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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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点,很明显的一点。但是精明的侦探会这样回答:‘是的,一个聪明的凶手就会这样。这是最有效的欺骗人的手法。他们很容易得出第一种结论。他有点改变他的声音,只要人们能在此后记得起来。他声称是贝特斯因为他想要人们认为他不是贝特斯。’你是这样想的吗?”
“哦,是的,”菲尔博士直言不讳,“这是我思考的第一件事。”
佩特斯点头:“接着你会得出这样的答案,能够洗清我的嫌疑。如果我做了这样的事,那不是我的声音,而是我改变了我的声音。但是,”他说,指了指,“我怎样令我的话语很顺流。我要说些不寻常的东西,某些错误的东西,以及显然不像我自己说的,这些他们后来才能记得起来。那个访问者不是这样。他模仿的很彻底,就象我一样。不管你是持有直接的观点还是微妙的观点,我那样都不服,因为我不是个蠢货,或者就因为我是个蠢货。”
哈德利大笑。他眼神愉快的从佩特斯游离到菲尔博士身上,不再有紧张的神情。
“你们是一丘之貉,”他说,“我喜欢这样的循环。但是我想告诉你一些实用的经验,佩特斯先生,罪犯总会发现自己处于困境中。警察不会停下来考虑他是个蠢货还是不是个蠢货。警察会抱着直接的观点——然后绞死他。”
“你想绞死我,”佩特斯说,“如果你找到确凿的证据?”
“正确。”
“哦——呃——真坦白啊,”佩特斯说,尽管他看上去很不自在,而且紧盯着说话人。“呃——我能继续吗?你打断了我的话。”
“继续吧,”督察做了个友好的姿势,催促道,“我们可以从一个聪明人那得到灵感。你还想建议什么?”
不管是不是有意的刺激,它确实产生了众人没有想到的结果。佩特斯笑了,但是他的眼睛没有什么神情,脸也更严肃了。
“是的,我想你能得到,”他同意道,“你会自己做出结论。让我们举个例子。你——或者某人——看见今天早上的报纸有着关于葛里莫谋杀的长篇大论。他应该相信昨晚下雪了,因此打破了他的所有计划,只能打赌等待直到雪停了,才好实行他的计划。也就是说,他应该适当的依赖那些雪。对不对?”
“某种程度上,对的。怎么样?”
“那么我想你应该记得,”佩特斯接着说,“天气预报可不是这样说的。昨天的天气预报说没有雪。”
“哦,巴克斯酒神啊!”菲尔博士咆哮道,盯着佩特斯看了一会后他一拳打在桌子上,“好样的!我从来没想到这点。哈德利,这完全改变了整个事件!这——”
佩特斯放松下来。他拿出一个雪茄盒,打开了:“当然,这是个缺陷。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提出反驳,凶手知道雪是束缚,因为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雪。但是在这个案子里,你最好放聪明点。我还不大清楚。事实是,我认为天气预报和电话服务一样不可靠。这里它犯了错误,是的,但是没关系。你不相信我?去找昨晚的报纸看看吧。”
哈德利骂骂咧咧,接着又笑了。
“抱歉,”他说,“我不是想刺痛你,但是我很高兴我这样做了。是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妈的,如果有人故意要依靠雪来犯罪,他的确要好好考虑天气预报。”哈德利敲着桌子,“别介意;我们重新来。我现在认真的问你几个问题。”
“好的。犯罪学是Burnaby的拿手好戏而不是我的。我只是偶然注意到,”
佩特斯说,带着嘲弄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衣服,“就象决定我是否要穿套鞋。习惯……对那个模仿我声音的人来说,为什么要把我牵连进去?我是个温和的有怪癖的老人,我向你担保。我不想扮演复仇女神的角色。唯一我能想到的原因是我是这个圈子里唯一一个星期六晚上没有固定安排的人,也许不能提供不在场证明。但是对于那人来说,我也好模仿;那人只要知道我如何打招呼的,不是吗?”
“在Warwick客栈的那个圈子里的人?除此之外还有别人吗?”
“哦,是的。还有两个人非正规成员。但是我并不认为他们是怀疑对象。一个是老Mornington,在大英博物馆工作了超过50年;他有个破锣嗓子,不可能被当成我。还有是Swayle,但是我相信他昨晚在做广播节目,关于生命之类,应该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时候做的?”
“大约9点45,我想,尽管我不能肯定。而且,他们也没去过葛里莫家——而且只是偶尔去客栈。好的,某人也许听见或者坐在屋子的后面,尽管没有加入讨论。我想那是你们最好的指引,尽管它只是微小的线索。”贝特斯拿出雪茄,又猛得关上盒子,“是的。我们最好认为它的结果还不清楚,或者我们做好各类尝试,嗯?波那比和我是葛里莫家最亲近的朋友。但是我没有干,波那比在玩牌。”
哈德利看着他:“我怀疑波那比先生真的在玩牌吗?”
“我不知道,”对方直率的承认,“但是我想说他在玩。波那比不蠢。只有极蠢的人才会在那个晚上犯罪,他缺席了本应该去的活动肯定会引起注意的。”
督察继续敲着桌子,愁眉不展。菲尔博士不知道在想什么,斜着眼独自沉思。
佩特斯好奇的从这人看到那人。
“如果我让你们有了灵感,先生们——”他说道。
哈德利变得活跃起来:“是的,是的!没有结束!现在关于波那比:你知道他画了幅画,葛里莫博士买了下来保护自己吗?”
“保护他自己?怎样?如何保护?”
“我们不知道。我想你也许能解释。”哈德利看着他,“他家里似乎有某种隐秘的味道。顺便问一下,你知道关于他家的事吗?”
佩特斯显然迷惑了:“啊,萝赛特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女孩。呃——我没有说有什么隐秘的东西。相反。对我来说,她太现代了。”他皱起眉头,“我从不知道葛里莫的妻子;她在若干年前去世了。但是我没有看见——”
“别介意。你对德瑞曼怎么看?”
佩特斯笑起来:“老德瑞曼是我见过的最不值得怀疑的人。如此的不值得怀疑以至于有人认为他背后隐藏着深深地如恶魔般的狡猾。原谅我,你们在考虑他?如果你是的,我应该忘掉它。”
“我们回到波那比身上。你知道他如何想起画那幅画,或者他什么时候画的,或者有关的任何事?”
“我想是在一两年前。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他工作室最大的画布;他以前用来当幕布或者隔离物,卷起来的,随时需要才用。我曾经问过他那画的是什么。他回答,‘我从未看见过的某种幻想的理念’。它有个法国名字:DansL'Ombre des Montagnes du Sel,或者诸如此类的。”他停止了用没有点燃的雪茄敲打盒子。他古怪而不安宁的头脑又转动起来,“啊!我现在想起来了,波那比说,‘你不喜欢它?当葛里莫看见它的时候可是大惊失色。’”
“为什么?”
“我没在意。我很自然的认为这是个笑话或者吹牛;他说的时候大笑起来,波那比喜欢这样。但是那东西就放在工作室,等灰尘,很长时间,当葛里莫星期五早上来要它的时候,我很惊讶。”
哈德利猛的靠向前:“你在那儿?”
“在工作室?是的。我那么早去是有原因的——我忘了。葛里莫激动的来——”
“心烦意乱?”
“是的。不——不。很兴奋。”佩特斯回答,偷偷的看着哈德利,“葛里莫机关枪似的说道,‘波那比,你那幅盐山画在哪?我要它。你开个价?’波那比奇怪的看着他。他蹒跚的走上前,指着画说,‘这东西是你的了,伙计,如果你要它;拿走。’葛里莫说,‘不,我有用,我坚持买它。’好了,波那比说出了个愚蠢的价格好像是10先令,葛里莫相当正经的拿出支票簿,写了10先令。他什么也没说,只说书房墙上有个地方能放。就这些。他带着画下楼了,我代他喊了辆车,带着走了……”
“包装了吗?”菲尔突然博士问,佩特斯有点受惊了。
菲尔博士显示出很大的兴趣。博士微微弯腰前躬,手紧握着手杖,佩特斯好奇的看着他。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问我这个?”他说,“我刚才提过了——大惊小怪的葛里莫要求包装。他想要纸,波那比说,‘你认为我有那么大的纸包它吗?为什么害羞拿着它?就这样拿好了。’但是葛里莫坚持下楼去商店买张棕色的纸包住它。这似乎令波那比很苦恼。”
“你知不知道葛里莫是不是带着它直接回家的?”
“不——我认为他去加了个框子,但是我不确定。”
菲尔博士坐回原样,咕哝着,没再提问题,虽然佩特斯有过暗示。虽然哈德利又提了些问题,但是在蓝坡看来没什么重要的收获。佩特斯说话很谨慎;但是他说几乎没有隐瞒什么。在葛里莫一家里没有摩擦,在小圈子里除了曼根和波那比处于对抗中之外大家没有冲突。波那比虽然将近30岁,但是对萝赛特·葛里莫很有兴趣。葛里莫博士没有对此说什么;如果有什么,他会怂恿这样做的,虽然目前为止佩特斯还没发现他做了什么妨碍曼根的事。
“但是,我想你们会发现,先生们,”佩特斯总结道,当大本钟报告十点钟的时候他站起来要走了,“这就是全部。很难把犯罪和我们圈子里任何人联系起来。对于财务方面,我无法告诉你们很多。葛里莫相当富有,我想。他的律师,我碰巧认识,是Gray's Inn的Tennant和Williams……顺便说一句,我想知道你们是否能和我在这个沉闷的星期天共进午餐?我在Russell广场的另一边,你知道的;我在帝王有间套房,十五年了。你们在附近调查,也许很方便;而且,如果菲尔博士喜欢讨论鬼故事——?”
他笑了。博士在哈德利开口拒绝前插话同意了,佩特斯得意洋洋的走了。接着他们面面相觑。
“喂?”哈德利咆哮道,“看起来真坦白啊,当然我们会核实的。这点,令人印象深刻的这点是:为什么他们中某人犯下这桩罪行在一个缺席了就会引起注意的晚上?我们去找那个波那比,但是他好像也走了,如果只是为了那个理由……”
“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雪,”菲尔博士固执的说,“哈德利,那令每件事都不同寻常!它令整个案子颠倒过来,但是我还没看过Cagliostro街!让我们去Cagliostro街。无论如何都比这儿一片漆黑强。”
他喷出嘴里的烟,穿上斗篷,戴上铲形帽,熄灭了烟。
第十三章 秘密公寓
周日清晨,灰色寒冬里的伦敦街道荒凉得如同鬼域。哈德利的车子刚转进的Cagliostro街更是一片死寂。
如同菲尔博士所言,Cagliostro街是褴褛店铺与住宅的泛滥之所,收纳了兰姆(Lamb,英国散文家——棒槌学堂注)当年居住的Conduit街的所有垃圾。Conduit街是一条细长的干道,本身就是一个商业中心:向北,它延伸至Guilford街的兵营;向南,它连通Theobald路边的交通主干线。Guilford街西向末端处,通向Cagliostro街的入口被夹在一家文具店与肉店之间。如果不留意路牌,Cagliostro街很容易被当作一段小巷略过。一旦穿过那两处店铺,街道便突然展开到难以置信的宽度,既而直下200码,直到尽头处的一堵砖墙。
暗藏街道的鬼魅感乃至宛若幻觉造就的成排房舍并没有影响蓝坡在伦敦街道搜寻的兴致。倘若不过是刚走出自己的家门,你未必会觉察到整个街道在夜晚已经出现某种神秘的变化、而某张陌生的脸正在某处你从未意识到它的存在的房屋里冲你偷笑。这正是蓝坡目前的状态。
他与哈德利和菲尔博士站在Cagliostro街的入口处,向前望去。蜂集的店铺只占据了两侧街道不多的地面。铺子都还关着,或是用铁艺栅栏遮挡着窗子,一副把顾客当作进攻要塞的敌人对待的阵势。即便是它们镀金的招牌也带着某种轻蔑感。店铺的窗户都很难用“洁净”来形容:无论是右侧远处仿佛闪亮的珠宝店还是略近一些灰浊的烟摊。这烟摊比陈年的烟草还没精神,猥琐地躲藏在一个布告栏后面,而布告栏上充斥着从没人听说过的新闻标题。再远一些是两列三层公寓,墙壁是暗红的砖块,窗框是白色或黄色;紧闭的窗帘中只有几处(都在底层)现出些略为活泼的花边装饰。所有的房舍都被煤烟熏染成同样黯淡的色调,看起来仿佛联为一体。例外的只有一处:有单独的栏杆自路边统一的栏杆引出通向这个大门,看起来那里很有希望是一幢新装修的公寓。再向上就看见烟囱,直指向深灰色天空。路上的积雪已经化为灰色的污渍,呼啸的寒风穿梭街口、将一张被丢弃的报纸推搡到灯柱上战栗。
“好一派雪景。”菲尔博士咕哝道。他笨拙地向前行进,四处回响着他的脚步声,“在引起别人注意以前,我们最好先弄清楚一些事。指给我弗雷被枪击的地方。等一下!多问一句,他住在哪里?”
哈德利指指距离他们不远的烟摊。
“就在那边。离街口不远,我告诉过你。我们会过去看一眼,虽然Somer已经去看过、而且说那里没什么。现在我们接着往前走,去这条街大致中间的位置……”他继续前进,阔步走出了约一码的距离,“他们搜索过人行道,最后查到这里;也就是说,150英尺左右。后面的雪地上没有标记,那段距离不短,大约也有150英尺。就在这里。”
他站住,慢慢转过身。
“就在半途。路中央。你看见这条街有多宽。走到这里看看:距离两边的房子都还有30英尺。如果他是走在人行道上,我们还可以比较疯狂地假设凶手跳进了哪扇窗户或是地下室,把枪藏在电线杆或什么东西下面,然后——”
“无稽之谈!”
“不错,无稽之谈;但我们还能怎么设想?”哈德利的口气有些愠怒,同时大幅度挥舞着他的公文包,“就像你自己说的:这是一条街;它宽敞、简单、不可能做假!我知道不可能有那些诡计,但到底发生了什么?目击者也什么都没看见;如果在这里搞过什么鬼,他们一定能看见。看这里!就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看你现在看的方向。”他又向远处迈出几步,检查过街牌号后转过身,随即转到右侧的人行道上。“Blackwin和Short就是在这里听到惨叫的。你从街中心往这里走。我就在你前面。现在我转身——就这样。现在我距离你多远?”
蓝坡站在远处,看见菲尔博士高大而孤独的身影立在这一空洞的长方形的中心。
“更近了。这两个家伙。”博士说道,把帽子往后推了推,“不超过30英尺!哈德利,这比我想象得还疯狂。他就在一片雪的沙漠中,而他们消失时人们就只听到枪响——砰——砰……”
“一点不错。下面是光线的问题。你扮演弗雷的角色。就在你右边,稍往前一点,刚过18号门牌——看见那路灯了?再往后略退一点,还是在右边,看见珠宝店的橱窗了?很好。那里有盏灯,不太亮,但还算盏灯,现在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两个人,就站在我现在的位置,他们有没有可能看不清弗雷周围是否有人?”
他的语调升高了,街道上回荡着嘲讽的回音。被废弃的报纸再次被寒风捕获,趔趄了几步便突然裂成了几片。寒风穿过烟囱发出空洞的啸声,仿佛是穿过一个空旷的隧洞。菲尔博士的黑斗篷拍打着他的身体,眼镜上的丝带也在风中狂舞着。
“珠宝店——”他重复道,眼睛放出光芒,“珠宝店!那里的灯光……那里有人吗?”
“没有!Withers已经想到并且检查过了。那不过是展示用的灯光。橱窗和门外都有铁艺栅栏,就像现在一样。没人能进出那里。再说了,那里距离弗雷太远。”
菲尔博士俯下身,一丝不苟地检查布防严密的橱窗。橱窗内是天鹅绒托衬着的几盘廉价戒指和手表、一排烛台,中央是一架大型圆顶德式座钟,钟面上有两只转动的眼睛,正开始眨眼指示十一点的到来。菲尔博士凝视着这对眼睛,它们仿佛正带着无知的好奇打量着这个刚死过人的地方,这种眼神颇令人不快,也给Cagliostro街平添了一抹恐怖气息。菲尔博士趔趄着退回街中心。
“但是,”他固执地坚持道,仿佛是在进行辩论,“这是在街道右侧,而弗雷是被来自左侧的子弹击中背部的。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假设——现在我们显然只能假设——袭击者来自左侧、或者说那把会飞的手枪是从左边冒出来的。我不知道!暂且假定凶手可以在雪地上行走而不留下任何脚印,也许我们至少可以确定他是从哪里出来?”
“从这里。”一个声音说道。
一阵疾风卷来了这些仿佛来自空无的词句。在暧昧不明的风声中,蓝坡一瞬间又体验到了早在经手Chatterham监狱案子时他已熟知的那种战栗。他产生了一种疯狂的幻觉:有东西在他眼前飞舞,而他耳边正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低语着、正如两个目击者在那个夜晚听到的隐身凶手的低语一样。在下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的喉咙;随后他转过身,发现刚才的怪异感觉已经以最乏味的方式得到了解释。一个身材魁梧、脸色红润的年轻人从18号门牌边敞开的大门里走出来。压到前额的礼帽给他的举止增加了几分阴险的气氛。年轻人咧开嘴笑着、向哈德利问好。
“他是从这里出来的,长官。我是Somers,长官。您一定还记得,是您要我去调查名叫弗雷的死者在遇袭前正要去哪里的。您还要我调查有哪些房东把房子租给了脾气古怪的房客、而那些房客当中很可能就有我们要找的人……行了,古怪房客我已经找到了,这算不上什么难事。他就是从这里出来的。请原谅我打断了你们的谈话。”
哈德利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感激的词,力图不显露出这通插话多让他心烦。
他的视线移向大门,有一个人影正犹疑不决地站在那里。Somers跟随着他的视线。
“哦,不,长官。这不是那个房客。”他说道,咧开嘴又是一笑。“这位是O’Rourke先生,音乐厅里那个家伙,记得吗?就是他昨晚认出了弗雷。今天早上他帮了我一点小忙。”
那个人影从阴暗处离开,走下楼梯。尽管外衣很厚实,他看起来还是很瘦小;瘦小却很结实,他步伐轻快,灵活得媲美表演高空飞人或是走钢丝的演员。他的举止和蔼可亲,说话时总是略微后退一些,就像那些习惯给自己的手势留下些比划的空间的人一样。从外表上看,他微黑的肤色使人想起意大利人,鹰钩鼻下舒卷着的末端打蜡的浓密黑髭更加深了这一印象。一个硕大的烟斗斜叼在他嘴角,对能吞吐烟雾他显然自得其乐。他的眼角边已经现出皱纹,眼中倒闪着富于幽默感的蓝色光芒。自我介绍时,他往后推了推头顶精致的黄褐色帽子。从外表看,这是一个偏好意大利风格的爱尔兰人,但他说话的语调像个美国人,真正等到他自我介绍时,人们才发现他其实是加拿大人。
“O’Rourke不过是姓,”他说道,“我的全名是John L. Sullivan O’Rourke。有人能猜到我名字中间的‘L’代表什么吗?各位肯定都知道那个名字——”他挺直身子,右手在空中用力比划了两道,“万物之主的名字。但我可不知道。我老爸给我取名字时也不知道。我就知道那是个‘L’。我叼着这烟斗希望你们不会介意。你瞧,我认识老弗雷——”他停顿一下,翘起短髭咧嘴笑了,“我看出来了,先生们,你们都在研究我这烟斗。大家都这样。就像那首什么见鬼歌谣里唱的,你们知道。经理觉得让我按歌谣里那家伙的行头打扮是个好主意。哦,这是真的!瞧——”他深吸一口烟,“一点不糊弄,看见了?但我还得请你们原谅我不得不叼着这烟斗。我真的为老弗雷伤心……”他的脸色黯淡下来。
“没问题。”哈德利说道,“无论如何,多谢你能来帮忙。这样省得我去剧院找你。”
“反正我没工作了。”O’Rourke忧郁地说。他从外衣的长袖子里伸出左手,手腕上打着石膏、缠满了绷带。“假如我机警些,昨天晚上我就该跟着弗雷。但就在这里!别打断我……”
“等一下。如果您能过来一下的话,长官,”Somers无情地插话道,“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想让您看看。也有些事要和您谈谈。房东正在楼下收拾,她会告诉您有关那个房客的事。无疑他就是您想找的人。但首先我们要去他的房间看看。”
“他的房间里有什么?”
“有很多东西,长官,比如说血迹。”Somers答道,“还有一些很古怪的绳子……”他觉得自己在哈德利脸上看到了满意的表情,“您会对那绳子感兴趣的。从他的工具看,那个家伙是个贼,或者至少是个干这类营生的家伙。他在门上加了把特别的锁,所以Hake小姐(这是房东的名字)进不去。但我用我的钥匙进去了——这算不上违法,长官;那家伙显然已经跑了。Hake小姐说他把这屋子租了很久,但此后只用过一两次——”
“来吧。”哈德利说道。
Somer关上门,引他们走过阴暗的门厅、爬上三层楼梯。这是幢很窄的楼房,每层都有一套占据了整个楼层长度的装修过的公寓。顶层的公寓房门邻近通向阁楼的梯子,现在正开着,多加的那把锁闪闪发亮地挂在通常的钥匙孔上。Somers把众人引入有三扇房门的昏暗的走廊。
“首先是这里,长官。”他说道,指着左侧第一扇门,“这是浴室。我不得不往电表里插了一先令才搞出点光亮——瞧!”
他按下开关。浴室是用肮脏的贮藏间改造的,墙上是模仿出瓷砖质地的墙纸,地上铺着破旧的油布,笨重的热水器的水箱已经锈迹斑斑,一面凸凹不平的镜子悬在洗手池上方,底下放着水盆和水罐。
“费过点劲收拾,能看出来,长官。”Somers继续道,“但您还是能在浴缸的地漏边看见红色的印记。他在这里洗得手。在这个洗衣篮后面,请看——”他带着一种戏剧化的满足感推开那洗衣篮,在后面的灰尘堆中摸索着,摸出一条仍带潮气的毛巾,毛巾上有一些已经变为暗粉色的水渍,“他就是用这条毛巾擦拭自己的衣服的。”Somers点点头说道。
“干得好。”哈德利轻声说道。他把弄着那条毛巾,看了眼菲尔博士,笑了笑,丢下毛巾,“去其他房间吧。我对那绳子很感兴趣。”
某个人的存在弥漫在所有房间里,也许是电灯病恹恹的昏黄灯光,也许是连O’Rourke的烟草气味也不能掩盖的刺鼻的化学药品味道。不止一处迹象暗示出这是一个贼窟。相对面积较大的起居室里,厚实的窗帘遮挡了所有窗户。一张宽大的桌子,强光台灯。桌上摊着一组小巧的钢铁或金属线工具,顶端圆滑、末端弯曲(哈德利说道:“撬锁工具?”同时打了个唿哨),旁边是一些被打开的锁、一捆便笺。此外还有一架高倍显微镜、放有玻璃载片的盒子、一个化学药品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六个贴有标签的试管)、占据一面墙的书架。墙角有一个不大的铁制保险柜。看到最后这件东西,哈德利发出一声惊呼。
“如果他真是个贼,”警督说道,“那他也是这么久以来我见到的最现代化也最科技化的贼。我没想到在英国也有人掌握这技术了。你研究过这个,菲尔。认出来了?”
“铁箱顶上被开了个大洞,长官。”Somers亮出自己的见解,“如果他用的是喷枪,我得说这是我见过的干得最利索的乙炔切割活儿。”
“他用的不是喷枪。”哈德利说道,“比用喷枪更利索也更简单。那是克鲁伯家族(Krupp,德国军火制造世家——译注)的配方。化学不是我的强项,但我想那是铝粉和氧化亚铁。在保险箱顶上混合这些粉末,再加一点——那叫什么来着?——镁粉,然后划根火柴。它们不会爆炸,只会产生几千度的高温,把金属板熔穿一个洞……看见桌上那个金属管子了?我们在黑色博物馆里收藏过一个那东西。是窥视镜,或者按他们的说法:鱼眼透镜;可以像鱼眼一样在半个球面里折射。把它插进在墙上钻出的孔里,你就能看清隔壁屋子发生的所有事。你怎么看,菲尔?”
“很好,很好。”博士说道,空洞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希望你能看出这暗示了什么。那个谜题,那个——你说的绳子在哪里?我对那条绳子更感兴趣。”
“在另一个房间,先生。后面的房间。”Somers说道,“那房间很堂皇,很东方,你知道。”
Somers想到的大概是东方的吸烟室甚或是后宫。房间中色彩艳丽的长沙发、挂件、流苏、廉价工艺品以及武器装饰都营造出人为的土耳其式的绚丽与神秘。
哈德利拉开窗帘,冬日的日光闯进屋来,让屋里人造的幻境益发显得病态。众人向外望去,外面是延Guilford街排开的房舍后墙,下面是石砖铺地的庭院,一条小巷蜿蜒向前、直达儿童医院后墙。但哈德利并没有在窗边耽搁很久。他冲向长沙发上那圈绳子。绳子不粗,却很结实,每隔两英尺打一个结;除去一端系着的古怪器械外,看起来不过是根普通的绳子。那器械像是个黑色的橡胶杯子,比咖啡杯略大一些,极其坚韧,边缘处有类似轮胎的咬合纹路。
“哈!”菲尔博士说道,“看看这个。难道说——”
哈德利点点头:“我听说过这东西,但从没亲眼见过,我甚至不相信它真的存在。瞧这里!这是一个真空杯。也许你在孩子的玩具里见过这类东西。那种玩具手枪:朝光滑的卡片射击末端装有软橡胶做的微型真空杯的木杆子弹。击中卡片后,橡胶杯能挤出空气使木杆子弹钉在上面。”
“你的意思是,”蓝坡说道,“窃贼可以把这东西射到墙上、而它的压力足以支撑他沿绳子爬上去?”
哈德利踌躇着:“理论上听说是这样。当然,我没有——”
“他怎么把这东西松开?我的意思是:他离开后就让绳子继续挂在那里?”
“当然,他需要有个同伙。只要你按压这东西底部的边缘,空气就会进去,松开墙壁。即便如此,我还是看不出这种鬼把戏能在这案子里起什么作用——”
O’Rourke一直在不耐烦地看着那条绳子,此时他清了清喉咙,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再次清了清喉咙以引起众人的注意。
“看这里,先生们。”他以自己特有的沙哑、神秘兮兮的声音说道,“我不想添乱,但我确实认为这没什么。”
哈德利转过身,“怎么?你知道些什么?”
“我可以和各位打个赌。”O’Rourke点点头,用烟斗杆在空气中挥舞着强调着重点,“这东西是弗雷的。给我看一眼我就能确定。听着,我不敢发誓说这东西绝对是他的。这个结上有点古怪,但是——”他拿着那绳子,用手指小心地沿绳子捋着、一直到中点附近。然后他满意地眨眨眼点点头,旋动手指,突然宛如变魔术一般将双手分开。绳子分成了两段。
“啊哈。没错。我想这就是弗雷的魔法绳之一。看见没有?绳子是拧在一起的。一头做成螺丝钉形状,另一头就是螺纹,你可以把它们像往木头里拧螺丝钉一样把它们拧在一起。没人看得见那接点。你可以随便检查整条绳子,它也不会在任何拉力下挣断。明白了吗?观众上台,用这绳子把幻术家或者随便你们怎么称呼的那个演员捆在柜子里。这个绳结绕过他的手,外面的观众紧紧拉住绳子末端保证他不会把绳子这一头抽走。明白?但他已经用牙齿把绳子拧开,用膝盖夹住绳子保证外面看起来还是紧绷着的,然后你就可以在柜子里随便变幻什么花样。奇迹!不可思议!地球上最了不起的表演!”O’Rourke哑着嗓子说道,随即和蔼地扫视众人一圈,又将烟斗放回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没错。这是弗雷的魔法绳之一。我发誓。”
“我相信。”哈德利说道,“但那个真空杯是怎么回事?”
O’Rourke再次后退一步,给自己的手势让出地方。
“啊—哈——弗雷和人们期望的一样诡秘,当然了。但我没有一次看魔术表演和其他那些玩意时不是多留了心眼的……等等,别误会我的意思!弗雷会玩真的很绝的戏法,我的意思是确实很绝。但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俗套。好吧。他在研究这么个戏法——听说过印度绳戏吧,你们?托钵僧往空中扔一根绳子,结果它就直立在那里了,然后男孩爬上去——嘶……!男孩消失了。怎么样?”
一团烟雾在他比划的手势前旋转着升腾、既而消失不见。
“我也听说过,”菲尔博士说道,冲O’Rourke眨眨眼,“没人看过这种表演。”
“没错!一点不错!问题就在这里,”O’Rourke回应道,带着某种攫取的神情,“这也是弗雷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掌握这戏法的原因。上帝知道他到底学会没有。我想那真空杯可以不知怎么抓住抛上来的绳子。但别问我它到底是怎么干的。”
“还有人顺绳子爬上去,”哈德利说道,语气加重了,“爬上去然后消失?”
“哦——那是个孩子——”O’Rourke抛开了这个想法,“至少我可以告诉你:你们发现的那东西支撑不了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听着,先生们!我可以给你们做这个试验,从窗户荡出去,但我还不想摔断我这倒霉脖子,而且我的手腕也不在状态。”
“我想我们已经得到足够的证据了。”哈德利说道,“你说那家伙已经逃走了,Somers?有人看见他吗?”
Somers信心十足地点点头。
“找到他并不困难,长官。他使用的名字是‘Jerome · 波那比’,很可能是个假名;但他的特征很明显——他有只脚先天畸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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