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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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兴踏着月色,沿汴河北岸,独自往东行去。

他从龙标班旗头石守威口中得知,义兄楚澜的兄长楚沧竟也猝死。不到三个月,这兄弟两人相继亡故,真的只是命数凑巧?梁兴不信。他知道自己这时不该出头露面、暴露行踪,但这噩耗太过令人震惊,之前一连串凶事恐怕都与此相关,或许能从中找出些线头。因此,必须得亲自去一趟。

月光明亮、四野寂静,只听得到河水奔流声和他自己的脚步声。这时若有人在后面跟踪,轻易便能察觉,因此他毫无疑虑。只是这事又添了一条人命,心里便又多了一分沉重。好在他生了一股拗劲儿,越重,便越愿意承担。虽然他隐隐觉得,在这场事件中,自己应该只是一粒小棋,并没有多紧要。但他胸中却生出一股义不容辞的担当来。既然把我牵涉了进来,这事便是我的事。

他抬头望月,月如冰轮,清辉照遍寰宇。相比这无边夜色,人只如一点微芥,一阵小风,便能吹散。不过,他却丝毫不觉自卑。大与小,原不在身躯,而在人心。天地再大,也需借人眼见其广,凭人心知其大。念及此,一股诗情涌起,他不由得吟出一阕《破阵子》:

大雁千山过尽,男儿万里独行。寸草犹怀冰雪志,铮骨何惭铜铁声?单刀赴远征。

沧海片帆能渡,红尘一笑皆轻。洗却青天怜朗月,荡起春风借水听。只身向险峰。

他甩开大步,一路吟诵着,踏月畅行,多日郁积的闷气一扫而光。行到双杨仓时,一眼看到那木栅栏围着的木台空场,在月色下越发显得荒败死寂。他心里触动,不由得放慢脚步。这军粮仓原是楚家的养马场,临时借给军中储粮。二月初,这仓里的十万石军粮一夜之间离奇消失,这和楚家兄弟相继暴亡难道也有关联?不过,十万石军粮一夜消失,太过诡异,绝非人力可为,因此京城里到处纷传是鬼搬粮。就算真和楚家兄弟有关,也太难查问,何况这是军国大事,官府早已严查过,并没查出任何着落。眼下还是先从楚家兄弟的暴亡查起吧。于是他又大步向东,很快便到了楚家宅院。

原先,梁兴来这宅院,总是心头暖热,然而此刻院门紧闭、寂静无声,没了主人,宅院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凄凉。

梁兴上前抓起门环,轻轻扣了扣。里面没有应答,他又加了些力,半晌,门缝里透出些光亮,一个苍老的声音问是谁,是看院的老何。梁兴报上了姓名。一阵迟缓脚步声后,老何才打开了半扇门,他端着盏铜油灯,灯焰在微风里摇动,映得他一张老脸悲疑不定。梁兴见他果然头勒孝布、身披麻布,虽然已经知道,真的看到,心里仍然一恸:“老何,我来拜祭楚大哥。”

老何略略打量了梁兴两眼,见他双手空着,微有些疑虑,但随即微一躬身:“梁教头请进。”

老何关好门,擎着灯盏在前引路,两人来到前堂。堂上挂着孝幔,正中间供桌上摆着楚沧灵位,点着香烛,供着花果。屋中没有人,极冷清寒寂。老何将油灯搁到旁边桌上,取过一炷香点燃,双手恭递给梁兴。梁兴接过,走到灵位前,他和楚沧说过几回话,并没有深交。但楚沧是义兄楚澜的兄长,且待人温雅和善,梁兴心中也把他当作了亲长兄。他跪倒在地,心中悲意涌起,躬身拜了三拜,默祷了几句,这才起身,将香恭敬插好在香炉中。

“老何,能否请嫂夫人出来,容我拜见叩安。另外,我还有些事情要请问嫂夫人。”

“梁教头稍候。”老何转身出去,站在台阶上左右寻看,院里却没一个人,“唉,这家全没了章法,全都撒懒偷闲去了——邓嫂!”一个中年仆妇应了一声,走了过来。“你去后院传个信,说梁教头来拜祭大官人,要拜见大娘子。”

那仆妇样貌十分恭顺,答应了一声,眼中却有些犹疑,望着老何略顿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望后头去了。梁兴走到台阶边,和老何一起等候。

“老何,楚大哥是为何亡故的?”

“唉…”老何重重叹了口气,“二官人遭那蒋贼人谋害后,大官人病了一场,好容易才缓过来,却也整天闷着,一顿只咽几口饭。那天天气好,大娘子在后院花亭里置办了些果蔬酒菜,请大官人吃酒解闷。谁知大官人喝得多了些,脚步不稳便,地上青苔又有些滑,去解手时,一步没踩稳,栽倒在地上,脑顶撞到旁边石牙上…”

“当时有几个人在场?”

“大娘子、两个哥儿、三个房里的使女、一个书童、两个仆妇。大官人去解手时,大娘子原吩咐书童去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了,书童只得在后面跟着,哪知道一不留神,竟——”

“仵作来查验过吗?”

“来了,头道、二道都验过。”

这时,那仆妇走过来回话:“大娘子说,才哄了两个哥儿睡下,不方便出来,请梁教头宽恕失礼。改日再叩谢梁教头。”

梁兴一听,顿时有些疑心。他从没见过楚沧的妻子冯氏,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不过眼下毫无凭据,他按住了这个念头,转头问:“老何,那个书童叫什么?他可在?”

“周小瑟。众人都说他若是跟得紧些,大官人就不会跌倒。他吃不住大家责备,大官人走了,他也没了用处,昨天辞工回家去了。”

“他家在哪里?”

“离这里十里地的马河村。”

石守威和梁兴在虹桥底下道过别后,便上了岸,沿着汴河北岸,朝西河湾的崔家客店走去。

梁兴遇了事,他其实极开心。少年时,他便心气极狭窄,爱计较,爱记仇,惹得满村的孩童都不愿跟他玩耍。他娘教他:“你个傻孩子,要记仇,也该记在心里,哪有记在脸上的?这不是招恨?”他记住了娘的话,慢慢开始学着藏仇藏恨,面上尽力和和气气,嘴里尽量爽爽快快。时日久了,那些孩童都爱跟他玩耍了。渐渐地,他成了众人口中最耿直爽快的人,走到哪里都不缺朋友。尤其是募入禁军后,军汉们原本大多是流民无赖,甚至盗贼劫匪、亡命之徒,爱的就是一个爽快。他早已练就一身爽快气,说话行事,气要足、嗓要大、声要高,紧要时候,得敢赌。到哪里,他的声量都最震耳,单凭这声量,就足以让人心服。直到梁兴被调遣到龙标班。

那天,梁兴在金明池冰湖上牵出一道索桥,他一看便知道梁兴要立威。他早就听闻了梁兴的名头,“斗绝”这个名号即便有几分虚夸,至少也得有些绝活。何况,看梁兴挺身立在索桥中央,身轻脚稳,的确不俗。作为龙标班第一爽快人,他自然得冲到最前。这种时候就得靠赌了。赌赢了,声望陡增;赌输了,虽然会招人嘲笑,却没输掉胆气。胆气可是爽快人的命根子。何况,这索桥过招,只是勾栏瓦肆卖艺人的活计,输了,一不会死,二也算不得多大的事。

于是,他头一个冲了过去。输了倒还在其次,最要紧是掉进那冰水中,寒冷入骨,逼得他忍不住惨叫,多年练就的大嗓门,更让那叫声响彻金明池。成为爽快人以来,他从没这么狼狈过。

这耻必须得讨回来,因此第二天他特意为难梁兴,激梁兴和自己过招。龙标班中,论刀法,他是头一位,枪棒拳脚也都不弱,并不惧怕梁兴。谁知道又输给了梁兴。而且梁兴并没有炫耀,反倒伸手拉起他,并好言维护他的颜面。幸而他多年历练,知道爽快人不怕输,只怕不认输。他忙爽爽快快认了输,并大声夸赞梁兴。这样一来,众人更加赞赏他的爽快。他便做得越发爽快,和梁兴成了好友。

然而,他心里却始终记着这两笔债。眼下梁兴遇了事,头一个想到找他帮忙,他自然一口应承。照梁兴所言,他这回怕是遇到了大麻烦,只要摸清底细,再顺手一推,两笔旧仇便能轻易得报。

快走到崔家客店时,他猛然想到,报仇固然重要,但这事已经让几个人送命,一定极凶险。龙标班刚夺得了银碗,认得自己的人不少,今天又穿着军服。这样冒失失走进去探问,底细没探到,别让人认出自己,倒先惹上麻烦。他停住脚,望着月光下的河面琢磨了一阵,转身回到桥头边的霍家酒肆,要了一瓶酒,喝了几口,又洒了些在头发和衣服上,弄出满身酒气后,这才重又前往崔家客店。快到那店门前时,他装作歪歪倒倒地走了过去,进了店便大声吼着:“住店!”随即坐倒在门槛上。

那店里的伙计见到,忙过来扶住他:“军爷要住什么房?”

“价钱最低的!”

那伙计又叫来一个人,两个一起拽起他,摇摇倒倒地扶进后院一间小客房里,把他放倒在床铺上。他继续装醉咕哝着,等那两人关门走远后,才坐了起来。

丁豆娘惊得手里两个豆团滚到地上都没发觉。

“庄夫人和董嫂?两个都死了?怎么死的?”

“两人都死在庄夫人家里。”杜氏说起来时,也满脸惊悸,“是卖虫蚁的赵二嫂到我茶肆里来告诉我的。那天大聚时,庄夫人昏厥了过去,咱们大家不是都散了?后来,庄夫人醒转了过来,云夫人让人雇了顶轿子,把庄夫人送回了家。谁知道第二天她家邻居一个小女孩儿看见她家后院门虚开条缝,朝里一望,见庄夫人躺在后院地下。那个女孩儿没敢进去,赶紧喊了自己爹娘,她爹娘隔着门缝看了,也没敢进去,又找了几个邻舍才一起进去,见庄夫人头顶全是血污,人早已经死硬了。”

“那董嫂呢?”

“众人忙去报了案,官府派人来查时,才发现后屋门里头还躺着具尸首,也是个妇人。起先不知道是谁,正巧庄夫人那一伙儿的几个妇人一起去庄夫人家探望,才认出来那是董嫂。”

“董嫂是和庄夫人一起去的她家?”

“没。咱们散的时候,董嫂似乎也一起走了。庄夫人是独个儿回的家。”

“会不会是两个轿夫做的歹事?”

“不知道。”

“庄夫人家里东西丢了没有?”

“家里箱柜都好好的,首饰盒子里金银珠玉都在,有个柜子里还有一百多贯钱和几十两银子,都好好的。应该不是贼进去偷东西,被撞见才杀的人。”

“庄夫人家里没有其他人吗?”

“他家只有他们两口儿和一个儿子。原先还有个使女,正月间着了病,先回家去了。她丈夫姓郭,是禁军一个都指挥使,那天在营里忙着准备金明池庆典,没有回家。”

“那董嫂什么时候去的庄夫人家,没人瞧见?”

“不知道。”

“董嫂家里人呢?”

“她丈夫不知犯了什么事,关在大狱里。家里只有公婆。”

“官府也没查出什么来?”

“没有。只从董嫂脖颈上的伤痕判断,她是被人用麻绳勒死的。唉…不管怎么个死法,我倒还羡慕她们两个,再不用揪心过活了。如今我丈夫坚决不许我再去寻儿子,我只能整天偷偷地哭,这样煎熬,倒还不如死了好…”

“丁嫂,杜嫂?”一个年轻女子忽然走了过来,是明慧娘。

游大奇一眼看到那女子,顿时惊呆。

那个姓盛的船工跳上船走了之后,他心里顿时空落落的,这船恐怕是回杭州去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再想起船上那女子明净净的脸儿,更是失魂落魄,恨不得搭条船,追到杭州去。翟秀儿在一旁不住说话,他却一句都没听进去。昏呆呆走到虹桥口,无意中一抬眼,却见桥头边丁豆娘的豆团摊边站着一个女子,正是船上那女子。

那女子仍穿着一身半旧的白布衫裙,在游大奇眼里,却像是一朵白莲一般,周遭所有人与物也随之化成了一片雾蒙蒙的湖水。

“你这是发癔症了?”翟秀儿忽然在一旁问。

“还不是被你害的?脑袋被那汉子猛捶了几拳,这会儿眼前还在冒金花。”游大奇忙把眼挪开。

“哈哈,是你背时,怨得到我?咦?那边有只‘灯盏’,看那背囊,至少是盏‘铜灯盏’,走!赶紧!”

游大奇大不情愿,却不敢推辞,只得跟着翟秀儿往前走去,走了两步,他又扭头望了一眼那女子,那女子在和丁豆娘说话,秀挺挺的侧脸,衬着乌油油的发髻,看得他心都化成了雪水。看她说话的神情,应该和丁豆娘相熟。回头来打问一下,应该能探出她的下落。

翟秀儿相中的那只“灯盏”果然是个外乡蒙头货,他们两个照套路略微一演,轻轻巧巧就把那人的背囊弄到了手。两人到没人处打开一看,里面除了衣裳,还有十来贯钱。今天的日课算是了了账。翟秀儿要去好好吃一顿,他是川人,爱吃家乡菜,便拉着游大奇又进了曾胖川饭店,点了许多酒菜。游大奇心里记挂着那女子,胡乱吃了几口,装作肚疼去解手,从后边一道烟跑到了丁豆娘的豆团摊子。丁豆娘正在收拾摊子,看着要收摊了。

“大嫂,我跟你问个人。”游大奇摆出了看家笑容。

“什么人?”

“刚才在这里和你说话的那个年轻女子。”

“慧娘?你找她做什么?”

“她丢了件东西,被我捡到了。刚才追上来要还给她,结果碰到个朋友,拉去说了些事,再赶过来时,已经找不见人了。大嫂可知道她住在哪里?”

“她丈夫是跑船的船工,不知在哪条船上。要不你把东西留我这儿,她来了我给她。”

“这个…我还是当面交给她为好。”

“东西是你捡的,由你。”

游大奇道了声谢,转头回去。心里一阵阵怅憾,好不容易撞见了,却又被那翟秀儿害得错过了。不过,至少知道了那女子的名字——慧娘。那女子的容貌神态真真当得起这个“慧”字。她既然没有跟丈夫走,那就好。她应该就住在这一带,只要细心寻找,不怕找不见。

游大奇又咧嘴乐了起来。

第十一章 书童、铁箱

善战者,其节短,其势险。势如张弩,节如发机。

——《武经总要》

窦猴儿朝剑舞坊没命奔去。

他躲在树下黑影里,眼睁睁瞧着那个紫癍脸女子把那男人的头颅砍了下来,又剥下那男人的衣裳,把那颗头颅包好,将尸首拖进旁边的树丛里,捡了些树枝遮盖好,而后提着那头颅进城去了。窦猴儿看她做这些,像是妇人在厨房里做活儿一般轻巧平常,惊得肠子都直了。

等那女子走远后,他才转头要逃,双腿却早已蹲麻,一起身就立即跌倒,捶捏了半晌,才能动弹。他瘸着腿,拖着被尿淋湿的裤管,边跑边哭。到了剑舞坊一问,邓紫玉在楼上陪客,他只能在看后院的姑姑窦氏房里等着。他姑姑见他脸色煞白,忙问怎么了,他却不敢讲,只说路上撞见只野狐狸,被唬到了。

直到后半夜,他正在椅子上打盹,被邓紫玉骂丫头的声音惊醒,忙起身跑了出去。

“猴儿?这么晚还在这里撞鬼?”邓紫玉看到他,有些惊讶。

“姐姐,为了给你探消息,今晚可真是撞见鬼了。”

“哦?到我房里来。”

窦猴儿忙跟着邓紫玉走到后院房里,服侍她的小丫头忙斟了盏茶递给她,邓紫玉喝了一口,手一扬,将满盏茶水泼到小丫头脸上:“作死的懒爪子,累了这半夜了,让我喝冰水儿?”小丫头忙满抱着茶壶出去换热水。

邓紫玉扭头望向窦猴儿:“你查到什么了?”

“那不是个妇人,是个女魔怪…”窦猴儿忙把那紫癍脸女子的事讲了一遍。

“哦?她去梁红玉那里,真的只是去送药?”

“嗯,红绣院的仆妇们说是。”

“那你再打探仔细些。”

“姐姐,我再不敢了。你给我的银子,我交给我娘了,明天就要回来还给你。”

“没出息的软脓包,这就吓到了?只是让你去探听消息,又不是让你跟那妇人厮杀。再说,我给出去的钱,从来没收回来的道理。你若不愿意,往后这城南哪家行院的门你都休想再进。”

“可是姐姐——”

“可是啥?这么吧,你再去打探打探,只要探出些有用的信儿。我再给你十两银子。”

“可是——”

“莫啰唆,快走。我累了,要歇了。”

梁兴离开了楚家宅院。

听着老何在身后关了院门,他走到路上,不由得停住脚,站在月光下沉想:楚沧的死不能不让人起疑,虽然仵作查验过,但被人推倒和失足滑倒,死状并不会有什么分别,只要在跌倒处地上做出一个滑跤的印痕,再有楚沧的妻子和仆人一起作证,更难分辨了。

若楚沧真是被人谋害,他妻子冯氏便是伙同了下人作伪证?甚而是主谋?她为何要谋害亲夫?难道是与人合谋,要侵占楚家偌大家产?这样的事倒是不少见。

梁兴曾听楚澜讲,楚家虽然豪富,却没有什么根基,单门独户,在京中并没有其他亲戚。他们父亲原先只是个福建小商人,有回来京城亏折尽了本钱,几乎要自尽。晚上梦见一位头顶日月的白衣仙人指示了条财路,他父亲醒来后照着那仙人指示,果然挣到了一大笔钱。他父亲见京城人多财广,便留在了汴梁。从那以后,他接二连三梦见那位仙人指路,连着做了几场大买卖。本钱厚实了,钱也就容易赚了,一年胜一年,渐渐积成这巨富家业。不过,那位仙人曾在梦里警示,楚家子孙必须世代茹素,才能家业长兴。因此,楚家便严守着茹素的规矩。

楚澜被害,楚沧这一死,他的两个儿子便成了楚家仅有的继承人。两儿尚幼,自然由他们的母亲冯氏来掌管家业。

照老何所言,当时楚沧去解手,书童周小瑟跟在后面。周小瑟昨天又离开了楚家。楚沧若真的是被人谋害,周小瑟嫌疑最大。老何说周小瑟家在东边十里地的马河村,梁兴大致知道那地方。只是这时夜已深了,赶过去最快也要一个时辰,到那里已经半夜了。若明天再去,自己白天行动不便,只能等天黑再去。那个周小瑟若真是凶犯,自然是被许了大笔钱财,恐怕早已逃走了。

梁兴想了想,还是决意立即就去。于是他迈开大步,向东疾行。赶到马河村时,果然已经月上中天,那村落在月色下一片黝黑宁静,睡熟了一般。不知道周小瑟家是哪一户,他想,只能惊动一家了。好在保甲法这些年已经废止了,否则惊动一家,梆子一响,满村的弓手都要冲出来。他走进村子中间的那条巷道,虽然脚步很轻,仍惊得几户的狗一起叫起来。他忙走到村头第一家,抬手敲门。里头传来一个苍老男声:“谁呀?”“周小瑟在家吗?”“敲错门了,左边第三家。”

他又来到左边第三家,那些狗仍在叫唤,他只能不管,又抬手敲门。片刻,里头灯亮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谁呀?”“抱歉深夜打扰。我是楚家的人,来寻周小瑟问件急事。”

半晌,门开了一半,一个老妇托着盏陶油灯,她身后站着个十七八岁、样貌清秀的后生。

“周小瑟?”梁兴试探。

“你不是楚家的人,我没见过你。”后生眼现戒备。

“我是楚澜楚二哥的义弟。”

“你要问什么?”

“楚大哥的事。这里说话不便,能否进去说?”

老妇和后生迟疑了片刻,才拉开了门。梁兴忙抬脚进去,后生引着他进了正屋,一间寻常的村舍。后生并没有让座的意思,老妇端着油灯,也满脸惊疑。

“大官人是自己滑倒的,跟我无关。”后生气呼呼地说。

“当时你离他多远?”

“那天大官人吃了酒,性子变得极暴躁。他脚步不稳,我要扶他,他一把打开我的手,大声呵斥我不许跟着,自己去了蔷薇架后边解手。我就在太湖石池子边等着,隔了大概十几步。后园子很静,只有鸟叫声,大官人撒尿的声音都能听见。他尿完后,过了好一会儿,都听不到动静,我才绕过蔷薇架去看,见大官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不动弹了。我忙过去扶他,只见他头顶上汩汩地冒血,嘴微微在动,却唤不醒。我忙去喊大娘子她们,等回来时,大官人已经没气了。”

梁兴看他说话时,鼻翼翕张、眼中情动,应该没有说谎。

杜氏和明慧娘走后,丁豆娘收拾好东西,挑着空笼屉往家里走去。

关于庄夫人和董嫂的死,包括杜氏和明慧娘在内,大家都只哀叹两人命太惨。丁豆娘却隐隐觉着其中有其他原委,甚至和食儿魔有关。不过,事情经过她只听杜氏讲过,详情还不清楚。眼下没有其他出路寻回儿子,从这里入手,或者能找见些什么。

到了家,院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一看,丈夫坐在堂屋门边的小凳上,垂着头,缩着肩,脚尖不住抖着,像是犯了大错、缩在角落里的孩子一般。听到声音,她丈夫抬起头,望了她一阵,目光又悲又苦,又看了看她挑的屉笼,忽然露出些苦笑:“你卖豆团去了?”

这些天来,丈夫这是头一回认真跟她说话,她看着丈夫那焦枯的脸,心里涌起一阵悲酸,眼泪险些掉下,根本答不出声,只点了点头,转头朝厨房走去。丈夫却又说道:“这样好,这样好,等儿子回来,家计仍在。”

丁豆娘眼泪再忍不住,忙几步走进厨房,撂下挑子,躲到灶台边,用手捂住嘴,狠命哭起来,直哭得声音哽住,再哭不出时,才长长呼了几口气,用袖子把眼泪擦尽,这才走了出去。到院子一看丈夫却已经不在了。她去三间屋里看了看,都不见丈夫,不知又去哪里了。

她没有气力再去想丈夫,走进卧房,把今天卖豆团的钱倒到床上,数了一遍,一共赚了一百七十四文钱。她剪了两根细麻绳,按街市通用的七十五文穿了两陌,一陌锁进柜里,另一陌和剩余的二十四文装进钱袋里,系在腰间。而后,去院子里掸了掸身上的灰,洗了把脸,梳了梳头,便锁好院门,望城里赶去。

她先赶到西南外城新桥,三棵大槐树后面一条巷子,叫三槐巷,庄夫人家就在这巷子里。巷子很宽,也很干净,一看那些齐整门庭,便知道住的虽不是高官富商,也至少是中等人户。她走进巷子一看,庄夫人家的门紧锁着,门上贴着封条。她扒着门缝朝里觑了觑,只隐约看到空寂寂的院子,堂屋门也紧闭着,阴冷冷的,没有一丝人气,看得她心里一阵阵悲寒。

她正在叹气,隔壁的门开了,一个拄着拐杖、衣裳整洁的老者走了出来。老者见到丁豆娘,哑着嗓子问:“你是来寻郭家阿嫂?”

“我是来拜祭庄夫人的。请问老伯,庄夫人不是还有丈夫?这宅院怎么就封了?”

“原来你知道郭家阿嫂的事了啊。你没听说吧?他家前晚又发生一件凶事,郭指挥回到家里,半夜竟在屋里上吊自尽了…唉,也是,原本好端端一个家,和和睦睦,样样不缺,一转眼,儿子被掳走,妻子又被人谋害,便是铁人也受不得、想不过…”

“啊?”

石守威坐在崔家客店的那间小客房里,尽力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间客房极窄,只勉强安下一张床、一张小桌。床上被褥常年没洗,发出浓重膻臭味。石守威还没娶亲,独个住一间营房,屋里虽也脏乱,却远不及这间客房恶臭熏人,直熏得他一阵阵犯呕,这煎熬甚至胜过梁兴让他受的羞辱。不过,他还是强忍着,大丈夫若连这点恶臭都受不得,往后如何立得了盖世功业?于是,他把这恶臭当作几十上百次腌臜小人的羞辱,每忍一刻,便是劈死了一个仇敌。

更让他烦躁的是,梁兴托他来探这客店的底,可这崔家客店只是一家再寻常不过的客店。左边挨着老乐清茶坊是一间酒店,旁边一座四合院落是客房,临河一面搭着悬空木阁,用来给客人吃酒喝茶,里头三面总共十二间客房。前头酒店已经打烊,店主夫妇睡在隔壁的一间小房里,两个伙计应该是睡在店里。连石守威自己,客房今晚总共才住了五个客人。那四个客人也早就各自睡了,这时院子里安静得像个坟地,能查出个鸟底。

他气愤了一阵,才又仔细盘算起来。梁兴猜想,清明正午钟大眼船上的死尸,应该是先搬到了这崔家客店。以梁兴的智谋,这推断应该不错。不过,崔家客店的人未必是合谋。那船上的人完全可以用箱子或袋子把尸首装起来,假作货物搬进店里。不过,他又想到,梁兴那天来这里打问钟大眼的船,店里伙计却说不知道那船何时泊在这岸边,更没看见有人从那船上下来。那伙计是真没瞧见,还是在说谎?

还有,那些人既然设计陷害梁兴,并且已经做成,让梁兴自己都误认为杀了人,他们又为何要把尸首藏到这里,又抛进河中?这些蠢货,花了许多力气做局,又费这些周章来毁局,这算什么鸟事?

石守威平日爽快惯了,难得动心思想事,再加上屋里恶臭熏人,才想了一阵,就觉得脑仁疼、胸口闷,一生气,再顾不得被褥脏臭,蒙头先睡了。

曾小羊听他娘说清明那天,汴河堤岸司的承局杨午带着几个厢兵清理河道,从河里捞出了个铁箱子,怕是得了一笔横财。他顿时想起了旧债。

曾小羊原先并不认识杨午,两年前杨午任了堤岸司的承局,专管汴河堤岸修固,常在米家客栈歇脚讨茶喝,一来二去,竟和曾小羊的娘攀上了远亲,成了曾小羊的表兄。杨午有个毛病,爱跟人借钱,每次都不多借,只借几文钱,从不超过十文钱。借了之后却从来不还,别人也大多不好跟他要。因此人都叫他“杨九欠”。曾小羊起先不知情,也被借了许多次,加起来快有一百文钱,足够去孙羊店饱吃一盘炒羊了。

“娘,那铁箱杨九欠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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