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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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严正的提醒之下,证人抬眼看了旁听席一眼,好像在寻求支援。“呃,大人,你知道,我的工作就是——”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经过这么久的时间,在一百多支箭里,你能不能正确地指认一支你在一九三四年染过色的箭?”
“我不能这样说,大人,我可不可以——能不能——我是说,我会碰上的问题——”
“很好。”检察总长说,他已经得到了他要的效果。“现在——”
“可是我还是一样很确定。”
“不过你不能发誓说是这样,我明白了。现在,”对方继续说着,拿起几张以打字机打好的薄纸,“我这里有一份被告在警方供词的副本。(请把这个交给证人。)桑克斯先生,你能不能拿着这份供词,把第一段念给我们听?”
桑克斯吃了一惊,很本能地将那张纸接了过去。起先像先前一样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开始在几个口袋里摸索,却没有什么结果,而他给法庭带来的拖延显然让他心里越来越不安,最后这么久的停顿使他完全失控。
“我好像找不到我的眼镜,大人,我怕要是没有眼镜……”
“你是不是说,”对他眨眼的原因做了正确揣测的检察总长说,“要是没有眼镜,你就没法读这份供词?”
“并不是真正说我不能,大人;可是——”
“可是你却能指认一支你在一九三四年染过色的箭?”华特·史东爵士问完了就坐了下来。
这回H.M.站起来再度询问,他一副应战的样子,但他的问题都很简短。
“艾佛瑞·胡弥在年度大赛里赢过几次?”
“三次,大人。”
“那支箭就是这个场合的特别奖,是吧?”
“是的,大人。”
“所以那不只是‘一百多支箭里的一支’,对不对?那是一样很特别的东西,有纪念性的吧?”
“是的,大人。”
“在他赢得那场比赛之后,有没有把那支箭拿给你看,还要你注意看呢?”
“有的,大人。”
“哈。”H.M.说着,撩起他的袍子来把裤子往上提了提。“这就可以了。不对。不是从那边出去,小子;那是法官大人的席位:法警会告诉你往哪边走。”他等到桑克斯走开了之后,又站了起来。
“传雷金纳·安士伟,”H.M.说。
17 在那个小窗口
雷金纳·安士伟并没有真正在看管之下:当法警押着他,带他走向证人席时,他看起来像是个很自由的人。可是我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紧跟在他身后,我一时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后来才记起他是卡士塔斯准尉副官,H.M.在白厅住处的入口就是由他担任警卫的。在这位准尉副官的脸上带着仁慈狱卒的邪恶表情。
你又能听见风在丑闻之林中穿过的声音;每只眼睛也立刻四下搜寻着玛丽·胡弥,可是她不在法庭上。雷金纳那张瘦长的脸上有些苍白,但表情非常坚定。我还记得当时在想着他像是个花样很多的客人,最好像对付这种人一样地对付他——不管H.M.心里有什么打算。可是这也可能是出于一股对他的厌恶,而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可能是他暗黄色头发微卷(以人工梳理)的波浪,或是他面容上那种冷冷的自制神情:后者的影响更甚于前者。他以很清楚而愉快的声音宣了誓。
H.M.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从藏在表面之下的诡计看来,不由得让人怀疑,H.M.是不是会发现自己在盘诘他自己的证人。
“你的名字叫雷金纳·温特渥斯·安士伟,没有固定住所,可是在伦敦的时候,都住在公爵街的欧赛大厦里吧?”
“是的。”
“我希望你了解,”H.M.把两手叉在胸前说,“你不必一定要回答会陷你入罪的任何问题——或说明任何相关的行为。”他停了下来。“不过,这个问题不会让你背上罪名。警方查问你一月四号傍晚以后的行踪时,你有没有完全说实话?”
“完全说实话?没有。”
“你现在愿意在发过誓之后说实话了吗?”
“是的,”雷金纳非常真诚地说。他的两眼眨着,但只能用真诚来形容他的神情。
“一月四号那天傍晚你是不是在伦敦?”
“是的,我由洛契斯特开车回来。大约在六点过几分的时候抵达欧赛大厦。”
H.M.很可能愣了一下,一阵紧张的气氛又再兴起。H.M.把头歪在一边。
“是这样吗?据我所知是六点十分,不是吗?”
“对不起。要比那个时间再早一些。我很清楚地记得我汽车仪表板上的时钟。”
“你原本打算在那天晚上去见死者的吗?”
“是的,社交性的拜访。”
“你到欧赛大厦的时候,有没有见到证人何瑞思·葛拉贝尔呢?”
“我见到了。”
“他有没有告诉你说死者在礼拜五那天到过你住的公寓?”
“他说了。”
“他有没有告诉你说死者拿了你的手枪,而且把枪带走了呢?”
“他说了。”
“那你怎么办呢?”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我不喜欢这事。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不要去见胡弥先生。我开车走了。我——到处兜了一阵,然后——不久之后我就离开了市区——一直到很晚才回来。”
H.M.很快地坐了下来。那句“不久之后”说来有点奇怪:H.M.似乎注意到了,因为我们全都注意到了。华特·史东爵士也很快地站了起来。
“你告诉我们,安士伟上尉,”检察总长开口说道,“说你‘到处兜了一阵’,而‘不久之后’你就出了城。到底有多久呢?”
“大概半个钟点,或者再多一点吧。”
“半个钟点?有那么久吗?”
“是的。我想要好好地想一想事情。”
“你开车去了哪里?”
一片沉默。
“你开车去了哪里,安士伟上尉?我必须重复一遍我的问题。”
“我开车到了格鲁斯维诺街胡弥先生的住处,”证人回答道。
一时之间,我们还没想到这句话的含意。就连那位检察总长,不管他先前怎么想,也先迟疑了一下才继续开口,证人那种坦白的神情正是我昨天所见到的那个“迷人的”雷金纳·安士伟。
“你说,你开车去了胡弥先生家?”
“是的。我原先希望你不会问到这点的,”他很快看了一眼瞪着他看的被告,“我告诉过他们说我的话对他不会有好处,我以为我应该不会给传来当证人。”
“你明白你该做的就是说出真相吗?很好。你为什么要去胡弥先生家呢?”
“说老实话,我不知道。我知道这件事很怪,很怪的一件事。我并不打算进去;我只想开车经过一下。想着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是什么时候到那栋房子的?”检察总长追问道。就连华特·史东爵士也没法保持平静的语气,他自己也在奇怪那是怎么回事。
“六点过十分。”
法官很快地抬起头来。“等一下,华特爵士,”他把他那对小眼睛转向证人,“要是你是在六点十分到那里的话,那想必就是和被告同一个时间到达了?”
“是的,庭上。事实上,我看到他进去。”
我想一个人的毫无动静应该是没有程度上的差别的。可是我就从来没见过H.M.像当时那样让人觉得他完全不动如山过。他坐在那里,手里拿了支铅笔,在那件黑袍下显得十分巨大。而他看起来甚至没有呼吸。在被告席里,詹姆士·安士伟的椅子突然响动。被告做了个很奇怪而狂野的手势,好像一个男孩在课堂上准备举手似的,然后又忍了下来。
“接下来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吉姆为什么会在那里。我在富瑞安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并没有提到要到这里来。我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和我扯上关系,因为我以前也追求过胡弥小姐。对于我所做的事,”证人说着挺直了身子,“我不会道歉,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同样的事来的。我知道那里有一条通道,就在胡弥先生的房子和隔壁房子中间——”
华特·史东爵士似乎被迫清了下嗓子,他现在不像~个在交叉询问或讯问的人,而是一个想求得真相的人。
“你以前去过那栋房子吗,安士伟上尉?”
“去过,去过几次,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胡弥先生。我在那里都是和胡弥小姐在一起。胡弥先生并不赞成我们交往。”
“请继续。”
“我——我——”
“你听到检察官跟你说的话了,”法官定视着他说,“继续说下去。”
“我由胡弥小姐那里听说了很多关于胡弥先生的‘书房’的事。我知道如果他要招待吉姆的话,一定会是在那个地方。我沿着房子旁边的那条通道走过去——我发誓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接近他们。走了一小段路之后,我发现有几级台阶,通往一扇镶了玻璃的门,上面还有一块蕾丝门帘。从门那边望过去可以看见胡弥先生书房外的小走廊,就在我透过门帘望进去的时候,看到那位管家——他正带着吉姆到那里——在敲书房的门。”
空气中的变化就像有一阵风开始吹了起来,吹散了律师桌上的文件。
“那你接下来怎么样了呢?”
“我——等着。”
“等着?”
“等在门外面,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等了有多久?”
“从六点十分或是十二分,等到六点半过一点,他们闯进去的时候。”
“而你,”华特爵士指着他追问道,“你,像其他人一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把这件事向任何人提起吗?”
“没有,你以为我希望他们绞死我堂弟吗?”
“这种答话不恰当。”法官申斥道。
“求庭上原谅,我——我是怕会引起不当的解释。”
华特爵士把头垂下一阵。“你站在镶了玻璃的门外时,看到了些什么?”
“我看到戴尔大约在六点十五分时出来,我看到六点半左右,乔丹小姐下楼来敲门。然后我看到戴尔回来,听到她大声对戴尔说他们在打架,还有其他的——”
“等一下。从六点十五分,戴尔离开书房,到六点三十分乔丹小姐下楼来,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看到任何人靠近书房门?”
“没有。”
“你能看得很清楚吗?”
“是的,小走廊上没有灯光,可是门厅里有灯亮着。”
“从你站在门外的地方——拿一张平面图给证人——你能看得到那个房间的窗子吗?”
“看得到,你也看得到,窗子就在我左边。”
“在任何时间有任何人靠近窗子吗?”
“没有。”
“有没有人能不让你看见而接近窗子呢?”
“不可能,对不起。我想我该因为没有说出这件事而受处罚——”
我在这里要先停一下,因为法庭里也有类似的一段空白。我们常常听说辩方出现了最后一分钟来的证人。这个证人,显然是辩方传来的,却成了检方最后一分钟出现的证人。把绞索牢牢地套在了被告的脖子上。詹姆士·安士伟的脸上出现了在这场审判过程中从来没有过的颜色,他茫然又困惑地瞪着他的堂兄。
可是也有另外一种的停顿或变化——我是说,如果不只是存在于我有偏见的心里的话。到目前为止,面色苍白而抿紧了嘴的雷全纳似乎(有那么点)被逼着的感觉,他使人相信他给这个案子带来之前一直缺少的部分:一个是以支持情况证据的目击证人。在他最后所说的那句话,“我想我该因为没有说出这件事而受处罚——”,可能有某种转折,这话让人有了些许不同的看法。时间并不久。可是就好像诈骗的手段没使好,或是遮板给拉开了,还是以前出现过的那种虚伪现在又出现在他的话里。这个家伙在说谎!我绝对相信这一点。更有甚者。你还可以看得出他到证人席来就是刻意要这样说谎骗人。他非常明显地故意引起华特,史东爵士的攻击——
可是H.M.当然早就知道了吧?H.M.想必对此早有准备吧?这时候,H.M.还是那样安静地坐着,两个拳头压在两边的太阳穴上。但重点是影响到的不是H.M.,而是陪审团。
“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华特·史东爵士似乎很困感地说。
H.M.站起身来重新讯问,其实是在对他自己的证人做交叉询问。而在H.M.站起来之后,他所用的字句在“老贝利”里可不常见,而且是自法官沙勤·阿拉宾大人的时代之后就再也没听过的。不过其中不但包含了霸气,而且有种极其得意的味道,让他看来似乎比原先更高了一呎。
“我给你两秒钟的时间,”H.M.说,“来承认你突然精神错乱,刚才作证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请收回这句话,亨利爵士,”法官说,“你有权就华特爵士交叉询问中所引起的任何事情向证人提问;可是你必须以恰当的方式来表达。”
“如庭上所愿,”H.M.说,“等我真正开始提问的时候,大家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了……安士伟上尉,你要收回你刚才所说的所有证词吗?”
“不要,为什么我该收回证词呢?”
“很好,”H.M.毫不在意地说,“那一切都是你隔着门上镶的玻璃看到的,是吗?”
“是的。”
“当时门是开着的吗?”
“没有,我并没有进门。”
“原来如此。除了一月四号之外,你最后一次造访那栋房子是什么时候?”
“将近一年以前,大概是那么久了。”
“啊哈,我想也是。可是你昨天没有听到戴尔作证说,那扇镶了玻璃的门,那扇旧的门,已经在六个月之前拆换了,装上的是一扇普通的实心木门吗?如果你在这件事情上还有疑问的话,看看官方的报告——那是列在这里的证物之一——看看那上面是怎么说的。你还有什么话说呢?”
证人的声音好像从一个深渊中出来的一样:“那——扇门也可能是开着的……”
“讯问结束,”H.M.简单明了地说,“在结辩的时候,庭上,我要建议对这件事加以处置。”
如果说这次重击是令人惊讶的大事,还是太客气的说法。一个凭空出现的证人,作证确定了詹姆士·安士伟的罪行;但在八秒钟之后,却被活逮是在作伪证。可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点。那就好像是一种化学变化,影响到陪审团的同情。我第一次看见有几个陪审员真正坦诚地望着被告,而这正是同情的开始。“遭到陷害”这几个字在空中就像已经说出来似的那么清楚。如果H.M.早料到雷金纳会玩这种把戏的话,也不可能收到比这个更大的效果。而同情还在不断增长。
如果H.M.早已料到……?
“传你的下一个证人,亨利爵士,”法官温和地说道。
“庭上——如果检察总长不反对的话——我希望重传检方的一位证人。目的只是为了确认几样我打算列为证物的东西;最好由那个家里对这些物品了解的人来指认。”
“我不反对,庭上,”华特·史东爵士说着,一面偷偷地用手帕擦着额头。
“很好,这位证人在法庭里吗?”
“在,庭上,我再传赫伯特·威廉·戴尔。”
我们还来不及对这件可怕凶案的每一个新的转折有所反应,戴尔已经上了证人席。但被告却坐直了身子,两眼闪亮。一脸严肃表情的戴尔衣着像昨天一样整洁,只是没有那样光鲜,专注地微低着他有灰白头发的前额。这时候,乐丽波普正忙着在桌子边摆好一串很神秘地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H.M.的第一个动作是展示了一套棕色格子花呢、有条宽大灯笼裤的西装——套高尔夫球装。艾芙莲和我对望了一眼。
“你见过这套衣服吗?”H.M.问道,“拿起来给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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