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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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跟你打个小赌,曼勒宁不知道这件事情,怎么样,你赌不赌?贝克特嘛,哼,绝无可能,虽然那时候他在开罗。在我的预防措施下,躲在地窖的秘密情报员也只是个屁。天啊,老赫,这真是一团混乱!伦敦有上千个演员,他们却偏偏挑中了这一个!”
“和其他所有的事情比起来,这件事还不算奇怪;对演员介绍所来说,他们提出来的要求实在太不寻常了。尽管如此,咱们面对的问题是:一旦得知潘德洛的勒索意图后,那些人当中有哪几个可能会杀了他?”
老杰发出嘲弄意味的尖叫声。
“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昏了头决意杀人?算我一份好了,我会干掉他。杰瑞会。贝克特也会。曼勒宁——我不知道;这是个好问题。至于蜜丽安本人嘛——嗯,很难说。有时候她胆大包天,有时候却又懦弱怕事;很古怪的小女孩。巴特勒对她的忠诚度没那么强烈,因为他和克尔顿是一对。谁会可能杀掉潘德洛,这我怎么会知道呢?”他摩挲了自己下巴一阵子。“喂,老赫,你觉得他们—伙人该不会全体串通起来吧?整件事从一开始看起来,就像是有计划的阴谋吧?我读过一本精彩的小说,故事就类似这样。13个人,每个人都砍了死者一刀。”
“胡扯,”我理直气壮地说道。“若是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把事情搞得如此一团糟。不可能。凶手只有一个,不过棘手的是,如何证明哪个人是真凶。”
老杰郁闷地来回踱步,雨水仍从窗外飞溅进来。
他说道:
“好吧。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知道要你隐瞒所有事实是个不情之请,但你能不能尽力而为?”
该进行的第一项工作,即是查出10点45分至11点之间所发生的实际情况,再来看看可否将谁排除在嫌犯名单外。不过各位,要人家有话直说可有个问题存在,因为我要约谈的第一个人就是普恩。根据伊林渥斯的说法,整个博物馆的景观始终都在普恩的视线内。没错!普恩比其他人都早到现场。他现在正在外头大厅和华勃顿闲聊。我判断约谈过程中若让老杰在场,这个做法极为不妥,那样做只会徒生困扰,搞不好还会让普恩更加尽守本分地撒谎。此外,我们决定不跟任何人提起有莱利太太这号人物存在,并且不去试探有谁也知道她所熟悉的内情。说谎这种传染病啊,是会变本加厉的。
在普恩进来之前,我拿出帕普金所列的那份可恶表单,把它放在桌上摊开,坐下来仔细研读一番。问题获得解答了吗?是有一些。11项疑点中,有4项现已得到合理而满意的解答:第六、第七、第八,以及第十项。关于第六项为什么蜜丽安看到尸体后,会伪装自己的声音打电话给克尔顿,我认为自己对这个疑点的想法已完全获得证实。第七项有关食谱所隐含的可能意义,现在也很清楚了。第八项老杰·韦德从南安普敦发了电报,但为何没前往博物馆的疑窦,同样也解开了。至于第十项疑点,有谁曾经在医学院念过书?答案是:没有人。你们各位可能会马上指出,咱们手上还有第一至第五,以及第九、第十一项几个疑点,是吧?
我起身关上盥洗室的窗户,因为这地方变冷了。辉煌的灯火现正大放光明,照映着俗丽的小毛毯、摩尔风格的浮凸雕工,以及看来分外索然无味的废墟建物相框。老杰喜欢把自己弄得五颜六色,连椅子他都要铺上红色皮革。电梯门上面有一面窗玻璃不见了,桌上接着一本格林编写的《阿拉伯语实用文法》,除此之外,看不出来昨晚这里有过聚会的迹象。我将问题表单藏入文法书中,普恩随即悄然入室。
普恩是个一脸郁郁寡欢的家伙。我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他变得比我印象中还要瘦一些,面容更为斑驳点点,伍尔沃兹牌眼镜后方的双眸泪水迷离,他不断摘掉眼镜揉着眼睛。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没穿制服,而且我还不知道他是个童山濯濯的秃子。此外,他的鼻子一直哼哼作声。由于吓得魂不附体,他的态度变得一点敌意也没有。我招呼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他的膝盖外凸,头颅低垂。
当时我说道:
“你会用谎话搪塞我吗?”
“不会的,先生!”(他的声音和伊林渥斯一样沙哑,我还以为他会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没有说你什么,不过,假如你撒谎的话,整个韦德家族的人都会被你拖下水的,这你可明白?”
“您是他的朋友,”普恩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会告诉您实话的。”
“谁杀了潘德洛?”
“我不知道,骗您我就不得好死!”他宛若激动的悲剧演员摆了个手势。“骗您我就当场死在这张椅子上,我根本不知道他死了,直到——您知道的,先生,直到那位巡官来了之后。”
“以前听过潘德洛这个人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没听说过,先生。我不知道那个流血的人是谁。他们也不认识他。所以有谁会想要杀他呢?您说是吧,先生?”
“你们这些人昨晚玩的所有把戏我都了若指掌,这事你知道了。是韦德先生告诉你的,对不对?这你不否认吧,嗯?”
“才不是那样呢,”他率直地说道,咧嘴露齿浮现茫然出神的笑容。“是圣灵,我召唤祂的。圣灵啊!”
“昨天整个晚上,你一直守在正门口,这是真的吗?”
他断然回答:
“昨天整个晚上,是的,先生。博物馆打烊关门前我守在正门口;关门之后,从10点10分那个时间左右,一直到11点钟我都待在正门口。11点钟刚过的时候,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家伙大吼大叫地冲出电梯!您知道的,先生,我还以为他就是华莱士·毕瑞;而且,如果您问我的话,我会说干下这宗命案的人就是他——接着他从盥洗室窗户爬了出去……咳!接下来的发展您全都知道。我们把他从地下煤库拖下来。当时何姆斯先生说:‘喂!我们得离开这里,说不定警队就快来了。’至于那个疯子,当然也要把他弄走。不过,贝克特先生必须先到外面去,再从窗口爬进来,”他指着窗户,“这样他们才能打开被老家伙锁上的门锁,并且从这间办公室的衣橱里拿走自己的大衣和帽子。”
他正说得气喘如牛。我问道:
“暂且别管这件事。你先把昨晚发生的所有细节告诉我;要巨细靡遗,了解吗?”
“知道了,先生。事情是这样的,”他深吸了一口气,“昨天晚上,您知道的,7点至10点钟之间,我让大门一直开着,并且一如往常地干活——”
“等等。既然有个大行动已经排定了,你们为何还这么光明正大地让门开了一整晚?这样做没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吗?”普恩发出不悦的喊叫声,“拜托,先生!难道您不知道我们这地方有多受欢迎吗?尤其是那些跟着学校老师或学长来到这儿的小孩,他们更是乐不思蜀啊。我请教您:您认识的小孩中,有哪个能到了市集陈列室而过门不入?或说是八座天堂陈列室好了,那可是苏丹宫殿的再造重现呀?他们岂能不沉迷其中、流连忘返吗?”(老实说,我很少这样想过。我还以为博物馆是个门可罗雀的场所,不过这里是有这种魅力,这我倒是看得出来。)“我们这个地方啊,”普恩以骄傲的口气说道,“可不是国家美术馆,您知道的。大家喜不喜欢光临呢?先生,我再请教您一次:您认识韦德先生的为人,所以您想想看,如果这里吸引不了人潮,他会让博物馆开门营业1分钟吗?您看看市集陈列室,或是八座天堂陈列室!巴南姆与贝利马戏团(译注:Barnum & Bailey,崛起于19世纪初的著名马戏团,和棒球、热狗、苹果派同为美国的代表文化)也没有比它们经营得更为有声有色。韦德先生是个真正的行销大师。我们想要安装一副大型的电动招牌,如果他们允许,我们会真的动手去执行的。还有镜厅(译注:Hall of Mirrors,凡尔赛官最主要、最美也最有名的房间)!我会在门口收取门票的。到那时候,门庭若市是可想而知啊!”
“行啦。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愉快的周五之夜,您知道吧,先生,隔日不用上学。多棒啊!这即是我们为什么得开门营业的原因。当然啦,惯例之中总有个破例。每晚10点整的时候,通常会有3位打杂女佣来把这地方打扫干净。但昨天晚上例外,她们接到通知不用过来干活。”
“继续说。”
又是深吸了一口气。
“噢,先生,其他人——蜜丽安小姐、克尔顿小姐、杰瑞先生,还有其余的人——他们大概……”他把头缩回,并因努力回想而蹙额皱眉;他的情绪逐渐亢奋起来,惧意被抛至脑后。“他们大概10点的时候到达这里。是的,就在10点钟左右。他们从后门进来,因为蜜丽安小姐身上有钥匙。对了!有些人必须按照自己的角色来装扮,像贝克特先生和巴特勒先生,他们早已在何姆斯先生的公寓换好服装。只要戴上假发、髭须和络腮胡的杰瑞先生(虽然我不赞同他戴上络腮胡),则穿着一般便服,打算在这里将络腮胡戴上。他们一抵达这里,就直接走进这间办公室,等我关上大门让博物馆歇业。”
“你是什么时间关上大门的?”
他想了一下。
“大概10点10分吧。时间有点难确定,您知道吧,先生。然后——”
“然后怎么样?”
他坐在椅上显得局促不安,脸色愁眉不展,并且轻敲着椅子扶手。
“哇!我正好想起一件事。听着,先生,这会是您首次听到的消息!您稍微等一下,让我把它理出个头绪……
“嗯,刚刚说到哪里。对了,10点10分,我关上大门,插上门闩。接着我来到这间办公室——他们全在这里——向他们报告现场已无闲杂人等。巴特勒先生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那个介绍所派来的演员跑到哪儿去了?’他质问我。‘我们都已经准备就绪了,而从介绍所找来的家伙人在哪儿?他还没出现吗?’巴特勒先生就是这样对我说的。”
“那个演员应该什么时间报到?”
“这个问题嘛,”普恩指着我得意洋洋地答道,“巴特勒先生接下来就有提到。巴特勒先生说:‘我告诉过他,尽量在10点钟过后越早到这里越好。’当时坐在那边的打字桌前面、神情有点焦虑的何姆斯先生——他这个人最常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就说了:‘如果这个计划不能成功地全身而退,那我们大家可就糗大了;你们想想看,那个家伙会在什么地方呢?’
“紧接着,模仿韦德先生坐在桌上翘着二郎腿的杰瑞先生说道:‘稍安勿躁,现在都还没10点15分呢。灵柩准备得如何?’——我说啊,先生,您要我把这事说得巨细靡遗,是吧?越详细越好,没错吧?”
“没错。”
“悉听尊便,”普恩答应道,似乎心满意足地发出叹息声。“说到灵柩,您是知道的,他们所使用的银箱原本是放在楼上的一具大玻璃柜内。他们还没抬出箱子,也没把它装进货箱,因为在博物馆关门打烊之前,我可不想让他们把展示品弄乱……当然,先生,他们必须在下午时分把贝克特先生预定要穿的波斯服装偷偷摸走,目的是要确认戏服是否合身;那么精致的东西,万一不合身……总之,灵柩还没有打理好。不过在晚间稍早的时候,我已经先帮他们拿了个货箱上楼去,接着从韦德先生的地窖工作室里拿了一袋锯屑,然后又拿了一些可使外观漂亮像样的封蜡。
“就这样,他们决定,由蜜丽安和克尔顿两位小姐来协助杰瑞先生戴上络腮胡与化妆,而巴特勒先生和何姆斯先生上楼去把箱子搞定就位。至于山姆·贝克特先生,他并不打算伸出援手。他说他得去换上戏服,在脸上着色,他可不想让锯屑弄脏他的装扮。于是贝克特先生走人了市集陈列室,在里头来回踱步并喃喃自语,”普恩眨眼示意。“贝克特先生他啊,称不上是个好演员。只能这么说吧——他并没有比我好到哪边去……
“在解散之前,他们全部到外头大厅集合。何姆斯先生并未将放置可汗枷——先生,我指的是那把匕首——的玻璃柜锁上,当时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副黑色的假髭须,准备将这两样东西递交给贝克特先生。‘交给你了,’他说道,‘先收下吧,山姆,免得你待会儿忘了它们。’但贝克特先生却大呼小叫了起来,仿佛它们会扎手似的。‘把它们拿开!’贝克特先生说道,‘我还不需要它们;我可不想一边走在光滑的地面上,一边还把那玩意儿插在腰带中——还不到时候。时辰未到之前,让它们离我远一点。’
“所以何姆斯先生拿着可汗枷和髭须,往后走向楼梯,并将它们放在阶梯最底层之处。‘它们就放这儿了,’他说道,‘你一定会看见它们的。’
“然后,正如我所说,他们便分头忙碌起来。巴特勒先生和何姆斯先生往楼上走去。两位年轻女士去帮杰瑞先生戴上络腮胡。贝克特先生到市集陈列室去闲荡嘀咕。至于我呢?我直接走向大门旁边的椅子,而且从那时候起,我再也不曾离开过那个位置……当时的时间,先生,约莫是10点15分左右。”
“普恩,”我说道,“是谁偷了那把匕首?是谁把它捡起来的?”
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一点概念也没有,先生,”他说道,“骗您我就会不得好死!”
第十六章 首度登场亮相
那个满脸疙瘩的小可怜虫就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倾,双手紧握,脑袋瓜略微歪向一边,颈部挤出一团团的皱纹;他脸上流露的表情,是那种呆愕木然、却又有逢迎讨好意味的傻笑。人们在看怂恿消费的杂志广告时,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你们可知道?就是那样。不过他的眼神非常认真——而且有如惊弓之鸟。
“你这个睁眼瞎子混蛋矮冬瓜,”我按捺住亟欲破口大骂的火气,伸手越过桌子指着他的脸。“你答应我会说出实话的。是谁偷了那把匕首?”
“哎呀——”普恩以很受伤的口气说道。
“是谁偷了那把匕首?”
“先生,您没有必要冲动,这样是会中风的,”普恩叹道。他的声音细如游丝,但口风仍无退缩让步之意。“您要是再这样下去,早晚会中风的。听我说,先生,您先别急!我只求一件事,那就是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请听我说!”
他大口吸气,语调随即镇定下来。
“当时我坐在椅子上——大门前的椅子上。明白了吗?距离楼梯将近100呎(反正至少也有80呎远)。我的位置和楼梯之间,有一列会遮住我视线的玻璃柜挡在中央,不是吗?您说光线啊?它又不像月光那么明亮。何况您也看得出来,我无法夸口说看远方我的视力没问题。现在我请教您——从那时候到11点钟之间,大家一直是来来去去的。如果他们之中有某个人突然迅速弯腰,我会注意到吗?我会注意到匕首吗?您想想看:我的脑子有没有闪过这个念头呢?好啦!所以我说,何不让我说出整个故事之后,您再来评断呢?”
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但我仍然确信他是在撒谎。总而言之,我叫他继续说下去。
“事情当然是要从被害者走进来的时刻开始说起,”普恩直率地说道,接着清了清嗓门。“这个嘛——”
“事情要从你坐定之后开始说起。10点1刻。在被害者走进来之前,你还有半个小时要度过。开始说吧!”
普恩表示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然而他还是继续往下说。
“我注意到的事情不多。我坐下来后大概过了两分钟(我取下烟斗,因为值勤时当然不能抽烟),馆长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蜜丽安小姐和克尔顿小姐从里头走了出来。就在那个时候,”那个可怜虫摆出来的动作,像是在模仿一名警员呈上物证给面前的治安推事,“巴特勒先生发狂似的从楼上的阿拉伯陈列室跑下楼梯来。穿在他身上的警员制服,看起来真是不搭轧啊。呵呵呵!
“‘钉子!’他一边说道,一边挥动着我替他们留在楼上的榔头。‘钉子!钉子在哪里,普恩?’他的叫声响彻大厅。‘烦死人了,我们必须在不弄坏任何东西的情况下,将箱子从玻璃柜里搬出来;而装锯屑的粗布袋破掉了,你又把钉子拿得一根不剩。’
“巴特勒先生看起来似乎非常激动。
“我向他致歉。我告诉他,韦德先生放在地窖的夹克口袋里面就有许多钉子——您瞧,先生,老板在下头有个工作室,他还把工作服和其他喜欢的东西都放在那里——所以我就说,我立刻下去把它们拿上楼来。但蜜丽安小姐很快地接话了,她很好心,并且坚持钉子由她来拿。她总是这样乐于助人。结果呢,克尔顿小姐跟着巴特勒先生上楼,而蜜丽安小姐便下去拿钉子了。”
普恩身体往后靠。他的声音死气沉沉而浸不经心,眼睛眯起来左顾右盼,仿佛巴不得赶快走出这个房间。
“你这个家伙!”我说道。
“是的,先生?”
“你的意思是在告诉我,蜜丽安小姐是迫不及待地冲下地窖去拿钉子的?”
“她非常地好心好意,”普恩语带挑衅地表示。他双手摇晃,眼睛流下来的不是汗珠,而是泪水。“我说蜜丽安小姐啊,她总是——”
“她什么时候回到大厅?”
普恩沉思了半晌。
“噢,大概5到8分钟之后吧。差不多是这样的。”
“普恩,你那张臭嘴尽是谎话连篇。该死的东西,你看不出来你这样做,只会伤害每个人吗?我已经听过伊林渥斯博士的证词,其他所有人的证词我也会逐一听取的。伊林渥斯是在10点35分抵达博物馆。你说蜜丽安下地窖的时间是10点l刻刚过不久……你是要我相信她在地窖下头找钉子找了差不多20分钟吗?我告诉你原因,实情大致上是这样的:伊林渥斯走到大厅后方的时候,正好看见蜜丽安从地窖走上来。20分钟!漏洞还不仅于此。就在她走上来之际,伊林渥斯也刚好走到那儿,这时他听到楼上传来敲钉子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伊林渥斯在10点35分到达这里,他真的看见蜜丽安正要走上来吗?”
“是的,他看见了,”普恩吼叫着答道。“没错,他是看见了。这又有何不可?因为那是她第二次下地窖去。”
“她第二次下地窖?”
“是的,先生,我可以对天发誓!这件事跟命案无关。一点关系也没有!请您听我说,让我来告诉您怎么回事。”
他伸出指头轻敲掌心。像这样言不及义地瞎扯淡,我可不想再纵容下去;不过此刻的他,倒是一副要说真话的模样。紧张的压力变小了,高谈阔论的冲动降低了。现在的他可不介意招供,因为危险的一刻已经熬过去了。何谓危险的一刻?是的,就是匕首被偷一事。我骨子里明白意识到一股悚然丑恶的感觉,事实已摆在眼前——匕首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偷的,而且行窃者就是蜜丽安。
“她下去找钉子,”普恩继续说道,声音嘶哑而神秘兮兮,“然后过了5至8——呃,过了差不多5分钟后,她拿着钉子上楼。巴特勒先生也正好下楼来,他想知道她事情办得如何,于是小姐一上来,就把钉子交给他。”
“那时候的时刻,是介于10点25至30分之间吗?”(另外一个问题我没问出口。当时我不能开口询问。)
“是的,先生。她把钉子交给他,随后他就上楼去。接下来她在楼梯前面——这么说吧,无所事事地荡来荡去——然后快步往大厅前面走过来,也就是朝我这边走来。不过她只是对我点头一笑,紧接着便走进了波斯陈列室——”
“是站在大厅往后面看时,位于左侧的那间陈列室吗?”
“是的,先生。那里头没有灯光;10点整我把游客请出去之后,就把灯全关了。所以我对她说:‘要我帮您开灯吗?’但她回答:‘不用了,不用麻烦。’接下来有一会儿是万籁俱寂,四下安静无声。偶尔我可以听到贝克特先生在市集陈列室走动的脚步声,并且用阿拉伯话喃喃自语的声音。然而,我渐渐感到有点不对劲,那个演员怎么还不出现呢?这时候,蜜丽安小姐从波斯陈列室走了出来,她再度走过大厅——而且速度之快,仿佛没打开通往地窖的门就又走下去了!”
“通往地窖的那扇门,在你的视野中是否一览无遗?”
“噢,是的,先生。您可以这么说,当我坐在椅子上的时候,那扇门和我的眼睛可以连成一线——总之,至少门有一半面积是一览无遗。嗯,我没有太多时间思索这件事,因为门铃随后就嗡嗡作响……哈,这可让我松了一口气!我猜想,那个演员终于到了!我不认为他们在楼上会听见门铃叫声——我说的是巴特勒先生、何姆斯先生,以及克尔顿小姐——因为我听到他们在楼上把钉子锤进箱子的敲打声一直持续着。哇,但我可是放心了!我把门打开,于是那个疯子便走了进来……
“您来评评理吧,”普恩大声嚷道,“我怎么分辨得出来此人并非介绍所派来的演员呢?除了没戴络腮胡之外,他的扮相简直逼真得没话说!他那副严肃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样子,会是您平生前所未见(还有他头上那顶大礼帽);他摆出一张臭脸,下巴紧缩,像美国佬一样戴着角质大框架眼镜,脚上的鞋子是11号,盖你我就不是人。不过尽管如此,先生,我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因为我正要消遣他几句的时候,此人却掏出一张上面写着‘威廉·奥古斯都·伊林渥斯,神学博士’的名片,接着又把一本有阿拉伯文字的书塞到我面前,然后就气冲冲地走开了。
“我心里想:‘嘿,还真是活灵活现呢!’可是我又开始有点不安。不过,也许没什么问题吧——看看电影里面那些角色,他们做每件事都是这样穷紧张!那个家伙在市集陈列室的门前停下脚步,想必他是见着了贝克特先生,因为他唧唧咕咕说了一长串我听不懂的话。贝克特先生也回了几句。随后那个疯子又继续往大厅后面走去。此刻,蜜丽安小姐又从地窖穿过门走了上来,她瞧见他,但一语不发地继续上楼。然后这间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杰瑞先生愤怒地走出来,并且说了‘你迟到了,进来’之类的话。”
“时间呢?”我打断他的话。
“正好是10点35分,”普恩毫不犹豫地回答。“为了知道这家伙究竟迟到了多久,所以我刚好看了怀表。迟到了半个小时!哼!后来,疯子和杰瑞先生走进这间办公室,而我仍然有点忧心忡忡——但哪儿不对劲我却没有时间多想。大约三五分钟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别那样子跳脚!”我对普恩怒斥。他早已一跃而起,同时猛击自己的手掌心;但我讨厌神经过敏的人。“砰的一声巨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真的是一头雾水。
“我不知道。那巨响像是一种撞击声,先生,就像某个东西掉下来摔破的声音。它仿佛是从市集陈列室那个方向传来的。我吆喝着:‘贝克特先生!’因为我猜可能是他捧坏了某样东西,但会被韦德先生骂个臭头的却是我啊。所以我赶紧冲过去瞧瞧——”
“等一下!”(这里头似乎大有文章。)“你不是说你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岗位?”
他似乎真的又是一脸惊讶。
“哇靠,先生,我把这件事忘了!是的,当时我是离开了座位;虽然只是一下下而已。您不能把这计算在内,真的,因为我又没有走多远……”他的呆若木鸡,显然是和一个叫他欣然同意而且感到震惊的新念头有关。“对了,就是这个!我懂您的意思了,先生!您是说我一转身之后,就有某个人鬼鬼祟祟地偷走了那把匕首?”
我没想到这点,不过,这倒是一种可能性。
“你离开大门多久时间?”
他陷入沉思。
“大约两三分钟吧,先生。事情大概是这样的:我走过去想瞧瞧那儿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我往里头张望,但没见着贝克特先生的人影,我纳闷着是不是我哪里搞错了,因为四下并无器物破碎的迹象。就在这个时候,我真的看见了!地上有一些煤炭屑,墙上有一大块面积污秽不堪,刚才一定有某个人站在那里,拿着一团煤炭往墙上丢。”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先生,因为只有贝克特先生一人走到里头去,但是我却没见着他的人影。我大声呼唤,然后他就从走道之间缓缓现身。他说他刚才待在八座天堂陈列室——隔壁就是八座天堂陈列室,而且它和市集陈列室之间有一扇门连接互通,所以不用从大厅绕过去——然后他又说:‘喂,这他妈的在搞什么鬼?’我说道:‘贝克特先生,那一团煤炭是您丢的吗?’他回答:‘你在说什么鬼话?煤炭?什么煤炭?’于是我往墙上伸出指头,但他只表示他没那个闲工夫拿着煤炭闲荡,然后像是被我冒犯似地走了出去,横越大厅走入对面的波斯陈列室。
“可是,先生,在这当下,我又开始觉得怪怪的——像是毛骨悚然的感觉。这异样感觉,正是刚才那个小撞击声所引发的。我心里就想:嘿,有某个非常诡异的怪事正在这地方进行着。所以这里头偶尔会给人一种毛骨惊然的感觉。”
“镇定一点。你站在市集陈列室,而贝克特先生也尚未走往波斯陈列室时,你是否听见大厅里有任何声响?脚步声,或是其他类似的声音?”
普恩接下来的惊跳,再加上回忆时的目光闪烁,有可能是他的谎言或是妄想。不过在我看来,他像是在说真话。
“没错,我的确听见了!您现在提起这事——当时我没有多想什么,因为这地方总是有许多回声。但是我的确听见了,骗您我会不得好死,我的确听见大厅传来类似脚步声的噪音!匕首就是那个时候被偷的,我可以跟您保证。我发誓我——”
“你是什么时候听见那些脚步声的?”
他的五官再度挤成一团,一副为了回想而肠枯思竭的模样。
“这个嘛——我想,就在我探头到市集陈列室里面张望之后。对了!就是那个时候。那些脚步声听起来敏捷而鬼祟。我现在想起来了。”
各位,我不是一个很有想像力的人,但是这个敏捷而鬼祟的脚步声在那儿来回潜行的臆测,却让我不禁汗毛直竖了起来。
我说道:
“其余的人当时各在何处?”
“噢,这个嘛,据我所知,杰瑞先生和那个被我视为演员的疯子,当时就在这间办公室里;至于其余的人,除了贝克特先生之外,全都待在楼上。我为什么知道他们待在楼上,那是因为从10点15分以后一直到10点35分为止——就是那个疯子抵达的时间,每隔一会儿,他们其中某个人就会在楼梯顶层突然出现,对着我大声问道:‘他到了吗?’他们所指的他,当然就是那名演员。先生,我没有办法告诉您他们总共问了我几次。我不记得了。反正就是—个接—个有间隔地相继发问。有时候是克尔顿小姐,有时是何姆斯先生,或者是巴特勒先生。啊,对了!最后一次有人发问,正是发生在疯子和杰瑞先生走进这间办公室,而且蜜丽安小姐二度从地窖上来之后。没错!何姆斯先生从楼上的陈列室走出来,对着我喊叫:‘普恩,人还没到吗?’(他心神不宁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我就兴高采烈地回答:‘才刚到,先生,这会儿正和杰瑞先生在一起。’是的,我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我能很明确地回想起来,是因为当时我还觉得纳闷:蜜丽安小姐明明亲眼看到疯子走进来,怎么没告诉楼上的人演员已经到了。”
“你是先听到何姆斯的喊叫声,然后才听见市集陈列室传来的煤炭撞墙声?”
“是的,先生,前后只相隔两三分钟。总之,没有隔很久就是了。再把话题拉回某人用煤炭扔墙之事……我听到砰的一声,后来的发展我已经跟您说过了。当时我觉得心里头怪怪的,而且又听到大厅中有脚步声响起……”
我边听边把所有的叙述写下来,我的记录形式会让帕普金看了大为点头赞许;我可以想像他就像幽灵似的坐在我身边鼓掌喝彩。此外,我的情绪几乎和普恩一样激动。
“等一下,”我对他说道。“我们已经知道当时你人在市集陈列室;贝克特横越大厅走人对面的波斯陈列室;杰瑞和——伊林渥斯博士在这个房间里面;其余的人都待在楼上。那时候一定非常接近10点45分。喂,除了大厅尽头的楼梯外,还有别的方法可以下楼来吗(我指的是从楼上那一层下来)?除了那座大理石楼梯外,这里还有别的阶梯吗?会不会有某个人下楼来,其行踪却在你的视线之外?”
他一时之间没有回话。他眼睛死盯着我不放;瘦削的手臂迟缓地蠕动,然后拉扯着身上的衣领;此外,我还听见他呼啸的鼻息声。他的表情很奇怪,淡蓝色的眼眸仿佛时而扩张、时而收缩。
“别的方法下楼,”普恩复述着我的话,然后问题才似乎回到他的意识里。“只有—个,先生。”
“那是什么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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