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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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君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起居间,旋即又带着细碎笑声回来。接着,对那个紧坐在她身后、在唐纸门前端正拜伏的小小人影说道:

「来,向你姨爹问好。」

「我是河合屋的弓之助。」

小小的人影手轻轻点在木板地上,头仍旧低着,说道:「姨爹今天也不畏酷暑巡视,当真辛苦。甥儿带来消暑的吃食,是河合屋的一点心意,还请姨爹赏用。」

口齿清晰地说完,人仍拜伏在地。平四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细君瞪了他一眼。

「相公,哪有人用哼回应的呢。」

「你口条倒是挺清楚的。几岁了?」

天气热,平四郎不顾体面,拉开和服赤裸胸膛,扇着团扇问。

「不用趴在那里,过来。」

「是,谢谢姨爹。」

弓之助抬起头来。平四郎扬团扇的手停下来。细君一脸期待地不时望望夫君,又瞧瞧弓之助。

果然,好一张漂亮端正的脸,细君的话不假:浑圆灵活的眼睛,光滑秀美的额头,尺画线拉般挺直的鼻梁。一身干干净净的打扮,不用开口便知是商家的孩子,浏海上的髻结得小小的像顶颗小丸子,即使如此,这孩子仍有着引人注目的光辉。

这该怎么说呢——平四郎思忖,不久便想到了。就像上好的精致糕点,给人一种咬下去肯定美味的感觉。

「你就是弓之助啊。」平四郎指着他道。

「是。」少年精神十足地应道。「上次见到姨爹,是我五岁那年的端午节。那是七年前,我现在十二岁了。」

「是吗。」平四郎搔搔下巴。不知是否太过端正秀丽的脸庞都有相似之处,总觉弓之助的脸和美铃的脸看来是一个样。

「你近视吗?」平四郎不由得问。

「啊?我的眼睛看得很清楚。」

「相公,你在说些什么?」

平四郎接着又问:「有没有人说你里面好像填满了豆沙馅?」

弓之助圆滚滚的眼珠子转了一下,想来是吃了一惊。细君笑出来。

「相公,你问的话真奇怪。」

「可在我看来,弓之助好像包了满满了白豆沙馅。」

「白豆沙馅是吗?」弓之助正色复述。「没有,至今没有人这么说过。」

「咬下去好像会甜甜的。」

「那是因为相公你爱吃甜的呀。喜欢的东西看起来都是相像的不是?」

细君,这可是诱导问话。

「八丁堀的公役每个都是刀子嘴。表面上是只限一代的,在公差当中身分最低,俸禄也少。加上整天在市井小民町场里打混,自然就会变成粗莽之辈。」

「是。」弓之助应声点头。

「所以,你要是来井筒家当养子,继承我成为奉行所的公役的话,别人首先就会给你起浑名,像是豆沙助、井筒屋的白豆沙啦,这样你不觉得讨厌吗?」

「相公,现在就说这些也未免……」

细君想插话,平四郎却扬起下巴只管望着弓之助。少年眼珠往右转,想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我不觉得有那么讨厌。」他回答。「而且浑名的话,现在也有人帮我取了。」

「哦,叫什么?」

「鲸仔。」

「啊?鲸仔?海里的那个鲸鱼吗?」

「不是的,是鲸尺(注:江户时代主要用来测量布匹的尺。一尺长定为三七.八七九公分)的鲸。鲸仔是简称。」

平四郎望着细君。细君高雅地掩着嘴忍住笑。

「弓之助说他见到什么都量。」她细声悄笑地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听说他很久以前就有这个癖好了,还说总是为此挨姐姐的骂。」

「什么都量……」

平四郎才开口,弓之助便开心地以唱歌般的口吻应道:

「姨爹的双眉之间正好是五分。右边眉毛长八分再多一根头发左右,左边的眉毛长九分。右下眼皮下三寸二分有颗黑痣,那颗黑痣的直径差一些些就是一分。」

见平四郎睁大了眼睛,便继续说道:

「姨爹的眼珠子直径大约是七分。」

细君忍耐不住,弯身笑了出来。

「瞧,我们刚才就为这大笑不已呢。」

一起用过晚膳后,活生生的鲸尺弓之助,带着好奇的平四郎在家中走来走去,凭空量起各种东西:柜子的宽度、横梁的长度、门框的高度、小平次的身高、腿长,及细君的步幅。平四郎手里拿着鲸尺与曲尺,跟在少年身后,确认他所测量的数值。惊人的是,每一项都完全吻合。

「我走路一定都以一尺二寸的步伐走,这是基础。」弓之助抬起小脚解释。「一开始很难,但先生教过之后,现在无论在何处,我都能以同样的步幅来走了。为了有个参考,在鞋子的前后各钉了一根铆钉。这么一来,只要用走的,到哪里都能测量了。」

翻过鞋子一看,果如本人所言。

「先生是谁?学堂里的先生吗?」

「不,是佐佐木道三郎先生。」

据说是住在佐贺町一座杂院里的浪人。年纪和平四郎相仿,自西国辗转流浪至江户,无妻无子,孤身一人。日子三餐不继,但喜爱测量,可以不吃饭却不能不量,是个相当奇特的人。

「测量……量地面能做什么?」

「好用来做蓝图、平面图或地图啊,姨爹。」

很快便与平四郎熟络起来的弓之助,口吻已很亲昵。

城里的平面图或地图并非人人都能做。幕府设有「普请方」与「测量方」等官役。即使请学者制作,也必须在幕府监督下方可执行,亦不许做成的地图、平面围等擅自传出,只有幕府许可的出版处才能刻版印刷。换句话说,佐佐木道三郎这个浪人的所做所为,全都是非法的,而且还教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是为了自己研究学问,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可是,要是被知道可不得了。」

「只要如常生活,就不会被知道。」

尽管身在自己家里,平四郎仍压低声音说道:「你也帮忙做平面图、地图吗?」

「是。」弓之助答得光明磊落。

「那有什么用处吗?」

「不知道。」弓之助爽快地老实承认。

「但是姨爹,测量这个世界,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量了之后,就能知道东西与东西之间的距离。」

「知道距离……能做什么?」

「能知道东西的样子。」

回答之后,弓之助有些羞赧。

「佐佐木先生是这样说的。总有一天,天底下没有人量不出来的东西。借由测量,人们可以了解这朦胧的世界,不仅认识自己所知所在的这个小地方,更能想象天下国家是什么样子。」

平四郎听不太懂。然而,想象起迎弓之助当养子、成人之后,他穿着条纹和服与卷外褂,在江户市中昂首阔步,却一面以一尺二寸的步伐走到哪量到哪的模样,不禁好笑起来。

「你真是个怪人。」

弓之助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也不害怕地回答「是的,现在是」。

「佐佐木先生也说,我们现在还只是一群怪人。」

对某件事感兴趣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天已全黑。为怕河合屋担心,平四郎差小平次送弓之助回家,与细君两人独处时,说道:「你现在还认为那个奇怪的孩子适合当咱们的养子吗?」

细君有些困惑。若只是一个什么东西都量的孩子也就罢了,但若正在学习制作地图、平面图这种一不小心就会受幕府惩罚的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所以细君也不便再像之前一样,只管连声说好了吧。

「姐姐、姐夫不晓得知不知道这件事。」

「孩子那么多,照顾不到那里吧。」

「我一直只知道担心弓之助长得太美,怕他以后会遭桃花劫而步入歧途,看样子从今天起,又有别的得担心了。」

「我倒是很中意那孩子,没事常叫他来玩吧。」

「哎呀……」细君叹口气。「相公也是个怪人呢。」

平四郎回到自己的房间,面缘廊的格子门本应是关上的,现在却打开了。今晚是个弯月之夜,没有点灯的室内被昏暗笼罩着。但平四郎平日几乎用不到的那张书桌——因而除了砚盒之外理应没有任何东西——之上,摆着一件细长的小东西,在透过格子门照进来的淡淡月光下,微微发着白光。

走近拿在手里一看,原来是封信。会做此风雅之事的,自然是「黑豆」。

——那家伙打哪儿进来的?

他肯定是不久之前还在屋内,看着家里的情状。信封上什么字都没有,但一翻过来,一行字草草写着:

「染料盘商有个青出于蓝的俊才。」

平四郎笑着把信打开。

「黑豆」说,找到拜壶的八助一家人了。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已离开江户,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在川崎弁财天寺院门前开了一家茶店。八助仍继续当临时木匠,但日子显然比在铁瓶杂院时好过得多。「黑豆」找出他们的线索,据说是八助寄给昔日工作伙伴的信;八助不识字,应是请人代笔。想来是八助发挥了他懦弱守礼的本性,怕他们以形同连夜潜逃的方式离开铁瓶杂院,会让留下来的亲朋故旧担心吧。

那封信里,一五一十地说明了一家人为何在自己人生早已过半后,才突然移住别处、开始经商,乃至于得以过着富裕生活的经纬。

说穿了,关键便在于凑屋。正如同平四郎的猜测,劝八助假作拜壶,以此为借口离开铁瓶杂院的,果真就是凑屋。八助得意地表示,有个自称来自凑屋的人到了工地,当场给了他二两金子,悄声要他当晚五刻(注:晚上八点),到上野不忍池附近一家名叫「三轮」的幽会茶室,届时将有改变人生的幸运等候着他。

八助虽不聪明,好歹也懂得好事不会平白无故上门。于是他先回家,与妻子阿秀与女儿阿伦商量,结果三人同赴不忍池之约。一到那里,果然有个约四十来岁、相貌堂堂的男人在等着。他自称是凑屋的人,一副「既然一家人都来了,那就更省事」的模样,向他们提起拜壶之事。

四十来岁、相貌堂堂的男人,凑屋的人。平四郎心想,会是小平次昨天在凑屋见到的那个仪表出众的掌柜吗?

这人对八助一家人说,只要假作信壶离开杂院即可,往后的生活自有凑屋照应。阿秀与阿伦母女俩的梦想,便是自己开一家茶店,再小都好。她们提出这一点,对方即刻答应,说若在江户城外便不成问题。

就结果而言,八助不仅自己一家人离开了铁瓶杂院,还带走了其他两户人家。这两户人家不知八助一家人只是装模作样,真心信起壶来。八助深感为难,与凑屋那名男子商量,得到的答案是若那两家人也离开更好,凑屋保证不会亏待他们,命八助放心假装到底,直到离开。据八助所言,那两户人家被带到京都地方,各得了一笔钱,虽比不上自己,但尽可安定下来过不错的日子。

凑屋何必为赶走铁瓶杂院的住户动这种大费周章的手脚?八助自然也会起疑。于是凑屋那人解释,事关小姐的亲事,无法细说分明,但铁瓶杂院所在之地别有用处,希望能尽早悄悄让住户搬走。

「与美铃的亲事有关。」

这是种含混的说法。但也可视为一个方便的借口,因为对方不可能一问便回答真话。然而,至少凑屋想赶走铁瓶杂院的住户,且希望不至于引人注目,这两点是确然无疑的。

「即使花钱耗时费工夫也在所不惜。」

平四郎两手揣入怀里,想着久兵卫知道这一连串的事吗?当然是知道的吧。他是凑屋一手栽培提拔的底下人,做为一名管理人,也深得铁瓶杂院住户的信赖,没有他轧脚在内,这个计策是万万行不通的。这么说来,他出走失踪这件事本身,便是打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久兵卫离开杂院,接着佐吉被送进来。像阿德这些死心塌地在杂院居住多年的住户,对各方面都不合「管理人」规矩的佐吉自然不会有好脸色,于是铁瓶杂院开始产生动摇。心生不满、欲离此杂院而去的风,便在住户间阵阵吹起——

一切都在计算之中。

「这么一来,佐吉简直就是个小丑嘛。」

也难怪他会神色憔悴,暗叹「我在这里究竟在做些什么」。凑屋想必是对他好言相托,说久兵卫出那种事跑路去了,又没有人肯接手,请他务必帮忙。而佐吉深觉自己有亏于凑屋,根本不可能拒绝。

然而,他被分派的角色,打从一开始便是「当一个失败的管理人」。凑屋正是希望他与住户之间摩擦冲突不断,好让铁瓶杂院空屋一间多过一间。相反地,因佐吉的尽心尽力,像豆腐铺夫妇等安分的住户,以及久米这样的新房客,开始心生信赖,且最近阿德对他也稍加刮目相看,这样的演变对凑屋而言是失算了。

「久兵卫这人也真不厚道。」

想着想着,平四郎在淡淡的月光下皱起眉头。

久兵卫出走,肇因于八百富的太助之死。那桩命案,是妹妹阿露因哥哥想对卧病不起的父亲富平下手,想不开而杀了哥哥。不,平四郎原以为「应是如此」。

然而,如今已明白凑屋的意图,重新想来,那桩命案发生得会不会太巧了?

要为久兵卫离开铁瓶杂院找借口,那桩命案着实太完美了。更何况,没错,太助是死了,但富平因此捡回了一条命,而久兵卫把一切都揽在身上,说是自己招人怨恨才造成这样的结果,一走了之。因此抓着阿德哭倒在地、坦承杀了哥哥的阿露,没有受到任何罪责,至今仍照顾着父亲。两人搬到猿江町,住进久兵卫旧识任管理人的杂院,近来还听说富平的病情稍有起色。

换句话说,除了心起邪念、想杀死卧病父亲的不孝子太助之外,没有任何人蒙受损失。

「久兵卫不久前才在铁瓶杂院附近出没。」

之前「黑豆」的来信里,不正提过有人在铁瓶杂院旁的水道上,看见久兵卫的身影吗。

不能设法逮到那家伙吗?同时,也有必要将一切开端的那桩八百富太助命案,重新理过头绪。平四郎感觉脖子上起了鸡皮疙瘩,不由得伸手用力搓搓后颈。

「黑豆」的信还未完,继续看下去。只见他先声明,说不知此事与赶走铁瓶杂院住户有无关联,但凑屋的老板娘阿藤与独生女美铃之间,最近关系极为恶劣。

「我最讨厌爹和娘了。」

没错,那姑娘如此斩钉截铁地说。

据「黑豆」打听来的消息,母女俩并非一开始就不合。在美铃十岁之前,阿藤也像少女怀抱着心爱的人偶一般疼爱美铃,好比她早已与丈夫总右卫门分房,却仍一直陪着美铃安睡。

然而这几年来,却像年糕起了裂缝般,母女间感情越来越糟。这令凑屋的下人惊疑不已,同时也感到相当为难。无论事情大小,母女俩总是冲突不断,为数众多的下人们自然也不得不分为阿藤派与美铃派,使全店不得安宁,简直如同将军后宫女人争权一般。

资深的凑屋下人中,有些将此解释为是因美铃长大成人后,出落得越来越美,那张脸活脱就像葵,阿藤因此忍无可忍。如此推论应该是对的,连美铃本人也这么说:因为我长得像葵姐姐,娘就恨我恨得要命。

更令人好奇的是,阿藤与美铃的对立更形剧烈,是自美铃开始谈及婚事以来——这一段。

平四郎沉吟。此处也提到了美铃的亲事。向八助解释原委的凑屋男子,不也说要将铁瓶杂院清空,与小姐的亲事有关?「黑豆」虽特地事先慎重声明,不知两件事是否关联,但在平四郎看来两者肯定相关。

接着,「黑豆」写了一件令人心惊的事。阿藤有时会对跟在自己身边的下人说,像美铃这种女儿,最好一辈子都不嫁,让她关在家里等死。

「此等心绪思量,显非为人母者对亲生女儿之情。」

「黑豆」所言甚是。平四郎认为,阿藤心神有些不正常,可能已无法分辨可恨的葵,及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美铃了。

「凑屋正临一场意料不到的花祸,众下人苦心孤诣,仍难免近邻皆知。」

两名当代一流的美女,确是堪称花祸。然而,平四郎却恍惚感到一阵微寒。

阿藤为何至今仍对葵怀有如此激烈深刻的执念,为何非如此憎恨葵不可?

糊涂虫 下

「与其凡事看得一清二楚,

稍微眼花一些还比较好走

——所谓的世道便是这么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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