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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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午不久,他们搭乘史坦第绪的车离开伦敦,主教一路不停在解释(坦率承认)他是如何被不幸的事件所误导,让他误以为仆人希儿黛·朵费是恶名昭彰的扒手皮卡狄儿·珍妮,把案情导向了暧昧不明的状况。那天晚上他看见床上的人就是路易·史宾利,而他当晚的行为让史坦第绪上校产生误解,基于有人故意装神弄鬼捉弄乔治·普林莱姆牧师。
老实说,这起恶作剧引起了修葛·杜诺范的兴趣和激赏。他迫不及待想见到这个人,无论他是谁,竟想到藉“捣蛋鬼”之名朝牧师丢墨水瓶。显然史坦第绪上校并不满意这个论调,他对主教的说词心存疑虑。
他们在乡间度过一个美好下午,四点钟左右打道回伦敦附近一个称为“桥八”的村庄。即使已经是下午,天气仍非常炎热。马路到处都是坑洞,苹果树倾倒在路边,灌木丛里飞出的蜜蜂在挡风玻璃前盘旋不去,让史坦第绪差点没抓狂。一路向西行驶,杜诺范看到布里斯托郊区的红色屋顶上白烟冉冉,一片茅草匡顶和牛铃声响的乡间景致。这里有趣伏的牧草地,泛着泡沫的毛茛属植物,占领草地的牛只像群无视他人存在的天体族。这里随处可见奇岩和令人意想不到的溪流,黑色的灌木群众山腰。一如往常,每当修葛深入乡间采险,就会觉得精神抖擞。他深吸一口气,摘下帽子让阳光直射病恹已久的头发,感觉通体舒畅。
他怀着怜惜的心态回顾纽约生活。那些人真傻!只能把自己关在如火炉般闷热的公寓里,任二十台频道收音机节目在耳边嗡嗡作响,每一楼层派对摇曳的灯光看得人头昏目眩,克里斯多夫街上孩子的尖叫声,废纸随着躁热的风沙漫天飞舞,第六大道和L街交口三不五时传来交通事故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可悲,真的太可悲了。
他可以想像到,他的朋友在人气热络的酒吧里步履蹒跚地进出。在吃角子老虎机里猛投五分镍币,拉下把手,一杯柠檬就足以慰藉他们的苦闷。今晚,在雪瑞登广场附近,可怜友人正以科学家讨人厌的审慎目测半加仑酒精半加仑水的玻璃瓶里究竟有几滴琴酒,旁人则迫不及待整杯豪饮下肚。这些可怜的家伙。他们忘了晚餐,和别人女友上床,眼睛被揍黑一圈。实在可悲极了!
而他……主教滔滔不绝的提到了意大利神学家多玛斯·阿奎那,车子仍在行驶中,他儿子关切地看着他,而他……
那些日子已成为过去。他如鶫鸟般挺起身子(无论在什么时候,这种鸟总是挺着身躯,随时准备从你窗外飞走),他从此可以在早餐后随性敞很久的步。他能辨识出墓碑上刻的碑文,驻足在倒塌的塔楼前沉思,就像那些写一手好文章,以及那些从来不会冲动上酒吧喝个不醉不归的家伙们一样。
他曾从庄稼汉那里听到一个挺有意思的人生观——这些人总爱对作家说一些乡下传说。“好,”他听到一个老人说,“好,又是米迦勒节,可怜的莎丽·菲佛雷在溪里溺水自尽已二十年。当晚的月光……”说得太好了。(棒槌学堂注:Michaelmas,九月二十九日总领天使米迦勒的节日,也是古时农人四季的付款日。)
当有人再讲述这个故事时,他已经可以就着燃烧烟灰的微光,以悲伤的眼神凝望河水,想像纽约那些痛饮着酒水的人渣的恶行,他们出现,勾引不幸的乡下女孩,逼得她们投河自尽。他正对自己高尚的道德情操沾沾自喜时,忽然被路边的吆喝声唤醒。
“停车!”一声大喝,“停车!”
他被惊醒,戴上帽子遮住被太阳直射的眼睛,车速缓缓降下。他们行经一片房舍,洗白的石头建筑酒馆挂着一个名为“公牛”的大招牌,左转过去则是绵延不绝的矮丘。途中右侧有间方塔形小教堂,风华依旧,花团锦簇,大门不远处墓碑林立。快抵达山顶时,有段四分之一哩长的直路。杜诺范看到他左侧有数顷绿地沿路被低矮石墙围住。绿地中间矗立着一幢巨大的矮石屋,东边的窗子正迎着金色天空。
出声吆喝的人走近他们。路的另一头,在山顶之后,有栋画里常描绘的小木屋。木屋正面被人身高的围篱圈住,铁铸栅门上一面字体娟秀素雅的门牌写着:“宿醉之家”。栅门里有位拿着烟斗懒洋洋地靠在门边的人在呼喊。
“停车!”他又喊,“停车!”
杜诺范注意到他父亲心犹末甘地闭上嘴,上校反倒松一口气嘀咕了两句,将车停在栅门前面。态度亲切的一名精瘦年轻人,比杜诺范大不了几岁,长脸、方下巴、诙谐的眼睛、仿玳瑁镜框眼镜挂在高鼻子上。他穿一件色彩鲜艳的运动外套、土灰色长裤、领口扣子敞开的卡其衬衫,一手摇着已经熄灭的烟斗,另一手执只盛满鸡尾酒的酒杯。
上校停下车:“请不要一直叫我“停车”,真是的!”他不满地说,“我们没时间逗留,还有急事要办。你叫我做什么呢?”
“请进来坐坐,”对方热诚邀请他们,“来喝一杯。我知道现在喝酒嫌早了点,但请赏脸喝一杯吧,此外,现在有新闻报导。”他转头叫道,“玛德莲娜!”
杯子产里装盛琥珀色汁液的景象,让杜诺范的感官接受严酷的考验。他看见围篱后的草坪上撑开一把盖过桌面的大型海滩伞,上面挂的装饰逼得他不得不又想起纽约。他以为他眼睛在欺蒙自己,鸡尾洒调酒瓶表面还泛着银光和湿气。令人怀念的情境向他袭来。
他知道以冰入酒在英国乡下还算是绝无仅有的喝法。在年轻人的招呼下,一名女孩从太阳伞伞缘露出头来,对众人微笑。
从折叠躺椅里站起身,她快步走向栅门。她的眼睛是深色的,如日本女孩般一头黑色头发,麦芽色肌肤弹性十足。她健美身材和时髦可从宽松短裤和印花丝质短衣略窥二—。她走到栅门边,很高兴看到他们,她扬起眉毛,对他们说,“哈罗!”露出久别重逢般的喜悦。
史坦第绪上校看到她的宽松短裤,下禁咳两声,瞥了主教一眼,匆忙接着说:“你们都不认识吧?这位是菲尔博士——我们的老朋友,你常听我提起他,不是吗?他也是苏格兰场的人。这位是杜诺范先生,主教的公子……我想介绍你们认识,”他引以为荣地说,“亨利·摩根,作家。还有这位是,摩根太太。”
杜诺范愣住了,他父亲也从不曾见他如现在这么安静过。
“不好意思,”他说,“你,就是摩根先生?”
摩根面无表情地搔搔耳朵:“嗯,”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玛德莲娜赢了一块钱。是这样的,我们刚刚打赌,如果你对我这么说,我就得付她一先令。要是,换种情况,你直盯着她,心里想,“哦,这是亨利·摩根的黄脸婆”,我就赢了。不管怎么样……”
“万岁!”玛德莲娜欢喜地咯咯笑,“我赢了,付钱!”她望着菲尔博士直率地说,“我喜欢你。”接着,她又笑盈盈看着杜诺范,同样率真地说,“我也喜欢你。”
坐车后的菲尔博士微微一笑,扬起他的手杖回礼:“谢谢你,亲爱的。我也非常高兴能认识二位,你们——”
“等等!”杜诺范无礼打断他的话,“你就是创造了外交官侦探约翰·瑟德的人?”
“嗯。”
尽管他父亲眼神露出愠色,他仍忍不住问了下一个问题。他指着对方手上的酒杯,询问道:“那杯是马丁尼?”
摩根眼神热切亮了起来:“正是!”外交官侦探约翰,瑟德的作者承认,“来一杯吧?”
“修葛!”主教足以平息任何反动的声音忽然打岔,“我们不愿占用你的时间,摩根先生。我们这群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待处理。”他顿了一下,眉毛凑挤在一堆,“我希望你们能够谅解,我的朋友,如果还有什么该说的话,就是我郑重告诉你,对我而言,你这种态度十分不礼貌。开车,史坦第绪!”
“我很抱歉,先生,”摩根说,透过镜片温顺看着他,“我真心诚意对你说声——对不起。这倒不是为了我无礼拦阻你们赶去勘查尸体。我想要告诉你的是——”
“别理他,主教,”玛德莲娜温言暖语,“你不要理他。你喜欢从栏杆扶手上溜下来是你的事,没有人会拦着你。你下回再要这么做时,我会为你准备好一个大软垫!”她别有含意盯着他看,“你其实不需要,对吧?”
“亲爱的,甜心,”摩根心平气和地说,“别闹了。我所要说的是——”
玛德莲娜咯咯笑道:“他下次再也不会这么做了,不是吗?”她猛力摇着栅门说,“还有,我才不像你这么恶劣,你说要放就放金鱼缸,别放软垫。我说,这对主教太不敬了吧,是吗?”
“我说,”她丈夫不满地说,“前面这番话都与正题无关。不管怎么样,她只是出于自然的,对全英国人尊崇的主教从栏杆滑下来这种不当行止过于震惊,这些是题外话,而且也不是以称之为缺乏教养的行为。”他看着史坦第绪,脸色一沉,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不安地说,“听我说,先生。我们不要——主教是说得对,我们不该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我承认,若不是为了顾及贝蒂的感受,我根本不想再提起这件事。我知道,这事攸关生死。各位先生,毕竟——老狄宾是死于非命,不是吗?”
史坦第绪掹捶方向盘,犹豫不决地说:“那正是我要说的!”他抗议道。
“好,”摩根语气平直,“我知道这件案子不关我的事。我所要说的是,我正要找你,要告诉你莫区巡官回家吃饭了,他要我转告你他马上回来……他同意让我跟他在接待所附近搜索,我们找到了几点可疑的迹象……”
“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小子?”主教挑衅说道,“你凭什么这么做?”
“先生,依我看来,您不也是个局外人吗?我们在那里没搜到任何线索。但是我们找到那把枪。我应该说是“一把”枪,虽然乍看之下它无疑就是杀人凶器。尸体还未解剖,但法医已经证实子弹口径为点三八。这把枪是史密斯威森点三八左轮手枪……你们等一下就会看到,”摩根说,以外交官侦探约翰·瑟德一贯吊儿郎当的口气说,“放在狄宾书桌右手边的抽屉里。”
“什么?”史坦第绪质疑道,“狄宾的书桌?是谁把枪放在里面?”
“那是狄宾的枪,”摩根说,“我们发现他把它放在抽屉里。”他意识到手上还端着鸡尾酒,一口饮干。他小心将玻璃杯稳稳搁在栅门边缘,手深捅进红白相问运动上衣口袋里,继续卖弄约翰·瑟德的莫测高深。不过,他的演技差劲透了。这是杜诺范第一次看出摩根的潜力。他可以想像得到摩根会一手端着鸡尾酒杯大步跨过草坪上,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对他笑容可掬的妻子大抒已见。
摩根说:“那把枪绝对是他自己的,先生,枪柄小银牌上刻着他的名字,持枪执照也在同一个抽屉里,号码对过无误。此外,最近发射过两发子弹。”
菲尔博士突然弯下身,黑色斗篷和铲形帽在炙热的绿野间显得相当突兀:“两枪?”他重复前者的话,“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听到的只有一枪。另一枚子弹在哪里?”
“这就是重点所在,先生,我们找不到。我和莫区巡官可以发誓,那枚子弹一定不在屋里,而且——”
“我觉得我们现在在浪费时间,”主教打断他的话,“莫区巡官会提供我们所有的资讯,我们是不是该走了,史坦第绪?”
杜诺范心想,接二连三的事故让他父亲焦躁、缺乏耐性。一被提及从栏杆扶手上滑下来,主教就会恼羞成怒;更何况是玛德莲娜·摩根提出放置软垫的鬼点子。菲尔博士不悦地直嘟嚷,盯着主教,史坦第绪在主教冷酷眼神的压力下,顺从地压抑住即将出口的话。
“好了好了,”摩根语气亲切,“抽空休息一下吧,”他跟杜诺范提议,“小坐片刻,尝尝我们特调的马丁尼……”车子准备倒退时,他斜倚在栅门上。他看着主教,俨然一副老约翰·瑟德的口气隔着马路高声喊,“我不知道你最后的推论是什么,阁下,”老约翰·瑟德说,“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找找哪枚钮扣钩。”
行驶的车子侧滑到路的一旁。史坦第绪瞪大着眼:“什么?”他问,“他到底在说什么?什么钮扣钩?该死的钮扣钩跟这件事有个屁关系?”
“别理他,”主教说,“还不就是那个年轻人在口出狂言。头脑清楚的人怎么会听信一个对犯罪学一无所知的小伙子讲的废话,这比——”
“不,你搞错了,”少校委婉地表示不赞同,(他也是约翰·瑟德传奇故事的忠实读者---棒槌学堂注)“《上议院长谋杀案》,初版十一刷,总共印了七万九干册。《谁杀了英国首相》,初版十六刷,印量——我不记得了,反正很多。是柏克告诉我的。还有,”史坦第绪补充了一个最有利的论点,“我太太喜欢他。”
菲尔博士若有所思从左侧的屋子望过去,似乎在压抑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他偷偷瞥了主教一眼,语意含糊地说:“我不得不说,你现在的运势真的很糟。你不时出错的那些小事严重影响到你的名声,阁下。我看你该小心点,千万小心。万一下次你又失误,只会更不幸。”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上校和我不得不采取防范措施,限制你的干预,不让你参与这个案子,否则这一切就会上报。你听我说,阁下……”菲尔博士眼睛睁大,红着脸、口气温婉,“我得警告你脚步千万要和缓,注意听别人发言,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把不如意的小事先搁在一边,好吗?”
菲尔博士显然脑子里有想法,车子转进庄园的守卫室入口时,他仍不断在寻索。大门深锁,守卫室体型壮硕的警员在门外那群人面前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姿态。史坦第绪招呼他打开栅门。
“各位,”史坦第绪开口,“我会把车子开到屋前,吩咐他们准备接待各位,帮各位取下行李。你们可以先到接待所就地勘查,我随后就到。主教知道接待所怎么走。”
主教热心地同意带路。他厉声质问警员是否有哪些东西被人动过,又表示满意地环视四周。主教穿越车皮的时候,如猎犬般嗅了嗅鼻子。他儿子心想,他们一行三人,行止看起来一定很诡异。离他们不远处的缓坡尽头,简朴屋舍低矮的山形墙在昏黄天色里成了一面黑色侧影。除了马路两旁的榆树之外,占地八干英亩的观赏林木都在庄园后方。庄园为翻修过的都铎式建筑,高挑落地窗,攀满长春藤植物,三合院式,开敞的一面通往马路。这简直是幢造型呆板、缺乏人性的建筑,杜诺范心想,维修这栋房子一定耗资不菲。看来史坦第绪绝非只是领半薪的退役军人。
接待所位于庭园南缘一片灌木林的空地上,景象萧条,颇有不祥之兆,它坐落在稍嫌低洼的沼泽地带,屋后茂密的冬青树使房子看起来比实际上小得多。建筑本身的设计相当朴素,似乎是某位本上建筑师肆意将各类建筑风格七拼八凑一番,让此处变得令人不敢领教,就像是在超大剧院里放置一座巨大的管风琴般华而不实。石屋上雕着涡卷形花纹、檐板及浮雕。每扇窗——包括那些地窖——用法式凸栏杆围起。绕了房屋一圈的上下层阳台也都以别致的铁铸栏杆护住。
杜诺范能够看见楼上的阳台,那道面向庭院西侧凶手逃逸的门。那扇门仍半开着,旁边的楼梯通往楼下的阳台。这栋房子差劲的品味使得它看起来阴气逼人。尽管有阳光的照射,小灌木林里仍阴气沉沉,弥漫着前夜雨后的湿气。
主教领他们走一条砖道,砖道来到房屋前分成两条小径环绕整栋房子。他突然停下脚步。在房子西翼小径尽头,他们看到一个男人膝盖跪地,盯着地面。
主教脱口而出,“啊哈!”他迈步走上前。跪在地上的男人猛然抬头。
“那是我的鞋!”他大声疾呼,“你们看,怎么会这样。那是我的鞋啊!”
第五章 是谁的脚印
“午安,莫利,”主教镇定地说,“各位,我为大家介绍莫利·史坦第绪,上校的儿子……你的鞋怎么了?”
莫利·史坦第绪站起来,拍去长裤膝盖上的泥土。他是个严肃、身材矮壮的人,年约三十五岁,有些地方显然比他的父亲聪明。你看得出他所成长的环境是如何塑造出他的性格。他有张忧郁、算不上英俊的脸,新蓄的胡髭让人联想到严肃的希特勒先生。他此时尽管是穿着宽松的运动夹克,暗沉的色泽和黑色领带似乎是在为他未婚妻的父亲尽应尽的悼念之意。你几乎可以认定他的形象是:一丝不苟的战术指挥宫,并对他的严肃心存疑虑;可能他也想获得解放,偶有想开点玩笑的冲动。
“我好像大叫了什么。”迟疑了一会儿,他说。杜诺范分不清楚他眼神透露的讯息是发怒还是幽默。他观察其他人的反应,“你们难道没有过这种经验吗?有人出乎意料地吓了你一跳,你脑里就会忽然迸出一些奇想?”他脸上若有似无的笑容消失。
“主教大人,莫区告诉我,你和我父亲已经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实在是太不幸了。我已经赶在贝蒂看到报纸报导前,发封电报给她。我本来已经安排好所有的后事。不过,莫区说你可能已经打电话通知苏格兰场,在你们抵达前我们不能碰尸体。”他看着杜诺范和菲尔博士,“这几位先生是从苏格兰场来的吗?我希望他们能尽速检验完毕,让殡仪业的人接手。”
主教点点头。他很清楚莫利·史坦第绪务实的个性。他向他引介:“这位是菲尔博士,是我的——呃——我的好友苏格兰场总探长请来协助我们的人。有他在,我们的调查工作应该会进展相当顺利……”他僵直地朝博士点头示意,博士眯着眼亲切瞧着莫利,“另外这位,是你常听我提起的小犬,修葛。博士,一切就交给你了。我们现在是不是该进入屋内看看?你会发现史坦第绪是个讲述事情的好手。”
“的确,”菲尔博士说,他用大拇指比比屋内,“那名仆人——现在在屋里吗?”
史坦第绪隐约以一种“这还用问的”眼神责难他。他显然预期杜诺范如他父亲所说,是个年轻有为的警官。对于由菲尔博士来主导侦察,有点不服气。
“是的,”他回答,“你想要进去吗?厨子艾胥利拒绝留下。他说房子里闹鬼。施托尔则表示,有需要的话他会继续待着。”
“不急,”菲尔博士语气轻松。他指着通往侧门入口的台阶,“坐下,史坦第绪。让你自己自在一点。抽不抽烟?”
“当然,”主教附议,“万一我们进入屋内——”
“别胡扯。”菲尔博士说。他行动困难弯身坐在对面的华丽长椅上。莫利·史坦第绪面色凝重坐在台阶上,拿出他的烟斗。菲尔博士很长一阵子都默不作声,用他的手杖戳着砖墙,坐下的动作让他气喘如牛,“你认为是谁杀了狄宾博士,史坦第绪先生?”
听到这句不按牌理出牌的开场白,主教交叉双臂,一副放弃的模样。
菲尔博士试探性的问法有点诡异,他大辣辣坐着,面无表情,鸟群在他身后的树林里吵个不停。莫利·史坦第绪眯起眼睛看他。
“为什么?”他说,“我觉得答案已经够明确了,不是吗?不就是那个来找他的家伙——操着美国口音的人?”他皱了皱眉。
“就是史宾利这家伙。”主教洋洋得意地附议。
“看在老天的份上,”菲尔博士说,目光一转,“你能不能闭嘴?现在这里是我在负责。”
莫利·史坦第绪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既困惑又震惊。他激动地回答:“你知道他是谁,是吗?那么,你告诉我吧。杜诺范主教说得对,要是在他第一次提醒我们这家伙时,我们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命案就不会发生。至于我父亲认为——”他犹豫一下,“算了,我们本来是可以预防这件事发生的。”
“我感到纳闷的是,”菲尔博士说,“你今天发现了什么?我想,史宾利并没有遭追缉 。”
“我所了解的不是这样。不过,我从中午以后就没见到莫区了。”
“现在,史坦第绪先生,假如史宾利真的杀了你未来的岳父,为什么你认为是他下的手?像狄宾这样一个认真做学问、对人无害的老先生怎么会跟—个前科累累的美国勒索犯扯上关系?”
史坦第绪想点他的烟斗,他不语,猛划火柴。他沉重的脸色益发冷淡:“我得说,先生——该怎么称呼您——喔,对了——菲尔博士,你为什么要问我?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我父亲可能比较清楚,你为什么要问我?”
“你和狄宾小姐最近有没有谈论到他,打比方说?”
“喔!”史坦第绪说,他目不转睛盯着博士,“这个问题有点涉及隐私,你知道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贝蒂——也就是狄宾小姐——对她父亲几乎一无所知。她对她母亲也没有印象了。她七八岁大的时候,被送进泰瑞司特修道院。长大后,被送到一家管教相当严格的法国寄宿学院。她在十八岁的时候,她——恨透这一切,她有自己的想法,她无法忍受这种生活;所以她突然爆发,然后远远逃离……”史坦第绪不苟言笑的脸上头一次露出腼腆的神色,他露齿一笑,“逃得远远的,啊!很勇敢,不是吗?”他问,轻刷着那撮希特勒式的胡子,在腿上拍了一记,“然后,这个老家伙——狄宾先生,准许她在巴黎雇一名陪同者(一个好心的阿姨)同住。这段时间里,她隔很长一段时间才见他父亲一面。不过,她会写信到他伦敦的地址。大约在五年前,她满二十岁那年,他有天突然出现,告诉她他已经退休了。最有趣的部分在于,尽管他心里总是惦挂着她,担心她又忙着闯什么祸,却从不开口要求她跟他同住。”史坦第绪就此打住,“你们不需要重复这些琐事,对吧?话又说回来,我不得不承认我对这些事比我父亲清楚得多,可是…”
“提示,”主教不禁脱口接话,“非常有用的提示,博士。我想起一八七六年在里加发生过一桩类似的案子;另一桩则是一八九五年君士坦丁堡的案子;还有第三桩——嗯——一九〇九年发生在圣路易。”
“你真的是万事通啊,不是吗?”菲尔博士不得不表示佩服。他打量着史坦第绪,“这个狄宾是什么来头?”
“喔,我想,他是个伦敦的大人物吧。”
“嗯。这就有意思了。”菲尔博士喃喃自语,拉长了脸,“每当有人想拍别人马屁的时候,总爱说“他是个伦敦来的大人物”。那为什么狄宾住在这里的时候素行不良?”
史坦第绪提高戒心,不知所措的样子和他父亲同出一辙:“素行不良?”他重复菲尔的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迟疑一下。菲尔博士摇摇头示意他别再装傻,并以一种长者的慈爱看着史坦第绪。沉默半晌,他继续注视他,庞大脑袋歪倒一边。
“呃,”史坦第绪打破沉默,清了清嗓子,“我是指,是什么让你认为他素行不良?”他蛮横的语气显得薄弱。博士点点头。
“起码有一个人认为他素行不良。你父亲也没有反驳这一点。此外,你自己还不是称呼他为老家伙吗?”
“我要说的是,”莫利赶紧辩驳,“我要说的是这个。—个人地位非常崇高时,其他人无可厚非会用一种苛刻的标准来评断他。众人会这么做唯一理由是,他竟对我妹妹这种年纪的女孩感兴趣,而他已经是六十开外的老人家了。也许是他这种风流的念头让我们觉得龌龊。”莫利辩称,“这或许是因为他过于假正经、固执、挑剔,没法跟别人建立良好的关系。不仅如此,他似乎还有点——该怎么说呢,下流。”
发表感言之后,史坦第绪仍旧紧咬着烟斗,满怀敌意看着菲尔博士。
“所以,他不过是个想吃嫩草的老色鬼?”博士故作轻松,“我不觉得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是吧?”
史坦第绪紧瘪的嘴松懈了下来:“谢谢你,”他卸下心防,“我是怕你会借题发挥。伤天害理?感谢老天,当然没有;他常常惹得大家不愉快……他尤其爱拿亨利·摩根来当垫背的。这一点很有趣,你不可能找到心胸比亨利更宽阔的人了。我认为,狄宾那种爱卖弄学识的说话方式让他自己也很苦恼。今天早晨,我们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时,亨利、玛德莲娜、我妹妹派翠西亚和我正在打双打。网球场离这里不远,我们先看到施托尔从山丘那头急奔而来,抓着铁丝网,口齿含糊说什么狄宾先生死在他书房里。亨利只淡淡说声,“太不幸了!”说完继续发他的球。”
菲尔博士半天没作声。阳光已经斜照在那片小灌木林上。面目可憎的接待所在光线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我们立即就赶回来,”他恼怒地说,“我认为我们现在最好上楼去勘查这栋诡异建筑里的尸体……不过,你们刚来的时候,难道没有注意到我说“那是我的鞋”吗?你们看——”他用手杖指着阶梯旁砖道边缘的泥地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莫利·史坦第绪拾起他的大脚在台阶旁黏土地那撮杂草上摆荡。他把脚栘开,挺起健壮结实的身子,沉下脸,“这有枚脚印,”他说,“我大可以告诉你们,那是我的一只鞋踩出的脚印。”
从头到尾不动声色的主教,大步向前,弯身仔细端详。脚印十分靠近砖道,脚趾部位朝向阶梯,似乎是有人的左脚踩偏了,踏在砖道之外。压痕的轮廓清晰,但浅了点。草丛被一只大尺寸方头鞋鞋印践踏,已经晕糊的鞋印仍清楚辨识出鞋跟的八角星纹路。鞋印内侧和边缘的痕迹轻浅模糊。
“你们都看到发生了什么事。”史坦第绪激动解释,“昨晚下了一场该死的大雨,脚印可能被冲掉了。唯有被遮棚挡住的阶梯上还留下脚印……我要说的是,别看我。那不是我弄的。你们看这里。”他旋过身体,小心翼翼将一脚贴近压痕的轮廓上。
“我拜托你,莫利。”主教说,“别碰坏那脚印。如果你踏在它边上……我研究过脚印,各位。修葛!过来这里,来协助我检查这玩意儿。我们真的太走运了。医生,泥巴是最适合拓印印记的物质。汉斯·葛罗博士指出,沙和雪却是印记最大的天敌。我打比方说吧,脚踩在沙里向前定,无论何时何地,在自然状态下,足印会拖成二分之一寸到两寸长,而它的宽幅——请你靠边站,莫利。”他带着紧张的微笑环顾四周,“等莫区巡官回来以后,我们就请他看看这个有趣的线索。”
“哦,是莫区巡官先发现的,”史坦第绪说,停止把脚放在脚印上的举动,“是他发现这些脚印的。他和亨利·摩根找些熟石膏来打模。我知道他们发现了这鞋印,但我直到下午才有空来看看。”
“喔,”主教说。他不再多言,猛搓自己的嘴,“真的啊!我敢说那个叫摩根的小伙子还做了很多事。不幸啊,实在太不幸了!”莫利盯着他瞧。
“你说得没错,真的太不幸了!”史坦第绪同意他的说法,声音却因突来的紧张和忧心而大了起来,“你们看。正好吻合。我是这里唯一鞋子尺寸跟脚印一样大的人。不仅是这样,我还能很确定指出是我哪双鞋……我可以发誓,我昨晚并没有来过这里,但是你们可以看到,这些鞋印是新的。我怀疑莫区在想……?”
菲尔博士稳重的声音让史坦第绪停下。博士朦胧不清的近视眼对着鞋印眨了眨眼:“你怎么认出那是你的鞋子?”他问。
“我根据脚后跟的纹路。那双鞋早被我扔掉了……因此,”史坦第绪一边解释,将帽子住后扯,“你一定认得我的母亲。她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不过,她常常会突发奇想。她太容易听信权威的建议。她要是从收音机里听见某种新食物很好,绝对会让我们吃到想吐为止。如果她听说有某种新药上市,她会积极说服家中每一个人服用,把我们全当傻瓜。”莫利说,“不久前,她在杂志上读到一篇义正言词的报导,《为什么要屈服于补鞋匠的剥削?》报导证实,你若用合理的价钱买到橡胶鞋底,鞋底磨损时就可自行钉补,省下一笔家计。她对这篇文章印象相当深刻,派人到镇上大量搜购橡胶鞋匠;天晓得她买了多少。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的橡胶鞋底。家里四处塞满了橡胶鞋底。整间屋里都是。若不先洗个橡胶鞋底澡,你根本连浴室药柜都开不了。然而,更糟的是,你得自己去钉你的鞋——最残忍的部分就是,家中所有人都得学会这门实用的技艺。因为——”
“你继续说下去,莫利,”主教说,“我待会儿再为大家解释——”
莫利继续说,准备将怨气一吐为快:“你得非常俐落一次就将钉子钉入鞋里,不然你根本无法走路;不小心钉松了,你下楼时鞋跟还会脱落。我从来没有听过我父亲讲过重话。我们最后还是忍无可忍了。我叫肯尼斯拿走我那双破鞋,把它扔掉……事情就是这样。”他报告完毕,指着那些鞋印,“因此,我知道那是我的鞋;因为那双鞋的鞋跟比原来的鞋子大。我确定是有人拿了它。但是,究竟是为什么呢?”
主教掐着自己的下唇:“博士,这件事越来越严重了。看来似乎是庄园里有人想蓄意嫁祸莫利……”
“我怀疑!”菲尔博士喃喃说道。
“……这显然是最容易理解的,”主教亲切地说,“莫利并没有穿那双鞋。麻烦你站在那里,莫利,把你的脚放在那枚鞋印旁边的泥地上。踩下去——就是那里。你们看出有何差异之处吗?”
犹豫半晌。莫利开始观察他自己踩的鞋印。莫利吹了声口哨,“我明白了。你是指我踩的鞋印比较深吗?”
“没错。你的体重比那个人重多了,你的鞋印约有半寸深。你要跟我来吗,博士?”
菲尔博士心不在焉。他拖着钝重的步伐走开,若有所思,铲形帽垂在前额,人反倒掉过头去,神情木然,斜眼观察着接待所。他说:“我唯恐,你忽略了这些脚印背后的含意……你最后看到你的鞋是在什么时候,史坦第绪先生?”
“看到——?喔,几个月前。我把它们交给肯尼斯。”
“肯尼斯,不管他是谁,他怎么处置这双鞋?”
“他是家里地位最高的男仆,负责处理我母亲放置废弃物的储藏室。他……我说!”莫利的手指紧紧交缠,“他负责处理那些废弃物,十件中有一件会被他留在储藏室里。这是我母亲的意思。不要的东西都送给穷人。不管我们的房子里有什么我们想淘汰的东西,会先被打发到储藏室里。每年有一两次,我母亲心血来潮,就会挑几件派人送去给穷人。冷静考虑六个月,她还是觉得可以从这些丢弃的东西里找回几件有用的,到头来穷人并未因此而受惠。”
“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入这间储藏室吗?”
“是的。储藏室基本上是个房间。”莫利瞥了主教一眼,眼皮低垂,“顺便一提,这扇门隔壁房间,就是捣蛋鬼试图攻击教区牧师的地方。”
主教看着菲尔博士,菲尔博士也回望主教。修葛·杜诺范对于有人用这种蠢行达到邪恶的目地感到忐忑不安。
“我们进屋里瞧瞧。”菲尔博士突然说道,马上转身。
他们绕到房子正门。随着日暮西垂,沼泽湿气益发浓重。大群蚊子在门廊阴暗处盘旋。楼下所有的暗红色窗帘紧闭。菲尔博士用手杖扯着门铃,目光打量成排的窗户。
“这个案子大有内情,”他说,“远甚于鞋子、捣蛋鬼,甚至谋杀。最让人不解的谜是老狄宾这个人。看看这个俗不可耐的玩意儿!”他敲敲房子的石墙,“这哪是一个对衣着打扮、学识涵养及言行举止百般挑剔的人的住所?他是个会雇用专门厨师为他精心烹调道地美食的美食家。怎么可能容忍住在这种房子里!他是个对酒的品味要求严苛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瞒着别人私下痛饮,并告知门外的仆人不准任何人来打搅他。除此之外,他埋首研究之余,还会对年龄已经可以当他孙女的那些女孩想入非非。这一点太奇怪了。这种疯癫的癖好让人难以忍受,不过这是这个禁欲好色之徒最大的缺点。雅典的执政官们!——海德雷本以为这是件平凡无奇的案子。八枝宝剑才是唯一……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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