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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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坡觉得,比起泛黄的原件,这些由打字机打出的页面更有味道。想像中的笔迹本该更小、更俐落、更一丝不苟,像个紧抿双唇、不多言的人写的。底下文字词藻华丽,展现出当年最风雅的文体。论的则是正义之尊贵与惩治罪恶之崇高性。文章语气忽然变得正式起来:

以下人员处以绞刑,本月十日,星期四,亦即:

约翰·黑普底屈。公路抢劫。

路易士·马腾斯。使用伪钞,金额二英镑。

架设绞刑台,木材开销,两先令四。教区主任牧师费十便士,我原会欣然删除此项,无奈法律明订。此等乃是出身低下,鲜少需要宗教慰藉的族类。

今日监督水井挖浚工作,极深,亦即二十五尺深,井口十八尺宽——与其说是井,倒像个壕沟,专门设计用来承接坏人尸骨的。此举可节省无谓埋葬费之便,又能发挥监狱那一侧再好也不过的防卫功能。经我吩咐,边缘装上一排锋利的尖头铁叉,以加强防护。

真是困扰。六周前新订制的猩红色套装,连同镶了花边的帽子,未随邮车寄达。原本决心要体体面面地出席绞刑仪式——猩红是法官的颜色,我确信藉之得以表现出堂皇的仪态——我也备妥讲词,要坐在阳台上宣读。听说这个约翰·黑普底屈虽然出身不好,在演说方面倒有相当才华。我切切得防着他抢我风头。

狱吏头子通知我,地下室走廊兴起一片不满的情绪,犯人纷纷敲击牢房的门。原因是有一种肥大的灰色田鼠出没,专偷囚犯的面包吃,赶也赶不走。还抱怨牢房光线太暗,根本看不到鼠辈踪影,直到它们沿大伙儿手臂而上,夺取食物为止。狱吏尼可·申娄问我该怎么办?我回答,此事全怪他们本身的卑劣行径,使他们沦落至此,只好忍受。我进一步指示,任何人发出不当的怨言,都应尽情鞭笞,好教罪犯严守分际。

今晚着手创作了一首新的通俗叙事诗,法国风格的。自觉写得相当好。

蓝坡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很不自在地拾眼望望,被草地那头的强光逮个正着。他听见窗下草坪上,菲尔博士正阐述着有关英国饮酒习俗的某项特点,主任牧师咕咕哝哝反驳的声音夹杂其间。

他跳过几页,又接着读。日志极不完整,有好几年通通遗落了,其他某些年份也只零星记下几笔。然而日志所夸示的满是恐怖手段、残暴、唱高调说教,及一毛不拔地省了区区两个便士时,洋洋得意的痕迹。老安东尼还奋勉作诗。日志到此只不过开了个头罢了。

笔者口气骤地来了个急转弯,对着日记破口大骂起来:

他们称我是“胡乱押韵的赫里克”,是不是?(这段日志是一八二一年写的)。“大诗人德莱敦装模作样的分身。”我有办法。我彻头彻尾痛恶并诅咒我不幸必须认做亲戚的那些人。有钱可使鬼推磨,我会击溃他们的。想到亲戚就想到,那群田鼠近日繁衍众多。它们登堂入室进了我房间,写作时它们在油灯光环外的阴暗处缩头缩脑,我一目了然。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他蕴酿出一个崭新的写作风格,然而他那腔愤怒也益趋疯狂。一八一四年时篇幅很短,只记了一则:

我得节制一下开销。年复一年,这些老鼠好像跟我渐渐熟了。

余下的部分,有一段文字令蓝坡看得心惊肉跳:

六月二十三日。我的体力衰退了,夜间辗转难眠。好几次我确信听见外面通向阳台的铁门上有人敲门。可是开门却空无一人。我那盏灯吐出的煤烟日益严重,床上也感觉有东西在蠕动。但我的珍宝都安在。幸亏我臂力结实-----

这时一股狂风从窗口满满地灌进来,差点儿吹落蓝坡手上的文件。他突然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感觉纸稿是从他手中被猛然抽走的。窗外小虫胡乱飞舞令他更焦躁不安。灯火略略地爆了一下,旋即恢复稳定的黄色光泽。闪电把监狱打得通明,紧跟着来的是惊天动地的一声雷。

安东尼的日志还没告一段落,史塔伯斯家族另一位人物的日记犹待展读。但他看得太津津有味,舍不得囫图吞枣。他眼看着独眼的老典狱长这些年来逐渐凋零,戴着大礼帽、穿着缩腰大衣,拿着他经常提到的金柄手杖。刹时,日记中庄严的一份肃静被划破了!

七月九日。喔,耶稣我主啊,慈悲的赐予者,无助者的甘泉,垂怜吧,救救我吧。不知何故,我染上失眠的毛病,骨瘦如柴。我焦躁难耐的坏脾气会不会每下愈况?

如前所述,昨天我们吊死一名谋杀犯。他穿了一件蓝白条纹相间的背心赴刑场。群众都在嘘我。

目前我都留两盏灯芯草蜡烛,彻夜燃着才能入睡。房门口有个士兵站岗。可是昨夜,当我起草此次行刑报告时,听见屋内哔哔拨拨的声响,我努力装着没听见。我已修剪好床边蜡烛,戴上睡帽,准备靠在床头阅读,此时注意到床单下有动静。我随手拿起桌上那把上了膛的手枪,唤来士兵,要他将床单一把掀开。他照做了,但肯定认为我疯了。只见床上一只粗大的灰鼠正抬头瞪着我。它湿淋淋的,旁边有一大滩水。老鼠撑得好肥,似乎使劲儿要把薄薄的一块蓝白条布料从它锐利的齿间甩脱。

这只鼠辈还没来得及横越地板,就被士兵拿毛瑟枪的枪托给打死了。那一夜我怎也不肯在床上睡了。叫他们高高升起一炉火,我在火炉旁椅子上喝着温热的兰姆酒,打起盹儿来了。我刚要睡着,听见一堆人的声音嗡嗡地从我铁门外阳台传来——纵使这是不可能的:离地面这么多尺高,哪来的人——不久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钥匙孔边低吟,“您能不能出来和我们谈一下?”我一看,莫非有水从门缝底下流进来?

蓝坡靠后一坐,喉咙卡得好紧,手心冷汗直冒。连暴风雨突袭都吓不倒他了。骤雨滂沱,打上漆黑的草坪。他听见菲尔博士喊:“把那些椅子收进来!我们可以从饭厅看出去!”——主任牧师嗫嚅地瞎应着。蓝坡两眼钉牢了日记结尾铅笔写的眉批:是菲尔博士的笔迹,签了姓名头一个字母基·菲(G.F.)。

一八二O年九月十日早晨,他被人发现死在那里。前一夜雷雨交加,风很大,狱吏或士兵们绝对听不见他呼救的。被发现时他躺在池子周围石垣上,颈子断了。石垣上有两根铁叉狠狠戳穿他的身体。钉在那儿,头朝池面垂下。

看来有人行凶,然而现场却无明显挣扎的迹象。何况有人说,若他曾遭到攻击,就算几名暴徒加在一起也拿不下他的,因为众所周知他手臂和肩膀力气惊人。这一点很耐人寻味。他好像是接任典狱长职位以后才开始锻链身体的,而且他的体能逐年增进。近年他几乎寸步不离那监狱,也绝少回主宅邸探亲。他晚年的古怪行径左右了验尸法庭陪审团的结果。报告指出:基于精神异常,意外横死。

——一九二三年基·菲于紫杉居

蓝坡把小烟草袋放在这些散置的纸稿上,以防它们被吹走,又靠后放松休息。他一边凝视着急骤的雨势,一边想像着那个画面。他机械地抬眼望向典狱长室窗户,然后一动也不动地坐了一会儿。

——典狱长室的灯灭了。眼前只有一片倾盆大雨飞溅在黑夜中。他打了个颤站身,觉得浑身乏力虚得连椅子都推不开。他别过头去瞥了闹钟一眼。

快要午夜,差十分了。可怕的不真实感,加上椅子好像跟腿纠缠不清,怎么也站不起来。随后听见菲尔博士在楼下某处大叫,他们也看到了。灯熄了不超过一秒钟。钟面游栘着,他忍不住看了看那平静的分针和时针,充耳只闻这片死寂中漫不经心的滴答声……

他扭开门把打开门,跌跌撞撞地下楼,他头昏眼花,隐约看到菲尔博士与主任牧师没戴帽子站在雨中,盯着监狱直瞧。博士手臂膀下仍夹着一张椅子。

博士一把抓住他胳臂:“等一等!小子,怎么啦?”他问,“你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怎么了?

“我们得上那边去!灯熄了!灯——”

他们都有点喘,任凭雨水打在脸上。雨滴跑进蓝坡眼睛,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

“别走那么快,”桑德士说,“都是你,读那些鬼资料。不要信那些鬼话。他或许弄错时间了……等一下!你不知道路啊!”

蓝坡已挣脱博士的手,踏着湿漉漉的草丛跑向草原。他们听到蓝坡说,“我承诺过她的!”——主任牧师吃力地跟在后头。桑德士块头虽大,却很能跑。两人一同连滚带爬地往下来到一个泥泞的河岸。蓝坡撞上铁轨旁的栅栏,水涌进球鞋。他撑着,一跃而过栏杆,跳到一个斜坡向下狂奔,再踩过一片长草,又顺着下一个坡地而上。豪雨白茫茫地,他视线一片模糊。反正他朝前方偏左走,朝女巫角走。这样不对,不是去监狱大门的路。然而安东尼日志给他烙下的印象实在太鲜明。桑德士对着他大喊了些什么。喊的话淹没在霹雳雳、咚隆隆的雷声下。紧接而来的电光火石下,他看到桑德士比手画脚地朝右手边的监狱大门方向跑开。蓝坡依然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他究竟如何到达女巫角中心位置,事后怎也想不透。陡峭滑溜的坡地,草叶像铁丝般缠住双脚。还有野蔷薇及矮灌木丛划破他的陉骨。这儿伸手不见五指,只知道自己冲入了一个枞树丛,曾遭破坏的一面峭壁现入眼帘。胸口连呼吸都会痛。他扑在一棵湿漉漉的树干上,好将眼睛四周的雨水抹去。但他知道他走对了。周遭一片漆黑中,有股骚动和嗡嗡声,邪气颇重。还有暗暗的水花四溅声,直觉有东西爬来爬去。更糟的是,有股味道。

他睑上也有小东西扑来扑去。手一伸出,触到一排粗石板砌的矮墙,也摸到一根腐蚀的尖铁棍。此地说不出的气氛教人青筋暴露、血液稀薄、两腿发软。闪电的光筛过树影,变得支离破碎……他盯着宽墙彼端,与胸同高的水平面处,同时听着下方水花四溅的声响。

没什么——

没发现什么头朝下插在铁叉上、倒在井边的人影。黑暗中他开始摸索,沿着池边而行,握住铁叉,急于确定真的没什么坏事发生。一路摸到悬崖边缘的下方,才刚放心地松了一大口气,却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手太僵了,他在漆黑中小心翼翼地搜寻。果然摸到一张冰冷的脸,眼睛是睁开的,头发很湿,颈子却松得跟橡皮筋一样,因为已经断了。他用不着那随之而来的闪电照明,便知是马汀·史塔伯斯。

这下他膝盖瘫软,往后踉舱了两步,跌靠到峭壁上——也就是典狱长的阳台下方五十尺;方才闪电下看清的,又黑又突出的那阳台所在位置下方。他颤栗不已,全身湿透且旁徨无助。唯一的念头很自私,那就是他辜负了桃若丝·史塔伯斯所托。雨从四面八方打向他,手底下的泥浆更黏稠了,斗大的雨点打落的声音愈来愈响。当他抬起麻木得没感觉的眼皮时,突然看到远远的草原彼端菲尔博士小屋内,他自己寄宿房间窗子透出来的黄色油灯。自枞木丛缝隙看去,小灯在那儿一览无疑。疯狂的是,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唯一画面,竟是床上散置的歌谱单张——及陶质烟斗的满地碎片。

第六章

 

总管巴吉正依惯例巡视地主宅邸,确保所有窗户都关严了,才退回房去,躺卧在他那张单身汉的床上。巴吉先生明知窗子全已关得紧紧的了,然他就任十五年来如一日,每晚都得巡一趟,未来也将这般行礼如仪地继续下去,直到这幢大宅邸倾颓,或被美国佬侵占为止——后者这个宿命是管家邦朵太太讲的。她老爱用一种悲惨的语谓,好像绘声绘影在讲鬼故事那样,叨念不休。

尽管如此,巴吉先生还是疑神疑鬼的,总觉得只要一背过身去,那些女仆们就忍不住会溜去打开窗子,好把流浪汉都给放进来。他的想像力仅止于宵小之辈,倒也好。

他份外谨慎,手里提着灯穿过楼上长长的走廊。快下雨了,他心事重重,对于少爷在典狱长室守夜这事倒不担心。那是个传统,结果如何早已注定,好比战时必须为国捐躯,人人都会毅然接受一样。战争必然有它的危险,但事情就是这样,没什么转圈的余地。巴吉先生是个讲理的人。他知道邪灵正如蟾蜍、蝙蝠和其他思心的害虫一样真实存在。不过世风日下,现在的女仆们成天游手好闲,他怀疑连早年人人闻之色变的幽灵恶鬼,如今都变得温柔可亲了。跟过去他父亲在任时的光景不能比啦。目前他最大的顾虑是要负责看好书房升起一大炉的火,好迎接少爷回来。外加一碟三明治和一瓶威士忌。

不,他心里还有更严肃的事。走到橡木装潢的长廊正中央悬挂画像的地方,他照例驻足在老安东尼肖像前面高举灯火,静静耽了半晌。一位十八世纪画家笔下的安东尼穿着一身黑,胸口挂满勋章,坐在桌旁手轻轻抚在一个骷髅头上。巴吉头发还很多,身材又修长。他喜欢想像自己跟第一任典狱长那苍白、拘谨、牧师一般的容貌颇为相象,姑且不论安东尼的过往。当巴吉边注视肖像边离去时,走起路来步态总是比先前更显尊贵些。没人会想到他不为人知的癖好——他沉迷于电影,而且遇到情节动人的片段往往会掉下多愁善感的泪来。他曾数夜辗转难眠,深恐药房的塔本太太在林肯镇上映那叫做《东方极地》的影片时,把他啜泣的德性给看去了。

楼上已巡完了。他跨着禁卫军一样帅气的步伐走下堂皇的大厅阶梯。前厅暖气温度刚刚好——只嫌左边数来第三个壁炉有一点滋滋作响。这些过不了多久就都要电气化了,他想,又是美国来的噱头!眼前马汀少爷就摆明了被他们美国佬带坏了。他从小就顽皮,但骨子里一直是个绅士,可惜现在学了用大嗓门,讲话拉拉杂杂的,内容不外乎就是一些酒馆和那种按着海盗名字命名的酒品名称——还是杜松子酒调的哩。那些玩意儿只有欧巴桑和酒鬼们尚能担待些,一般人可都不敢恭维了。对啦,又随身携带一把左轮枪,天知道他还有什么把戏。“汤姆·柯林斯”是那以海盗命名的酒,是吧,还是叫“约翰·西弗”来着?还有一种酒叫什么“机车副座”——机车副座。教人想起赫伯特少爷的摩托车来。巴吉感到一阵不安。

“巴吉!”书房传来一个声音。

习惯使然,他顿时正色敛容回归现实,将煤油灯小心放在大厅桌上。他带着一个恰如其分的,不敢确定主人找他有什么吩咐的表情,走进书房去了。

“桃若丝小姐,你叫我?”巴吉先生一本正经地说。

纵使他脑筋空白,从无主见,仍不由得注意到一个令人吃惊——简直是惊骇的事实。墙上保险柜竟然打开了。他从来都知道保险柜的位置,就在他已故的主人提摩西老爷画像背后。可十五年来,他未曾见过它如此公然敞着。他曾机械式地瞄了火炉一眼,看看柴薪是否空气流通、无需拨弄。即使在此之前,他就发现保险柜这不寻常的情形了。桃若丝小姐坐在一张硬式大椅内,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

“巴吉,”她说,“去请赫伯特少爷下来好吗?”

他迟疑了一下:“桃若丝小姐,赫伯特少爷并不在他房里啊。”

“那请你去找找他,好吗?”

“我可以确定赫伯特少爷不在宅里。”巴吉一副思虑周密的模样,斩钉截铁地说。

她把报文件撂在膝上:“巴吉,你到底在说什么?”

“桃若丝小姐,他——呃——未说明去向。报告完毕。”

“老天,糟了!他会上哪儿去呢?”

“桃若丝小姐,我这样说,是因为晚饭才过不久,我刚好到他房间有事要做。看他正在整理一个小行李。”巴吉又吞吞吐吐了。她表情不对劲,害他感到局促不安。

她起身:“他什么时候离开这儿的?”

巴吉瞥了一眼壁炉台上的钟。针指着十一点三刻:“桃若丝小姐,很难说,”他回答,“我想,晚饭后不一会儿。他骑摩托车走的。马汀少爷曾叫我为他准备一盏脚踏车用的电灯,好让他到那边守望时比较——比较稳妥。我才会正好撞见赫伯特少爷走出去。我去马厩那儿,要从一辆脚踏车上卸下一盏灯,他——呃——骑着车跟我擦身而过……”

(奇怪桃若丝小姐怎能忍受这整笔糊涂帐的!当然,她有充分理由该懊恼。又是赫伯特少爷不告而别,又是保险柜十五年来头一遭给打开晾在那儿。可是巴吉不愿见她未能自我控制情绪,而让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的窘境。他感觉就像有一回从钥匙孔偷窥人家的隐…巴吉赶忙转移念头,羞于忆起自己年少无知的时光。)

“怪的是,我怎没看到他,”她定定地看着巴吉说,“晚饭后,我在草坪上少说也坐了一个钟头。”

巴吉清了清喉咙:“桃若丝小姐,我正要说,他没打车道那儿走。他是从猎户巷那边的牧场走的。刚好被我看到,因为我要替马汀少爷找盏好灯折腾了半天,所以看见赫伯特少爷拐弯骑进巷子里去。”

“这件事你有没有告诉马汀少爷?”

巴吉露出一副惊讶之情:“没有哩,桃若丝小姐,”他用责怪自己的口吻回答,“我把灯交给他,这部分你知道,但我认为不该逾越职份去告诉——”

“好了,巴吉。你不用熬夜等马汀先生了。”

他低下头,眼角余光瞥见三明治和威士忌都已备妥,便退下了。他总算可以像解开一条勒得过紧的腰带一样,用不着咬文嚼字了。这位年轻女主人是个令人费解的怪胎,他想,简直是个“没规矩的小妮子”,只是太不敬了,才撇开这念头。她傲慢拘谨,一天到晚姿态摆得老高,背脊挺得直直的,眼神冷峻,没什么情绪。没心肝。他看着她长大的——我想想看,去年四月她二十一岁——从她六岁起看到大。从小就跟马汀少爷一样,颐指气使、我行我素的。对于人家的照料也不像赫伯特少爷那么心怀感激。脾气真是古怪得很……

他注意到现在雷声较为频繁了,一道道闪电直逼屋里阴暗的角落。啊,幸亏他把炉火升好了!大厅的老爷钟该上发条了。他边上发条边想着,桃若丝小姐向来是个何等别扭的孩子。浮现一幕情景:晚餐桌上,背景是巴吉本人,当时老爷和夫人还在世。马汀少爷及赫伯特少爷在欧典果园和几个男孩儿在玩骑马打仗的游戏。吃饭的时候,马汀少爷挖苦堂弟不敢爬上最高那株枫树枝上,为他把风。马汀少爷永远带头,赫伯特少爷总是乖乖拖在后面跟班。这一回他竟拒绝服从。

“我不要!”他在饭桌上再三地说,“那些树枝都烂了。”

“对呀,小赫,”夫人温柔地说,“别忘了,即使打仗也要谨慎小心喔。”

大家非常吃惊,整晚没开口的小桃若丝忽然慷慨激昂地说:“等我长大,我绝不要嫁这种小心翼翼、畏首畏尾的人。”同时带着愤愤不平的表情。夫人责备了她,老爷仅皱着干瘪的一张脸,闷笑了几声。奇怪,怎会想起这些……

下雨了。钟摆发条一上好就猛敲了起来。巴吉两眼空洞地望着它,不知为何,讶异得很。午夜,钟声响起。喏,肯定没事的……不对。事情有点不对劲。他那古板的脑筋深处受到冲击。他充满困扰地朝漆在钟面的风景画直皱眉头。啊,是了!不出几分钟前,他跟桃若丝小姐说话的时候,书房的钟才显示十一点四十五分——一定是书房的钟走错了。

他掏出那多年来精准无误的金表,打开表盖。差十分十二点。那么,书房的钟是对的。这座老爷钟,女仆们调拨屋里其他时钟都以它为准的,竟足足快了十分半。巴吉倒抽一口气,哼了一声,没教人听见。这下子,在他可以心安理得退下去休息以前,还得走一转,检查其他的钟。

——钟敲下十二点。同时电话响了。巴吉去接电话时,见桃若丝·史塔伯斯站在书房门口,脸色惨白。

第七章

 

警察局长班杰明·阿诺爵士坐在菲尔博士书房写字台后方,瘦长的两手交叉置于桌面,像个小学校长那样煞有介事的。他长得也有几分像个小学校长,只不过肤色太深,马脸过长。他浓密的黑发往后梳拢,夹鼻眼镜背后的眼神十分犀利。

“——我看我最好还是,”他说,“亲自出马。原本有位检察官要从林肯市过来,可我认识史塔伯斯一家很久了。再加上跟菲尔博士的交情,我想我该开车过来一趟亲自监督查特罕警方值勤。这样我们可以避免丑闻传开,起码能将消息控制在验尸过程必得参与的人员限度内。”他迟疑了一下,清清喉咙,“博士,你——还有你,桑德士先生——要明白我可从未承办过谋杀案。这铁定超出我能力所及。如果所有办法都行不通时,势必要出动伦敦的苏格兰场警方。不过凭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或许能将这不幸事件查个水落石出也说不定。”

日头高照,是个晴朗暖和的早晨,然而书房光线颇差。好长一段沉默,其间他们听见一名警员在厅外踱来踱去。桑德士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菲尔博士仍旧眉头深锁,郁郁寡欢。蓝坡张惶失措,却也累得对这一切均无反应。

“班杰明爵士,你——呃——是说“谋杀案”吗?”主任牧师询问。

“当然啦,我很清楚史塔伯斯家族的传奇,”警察局长点头说道,“我也承认对这件事早有先入为主的看法。或许“谋杀案”措词不算很恰当,但“意外”的可能性倒是绝对可以排除了。我马上就会回到这一点上来谈……好,博士。”

他挺直身子,噘起嘴,手指紧紧掐着骨瘦如柴的指节。挪动了一下坐姿,俨然一位大学教师即将就一道重要课题开讲的架势:“好,博士。你把典狱长室直到熄灯为止的一切都描述过了。那么你们急忙前去勘查现场状况时,又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菲尔博士心情低落,用手杖在写字台边上一直戳。他咬着胡髭,咕咕囔囔地:“我没去。你设想我去过,这对我是个恭维,但我手脚没办法像他们二位那么快。咳哼,不行,还是让他们跟你说吧。”

“应该的,应该的……蓝坡先生,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尸首是你发现的?”

这个程序上惯用的简洁、正式语气让蓝坡感到局促。他无法很坦然地跟他谈,总觉得吐出的任何话都可能对自己不利。正义——是个令人闻之丧胆的伟大概念。他感到心虚,却不知问题症结在哪里。

“是我。”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会想直接跑到井边,而不是先从大门赶到典狱长室去呢?你有什么理由怀疑事情会这样发展吗?”

“我——我不知道。我想了一整天都不得要领,只是反射性的决定吧。我读了那些日志——记录了一些陈年旧事——所以就……”他无助地比划着。

“是这样啊。那,之后你做了些什么。”

“嗯,我呆住了,靠山坡向后跌坐下去,然后我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就大喊起来。”

“那桑德士先生,你呢?”

“班杰明爵士,我个人——我本身呢,”主任牧师极力强调地说,“我快到监狱大门时,我听——呃——听到蓝坡先生唤我过去。我觉得他直奔女巫角实在有点奇怪,因此拚命唤他过来。但当时简直没时间——想太多。”他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头。

“的确。蓝坡先生,当你踩到尸体时,它是倒在阳台正下方的井边吗?”

“对。”

“怎么个倒法?——我是说,仰着还是趴着?”

蓝坡闭目回想。他唯一想得起来的是,那整张脸都湿了。

“侧躺着吧,我想。对,我确定是。”

“侧左边,还是侧右边?”

“我不晓得……等一等!我知道,侧右边。”

菲尔博士出人意料地欠身向前,用手杖狠狠地敲桌子:“你确定吗?”他问,“你得确定喔,孩子?别忘了,这很容易记错的呀。”

对方点头:“我确定——我摸到那死人的脖子,弯下身去,发现他右肩整个摔烂了。”——他猛点头,藉以甩脱这个画面,“是右边,”他回答,“我可以发誓。”

“班杰明爵士,非常正确。”主任牧师两手十指相对,证实这话。

“好罢。蓝坡先生,你做了些什么?”

“嗄,后来桑德士先生就到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想得到的就是别让他再淋雨了。所以,起先我们打算把他抬到紫杉居来,可又怕吓坏菲尔太太。结果我们把他送到监狱一进门的一个房间去。喔,对——我们还找到他用来照明的脚踏车灯。我还试着修理那盏灯,好给我们来一点光线,可是灯早就摔坏了。”

“灯在哪儿找到的?在他手里吗?”

“不是,离他颇有段距离。看样子是从阳台上抛下来的。我是说,灯离得太远了,他不可能提着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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