好。

“兄弟,跟你打问个人。”

“窦猴儿?你找啥人?”

“一个年轻妇人,脸上生了片紫癍的。”

“曾娘?她没在这里。”

“她在哪儿?”

“我哪儿知道?她只在我家做些零活儿,切切药材、洗洗药罐啥的。前天梅大夫让她去城南送药,这两天都没见人。”

“她住在哪儿?”

“不知道。似乎是在人家船上借住。咋了?你相中她了?嘻嘻,倒真不赖呢。她那张脸虽不中看,身段却极好,年岁也相当,怕只比你大两三岁。白天不怕人勾搭,夜里吹灯抱娇娘…”

窦猴儿没工夫跟他拌嘴,扭头就离开了。

昨晚他痛打了一顿那个醉汉爹,自己先去睡了。在床上听见他娘扶起那醉汉,搀到卧房里。那醉汉只小声叽咕着,没再像往常那样耍狠撒疯。今早窦猴儿起来时,他爹已经在前屋吃饭了,见他出来,他爹身子颤了一下,装作没见他,继续埋头假意喝粥。窦猴儿看在眼里,也装作没见他,洗了把脸,饭也没吃,就出了门。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的人,只看谁比谁狠。

因此,他横下了心,以后不论碰见什么人,就算心里真怕,也不许自己露出怕来。比如那个紫癍脸的女子,还有邓紫玉,她许的那十两银子一定要赚到手。

他心里原本积满了狠气,从梅大夫医馆出来,却泄去了一大半。那个紫癍脸女子究竟什么来路?瞧着只是个又丑又穷的村妇,怎么又会使剑?还能杀人割头?心里的怕意重又涌起,他忙尽力压住。一边走一边想,想了半晌,才把心思理顺,邓紫玉要的是梁红玉的短,那个紫癍脸女子不过是去送了两回药。不怕她,不是非得去招惹她。你还是去红绣院盯着梁红玉,从那里找见些长短来,赶紧赚到那十两银子才是正路。

于是,他又回到家里。他爹已经不在,照常去汴河堤岸司应差去了。他娘正坐在屋檐下缝补一件黑绢军衣,脚边箩筐里还堆着几件。这是他爹从营里揽来的活计,让她娘帮那些单身军汉缝补浆洗军衣,好赚些盐醋钱。其实这点钱大半还是被他爹拿去买酒灌那烂肚肠了。

他娘抬眼朝他望过来,那目光和常日全然不同,有些惊疑,又有些怯。想起娘这些年受那醉汉的欺虐,他心里一疼,板着脸对他娘说:“往后你不必怕他了。”他娘刚要张嘴说什么,他却不愿听,转头走进自己房里,从床头柜子上取过卖香药花朵的竹箩,揭开一看,剩下的货不多了。他趴到地上,手伸到床下,取出吊在床板角上的一个小木盒,里头是他做生意的本钱,怕他爹搜去,才藏在这里。他从盒子里数了五陌钱出来,又把木盒盖好,吊回到床板角。将那五陌钱放进竹箩里,挎着走了出去,跟娘说了声“我做买卖去了”,没等他娘答言,就快步出了门。

他先到香染街常去的那两家店,先把赊的钱算好还清,又各样选了些香药果子,杏仁、豆蔻、小蜡茶、韵姜、砌香、橄榄、薄荷…一一分排装好,这才又挎着竹箩往城南外红绣院大步走去。

游大奇坐在虹桥南街羊儿巷口的一间茶肆里,一边喝茶,一边张望着。他在等那个慧娘出来。

昨天,他到处找寻那个慧娘的住处,却白跑了大半天。天快黑时,正要和翟秀儿一起进城回“安乐窝”,刚到香染街口,却一眼瞧见那个慧娘和卖豆团的丁豆娘并肩走了过来。他心里猛一颤,随即想起自己为打问那个慧娘,跟丁豆娘撒谎说拣了慧娘的东西。他忙侧过脸,跟翟秀儿说:“我肚子又疼起来了,得去解一解。你先走,我来追。”说着就朝香染南街快步走去。

“我在这儿等你!”翟秀儿大声叫道。

他装作顾不得,忙拐进王员外家客店后边那条巷子,那巷子他走过,一直通到城墙边。他飞快跑过巷子,奔城墙下那条纵街,绕到曹家酒栈边上,探头一望,翟秀儿竟真的站在原地等他,幸而脸望着南边,没往这里瞧。而那个慧娘和丁豆娘也马上要走到香染街口。他赶忙几步奔到城门洞下,快步踏过护龙桥,跑到军巡铺前的那棵龙柳树后头,躲起来等着。龙柳茶坊的伙计见到他,好奇地望过来,他装作没见,背过身倚着树,双眼一直盯着护龙桥。

半晌,那个慧娘和丁豆娘终于走了过来。看到慧娘那秋月一般明净的脸儿,他心里又猛一颤,忙缩到树后。等两人走过去一会儿后,他才小心跟了过去。从后面看,慧娘那秀袅步姿更是轻风摇柳一般,看得他心里一漾一漾的。两人走到虹桥口,停住脚说了两句话,丁豆娘便上桥去了。慧娘站在那里望了一小会儿,才转身往虹桥南街走去。游大奇看到,心狂跳起来,这回真的能找见她的住处了。

慧娘往南走了一段,拐进左边大榆树旁那条羊儿巷,游大奇忙快步追上去,躲到榆树下伸头偷望,慧娘站在一个小院门前,正在拿钥匙开锁。游大奇数了一下,是左边第七家。他瞧着慧娘开了门进去,又关上了门,恨不得立即奔过去。但想到翟秀儿还在等着,又瞅了两眼那紧闭的院门,这才回身原路快步赶了回去。

翟秀儿见到他,顿时嚷起来:“你这是屙屎去了?这时间,妇人都能生十个娃儿了。”

“到处找不见茅厕,险些屙在裤子里。”他忙笑着遮掩,心里畅美无比。

今天一早,他就摇醒翟秀儿,说了许多好话,掏钱请他去东城羊三家吃了他最爱的软羊面和羊脂韭饼,又答应今天的“灯盏”自己一个人点,至少点个“铜灯盏”回来。这才说动翟秀儿去下锁头税关,替他打问慧娘的丈夫、那姓盛的船工。

翟秀儿走后,他就立即来到这羊儿巷。他走进巷子里,来到慧娘的院门前,见院门外面没锁,这才放了心。左右无人,他又扒着门缝偷偷朝里觑看,院子极小,却清扫得干干净净。里面三间房门窗都关着,极安静,听不到一点声响。他大大咽了口唾沫,恨不得翻墙进去。但又不敢太莽撞,只得回到巷口,走进那间茶肆,要了碗茶等着慧娘出来。

茶喝了几碗,尿胀得要爆,他却不敢去解手,生怕错过了慧娘。后来实在憋不住,这才匆忙去后面茅厕解手。出来后,他不放心,赶紧走进巷子,到那院门前一看,他险些苦叫出声来,那院门门环上挂上了锁头,慧娘走了。

丁豆娘的豆团还剩一些没卖完,明慧娘就来了。

她忙拿了两个豆团叫明慧娘吃,明慧娘笑着说自己在家吃过饭了。丁豆娘便将这两个豆团搁在一边,剩下的全都收进笼子里,又把摊子略收拾了一下,托旁边胡饼摊的刘十郎帮忙照看。便吃着那两个豆团,和明慧娘一起往城里赶去,走到香染街口,在街边纸马摊上各自买了一副纸钱奠物。

她们两个约好今天去拜祭董嫂,顺便向董嫂公婆打问一下。如今,她们那一伙儿妇人全都散了,连最和心和意的杜氏也不愿再出来跟着跑,只剩下明慧娘一个。丁豆娘心里格外感念,明慧娘不但人生得秀美,心也聪慧。话不多,却总能说到人心里。她比丁豆娘年轻好几岁,却更能沉得住气。说起儿子,她也从来不哭,说相信自己一定能找见儿子。佩服之余,丁豆娘也暗暗替明慧娘担心。她太年轻,怕是还没尝过真苦真痛。一旦发现自己儿子真的不在了,那时的痛不知要痛到什么地步。

“丁嫂,我一直没好问,你为啥觉着庄夫人和董嫂的死,和咱们孩子们的事有关?”明慧娘忽然轻声问。

“这个我自己也反复问过自己。起先,我一听到这事,就这么觉着,也没有啥道理。半夜里,我醒来睡不着,又仔细琢磨了好一阵,总算想出了些理由,你听听,有没有点道理?”丁豆娘皱着眉,慢慢回想着说,“头一条,她们两个都丢了孩子,又死在一处;第二条,所有人里,这寻孩子的心,庄夫人是最急最拼命的,云夫人那一伙儿里,董嫂又是最卖力的一个;第三条,我怀疑董嫂恐怕是找见了些啥,可那时人都散了,没了心气。她怕就算说了,其他人也不信,就先去找庄夫人。杀她们的不管是人是魔,恐怕也知道了这情形,就跟着董嫂去了庄夫人家,把她俩一起杀害了。”

“嗯…多少有些道理。不过,为啥不在董嫂去庄夫人家之前,先单独杀了董嫂,不是更省事?”

“或许一直没找见下手的时机?庄夫人的丈夫在营里,使女又走了,她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在她家杀人更便宜?而且,若是妖魔下的手,才不会管省事不省事。”

“丁嫂,你若是真的查出了些啥,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就顺着往下找,找我儿子。”

“若你猜的都是真的,董嫂和庄夫人为这都送了命,你不怕自己也…”

“怕呀,当然怕!但顺着这条道儿若能找回儿子,我做娘的能不奔过去?”

明慧娘不再言语,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前行,一路走到旧曹门外针眼巷董嫂的家。这针眼巷的确极窄,胖些的人进去恐怕都会被挤住。董嫂的家也只有三间小窄房,低矮歪斜的门关着。丁豆娘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个瘦弱的老妇人。

“你们是云夫人派来的?”老妇人开口就问。

“不是,我们是董嫂的朋友,来拜祭董嫂。”

“哦,进来吧!”老妇人脸色顿时垮下来。

丁豆娘和明慧娘一起走了进去,屋里有些昏暗,散发出一阵浓浓的臭味。正中间地上摆着个旧火盆,盛了半盆炭灰,灰上插着两根细白蜡,火焰微弱,已经快烧尽。正中间用两根条凳支着一张床板,上面一张旧布单罩着一具躯体,应该正是董嫂的尸体。布单不够长,下头露出脚尖,脚上是一双黑底紫边的旧绢鞋。布单上还有几处破口,露出里面的紫绫袄面,映着盆子里的烛光,闪着幽紫光亮。

丁豆娘看着,既觉心酸,又有些怕。她忙从奠仪中取出三炷香,凑近火盆就着蜡烛火焰点燃,举起香对着董嫂尸身,躬身拜了三拜,而后心里默祷:“董嫂,你若真的找见了些什么,你的亡魂一定要保佑我能查出来,或者请你托梦给我,让我找见儿子。我答应你,也一定把你的儿子找回来。”拜完后,她见没有香炉,便将香插在火盆里,而后又取出纸钱,蹲在火盆边,一串串小心烧烬后,这才站起了身,让到一边。

明慧娘也过去点燃了香,拜过后,也取出纸钱去烧。火焰将屋子映得通明,丁豆娘环视屋里,并没有几件家具什物,并且尽都简陋陈旧。

那个老妇人一直站在旁边木木地看着,等明慧娘也烧完之后,老妇人勉勉强强说:“我们小门寒户的,儿子又犯了事监在狱里,不懂啥礼数,只能道声谢。”

“婆婆,董嫂出事头一天啥时候回的家?”

“那娼妇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云夫人家,去了就再没回来。”

“哦?她没说啥吗?”丁豆娘听她这样称呼自己儿媳,心里极不乐意,却不好说什么。

“能说啥?她本来就没规没矩,自从我那孙儿不见了,儿子又遇了事,她眼里就更没有我们两个老东西了。说走就走,说来就来。我那丈夫卧在病床上,连汤水都喝不上她的一口。她死了,也是报应。官府让我去认尸,过了几天,又让我去把尸首领回来。我连柴棍都抱不了几根,哪里背得动尸首?就是背回来,也没处放,没钱烧。官府却派了辆太平车,强送了回来。如今停在这屋里几天了,都已经臭了。这死娼妇生时磋磨我,死了又在这里熬煎我。我这是造了哪辈子的孽哟!”老妇人说着哭起来。

丁豆娘心里一阵悲辛,却不知道该劝些什么。以自己的财力,实在帮不了她。不过,她忽然想到,当今官家几年前开设了漏泽园,专门收殓穷苦人户无力安葬的尸首。回去可以跟丈夫说说,帮着寻些人手,把董嫂的尸首运去漏泽园。

  如果觉得清明上河图密码3:隐藏在千古名画中的阴谋与杀局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冶文彪小说全集清明上河图密码3:隐藏在千古名画中的阴谋与杀局清明上河图密码2清明上河图密码:隐藏在千古名画中的阴谋与杀局人皮论语,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