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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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狰狞的盖博先生

各位,在这个最紧张的节骨眼,我得帮老伊林渥斯再倒一杯酒。他需要来一杯。况且,天啊,我真的很佩服他!一旁的速记员似乎忍住为他打气喝彩的冲动。杰瑞·韦德和他那一伙人,一定是在搞某种无聊把戏。但伊林渥斯并不知情,他以为自己闯进了贼窝。但那又如何?他是个井底之蛙,而且是个一走下讲道坛就步履蹒跚、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老绅士;不过事到临头的时候,他会证明自己是个有勇有谋的苏格兰老先生,并且为苏格兰人的名声奋战到底。过了片刻,当他还气喘吁吁、仿佛络腮胡仍在下巴之际,他清了清嗓门,把故事继续往下说。

“我那句话刚说完,就发现首脑脸上出现了奇怪的表情,仿佛他察觉到我的态度有了转变。事实上,当我坐在桌前,对着镜子看见自己戴着络腮胡的模样时,我察觉到我可以装出丑陋、充满恶意的睨视神情。那副嘴脸若是被约翰·诺克斯教会的会众瞧见了,我敢说,坐在前三排的教友一定会吓得说不出话来。

“‘哟,你是我所遇过最奇特的家伙,’他以古怪讶异的眼神盯着我,‘听我说。我们只剩下几分钟的时间。其他人就要带着棺材下楼来了,然后我们会做最后的检视——呃,对了,你究竟贵姓大名?’

“华莱士·毕瑞,’我随口挑了—个化名回答他。

“赫伯爵士,这句话显然促使他勃然大怒;此刻我才明白,他希望我——套用警察手册里面的用语——将自己的真实姓名‘全盘供出’,但他察觉到我没有这么做。他开始用拳头击桌,满腔凶恶的忿恨尽写在他脸上。

“‘是的,你说得对,’他说道,‘那我就是克拉克·盖博(译注:Clark Gable,已故美国好莱坞影星,有情圣之称)了。喂,演员介绍所派来的人,都像你这样拥有异于常人的幽默感吗?我不晓得你的来历背景。不过,你有一副像是教会委员的长相——以你的长相来说,仿佛应该就是那位伊林渥斯博士。’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当场就让我泄了气。这情形您一定可以理解的。但经历了第一时间发生的晕眩感之后,我又稳住阵脚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的相貌看起来,好像应该就是那位你今晚在戏中要扮演的威廉·奥古斯都·伊林渥斯博士,’盖博博士答道。显然他起了很大的疑心。‘天啊,别跟我说林克·巴特勒或罗纳德·何姆斯——林克今天下午见过你的,不是吗?——戏中你要做些什么事情,别告诉我他什么都没跟你说?’

“就算没料到在这场胆大妄为的恶行中歹徒会厚颜无耻地提及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啊,您也可以想像我那时候的心情;眼前的情况似乎是要我扮演我自己。然而,得知此事之后,却让我镇定沉着、更有勇气来执行我势在必行的策略。

“‘对于我这个角色的任务,我完完全全地了解,臭小子,’我跟他这么说(在那本手册中,时常用‘臭小子’这个字眼来称呼罪犯,而且我觉得加上这个字眼,可以让我说话的语气更为传神)。‘但是,为了让情况了然于胸,我们是不是该列举几个事项来说明呢,臭小子?譬如说,被害人是谁?’

“此时,盖博博士宛若试图息怒似地低下头来。

“‘嗯,既然他们推荐你来,’他的口气漫不经心,‘我猜嘛,他们应该知道分寸所在。总而言之,他们说你有一半波斯血统,并且对一切有关古代遗址、手稿,以及其他无法归类的东西皆了如指掌。你瞧,你是整出戏的中心人物,你必须担纲绝大部分的对白;为什么我们之中无人可以扮演这个角色,原因就在这里——而山姆·贝克特出场的时间很短,他只负责威胁恐吓和行刺,诸如此类的事情。

“‘现在你给我听着。这场戏中的被害人,是个叫做葛莱格里·曼勒宁的男子,他吹嘘自己有多胆大包天,所以我们要给他一点小小测试,掂掂他有多少斤两。’

“‘他跟你们是同一伙人吗?’

“‘我愿意跟你打赌,他很快就不是了,’盖博博士又带着恶魔似的表情答道。‘我对他是没有什么意见啦,但是山姆·贝克特、林克·巴特勒,以及罗纳德·何姆斯都很不爽他——他说山姆长得像头黑猩猩,而且一口阿拉伯话不会比黑猩猩好到哪边去。至于他对其他人的评论,我们就别再提了,尽管除了小罗外,他跟我们每个人都不曾打过照面。这就是为何他们能各演各的,却都不会败露身份的原因,当然包括我在内。我们想瞧瞧当扮演波斯复仇女神的山姆,拿着象牙握柄的刀子弯腰刺向曼勒宁胸膛时,他大无畏的勇气是否经得起这种场面(他说他自己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宣称曾在一群发狂祭司的追逐下,从女神像时母身上偷走红宝石)。’

“这么说来,我了解动机有两个:一是憎恶,另一个是掠夺。‘所以最后,你们会拿到红宝石啰?’我记得自己是打着哆嗦,斜眼问他这个问题。

“他笑得前仰后翻。‘噢,那是毋庸置疑的,’他眼眶闪烁着恶毒的目光。‘噢,那是理所当然的,缝在他帽子底下的小羚羊皮袋内的那颗红宝石,我们会找到它的……不过呢,我们可不用红宝石为借口引诱他过来这里。那样是行不通的,而且会使他起疑心的。’

“‘啊,是的,’我对这个狡猾的理由心领神会。‘你说得没错。’

“‘有人会告诉他,老杰——就是我——在伊拉克背地里从陵墓偷走苏贝蒂的灵柩,而这位苏贝蒂,就是哈伦·拉希德最宠爱的妻子……’

“‘可是,亲爱的盖博博士!’我出言告诫,‘臭小子,这很显然是——’

“‘等一下。蜜丽安不想把他骗到这里来(蜜丽安是我的妹妹),因为她和他正在交往,但山姆和林克一再逼她,直到她同意——把他弄到现场来,并按照计划瞧瞧他有多大能耐。’(赫伯爵士,如果我没读过《命运匕首》的话,我大概无法理解女人对她的爱人背信不忠是怎么一回事,然而,美丽的混血儿曾瑚娜也给了吉安迪医师完全类似的心痛折磨。这真是叫人不得不三思啊!)‘整个计划就是如此,’残酷无情的盖博博士接着说道。‘他会在11点钟或11点出头到达这里——时间差不多快到了。他知道伊林渥斯博士——就是你——会来这里见老爹,因为报上有写出这条新闻,而且每件事看起来都没有问题。小罗·何姆斯的角色是我的副手,这个安排看起来也很合理。蜜丽安会在这里以原来面貌亮相,陪伴她的是哈莉特·克尔顿。而山姆·贝克特(扮演台夫之阿布欧孛,密哈伦皇朝的王子,他身上的服饰是我们从波斯陈列室偷来的)和林克·巴特勒(扮演警察),会他妈的在适当时机现身。

“‘至于苏贝蒂的灵柩,我们用的是一口阿拉伯银制箱子;别管这个矛盾之处,它是我们惟一能找到的东西。想也知道,所有镀银的部分老早就剥落了……’

“‘想也知道,’我冷笑道,心里火冒三丈。

“此外,传闻那口棺材中有个诅咒。实际上,老爹和这位老古板伊林渥斯,是真的要检查某本愚蠢的手稿,但这事曼勒宁可不知道……那副棺材有个诅咒。老兄,这就是你要上场发表演说的时候了。只要碰了这副棺材,打扰了安睡在里面的神圣骨头,’盖博博士的声音低沉、目光阴森,让我打心里相信和我正在打交道的是一个疯子,‘不管是谁,都会被先切断手脚,接着脸部会遭受94下酷刑拷打而毁容……这些都是林克·巴特勒精心构思出来的故事情节,然后我们再按照他的剧本来分派工作。你想,你可以记得住吗?’

“‘我对天发誓,我会在心里牢牢记住!’

“‘好极了。谁来打开棺材呢?我心有疑虑。你也是。现场的气氛一片鼓噪热烈。于是不屈不挠的曼勒宁先生,愿意勇敢面对这个诅咒。柔和的光线和乐声,’东道主大声说道。他正绕着桌子大步疾行,双手在空中挥舞。‘场景是在八座天堂陈列室。先是凿子和铁锤的噪音,接着焦点就放在棺材上面了。一碰到盖子——哈!突然之间,你——这时候,你要使出你身为一个演员的看家本领——你脸色大变。你跳入人群,迅速从口袋里拔出一把手枪。就是这把枪。’

“此时,他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把外观看起来难以相信会置人于死地的黑色自动手枪,并且塞人我的手中。

“‘然后你冷不防地揭露自己的身份:“后退!”你怒斥,“后退,你们这些异教徒和亵渎者!我以我亡母的灵魂——”你真的是半个波斯人吧,没唬我们吧?“以圣伊拉克的星光和沙漠狂风起誓保证,无论是谁碰了棺材……”诸如此类。你知道你该说什么台词。“王子,您好吗?”你继续说道。这时候,山姆·贝克特上场了。哈!气氛十分紧张。“很好,”他回答。“将亵渎神的嘲笑者抓起来……”’

“此时我只知道,想必我自己已经从他身上感染到一部分疯狂古怪的情绪。我觉得喉咙紧缩、心跳有如乱马狂奔,以我这样的年纪来说,我知道自己快病倒了;然而,我意识到自己体内有一股不顾危险的喜悦之情,因为这个罪大恶极的家伙——面容干瘪、戴着长髭须的他,正陶醉在这场杀人计划中——这个和吉安迪医师一样罪大恶极的家伙,已经犯下了错误。他将已装填子弹的左轮手枪放人我手中,而在适当时刻,这把枪会教他一败涂地的。

“‘当警察闯进来的时候——当然了,他是我们的人,’他继续说道,‘你就开枪射他。我们会在一间秘室里头,没有人听得到里面的枪声。所以——’

“他突然语顿,目光瞄向我的身后。再一次地,赫伯爵士,我只能对那本从一开始就似乎仁慈眷顾我、指点我明灯的天启之书,奉上我诚挚谦逊的谢意。我刚才提过,那面可携式的镜子,正在我前方的桌面上竖立着,而透过镜子的反射作用,我可以看见身后的房门。这扇门已被偷偷地打开了约莫5吋宽。从洞开的缝隙中,我看到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庞,他正暗中盯着我看,而且显然企图以无声手势来吸引盖博博士的视线。从这个年轻人的外表装扮来看,是看不出他所隐藏的本质:他的长相不惹人厌,甚至还蛮讨喜的,头发是浅色的,脸上戴的大框架眼镜跟我的很像,情绪因处于某种质疑或困惑的紧张状态而苦恼不堪。我定眼一看,哑剧手势已经在我身后比完了。他举起食指指向我,身体配合着像是鸭子摇头的动作。接着他耸了耸宽肩,然后将眼睛睁到最大极限,并且缓缓摇头。

“我的身份被识穿了。

“我的身份是如何被识穿的,这我可不知道,但这个令人失望的事实已摆在眼前。盖博博士刚说过他的同党正在楼上准备棺材,如今我知道他们可能已经下楼来,并且在房门外集合。即使是在这个时候,我还没有——长官,我不能——丧失信心,虽然我再度经历到之前我所描述的身体症状,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不清。

“我偷偷环顾四周。这个房间有3个出人口。一个是通往大厅的房门,而盖博博士的手下正聚集在此门外。一个是在我背后墙上的电梯,但这个笨重的电梯门紧闭着,何况门上还挂了一块写着‘故障’的牌子。最后一个是在我左侧的盥洗室里头,我注意到在洗脸盆上方的高处有个窗子;万一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这倒是一个可运用的逃脱之道。但是,我真的要准备像个名誉扫地的懦夫,从班诺克本战场(译注:Bannockburn,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一世,1314年在此赢得重要一役,赶走了英国人)没命地逃走吗?尤其是透过盥洗室窗户(请容许我这么说)这种卑贱不光彩的途径落荒而逃?不行!当我环顾房间之际,我发现地毯浓艳的色彩与我的心情相呼应,这时我的脑袋里闪过几句话,其中那几句高贵鼓舞人心的台词您可能还记得:

苏格兰人,我们拥有牺牲流血的华莱士,

苏格兰人,罗伯特一世时常引导你们,

欣然来到血违斑斑的墓冢,

或者迎向胜利!

“华莱士的做法便是如此,所以我也跟着见贤思齐。当时我那本加尔各答市初版的手稿,正周密地放在我的口袋里,大礼帽也紧紧戴在头上。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盖博博士的手下从大厅闯进来,我担心他们已经把我的身份看穿了;如果我现在可以阻断入口的通路,那么他们的首脑就落入我的掌握中了。

“赫伯爵士,我突然一跃而起。

“我纵身跳了起来,手臂一挥,顺势把桌上的镜子打翻——情况正如同现在我又打翻摆在您桌上的夫人玉照一样——”(砰!)“赫伯爵士,我这种举动,绝非有什么实质目的,纯粹是因为在得意亢奋的情绪下,似乎非得打个什么东西来宣泄一番。趁着盖博博士的爪牙还没冲进来之前,我跳出两步迅速来到房门前。当着那戴眼镜年轻人的面,我猛力甩上门,转动插在锁孔里的钥匙,然后转身面带冷笑用枪瞄准盖博博士的心脏。换成华莱士在此,他大概也会如此行动的。

“盖博博士说道:‘喂!喂!喂!我说,你这是在干什么?’

“虽然我仍沉着镇定,但心里有一股难以驾驭的力量似乎在向我提词——那一段气壮山河般的对白,从未在我脑中出现过。

“‘我告诉你,盖博博士,’我对他说,‘你的游戏玩完了!我是苏格兰警场的警探华莱士·毕瑞,我要以企图杀害葛莱格里·曼勒宁的罪名逮捕你!手举起来!’

“人的心思是无理性可言。纵然我满脸贴着白络腮胡,头上所戴之帽的角度毫无一位圣职人员该有的儒雅风范,但在那紧要关头上,我仍不禁感到纳闷——一股傲然豪气猝然而生——那群周二晚间淑女救援协会的成员,若瞧见她们的神父现在这副模样,不知道会作何感想。甚至当我看见盖博博士的表情变得像青蛙一样时——他的眼珠瞪得有如镜片一般大,浓密白髭须上方的眼神是恐惧和内疚参半——我的心情更是得意洋洋。

“他开口说话了:

“‘听我说,老小子,你精神错乱啦?’

“‘不用找借口啦,盖博博士,’我不为所动地对他说。‘当你关在小牢房时,你有的是机会仔细想想是什么样的天意坏了你的计划。你要是随便乱动一步,或是发出声音,我就轰爆你的脑袋!’

“‘神经病!’盖博博士一边怒喝,一边粗暴地挥舞拳头。‘你这个笨蛋,那把枪里面只装空包弹。放下来!’

“‘老套了,兄弟,’我轻蔑地回答他。‘这一招过时了。离电话远一点。我要打电话到苏格兰警场,请特别机动队过来支援,因为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盖博博士的语气中,带着一股令人愕然且难以形容的恶意。‘你是从疯人院逃出来、在这附近闲荡的神经病。就算你真的是派拉蒙电影公司的人,你也无法阻挠我们恶搞曼勒宁的计划。’

“虽然我应该有心理准备他会有所行动,因为手册里面也有非常类似的事件发生,但难堪的是,我却毫无防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我正站在一张小毛毯上面,就是那种有时候会摆在地毯上的小毛毯。盖博博士只是弯腰倾身,突然以恶魔般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抓住毛毯一端,然后用力猛拉……

“在我的脚腾空离地后的瞬间,我的头一定是狠狠撞上了身后的桌沿。我的脑袋噼里啪啦作响,眼前的房间稍微黯淡了些,视野像是在浩瀚波浪中忽大忽小,犹如在水中所见之景象;虽然我的意识仍隐约知道自己碰上什么事情,但身体仰卧于地,动弹不得。

“在如此丢人现眼的状况下,我虚弱的肉体无能为力,意识却还很清醒(正如我刚才所言)。于是我看到盖博博士举手对着天花扳激动地喊叫:‘我该拿这个疯子怎么办?’我的脑子甚至可以在迟钝不灵光的情形下,跟着他的思绪运转。他的目光瞥向盥洗室,而后又回头望着电梯——这个在我眼中看起来是一片模糊的电梯,外头有个像横杠似的铁制拴锁。我的脑子一边嗡嗡叫,一边在想:再也没有比这个既故障、又可从外头反锁的钢板电梯,更适合拿来当做临时拘留所吧?正当我奄奄一息地奋力挣扎、口中喃喃含糊不清之际,我发现自己随着毛毯被往后拖动着;盖博博士把我拖到那个地方,打开了电梯门,然后硬把我塞进去。当门啪哒一声关上、接着上锁之时,我惊愕之余,却清清楚楚地察觉已身在羞愧难当的处境中。我觉得四肢无力、头昏眼花,但我设法让脚可以移动;结果我感到一阵疼痛,原来我的踝骨在黑暗的电梯中撞到空木箱而变得青肿,但如此一来,也让我头痛欲裂的脑袋当场清澈起来。

“电梯的两边门上面,各有一扇约莫1呎平方大的厚玻璃窗。我将脸颊紧贴在玻璃窗上,便可看清楚整间办公室。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大不了我可以握拳奋力打破厚玻璃,但此刻我突然想到:最好还是省点力气,直到头晕反胃的症状消失为止。所以我按兵不动。盖博博士把我锁起来后的第一个动作,是跑向被我上锁的房门,然后打开它。紧接着,戴眼镜、浅色头发的年轻人慌张地进来,随即与盖博博士展开激烈的谈话,两人都屡次指向电梯,并做出难以理解的手势。不幸的是,电梯钢板的隔绝,让我无法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我只能无计可施地生闷气,像只动物园里的畜生从那颜面尽失的地方往外眺望。依据我的猜测,戴眼镜的年轻人似乎在试图说服盖博博士离开房间,去和大厅里的某人说话。尔后他们俩开始走向房门,此时我忽然心生一计。

“在电梯后面的那道墙上——换句话说,那道墙后就是外面的大厅,我发现黑暗之中有一束亮光,并且明白那束光是从电梯上方某处的铁丝网通风口或纱窗照进来的。啊,有了!假如我可以爬高碰到那个通风口,我就能够完全目睹外面大厅的发展变化,甚至还可以耳闻那儿的一举一动。虽然我的身高不算矮,但不足以让我的视线与通风口齐高;但是有了那口木箱的帮忙,任何人站上去皆可轻松如愿以偿。

“一眨眼,我已站在木箱上,鼻子顶着通风口或纱窗,颈子稍微伸长地左右移动,如此便几乎可以将整个大厅看个透。”

这时候,伊林渥斯博士停顿了下来,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自从这位老兄开始叙述以来,这是他首度在脸上流露出古怪的神情。

“此刻,从那个有利的位置,赫伯爵士,”他对我说道,“我看见一桩已经回天乏术的谋杀案。”

第十二章 从电梯内部向外窥视

到了这会儿,终于,故事即将进入关键时刻。这个该死的事件终于来到紧要关头了。我不想打断这位老兄的叙述,也不愿在长篇大论之后要求他言简意赅,因为他的叙事技巧完整而自成一格。甚而有之,连他本人也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情绪起了变化,虽然我非常肯定为何情绪生变他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不是一场玩笑;如今,它可是一桩凶杀案啊。而伊林渥斯自始至终都把它当成一场谋杀,这导致他的所见所闻,像一部电影似地被记忆下来。

他坐在我桌子前面,脸色略微苍白疲惫,手上的雪茄燃烬只剩下烟屁股,但抽烟的动作仍持续不辍。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陈述,嗓音有如乌鸦嘶叫般粗糙刺耳。

“我知道在这个紧要关头上,你会希望我的叙述能更为明确,”他一边说,一边擦拭额头,“我会尽力而为的。从我所站的有利位置,第一个进入眼帘的东西,是沿着边墙大约每隔10呎便竖立一支的大理石粱柱。越过粱柱看过去,是大厅中央那一大片宽阔的区域,接着是对边的另一排梁柱,然后再往更远处过去,则是一列马车。我直接往右看,那里是位于大厅后面的楼梯;我再将脸紧贴通风口向左勉为其难地张望,还可以清楚看见一部分的青铜正门。而靠近正门附近,一群人聚集在那里交头接耳。其中有包藏祸心的看门人普恩、我之前见过身材丰腴的红衣少女,以及我未曾谋面体形纤细的浅色头发少女——其中一个一定是持刀相向、背叛爱人的蜜丽安,另一个就是盖博博士提过的哈莉特·克尔顿。最后一个和他们站在一块、预计要扮演密哈伦皇朝王子的歹徒,仍然穿着偷来的鲜艳服饰,挥手做出粗鲁的动作。这地方笼罩在苍白阴郁的人造月光下,他们的低语还引起回声,空荡荡地显得怪恐怖的。

“馆长室的房门打开了,盖博博士和浅色头发的男子走了出来,所以这个时候是我首度听见他们的谈话声。他们的谈话内容让我觉得错愕,甚至感到迷惑不解;但我会逐字逐句地引述给您听,并且可以为其正确性立誓作证,因为我距离他们大概不及十来呎。

“‘——但他不可能真的是伊林渥斯!’盖博博士压低嗓门提出异议,但声音听起来却像是在嘶吼。‘他妈的混蛋,小罗,我跟你说,那家伙是个疯子!他自称是苏格兰警场的华莱士·毕瑞,并且还滔滔不绝地念着什么苏格兰人拥有牺牲流血之华莱士的诗句!’(我要补充说明——从这个实例中指出,人心会玩弄一种奇特伎俩——我可不记得我振振有辞地引用过罗伯特·彭斯〔译注:Robert Burns,1759~1796,苏格兰民族诗人〕铿锵有力的诗句。)

“‘事情大条了,’盖博博士的同伴如此断言,我猜此人就是混蛋加三级的无赖何姆斯——即是那位出卖雇主的秘书。‘你快去跟普恩谈谈。普恩一直守在门边。那家伙一走进来,普恩就觉得他非常可疑。后来,伊林渥斯——先假设那家伙是他好了——抵达这里不到5分钟,那个演员介绍所派来的正牌演员就走了进来!’

“盖博博士显然相当心烦意乱。

“‘啊?普恩为何不警告我们?’他问道。‘那个货真价实由介绍所派来的演员,现在人在哪儿?他没有进来见我啊。他跑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似乎没人晓得!’何姆斯答道。‘普恩不敢走离正门,以防曼勒宁突然冒出来;而那个演员直到约莫5分钟前才出现,普恩一见到他,才一古脑儿恍然大悟。那时候普恩还是不敢擅离岗位,刚好没多久之后我下楼来,普恩才告诉我此事,于是我跑回来找你……听着,杰瑞,我们干嘛还待在这里等侯?看在老天爷的面上,我们回头把伊林渥斯从电梯里面放出来,然后跟他道歉,并好好安抚他!我真希望我们没有搞出这个大麻烦来。如果老爹知道了这件事,我的饭碗会不保,山姆会让公使馆的人笑破肚皮——你清楚老亚伯斯里那个人的德行;而你会被踢出家门,更甭提蜜丽安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总而言之,这件事非压下来不可。’

“老实说,从这一帮歹徒中的一位成员口中,听到这么一段令人大为惊讶的言论,而且他娓娓道来语调冷静沉着、思绪敏锐稳健,反而叫我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是这家伙没其他同党那么凶残,还是哪个地方弄错了呢?然而,此刻我无暇推敲细想结论为何,因为身穿波斯服饰的贝克特已经脱离正门附近的那群人,正仓促跑向通风口下方的两名同党。途中,他必须路过一排里头陈列着各式武器的展示柜,随后他的步伐经过了沿着大厅对墙一字排开的五节马车。当他走到一节样式我不熟悉的深黑色密闭大型车厢时,他似乎在扫视车厢后部的地面。他弯着腰,俯身在车厢下迂回而行,然后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几秒钟(因为那里正好有一支梁柱);再现身时,他的掌心跑出一个浅黑色的小物件。虽然我得天独厚拥有不常见的远视,但在那样的长距离下,我还是无法确实认清那个东西。如我所言,贝克特做出这些举动的同时,他的两个同党仍在交谈中;我得说明一下,我的头已经不痛了,而盖博博士提及我的时候,所用的语气一点也没有抚慰我愤慨难受、丢脸到家的心灵。

“‘好吧,整个计划是得取消了,’盖博博士说道。‘11点钟了,我们的计划完全乱了套,还把一个疯子关在电梯里面。布兰纳介绍所派来的人似乎也到了——啊,老天!’

“此刻,这个名叫贝克特、身穿刺绣镶边蓝色短袖衣的男子,也口沫横飞激动地加入他们的对谈。我推测他的脸一定是刻意涂黑的(事实上,他有用手在脸上摸来摸去的倾向,动作像只驯养的家猫),再从杂乱无章的头发来判断,我看得出来在他戴的羊皮帽下,一定有顶黑色假发。他说起话来怒气冲冲,而且一再重复无意义的字眼,像是‘我说啊’和‘他妈的可恶透顶’。说真的,那一刻我感到满心疑惑,因为在这种本质上会令人恐惧丧胆的情势下,这些人的谈吐鄙俗凶残,但语气奇特却像是男学生在讲话。

“‘不行,我们不能打退堂鼓,’贝克特咆哮道。‘是谁说要取消计划的?事到如今,我们不能中途退缩。’盖博博士开始解释目前的处境,但贝克特打断他的话。‘你说话的样子像个娘们。让那个家伙——管他究竟是谁——在电梯里暂歇一会儿。如此一来,我们的剧本不就更完美了吗?我们可以在适当时机放他出来,然后在曼勒宁面前扼住他的喉咙使之窒息,这样效果会更棒的……我现在想弄清楚的是,咱们雇用的那个演员跑到哪儿去了?普恩说他进来了。他不可能像个该死的幽灵突然消失不见,除非他回头走出去了。这地方是怎么了?怎么会发生这种怪事?你们看!’

“他手中递出的东西,似乎是方才捡到的那个物件。我战战兢兢地紧抓着通风口下方的壁架,目光极力张望,原来那是一段黑色的头发或毛线,而且已被裁成假髭须的形状。

“‘我到处找遍这玩意儿,’他说道。‘林克非要我戴上它不可。他特别情有独钟在别人身上装贴毛发。刚才我在地上找到它了。但是,我的匕首在哪儿呢?我也找不到它。如果没有匕首的话,你他妈的要我怎么演好戏?在整场戏中,它是最重要的东西。小罗,你是这场表演的服装管理员——我的匕首在哪里?’

“‘你的匕首在哪里,我一点概念也没有,’何姆斯答道,他闭着嘴说话的样子,和我的朋友莫达克先生在教会庆典上所表演的口技如出一辙。‘我打开展示柜,然后把匕首放到阶梯上你看得见的地方。你可不可以试着动动脑筋想清楚。除了找到你的匕首外,是不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呢?在这个节骨眼上——山姆!’

“破口大骂的贝克特已转身冲向博物馆的正门。另外两个人一边急着出言相劝,一边紧跟了上去,而我也挂在高处引颈紧盯着他们的去向。我说不上来自己是如何失去平衡的;每当我埋头苦思时,就会有人注意到(特别是内人,家里一些细小不显眼的破损都可以令她怨声载道)我的肢体出现了奇怪的动作,虽然我不得不认为这个观察还真是似是而非。不管怎么样,当时我的身体倾斜得太厉害,导致脚下的箱子翻覆,我能免于摔个狗吃屎,全是因为紧抓着通风口下方的壁架才逃过一劫,然后身体再荡下来。我摸黑拼命把箱子重新竖起来,这时候我的手指头碰到一个冰冷的东西;简言之,我的指头碰到的是一把掉在电梯地上的斧头刀身。我一碰到它,原本是应该兴奋地叫出声来,因为从一开始到现在,我所经历的淤伤、受尽的耻辱,以及某种程度上的紧张压力,这诸多痛楚在那一瞬间到达了极点,而内心被激发出来的勇气则一发不可收拾,让我想抓着这群歹徒痛扁一顿;然而,我几乎只是眼角噙着泪珠罢了(坦承此事,我丝毫不感到羞愧)。有了那把短柄小斧头,我就像个迈阿密大街上的美国印第安战士,可以向我的敌人挑衅,并且以胆大妄为的塞米诺族(译注:Seminole,北美印第安人的一族)语言回应他们:

你们蜂拥面来的军团气势如虹!——我不会屈膝胆怯的!

手铐再也无法绑住现已挣脱束缚的手臂;

暴风雨低啸隆隆作响,我披上铠甲有如雷鸣般响亮,

当风雨来袭时,随之而降的刀光剑影会让你们胆战心寒!

“不,不用这样,赫伯爵士,您无须催促我把故事继续说下去。我岔题导入这些诗句,是因为不愿回想我重新攀上箱子时所见之情景。那真是无与伦比的震惊和恐惧!相信我,那般情景,且让我尽可能不夸大地平铺直叙。

“如我刚才所说,当时我的目光直盯着大厅对面的那一列马车。而离我左边不远的斜对面处,在那个视野无法一目了然的地方,是一辆我刚刚提过的超大型黑色马车。先前我看见的那一伙人,全聚集在‘波斯陈列室’拱门附近、离我位置最远的大厅角落;他们所在之处是马车列的另一端,也就是车列的最前端,因此无法看到我所见之事。他们慌慌张张低语嘀咕的声音回荡着,但我的注意力却不在此,因为那辆旅行马车的车门,正在非常缓慢地打开。

“在浅蓝色月光的照耀下,车厢门朝着我的方向打开来。它的空间似乎够大,可以让一个人绰绰有余地站在里面。而那里头真的有个人站着,他用右手推开车门以取得更充裕的光线,同时略微倾身向前,俯视着脚边某个大型块状物。这个男人身穿一般警员的制服。当下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警察来了;但随后我才想到,歹徒老大说过他的手下之一会穿着警察制服。他先用脚把车门撑开,接着弯腰从地上将那块状物抬起。此时我瞧个分明,原来那块状物是个男人的躯体,其脑袋瓜正朝我这个方向垂下;接下来,冒牌警察抓住男人的肩膀并将身体拉直。他一手稳住男子,另一手紧抓着男子的脑袋后面——显然是抓住对方的头发或帽子,因为高礼帽还紧紧戴在头上——然后用力往上一拉,端详对方的相貌。

“那是一张死人的脸,赫伯爵士,虽然颈子懒洋洋地无法伸直,但直瞪着我的眼珠完全睁开,眼眶内围成一圈的眼白历历可见。此外,那名男子的嘴巴张开,脸上留着胡子,身上的深色大衣敞开,我看到他的胸口插着一支貌似象牙的白色突起物。就这样,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就在那一刻,博物馆前面传来浅发女子的尖叫声。从那个位置,她不可能看到车厢内部,也见不着里头的可怕景象。原来她是对着冒牌警察大声呼唤:她叫他‘达令’,并且问他干嘛‘突然消失躲到车厢里头’。那亲密的叫声传荡在内藏死人的拱顶下,所产生的共鸣回响令人听来毛骨悚然。

“他的反应相当快——从他的举动来看,我知道他是有罪的。他仍以单手顶住尸体,同时从车上跳下来,随即用另一只手摔上车门把死人关在里面。我承认,车门猛然关上并把尸首挡住的轰隆隆噪音,的确让我胆战心惊;而他亲切话语所引发的回音,更是令我畏缩退却。

“‘没事,’他大声说道。‘我的警棍掉到一辆马车里面,就这样而已。没事的,不过我们得离开这里,而且动作要快。这场戏似乎是没得唱了,既然如此,干嘛还不走人?先把你们女孩家送走,然后杰瑞、山姆、小罗和我,应该要开个小会议讨论一下。’

“这时候,贝克特大步来到中央的主要通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离开?’他问道。‘不是说没事吗?’

“‘不,不是——’冒牌警察以嘶哑疑似真诚的口气叫道。他一转身,眼睛往上一瞥,目光越过大厅直冲着我而来。

“通风口上面的孔眼设计得密密麻麻,所以我的相貌他是不可能看清楚的;然而,要隐约辨认出有个头形在通风口后方却是绰绰有余。那个戴着头盔的蓝衣男子,不动如山地站在白色大理石地板上,他脚边有一小团青色阴影,鬼魅般的粱柱环伺在旁。此情此景我是没办法很快忘掉的。虽然他的眼睛被头盔暗影遮住,但看得出来它们似乎在骨溜溜打转,并且眼波闪烁不定;此外在头盔下方,我看见沿着他侧脸淌下的一道汗水隐隐发亮。

“‘谁在那个电梯里头?’他说道。

“‘是杰瑞用弓和矛捕猎到的俘虏,’浅发女子得意地咯咯笑道。‘问这干嘛?’

“‘我想要跟他谈一谈,’冒牌警察说道。

“他还来不及开口,我就已经做出至今仍不后悔的疯狂举动。我跳下箱子,举起斧头往电梯门上的玻璃窗砍下去。第一劈玻璃碎开,第二劈和第三劈将窗框上的碎玻璃差不多都清干净了,如此一来,我就可以伸手出窗摸索外面的拴锁。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何姆斯烦躁的声音响起,想必是玻璃碎裂声使得他大呼小叫:‘他快要逃出去了!’紧接着,冒牌警察深沉的怒吼声也跟着传来:‘我警告各位,咱们最好能拦住他!你们不明就里,但现在别问我原因。如果被他逃出去并找到警方的话,咱们就会有大麻烦了。’

“听到了这番话,再加上门外急切的脚步声一哄而上,隐隐约约从暴力中感到耀武扬威的我,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一打开电梯门,我就扔掉斧头,因为当下我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冲向房门,趁着他们进来之前把门锁上。我办到了。正当噼啪噼啪的脚步声似乎来到门前时,我转动锁孔内的钥匙,倚门而立。服前虽是一片朦胧黯淡,但我从容依旧、心意已决。个人的尊严问题,此时得抛之脑后。我以坚定的步伐走入盥洗室,登上洗脸盆(虽然那光滑瓷器的凸状表层,会让人站在上面如履薄冰似的极端危险),然后攀上窗户坐在壁架上,随即将旋转窗向外推开。若要纵身往下跳,风险可说是微乎其微;虽然比较容易的逃脱途径,是从窗户左侧牢固的落水管或陶瓦排水管攀沿而下。此刻,我听到身后传来的喊叫声。即使是比我优柔寡断的人,在这喊叫声的刺激下,也会奋不顾身地跳下去。

“虽然房门仍锁着,门外已无声音响起,但洞开的电梯门却有微弱的讲话声从通风口传来。

“‘他无法从这里选出去的,’那是盖博博士的声音。

“‘我告诉你,他可以的,’冒牌警察的声音叫道。‘他可以从盥洗室的窗子逃出去。别跟我争辩。你们大家赶紧去后门拦截他,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我去大门坐镇。’

“事到如今,无须再有其他刺激的推波助澜,我已经可以不顾一切地往下逃生。尔后,我发现自己气喘吁吁地站在高墙环绕的后花园或庭院里头,幸好皎洁的月亮为我点明后墙上有一座铁闸门。我跑向它,满心祈祷眼前即是天堂之门。

“然而,闸门却是锁上的。

“我听见身后传来咯啦咔嚓的声响。在博物馆这个黑压压的阴影中,一道光束从敞开的门缝斜射而出,照至走道上。在那当下,我所在的绿洲变成了令人苦不堪言的沙地。我无暇思考,只愿能避开那探照灯的搜索,因为追捕我的人,现在一定把我围困在这个庭院里头。正当追捕者大步踏上通往后闸门的走道时,我漫无目标、不知何去何从地沿着墙快跑。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已面向大门,而我伸展出去的手在墙上摸到某样东西:铁杆架或长钉。那是一连串外凸的长钉,有如梯子似的沿着墙往上攀升。

“我没印象自己是如何爬上梯子的,只意识到在墙的另一边松了一口气。但好景不长。我跨坐在墙上费力地呼吸,可是没过多久,一道光直接照在我眼睛上。我分辨出这可恶的光线是来自下方,也认出那儿有个戴头盔的男人,我相信他就是我的敌人——也就是那个冒牌警察;尽管眼睛睁不太开,但我的神智还是听见他得意洋洋的声音,不过我想不起来他说了些什么,因为我几乎只记得他不久前的吼叫声:‘我去大门坐镇。’

“有道是,一再挫败的情况下,不会有所谓的恼羞成怒。而一再受挫的我,却是恼羞成怒得有如火山爆发。既然是一对一,我就得独力擒住凶手,否则我的老命就保不住了。随后,当我从墙上失控地对他厉声叫骂时,我也贸然地采取行动。直到现在,我仍感到无地自容难堪到了极点,因为当时的我激动地失去理智,而且因明白两件事而感到难堪:其一,我是个基督教会的牧师;其二,我毫不留情地展开攻击,结果却打错人了。”

伊林渥斯博士抱头半晌不发一语。我出言催促。

“后来呢,博士?事情还没结束吧?”

“就我目前所能勾勒出一个连贯有条理的故事而言,”他颤抖地说道,“简言之,事情就此结束了。光亮昙花一现,我匆匆一瞥,万物皆空——”

“等一下,你在信中有提到地下煤库。”

‘地下煤库!”他说话的口气,像是被我用大头针扎到似的。“仁慈的天国啊,地下煤库!我——!嗯,我敢说,赫伯爵士,在11点出头至12点半之间那段混沌不明的时刻里,您能取得地下煤库这个相关的小小线索,应该是最好不过的了,虽然整个情况我根本是不明就里!如果他们是一群恶徒——尽管并无证据说服我他们不是——既然我已落在他们手中,为何他们却罢手饶我一命?事实上,我不记得什么地下煤库。事情是这样的:

“我记忆中所意识到的下一件事,是坐在车子里面,全身颠簸左右摇晃,头痛剧烈难当,眼前并有光线闪烁不定。就我了解,我所在之处是一辆计程车的阴暗车厢内。我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那股气味是从我身上衣服发出来的,而我身旁坐着一个黑影,那人正将酒瓶递到我嘴边。

“我虚弱地询问我身在何处。

“‘铁匠大桥,’一个冷漠的声音说道。‘我们最远到过沼泽地,费了一些时间和手脚才让你清醒过来。感谢老天,你好多了!别担心,一切都没事了。计程车司机以为你喝醉了。’

“尽管痛楚感逐渐增强,我还是使劲将身体坐直、双臂环抱,因为那声音很耳熟。

“‘如果你们今晚非杀了我不可,’我听见自己对那位冒牌警察低声嘟囔,‘动手吧,我认栽了。’

“‘没有人要杀你,伊林渥斯博士!’名叫巴特勒的男子在我耳边大声说道,高分贝的声音令我头痛而脑子一片空白。‘是的,,我知道你是谁;当我们把你拉入地下煤库时,我们在你的口袋里找到你的名片。伊林渥斯博士!你听到我在讲话吗?我们欠你一个赔罪——我们应该要下跪向你赔罪。这只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如此而已。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单独跟你解释,并且说服其他人让我送你回家的原因。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你和我却知道——那具尸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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