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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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珍说,“若真要追究起来,没有一个人是‘非常’诚实的。不管怎么说,她跟大部分的人一样诚实。”

“我要问的是,她是不是会为了某种幻想而撒谎?为了好玩而撒谎?”

“哦,不是!”

“这就有趣了,”葛汉巡官说,猛力把椅子往旁边移了一下。“先生,你该不是对那位年轻女士的说辞有所怀疑吧?”

菲尔博士沉默了半晌。

“嗯哼,”他咆哮着,“这个——听起来没问题。大都是间接证据,挺可信的,尤其是开吊灯的那一段。可是——听着,坦纳特小姐,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是康丝坦思·艾顿。”

“好的。”

“想像艾顿法官是你的父亲,你爱上的人也爱你。”

珍这时转身把烟蒂扔到栏杆外,她回过身时,带着凝神谛听的表情。

“嗯?”

“很好。你以为你的情人去了伦敦,因此借了一辆车,开去见你的父亲。车子在半路抛了锚,你就步行走完剩下的路程,快到小屋时,你看见莫瑞尔也朝这个方向来。你忽然想到,也许这两人要讨论你的事。你当机立断,决定自己最好先避开一下。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没问题!”

他放下了雪茄,两手交握着。

“可是想想接下来的部分。你走到海滩,舒服地坐下等着。5分钟后,你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声响。海浪又大又响,声响的来源是在你身后至少二三十码远的地方。你会马上想到,一、是枪声,二、从小屋传来的,三、我有麻烦了。你会同时想到这些事,然后赶去一探究竟吗?”

菲尔博士顿了一下。

“我提这一点,是因为康丝坦思就是这么说的。昨晚下了雨,地上潮湿。康丝坦思穿着白色的连身裙。可是,嗯哼,我注意她的衣服上没有沙子,也没有坐在地上的湿印子。”

珍笑了出来,她笑的不是这个论点,而是菲尔博士想委婉表达,方式却相当笨拙。她马上变得严肃起来。

“我没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珍清楚说道。

“没有吗?”

“没有!康丝坦思可能有那样的反应,如果她以为莫瑞尔打算……我是说——”

珍说溜了嘴。她急着想把话收回,可是来不及了。其他的人则静得可怕,葛汉巡官紧紧瞅着她。

“小姐,继续说,”葛汉的问话不带情绪,“你是要说,‘如果她以为莫瑞尔打算跟他父亲要钱’,是吗?”

“我们已经知道,”斐德列克·巴洛清晰说道,“莫瑞尔没有这个意思。那又怎么样?”

“先生,我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这不是重点。你坐在这里摇着头,像电影里的演员说‘那又怎么样’,对厘清事实没有帮助。这让我想起法官小屋的前任屋主,那位加拿大的绅士,‘那又怎么样’是他的口头禅,即使你说今天天气真好,他也照样如此回答。”

菲尔博士刚刚看着马路另一头看得出神,这一会儿,他回过头直视着巡官。

“你是说,”他问话的神情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天大的好消息,“‘沙丘之屋’的前任屋主是加拿大人?”

“是的。”

“你很确定?”

“我当然确定。他姓强森,从渥太华来的。小屋还有一大堆他的东西。为什么要问?有什么重要?”

“有什么重要!”菲尔博士大声说。“这一点,还有我这双好奇的眼睛刚刚注意到的事,是我们今天最重要的两件发现。让我告诉你们另外一件事。”

斐德列克·巴洛没听到菲尔说的这件事,即使听到,他大概也不觉得有什么重要。一位服务生把头探进阳台,说有巴洛先生的电话。

巴洛到菲尔博士的卧房接电话。

“斐德列克,是你吗?”是法官的声音。

(法官私底下叫他“斐德列克”,在别人面前叫他“巴洛先生”。)

“是的,先生。”

“我听说,”艾顿法官说,“葛汉巡官在那里吃午餐,是这样的吗?”

“是的,他人在这里。”

“麻烦你跟他说,我这里有位客人,是一位艾波比先生。”

“哦?”

“艾波比先生刚告诉我,有几件事让他确信是我杀了莫瑞尔,他建议我们两人不要透露这些事情。”

“真是如此!他要勒索吗?”

微弱但清晰的嗓音突然变得严厉。

“不是,不是。不是这种卑鄙的事。艾波比先生至少还算是有点值得尊敬的专业人士。他只是建议我们应该当朋友,若是我的朋友能为他美言几句,对他会有很大的帮助。也许你现在可以听见他在后面抱怨了吧?”

“请继续说!”

“这样的要求不过分,”说话的声音很冷静,“可是我绝不做这样的让步。任何带有恐吓意味的言辞,都别想叫我低头。麻烦请葛汉巡官过来。假使我有办法把他留到那个时候,巡官就能听到艾波比先生亲口说出不利于我的证词。”

第十三章

他们发现艾顿法官已经坐在棋桌旁的摇椅上等候他们。

“很抱歉,”他说,“艾波比先生已经走了。蛮匆忙的。”

法官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他穿着拖鞋,矮壮的身子紧紧裹着一件吸烟袍,样式旧是旧,显然出自高级裁缝师之手。他已经拿下了眼镜,一只手指搁在他正在读的那一页书上。

“虽然我喜欢有他做伴,他要走,我也阻止不了。男士们,请坐。”

葛汉巡官看着巴洛,巴洛也回看他。

已经将近下午4点,天气转凉了。客厅的家具和难看的蓝色花壁纸,这会儿看上去真是脏透了。除了破裂的电话,昨晚一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块小毛毯盖住了书桌前地上的血迹和沙子。

葛汉清了清喉咙。

“你打算控告艾波比先生意图勒索吗?”

“当然不会,我没有理由可控告他。他既没有勒索我,也没有恐吓我。他是律师,我也是,他一点便宜也没占到。”

“可是假如他——”

“不打紧,”法官说,用手上的眼镜做了这样的表示,“也许过不久他就会找上你,告诉你他告诉我的事;也许不会,我不敢确定,那得看他把什么误认为良心了。我可以把他说的事告诉你,这样也许可以节省一点时间。”

葛汉把警帽往后推了一下。尽管法官听来很诚实,斐德列克知道,法官准备反击葛汉自以为逮到他的那一点。

“等一下,先别说,先生。艾顿小姐来了吗?”

摇着眼镜的手停了下来。

“不在,为什么她该在这里?”

“嗯,我擅自主张,派艾伯特·文斯到陶顿市去接她。”

“是这样子,”法官说,“你有没有考虑到,一位警官在满屋子好奇的客人前讯问她,会让她难堪吗?”

“噢,先生,别担心,”葛汉向他保证。“艾伯特今天下午休假,他会穿便服去,他打扮起来还挺潇洒的。”

“真是周到。”

“我想这样比较恰当。我还跟他说可以带女朋友去,让她坐在车内。”

“那你为什么要派这位男士去接我女儿?”

“我们有的是时间,先生!晚一点再谈这个,”葛汉简短说道。“现在,先说说艾波比先生是怎么一回事?”

法官又晃起了眼镜。

“就依你的意思。巡官,你昨晚听过艾波比先生的证词?”

“是的。”

“今天下午,他决定改变说辞。昨晚他说了些有关莫瑞尔先生的事,说得不甚清楚,特别是莫瑞尔先生准备和我玩的‘游戏’,还说他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艾波比先生今天下午就把内情说出来了。

“他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莫瑞尔先生不喜欢我的‘态度’,打算来见我,并假装要跟我勒索。他准备要求3000镑才答应不再纠缠小女,我同意了这个数字,然后安排昨晚见面交钱。莫瑞尔先生的目的是要我定出我能力范围所能支付的最高金额,他才好送来同样的金额作小女的礼金来愚弄我。”

葛汉对法官毫无隐瞒的陈述大感惊讶。

“我们终于谈到这一点了!”他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要教训你一顿,是吧?”

“这是艾波比先生说的故事。很不幸,受到教训的似乎是莫瑞尔和艾波比先生。”

“先生,从同一个人得到教训吗?”

“不是。”

“这故事是真的吗?”

“不是。”

“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你认为是谁在撒谎,莫瑞尔先生还是艾波比先生?”

“拜托,巡官。不论是莫瑞尔捏造了故事告诉艾波比,或是艾波比捏造了故事告诉我,我都不会妄自猜测,因为那是你要调查的事。我只能说,莫瑞尔先生和我没谈过这样的事。”

“看在老天的分上,先生,你晓得你让自己陷入什么样的处境吗?”

“我们别再演戏了。如果你认为我杀了莫瑞尔,那你就该逮捕我。”

他神情严肃地折拢了眼镜,把眼镜夹在他刚看的书页,再把书搁起放在棋桌上。

“可是,我得提醒你们听信艾波比先生‘证词’的危险。这样的说辞在法庭上可会被斥为一派胡言。我想应该没人听过有男子真心想娶一位女子,会先向女子的父亲说,如果给他3000镑,他就不再骚扰这个女子。”

“莫瑞尔先生可是意大利人。”

“没错,但是我想即使在意大利,这样的举动也不常见。请让我说下去。如果真有这样的情形,会发生什么事?这个父亲会马上把情形告诉女儿,追求者就不得不坦白说明,整个事件会就此结束。最后,让我提醒你,你得证明艾波比先生的说辞是真的,这个人想私下威吓我,形象已有缺陷。你想,陪审团会轻易相信他的话吗?”

“先生,你扭曲了整件事!”

法官扬起了淡色的眉毛。

“喔?我扭曲了哪一部分的事实?”

“问题出在你陈述的方式!听着,你能说你希望那个家伙当你的女婿吗?”

“莫瑞尔先生没有契斯特菲尔德式的风范(译注:典出第四任契斯特菲尔德伯爵,18世纪的英国政治家、外交家和作家,以《致儿家书》、《给教子的书》,教人如何八面玲珑、举止优雅闻名)。他的衣着不当,没什么大脑;可是他有钱,他爱我的女儿。我是个实际的人。司法人员大都收入不丰,也有待嫁的女儿,他们也会是注重实际的人。”

有半晌的功夫,葛汉似乎反复思考这一点。

然后,葛汉在棋桌另一头的扶手椅边坐下。两天前的这个时候,莫瑞尔就坐在这张椅子上。

下午的天色更黑了,密布的乌云镶着暗银边。巴洛后悔自己没在夹克里加件毛衣,冷得不舒服。他走到客厅另一头,关上了落地窗。事实上天气没那么冷,他们感觉到的是死亡气息所带来的寒意。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葛汉突然这么问。“我真希望我们两人能来个男子汉的对谈。”

“是吗?那么你为什么不这么做?”法官尖锐地说。“你为什么做不到?你听过有人批评我是高傲的蠢蛋或是虚有其表的家伙吗?”

“不,不,不是这样的。但是——”

“那就闭上你的嘴。你可以在巴洛先生面前说这样的话,没关系,我看他和我女儿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是旧识。”

葛汉垂下头,忧闷地沉思着。一只手用力搓着另一只手的指节,两只手紧贴着。坐在椅子里的身子也不安地挪动着。不久,他稍稍抬起了头,从泛红的眉毛下抬眼上瞧。

“先生,我没办法相信你的说辞。这是事实。”

“很好,我们有了个起头。你为什么不相信?让我先提一件事,”法官的脸上这会儿出现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你的朋友菲尔博士呢?我以为他准备一道逼我认罪。”

“他马上就会到。他的动作没有我和巴洛先生那么快。坦纳特小姐会开车送他过来,而且,他说他要顺道先去看一样东西。老天,别说我要逼你认罪。”

“抱歉,请继续说。”

葛汉的右手又紧紧握住了左手的指节。

“至于这个莫瑞尔,我跟你一样不喜欢他那张脸……”

“是吗?”

“可是让我们专注在昨晚发生的事。8点25分他来到这里,走进小屋,从那扇落地窗进了屋子,”葛汉朝落地窗点了点头。“我们不用管他为什么来这里,不需要研究他是要给你钱,还是准备向你索钱。

“我们只管想像他进了屋子,发现屋里没人。他会有什么反应?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会做什么事?他应该会叫喊吧?大声问:‘嘿!有人在家吗?’或四处看看有没有人在家。可是你说你没看见他进来,或听见任何声音。”

“没错。”

葛汉极力想把话说清楚。

“好的,现在假设有人跟踪他,从落地窗进了屋子——杀了他。或许有这个可能。

“可是,这个情况就太古怪了,凶手不可能进得了屋子,跟莫瑞尔吵了一架,再开枪杀了他。你在厨房里一定听得到他们的声音。这些墙很薄,我可以作证,你能轻易听见隔壁房间里的对话。

(斐德列克·巴洛也可以作证。)

“先生,莫瑞尔知道他有危险。他生命受到威胁,才会打电话求救。但是,即使莫瑞尔知道凶手要下毒手,八成是凶手把枪给露了出来,为什么他要打电话?为什么他不大声呼唤你,呼唤一个目击证人?

“还不只是这样,为什么凶手让他有充分的时间拿起电话,接上接线生,描述了情况,才上前从脑后开枪?为什么凶手不说‘别碰电话,否则我马上毙了你’?整件事听起来都不合常理。凶手怎么可能知道莫瑞尔嘴里会说出什么话?也许他一开头就对接线生说:‘一个叫琼斯的人想杀我。救救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先生?”

虽然艾顿法官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葛汉双手仍一摆表示请大家安静。

“这只是一个解释的角度。让我坦白地告诉你,什么样的解释可以显示你就是凶手。”

“我洗耳恭听,巡官。”

“莫瑞尔走到小屋,从落地窗外看见你坐在这里——可能正在看书。他打开落地窗,走了进来。”葛汉做了个手势。“你站了起来,打开大灯,请他坐下。”

巴洛心想,这些画面真是逼真。他几乎可以在眼前看见法官做这些事,还有莫瑞尔打开落地窗时,笑脸上露出的白牙。

葛汉继续说:

“也许莫瑞尔继续开他的玩笑,跟你说:‘你筹到钱了吗?’你说:‘是的。等一下,我马上就给你。’其实你手上没这些钱,你早就准备杀人灭口。你上伦敦时,弄到了一把艾维斯管特.32手枪,我不晓得你从哪里弄来的,可是我们一定查得出来。

“你走到客厅外,宣称你去拿钱,但其实是去拿枪。莫瑞尔就坐在我现在坐的这个位置,面对着门。他突然发现自己玩笑开得太过火,结果把你逼急想杀人了事。我知道你有一张扑克脸,可是任何有杀意的人,是藏不住那种杀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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