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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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宫卫过来,揪起他,架着便拖向外面。

硃安世听之任之,来到院中,两个宫卫却没有走向院外,而是折向旁边另一间大石室。硃安世心中纳闷,却不及想,已经被拖了进去。

这间石室没有窗户,里面十分昏暗,墙上挂着几盏油灯,中间一张木台,台边一个木架,上面摆着锤锯刀斧,到处血迹斑斑。旁边立着几个汉子,各个精壮凶悍。

硃安世大惊,心中正急闪对策,那几个壮汉已经迎了上来,从卫卒手中接过他。抓住他的手足,抬起四肢,将他按到木台上。接着,打开他的镣铐,将他的手足绑在台角的四根木桩铁环上。

硃安世见势不对,想要挣扎,但哪里能挣得开?

那黄门令丞走过来,阴恻恻望着他,尖声道:“要见皇上,得先去掉你的杀气。”随后一摆手,转身出去。

一个汉子从木架上拿了把铁锤,走到硃安世腿边,举起铁锤向他的左腿砸下!

“咔嚓”一声,骨头断裂。

硃安世撕心裂肺惨吼起来,剧痛钻心,全身急剧抽搐,几乎昏死过去。

那汉子又一次挥起铁锤,又砸向他的右腿,又是“咔嚓”一声,硃安世顿时疼昏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剧痛疼醒。

全身上下到处疼得如同被锯、被烧一般,却丝毫动弹不得,他忍不住又痛叫起来,但嘴里也剧痛无比,声音含糊,竟发不清字句,反倒喷出一口血。他又痛又急,又惊又慌,顿时又昏死过去。

就这样,数度痛醒又昏死,他才稍稍清醒过来。嘴里空荡荡,才知道舌头竟已被割掉,已经不能说话。他费力抬起头,看见双臂双腿血肉模糊,四肢都被砸断。

他曾以为自己已是个废人,这时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废人。

除了头颈,身体已是一块死肉,瘫在木台上,动不了分毫,像是他在屠宰苑宰杀过的那些牲畜一般。泪珠不由自主从眼角滚落。他连哀求别人杀死自己都已经做不到,只能在嘴里含混念叨:死,死,死…

有人走过来,在他腿上、臂上的伤口处涂抹药膏,又用布条包扎。之后,扳开他的嘴,将药粉灌进他口中。

自始至终,他都只能听之任之。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疼痛才渐渐缓和,但他的心也渐渐麻木,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又有人过来,搬动他的身子,给他套了件衣服,将他抬起来,放到一个木榻上,木榻上竖着块木板,他们让他背靠木板,保持坐姿,又用一根布带拦腰扎紧,以防他倒下。

其中一人道:“皇上要见你。”

随后四个人抬起木榻,向外走去。

他只有脖颈和眼睛能动,但他呆呆靠着,直直睁着眼睛,眨都不眨。

那四人抬着他,沿着阁道急速行走,曲曲折折,来到宫区最北端,行到婆娑宫后,经过屠宰苑,里面传来鸡鸭羊犬的叫声。木架继续前行,经过门阙,来到苑区。左边便是太液池,水面茫茫,渐台寂寂。

木榻转向右边,来到凉风台下。放慢速度,缓缓登上台阶,这长阶又高又陡,像是登天一般。到了台顶,整个建章宫铺展在眼底。向东,未央宫、长安城,一览无余。但他仍然连眼珠都不转。

木榻穿过长廊,进到一座殿堂,放了下来。

殿堂里一片寂静,中央高悬着纱帐,里面隐隐现出一张几案,后面塌上坐着一人,应该正是当今天子。帐外立着一个官员,枯瘦矮小,形如老鹫,是吕步舒。旁边候着几个黄门。

这时已是深秋,台顶秋风浩荡,一阵阵寒意在殿堂中流荡,不时拂动帐前的青纱,偶尔会露出天子的身脸。虽然他正对着天子,而且相隔不到五尺,他却视而不见。

“硃安世,你还认得我吗?”吕步舒忽然开口问道。

听到自己的名字,硃安世茫然转头,木然望向吕步舒。

吕步舒笑道:“我还得谢你,那夜你跳到我床上,用刀逼住我,却没有杀我。”

硃安世并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人可憎,不由得微微皱眉。

吕步舒又道:“为了一部《论语》耗费了我多年心血,若不是你,这事早就该了结了。不过,也得谢你,若没有你,此事收场也不会这般圆满——”说着他手指着左边的太液池,满脸得意,笑问道,“你一直以为孔驩被囚在渐台上,是不是?哼哼…渐台是天子迎神之所,怎么可能把个罪臣孽子囚在那里!”

“孔驩”两个字,像是一根刺在心里一蛰,硃安世上身不由得一颤。

“你认得这个吧!”吕步舒举起一样东西。

一只木雕漆虎,黑底黄纹,色彩昏沉,已经陈旧。

看到这只漆虎,硃安世上身剧烈颤抖起来,嘴里含糊喊道:驩儿!

一瞬间,当年的一幕幕在他心中迭相闪现:扶风、栈道、成都、长安、冠军县、货郎、驩儿又黑又圆的眼睛、抱着漆虎时的笑脸、荆州、鲁县、孔府后院、夜里那扇窗、驩儿瘦小的身影…

吕步舒摆弄着那只漆虎,笑道:“你为了那小儿,连皇上都敢刺杀。皇上说,为了犒赏你,在你死前,有件事该让你知道——”

硃安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漆虎,忽然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是谁,自己为何而来。

吕步舒缓缓道:“那小儿其实早已死了。四年前,杜周将他带进宫,第二天,他就被处死了…”

吕步舒森然笑着,将那只漆虎随手一丢,摔在硃安世脚边,“啪”地一声,漆虎碎裂成几块。

硃安世身子剧挣,几乎连同木榻一同翻倒。一片碎屑飞溅起来,击中他的左眼,眼泪顿时涌出,他身不能动,头却不住摇晃,大张着嘴,喉咙中发出兽一般的悲号…

第四十三章 茂陵棺椁

整整一年,长安城不知死了多少人。

自去年冬天,硃安世在西市被斩,血光便像瘟疫一般四处漫延。

先是丞相公孙贺被灭族,接着天子以清查巫蛊为名,重用佞臣江充、黄门苏文,宫里宫外满城大搜,两位公主相继被处死,数万人被杀。最终祸及皇后、太子。卫皇后畏而自杀,太子宫中据说搜出木偶和帛书,帛书上有不道之语。太子被逼起兵,杀死江充,城中混战,又是数万人死亡。血流入河沟,红染数里。[这一事件史称“巫蛊之祸”。《汉书·武五子传》:“是时,上春秋高,意多所恶,以为左右皆为蛊道祝诅,穷治其事。丞相公孙贺父子,阳石、诸邑公主,及皇后弟子长平侯卫伉皆坐诛。”《前汉纪》(荀悦):“巫蛊之祸,始自硃安世,成于江充…死者数万人。莫敢讼其冤…太子因而驱四市人合数万人。逢丞相,合战五六日,死者数万人,流血入沟中。”]

太子逃亡,最终被捕自杀。门值田仁因为放走太子,被腰斩。御史大夫暴胜之因为失察,畏罪自杀。就连吕步舒,也被问罪诛戮[《盐铁论》:“吕步舒弄口而见戮。”]。太子曾向任安调兵,任安拒绝,天子认定任安坐观成败,也被判死刑,冬季即将问斩。

耳闻目睹这一切,司马迁心中惨痛,却无能为力,只能一笔一笔载入史记。

硃安世一案,他也牵连其中,迟早会被追查出来,命在旦夕,他无暇多想,唯有赶在死前,昼夜拼力,完成史记。

只有一件事,让他迷惑不已:硃安世从宫中盗出孔壁《论语》后,韩嬉曾将副本送来一份给他,他搬出齐鲁两种《论语》对照,发觉并没有多大差异,既不见长陵圆郎所留残简中那句“天下者,非君之天下,乃民之天下”,也不见简卿临终所言的“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更不见其他贬天子、责君父之语。

那夜,硃安世深夜突访,他要询问盗经详情,硃安世却匆匆告别,谁知那一面竟成永诀。他又在宫中四处打探卫真和孔驩的下落,却听不到丝毫音讯。

有一天,他去石渠阁查阅档案,经过孔子书柜,心中一动,便过去打开查看,竟赫然看到孔壁《论语》古简。忙展开细读,简上所用文字确是古字,但内文与硃安世所盗的《论语》完全相同。

他怅然若失,难道是自己猜测有误?

但随即生疑:既然如此,吕步舒先前为何要盗走孔壁《论语》?而且还偷改藏书目录?既然已经盗走,为何又要放回来?

他慢慢卷起那卷竹简,却忽然发现穿皮绳的小孔内壁与外面看起来有些不同:竹简表面古旧污朽、内壁却很新鲜。凑近细看,发觉这竹简其实只是看起来像古简。这种仿古手段司马迁以前就曾见过,是用烟熏、泥染、土埋等法子,将新简做出古旧的模样,但穿绳之孔太细,不好动手脚,所以难免露出破绽。

这孔壁《论语》是假的!

既然这部古简是假的,那么硃安世盗的那部也是假的!吕步舒是在借硃安世之力,以假替真,将假孔壁《论语》流布于世上!

一时间,司马迁惊怒悲愤之极:吕步舒心机如此可怖!硃安世为了救孔驩而盗经,为进宫而净身毁容,最后连性命都搭上,盗出来的竟是一部假《论语》!

他又猛地想起卫真,这假《论语》是卫真传给硃安世,他所传《论语》不是从孔驩口中得来,而是受吕步舒之命!吕步舒让卫真给孔驩送饭,只不过是设下钓钩,用来诱骗蒙蔽我和硃安世。

卫真啊卫真,你为何要这么做?

司马迁心中悲伤,不敢深想,匆匆离开了石渠阁。

回到家中,他将此事告诉了柳夫人,柳夫人听后也惊骇无比,不禁落泪。

史记只剩最后一篇——《孔子列传》。

这几年,司马迁一直在等待孔壁《论语》,然而现在孔驩不知去向,恐怕早已遇害,此生再也无望见到《论语》真文。

他满腔悲愤,心想:后世纵使不知《论语》真面目,但必须知道这一真相。

于是他奋笔疾书,将真相全部书之于文,终于完成《孔子列传》。

写罢最后一个字,天色微亮,已是清晨。他搁下笔,吹灭灯,直起身子,望着案上竹简,万千滋味一起涌上心头,一时间难辨悲喜。不由得喃喃念起兒宽帛书上的那六句:星辰下,书卷空

高陵上,文学燔

九河枯,日华熄

九江涌,天地黯

鼎淮间,师道亡

啼婴处,文脉悬

尤其是读到“啼婴处,文脉悬”,更是喟叹不已,呆坐半晌,万千感慨最终化做一声深叹,消散于清寒之中。

正要起身,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鸡鸣,他心中一动:人心郁暗,世道昏乱,孔子一片仁心,不正是这世间的一声鸡鸣?雄鸡不会因世人昏睡,便不鸣叫。仁人志士,又何尝会因为天下无道,便杜口噤声?孔子一生寂寞,但为传扬仁义,明知其不可为,却不遗余力而为之。

痴吗?傻吗?的确是。

但世间若没有了这一点痴傻,人心还能剩下什么?

人可死,魂不可灭。他精神一振,生出一念,忙抓起书刀[书刀:又称“削”,书写修改工具。秦汉时期文字书写于竹简,有误则用刀削去重写。],将卷首《孔子列传》的“列传”二字削刮去,重新提笔蘸墨,写下“世家”二字。

他写史记,是以人为纲,独创了纪传体,将史上人物按身份分为“本纪”、“世家”、“列传”三类。《本纪》记帝王,《世家》记王侯,《列传》则记载古今名臣名士、特出人物。孔子家世低微,故而一直分在《列传》中。但此刻想来,孔子虽不是王侯,但孔子之重,重过历代所有王侯。世间少一位王侯,并无损失,但世间若没有了仁义,则暗无天日。

史记完成,只剩下最后一件事:如何留传?

古史部分倒还好,天子也曾看过。但当代之史,不少都是隐秘丑闻,尤其景帝及当今天子本纪,他毫无避讳,秉笔直书,一旦被天子看到,必会被焚毁。

他能托付的人,只有女儿女婿,女儿司马英颇具胆识,自不会推脱,但女婿杨敞胆小怕事,只要看到当今天子本纪,就断然不敢收留史记。就算他敢,一旦被察觉,也必将祸及全族。孔壁《论语》之祸已经令人惨痛,再不能为了史记,又祸害亲人、伤及无辜。但如果不能公诸于世,写史记又有何用?

司马迁思前想后,始终想不出一个妥善之策。

幸好柳夫人想到一个主意:抄一份副本,将该避讳的地方全部删去,再交给女儿女婿,这样,至少大部分史记能得以留传。至于正本,万万不能托人收藏,找个隐秘的地方,埋藏起来,以待后世之人发掘。

这个法子两全其美,很是妥当。但正本藏在哪里好?

藏的地方既不能太显著,也不能太荒僻。太显著,易被当世人发现,则仍然难逃被毁之运;太荒僻,则恐怕永世都不会被人发现。最好是刘氏王朝覆灭之后,再被发现,到那时,则不用再怕触怒朝廷。但什么地方能保证这一点?

夫妻两个一边思索商议,司马迁一边抓紧抄写史记副本,边抄边删改:景帝及当今天子本纪,全部删去[世传《史记》有缺失,班固言“十篇有录无书”(《汉书·艺文志》)。其中包括《孝景本纪》和《孝武本纪》。唐人司马贞《史记索隐》指出:“《景纪》取班书补之,《武纪》专取《封禅书》”,其中《孝景本纪》是从《汉书》摘补,《武帝本纪》由《史记·封禅书》中截取。];河间献王刘德,只留下刘德好儒学一句,藏书、献书及死因全部删去[世传《史记》关于河间献王刘德只有简略一句:“好儒学,被服造次必於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史记·五宗世家》)];淮南王刘安,有意记得极其详细,文中处处自相矛盾[参见《史记·淮南衡山列传》。];游侠列传中,硃安世段落本来篇幅最多,只有狠下心,全部删除。赵王孙、樊仲子、郭公仲只录其名,事迹全都删去[参见《史记·游侠列传》];孔子第十一代孙中,孔延年为嫡长子,删去其子孙名姓,以为讽戒[《史记·孔子世家》中第十一代孙,记录次子孔安国子孙姓名,却未记录嫡长子孔延年子孙姓名。];孔安国、孔驩经历全部删除,只留下一句“安国生卬,卬生驩[参见《史记·孔子世家》]”;想到孔壁《论语》就此湮灭,他心中实在不甘,再三思忖,又提笔在孔安国处添了一句“至临淮太守,早卒”。孔安国死时已年过六旬,用“早卒”二字,暗示他死于非命[孔安国生卒年为历史悬案,至今未解。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中记载孔安国“早卒”,然而《孔子家语后序》与《孔子世家谱》则称孔安国“年六十卒”。而且孔安国既已有孙,当不算“早卒”。];至于孔壁《论语》,只在《仲尼弟子列传》篇末提及“孔氏古文”,写了一句:“论言弟子籍,出孔氏古文近是。余以弟子名姓文字悉取论语弟子问并次为篇,疑者阙焉。[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大意为:讲述孔子弟子的书籍,孔家所传古文经最接近真实,我摘取《论语·弟子问》中语句依次编写成篇,可疑之处,只能空缺。]”

副本抄完删罢,司马迁连声喟叹:疑者阙焉,疑者阙焉。

如果史记正本不幸消失,这些空缺之处,不知道后世之人能否起疑、思索、明白?

司马迁唤来女儿女婿,将史记副本托付给他们。

女婿杨敞面露难色,司马迁细细给他解释,这份副本中毫无违逆不敬之语,杨敞听后才放心,命仆人将简册全都搬到车上,等到天黑,悄悄载回家中[《史记》后来正是由司马迁外孙、杨敞之子杨恽传播于世。]。

送走女儿女婿,司马迁和妻子继续商议史记正本的藏处,正在为难,韩嬉来了。

韩嬉身穿素服,头上不戴钗环,面上也不施脂粉,如秋风秋霜中一株素菊。明天是硃安世周年祭日,韩嬉是来取司马迁为硃安世所作祭文,明日到墓前去焚。柳夫人忙请韩嬉入座,三人谈起硃安世,又不禁叹惋悲慨,韩嬉眼中顿时泛起泪光。

司马迁叹道:“硃安世为孔子后裔和孔壁《论语》而献身,虽然最终人书俱灭,但我想一部《论语》不过‘仁义’二字,硃兄弟这番豪情义气,足以抵得上半部论语。”

一番感慨之后,司马迁言及自己心事,韩嬉听了,略想一想,道:“我倒是想到一个好地方。”

“哦?什么地方?”

“这地方有五处可选,地方倒是好挑,难的是怎么把书藏到那里。这件事我办不到,得请人来办,该选哪一处得由办事的人来定,而且这事越隐秘越好,我不知道最好。但我可以帮先生找来能办这事的人。”

司马迁夫妇越听越迷惑。

韩嬉又道:“我要找的人先生其实也认得——樊仲子和郭公仲。这两人,先生应该信得过吧?”

“他们二位?当然信得过。只是我这史记和孔壁《论语》一样,一旦不慎,又是一场杀身灭族之祸,怎好牵连他们?”

“这一点先生倒不必过虑。先生书中不但有硃安世的事迹,还写到了他们两位和赵王孙。仅为此,赴汤蹈火他们也一定乐意去做。此事不能拖延,明天他们也要去祭奠硃安世,我约他们一起来,取了书,尽快去藏。”

第二天傍晚,韩嬉果然带来樊仲子和郭公仲,驾了一辆车,趁夜将史记正本偷偷载走。[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及《报任安书》中均言《史记》有正副两本,正本“藏之名山,副在京师”。正本下落,至今未明。]

一连几日,司马迁夫妇惴惴不安。

正在焦急,韩嬉来了,她的双眼哭得通红。

柳夫人忙上前牵住她的手,连声询问。

韩嬉言未出口,泪珠便滚了下来:“樊仲子和郭公仲一起自杀了…”

“啊!?”司马迁夫妇一同惊呼。

韩嬉流泪道:“他们临死前,让我来转告先生,说那书按照说定的地方,已经藏妥当。他们一死,世上就只有先生一人知道藏书之处,先生可以放心了。”

司马迁夫妇惊痛至极,一起冻住。

又过了几日,司马迁正在宫中查阅古简,近侍的小黄门忽然跑进来悄声说:“宫里捉到了一个刺客,是一个美貌女子,她妆做宫女,意欲行刺天子,被侍卫发觉,乱戟刺死——”

司马迁一惊,竹简掉落,散乱一地。

他一猜便知,那美貌女子定是韩嬉…

第四十四章 天理不灭

司马迁早早起来,穿戴整体,走进书房,打开墙角的柜子,在里面翻找。

“你是在找这个?”身后忽然传来柳夫人的声音。

司马迁转头一看,柳夫人站在门边,神情悲戚,伸着右臂,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

司马迁一愣,随即歉然一笑,答道:“是。”

那是一瓶鸩酒。

昨天,任安被处斩。任安临死前,司马迁曾写了封书信,托人递进牢狱,传给任安,向挚友倾吐心中悲郁,并告知任安史记已经完成。任安死后,这封书信被搜出,呈报给了天子。

司马迁知道:自己死期已到。今天上朝,恐怕再回不来。

他不能再受任何屈辱,所以才来找这鸩酒。却不想柳夫人已经察觉。

他望着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夫妻两个怔怔对视良久,冬日寒冷,两个人都颤抖。

许久,他才轻声道:“这次逃不过了。”

“我知道。”柳夫人眼圈顿时红了,她擦掉眼泪,悲问道:“但你为什么要背着我?”

“我是——怕你伤心。”

“你不说,我只有更伤心。”

“等我死后,你先去女儿那里,然后慢慢找寻儿子。”

“你死了,我还能活吗?”

司马迁望着妻子,一阵悲恸,再说不出话来。

柳夫人走近他,将瓷瓶塞进他手中,随后从怀里又拿出另一个小瓷瓶:“我已经分了一半。过了午时,你若没回来,我就喝下它,我们一起走。”

“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司马迁答不上来。他一把将妻子揽在怀中,两人都已冻僵,身子紧贴,才渐渐有了些暖意。

良久,司马迁才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柳夫人伸手替他将鬓发抿顺,柔声道:“我很知足。”说着,眼圈又红了。

司马迁鼻子一酸,眼泪也滴了下来,他重重点点头,又用力抱了一下妻子,而后低头举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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