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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减宣见成信进来,并不说话,怒气冲冲将一件东西扔到地下。
成信忙捡起来看,又是一条锦带,不过湿答答,浸透了水,上面仍是用朱砂写了几个红字:再饶你一命硃
成信闻到锦条上散出汤羹味道,大惊:“这锦带在大人汤饭中?”
减宣身边侍丞道:“刚才大人用饭,喝莲子羹时,吃出一颗蜡丸,剖开一看,里面藏了这锦带。”
成信小心道:“当是厨灶及侍餐婢女所为。”
那侍臣答道:“相关人等已经全部拘押拷问,目前还无头绪。”
“或是外贼潜入?”
“今早自发现了那门梁上锦带,宅内外皆布置了重兵把守,外贼如何能进来?”
成信不敢再言,低垂下头,躬身听候吩咐。
减宣这时气愤稍平:“这定是那盗马贼为劫走那小儿,故造声势,街口可有动静?”
成信忙答:“卑职亲自监看了一整日,丝毫不见异常。”
“我这里自有人来查办,你快回街口,片刻不能离开,睁大眼睛看着,不要中了那盗贼诡计!”
“是!卑职告退!”
成信火急赶回街口,那里一切照常,仍无动静。
这时夜暮渐起,成信命人在木桩上悬挂一只灯笼,光照着小儿,顾不得困倦,上了楼,到窗边,继续亲自监看。
夜色渐浓,街头寂寂,除了偶尔飘过几片落叶,爬过一只老鼠,没看到丝毫动静。
熬到后半夜,成信实在熬不起,便吩咐卫卒严密监视,自己躺下歇息。睡了不一会儿,就被卫卒急急唤醒:“大人,那绳索又断了!”
成信慌忙起身,到窗边一看:小儿坐在木桩下,绳索散在地上。
他急忙跑下楼去,奔到街口,见那小儿圆圆黑眼睛露着笑意。士卒捡起断绳呈过来,成信接过来查看,仍是齐齐割断。
身边侍卫小声说:“街市上人们都纷传这小儿会巫术,恐怕是真的。只要到饭时,他就闭起眼,嘴里念念叨叨,莫非是在念咒语。”
成信心里也狐疑,却不答,只吩咐另拿一条绳索,重新将小儿捆绑起来。那小儿听之任之,眼里始终露着得意。成信看着恼火,却又没有办法。呆看了半晌,看不出什么,只得又回楼上监看。
监守到天亮,再无异常。
柳夫人亲手置办了些精致小菜,温了一壶酒,端上来摆好,让司马迁将那事暂放一放,先宽怀畅饮几杯。
司马迁笑着道声谢,坐下来,举杯要饮,忽又放下,另满斟了一杯酒,让妻子也坐下同饮。
夫妻两个很久没有这样对饮过,举起杯,相视一笑,虽然日夜相伴,此刻却像是分别多年、忽然重逢一般,心中都感慨万千。
司马迁望着妻子郑重道:“此杯敬谢上天,赐我一位贤妻。”
柳夫人也笑道:“愿我能陪夫君白头一起到老,有朝一日父母子女能重新团聚…”话未说完,眼泪已滚了下来,忙放下杯,举袖拭泪。
司马迁温声安慰道:“你我难得这样清闲同坐,今天就把心事都放下,好好痛饮几杯才是。”
柳夫人点头举杯,两人一饮而尽,柳夫人拿壶添酒,司马迁伸手要过壶:“今天我来斟酒。”
两人连饮了几杯,想说些什么,却都不知从何说起,竟有些尴尬,互相看着,忍不住一起笑起来。
窗外秋意萧瑟,这一笑,座间却忽地荡起一阵春风,暖意融融。
司马迁伸臂揽住妻子:“你可记得?当年我们初见时,便是这样笑了一场。”
柳夫人闭起眼,笑着回忆:“那时,你连胡须都没长出,一个呆后生,愣头愣脑盯着我,眼睛也不回避一下,像是从没见过女子一样。”
“哈哈,我自小一直在夏阳耕读,见的都是些村姑农妇,十九岁才到了长安,看什么都眼晕,何况见了你?”
“你是因为见了我才这样呢,还是只因为见了长安的女子?”
“当然是因为你,见你之前,我已见到过了许多长安女子,见了你之后,眼里再见不到其他女子了。”
“看你平时木木讷讷,今天喝了点酒,舌头居然转得这么甜巧了。”
司马迁哈哈笑着,将妻子揽得更紧:“你是我父亲给我挑的,他临终还告诫我,要仔细珍重你,不可负心。”
柳夫人笑着叹息:“是我命好,嫁个好丈夫,更遇到好公婆,二老当年——”
“对了!我怎么居然就忘了!”司马迁忽然想起一事。
柳夫人吓了一跳,忙坐直身子:“你想起什么了?”
“父亲当年留下的书札!他曾经说起过天禄阁丢失古书的事情,他在书札中应该记有这事!”
司马迁忙叫了卫真,去书屋翻检父亲所留书札。
司马谈做事谨细,书札都是按年月整齐排列,司马迁只扫视片刻,就找到建元六年的书札,打开书简,一条条细细查看,读到当年八月,果然看到一条记录:天禄阁古书遗失九十五卷,其中孔壁古文《尚书》、《论语》、《礼记》、《孝经》七十二卷,鲁地古文《春秋》二十三卷。
“果然!果然!可惜!可惜!”司马迁连声感叹。
柳夫人道:“看来那句‘高陵上,文学燔’所言非虚,只是这条记录是八月份,而窦太后驾崩在五月。”
司马迁道:“可能父亲当时并未发觉,或者那几个月并未去天禄阁,所以晚了几个月才察觉古经丢失。”
卫真道:“这些古经若真是窦太后所焚,为何不在后宫悄悄烧掉,跑到长陵便殿,闹哄哄弄出一场火灾来?”
司马迁道:“窦太后当年虽然威势无比,却也怕留下焚书恶名。近百卷古经,在后宫焚烧,必定有人看见,借祭拜高祖,燔祭柴牲,在便殿里烧掉,则人不会起疑。至于火灾,恐怕是黄门宫女不小心所致。”
卫真道:“她烧这几十卷古经有何用?难道就能阻断儒学?”
司马迁又深叹一声,道:“你哪里知道?秦以后,经籍散亡,虽然民间还有一些私藏,大多残缺不全,更有一些是后人篡改伪作。这孔壁古文是孔子家族代代亲传,秦代禁民藏书,孔子第八代孙孔鲋将其家传古经藏于故宅墙壁中,才得以保留下来。直到景帝末年,鲁恭王毁坏孔子古宅,这些古经才复现于世。孔安国将这些古经献于宫中,藏在天禄阁里。这些孔壁古经是当世唯一真本全本。就以《论语》来说,孔子亡后,众弟子为其守孝三年,为纪念老师,教导后人,众弟子追忆孔子生平言论教诲,合编成《论语》。后来弟子们四散各国,各主一说,儒学开始分裂,知名的就有八家,各家传人不断添减自家《论语》。所以,今日我们所见《论语》中杂有孔子弟子及再传弟子言论。其实,最早编订《论语》时,各弟子哪敢僭妄自大,把自己的言论加入《论语》中?如今,孔壁《论语》已经焚,《论语》原貌再也无由得见了,唉…”
卫真道:“虽然没有了真本,儒学照样还是兴盛无比啊。”
司马迁道:“如果这些古经真本真是窦太后所焚,她若地下有知,恐怕也要深恨大悔了。儒家本义在于‘仁义’二字,窦太后虽然嘴上恨儒,却一向奉行仁慈节俭,这不正是儒家之义?焚了古文真本,却让篡改伪作大行其道,人人自言其理,争抢儒家正统地位,让人无从辨别,更难于反驳。看如今之儒,心中装的是什么?嘴里又道的是什么?”
柳夫人道:“虽然我自己也身为妇人,却不得不说窦太后此举真是‘妇人之仁’,就像母亲怕孩儿被火烫到,就严禁孩子去碰火,可孩子天性好奇左逆,不让碰偏要碰,哪个孩子不曾偷偷玩过火?”
司马迁点头道:“确实如火,火既可照明煮食,又可烧人焚物。任何一家学说,总是有利有弊。本来诸子百家,各有胜处,兼收并济,才能除漏去弊,臻于全善。当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已是固步自封、钳心障目,焚了古经真本,更是减除了儒家之益,倒生出重重弊端。”
柳夫人道:“此事还有些疑窦未明,我昨天所说的那位长陵圆郎,他当年因火灾失职被斩,他的妻子如今却还在世,老伯母当年对我甚是疼爱,多年没见,我也正想去探望,借机打问一下,她也许还记得些旧事。”
前两夜的消息早已传遍街市,人们纷纷来到街口看那小儿,街上人比平日多了几倍,又不敢靠近,都远远躲着议论。
成信只得又调集了几十个卫卒扮作平民,混在人群里监看。直到黄昏闭市时,人群才渐渐散去,却丝毫未见盗马贼踪迹。
又空折腾一日,到了晚间,成信疲惫之极,卫卒有轮值,他却不敢去歇,只能斜靠着,盹一会儿,看一会儿;看一会儿,又盹一会儿,从来没受过这等苦。又记挂着减宣那边,不时派人去打探,回报总是仍在查问,并无结果。
成信心想:监看太严,那盗马贼必不敢现身,这样何时能了?得留个缺口让他钻才好。于是吩咐东街巡查卫卒撤走,其他街上监看的便服卫卒均躲到两边房舍中,街上全都空出来。又派兵卒在市外密密埋伏。
木桩上也不再点灯笼,只在小儿身上及绳索上挂了些铃铛,只要一动,便能听见。
吩咐安排下去后,成信吃饱饭,少喝了些酒,命熄了灯,端坐窗前,静待贼人落套。
这时正值月半,月光皎洁,照得街头清亮。四周寂静,秋风掠过时,落叶瑟瑟飘下,铃铛微微响动,此外再无声息。除了夜半出来寻食的老鼠,也看不到任何影动。成信却不敢懈怠,强忍困意,继续屏息监视。
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见铃声齐齐振响,只见那小儿动了动身子,木桩上绳索随之滑落!
成信及其他卫卒都目瞪口呆,看着小儿伸胳膊甩腿,在活动身子,正在吃惊,却见小儿身后的木桩忽然晃了晃,居然齐根断掉,倒到地上!
成信轻声吩咐侍卫,所有人都不要妄动,侍卫忙去传令。
成信本来困倦已极,这时顿时清醒,睁大了眼继续盯着街心,那小儿活动了一会儿,却不走,坐到地下,向四周张望,像在找什么人。但很久都不见有人影,也再未出现什么异样。
一直盯看到天亮,成信才下了楼,到街口查看,小儿还抱膝睡着,绳索仍是断成几截,再看木桩,断面与地平齐,平展展,像是锯子锯断的一般。成信本来对鬼神巫术半信半疑,此刻亲眼目睹,不由得不信了。
这时,小儿也醒来,揉了揉眼睛,抬头望向成信,眼中又现出得意之笑,成信看着那双黑亮亮圆眼,心里不由得升起惧意。
侍卫在一边问道:“大人,现在该如何处置这小儿?仍绑起来?”
成信这时心里毫无主张,又不好露出来,只装作没听见。
侍卫又问了一遍,成信怒道:“急什么!”
第十三章 长陵圆郎
第三天清早,韩嬉回来了。
她满面春风,摇摇走进门,硃安世和赵王孙忙迎上去。
韩嬉用手帕轻拭额头细汗:“快拿酒来,好好犒劳我一下!”
硃安世忙问:“那孩子呢?”
韩嬉蹙眉娇嗔道:“我累了这两日,也不问声好,道声辛苦,一心只顾着那小毛头。”
硃安世只得陪着笑,接她进屋,斟了一杯酒,双手递上:“你辛苦了,请先饮这杯酒。”
韩嬉笑着接过酒,呷了一口:“这才对嘛。”
赵王孙笑道:“嬉娘就不要再吊耍老硃了,事情办得如何了?”
韩嬉忽然瞪起眼:“你派了暗探跟踪我,这会儿又来问我?”
赵王孙笑道:“哈哈,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双慧眼,我们只是不放心,才派了那家人去城里看看,他至今还没回来呢。”
韩嬉慢悠悠道:“你们不用等了,我给他派了个差事,正在扶风城里蹲着呢。”
赵王孙笑道:“哈哈,我也正是这个意思,怕你需要人手。”
“呦!给个洞儿你就钻。我看你该改名叫‘赵王鼠’!”
“哈哈,你连日辛劳,请再饮一杯酒。”赵王孙笑着执壶,给韩嬉添满了酒,才笑着探问,“想来事情已经办妥了?”
韩嬉举起杯,小口啜饮,半晌,才放下酒盏,笑望着硃安世:“你得再敬我一杯,我帮你又添了些名头。”
硃安世心里焦急,却不敢发火,又帮她满上酒,陪着笑问:“什么名头?”
韩嬉笑眯眯道:“那减宣一向心毒手辣,威名赫赫,我替你好好吓唬了他一场。”
硃安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得继续赔笑:“好!好!感谢嬉娘!”停了停,又问,“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韩嬉轻描淡写道:“我已经安排停当,今日酉时,到扶风城南三十里午井亭接他。”
硃安世和赵王孙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韩嬉又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没跟你商量就定了。”
“什么?”
“你得用汗血马换那小毛头。”
减宣一夜未曾安枕。
虽然府宅内外都有士卒严密巡守,却觉着房里各个角落都有盗贼藏身,再加上府里人窃窃私语,都说那小儿是个妖童巫儿,夜里只要有一点轻微响动,他便立即惊醒。
天刚亮,信使就来回报昨夜街头又现怪事。减宣忙起身穿戴,命驾车去街口亲查。刚坐上车,一抬头,头顶伞盖内侧用细线挂着一小卷白锦。减宣忙伸手拽下,打开一看,上面血红几行字:最后饶你一命,今日酉时将小童送至城南三十里午井亭,以小童换汗血马,若有伏兵,必取汝命!硃减宣忙收起来,坐在车上呆呆思忖:这盗贼神出鬼没,那小儿又古怪无比,监守如此严密,却能在自己宅里随意来去,饭食之中都能下手,他要取我之命,易如反掌,并不是虚言恐吓。况且,汗血马失盗,杜周负主要之责,我捉不到贼人,并非大过,就算捉到,也功归杜周。我何必为此担上性命?如果众人议论不假,那小儿一身邪术,更加可怖,招惹不得。贼人说以小童换汗血马,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倒是求之不得,倘若是假,白白放了这小儿,我难逃私自纵贼之罪…
减宣盘算良久,猛然想出一条两全之策,便命车驾前往府寺,召集属臣前去议事,并叫人传令给成信,带那小儿到府寺中。
成信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接到减宣使令,忙命人押着小儿,很快赶到府寺,其他属臣们都已聚齐。减宣命人仍将小儿关押到后院庑房中,严密看守。
减宣稍微定定神,道:“接连五日,都不见那盗马贼现身,找不出他的踪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们有何良策?”
众人纷纷献策,减宣都摇头不语,后来兵曹掾史言道:“水静才好钓鱼,城里四处都是卫卒,那盗马贼当然不敢现身,不如引到城外,假托将那小儿遣送到长安,那贼人必定会在半路劫夺,到时趁机捉他。”
减宣等的正是这个计策,却故意问:“前日执金吾就是用这计策,反被那盗马贼得手,岂可再用这法子?”
兵曹掾史答道:“贼人上次得手,必定志骄意满,正可借其得意,诱他落阱。而且上次失策有两个原因:其一,当时有执金吾大人在,正好被盗马贼胁持,逼住了卫卒;其二,人马埋伏在路两边,只顾捉拿,没有防备逃路。此次不要大人出马,不给贼人胁持机会,除路两边埋伏外,再细细查看地形,将所有逃路都派人守住,让贼人无路可逃。”
减宣点点头,又问:“在哪里埋伏好?”
兵曹掾史答:“东边驿道一路平阔,虽有树林,藏不了太多伏兵,不如北路或南路,都有山有河阻挡,逃路不多,又好埋伏。”
“既说押送小儿东去长安,如何又选南北路?”
“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那盗马贼狡猾之极,若不是已混入城中,则必定在城里有其耳目。卑职想了条稳妥计策,不愁那马贼不上当——先派一队兵马,用一辆厢车,再弄一个小儿替身坐在车里,出东门走大道,露些破绽给那马贼;而后再派一个人扮作平民,一人独骑,带着那小儿装作绕道走南路或北路,仍露些破绽给那马贼,马贼见了,必定得意轻敌,偷偷尾随真小儿。卑职在半路上埋下伏兵,小儿带到那里,故意下马休息,等马贼来劫,一举擒获。”
减宣大喜:“那就选南路,城南湋河口,左右河滩泥泞,只有一桥通南北。你速去部署,多带人马,多设几重埋伏。湋河南边是郿县地界,我发书召郿县县令,率人马前来协助。只是不知派何人带那小儿出城诱賊为好?”
成信闻言,忙躬身道:“卑职愿往。”
减宣更加高兴:“此是成败关键,也只有你能胜任。就这么定了,你们速去安排部署,时辰就定在黄昏酉时,成信带小儿到桥北口,等贼人出现,南北夹击。”
众人领命退下,各自去准备。
柳夫人乘车,卫真骑马护从,到了长陵邑。
当年那长陵圆郎虽然职位不高,但也算小富之家,长陵圆郎因为那场火灾被处死罪,其家也随之败落,如今住在窄巷中,一小院仄暗的门户。
柳夫人下车,轻轻敲门,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人,是长陵圆郎的儿媳张氏。
柳夫人忙笑着问候:“嫂子好!”
张氏愣了半晌才想起来:“柳夫人?原来是你!快快请进,有好些年头没见了,竟认不出你来了。浅屋陋房的,都没个干净地方让你坐…柳夫人今天忽然光临,有什么事吗?”
柳夫人忙道:“说哪里话?又不是外人。因为好久不见,来拜望一下老太太,”
“婆婆已经过世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春天。”
柳夫人听了,说不出话,半晌才叹息一声:“竟是来晚了,都没看到老太太最后一面。她的灵位可在?我去拜祭拜祭。”
张氏引柳夫人进了堂屋,昏暗中见正面木桌上摆着两个灵牌。柳夫人忙走到桌前,跪在地下,想起儿时受过老太太的慈爱,诚心诚意,深深叩拜,心里默祷了一番,良久,才起身。
张氏问道:“柳夫人今天来,恐怕还有其他事情吧。”
柳夫人道:“本来还想问老太太一桩旧事,谁知她已作古…”
“什么事?”
“三十几年前,长陵那场大火。”
“那时我也还是个小姑娘呢,你就更小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倒也没什么,只是我丈夫编修史录,觉得其中有些疑惑,我想起老太太亲历过那场火灾,所以才来探问。”
“我婆婆在世时,也常常念叨那场火灾,说我公公是被人嫁祸,冤死的。”
“哦?她是怎么说的?”
“说火灾前几天,我公公就曾发觉事情有些古怪,那几天,每到半夜,就有几个人偷偷搬运箱子到高园便殿,藏在殿后的一间寝房里,一共搬运了有七八只箱子。他见那些人穿戴着黄门衣冠,知道是宫里的宦官,带头的一个看冠冕服饰,职位还不低,所以不敢去问,装作没见。白天趁人不在,他偷偷溜进去,打开那些箱子,里面全都是竹简。后来,到那天,高园便殿忽然起火,公公带人去救火,发现起火地点竟是那间藏箱子的寝房,公公怕那几只箱子里的竹简很贵重,便冒火冲进寝室里,火又大、烟又浓,什么都看不见,他随手乱抓,只抓到一根残简。不知道谁在寝室里外邻舍都浇了油,所以那火很快燃起来,根本扑不灭,把大殿都烧了。第二天公公就下了狱,被判失职,送了命。”
“那根残简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