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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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户心善,赶紧命仆役把那外地人请进来避雨,取出干净衣服给他换了,又留下吃饭喝茶,喝茶的时候谈些闲话,白大户抱着儿子就问那道人:“敢问道长,你幡子上写的对句是什么意思?”
那道人遇上善主,显得非常感激,先是一番客套,然后说明了自己的来历:回禀员外,贫道从罗浮山云游至此,这“袖里乾坤大”,是知晓过去未来,包罗万象之意,“壶中日月长”则是暗指有长生不死之术。
白大户以为对方就是骗吃骗喝的术士,笑道:“道长你可太幽默了,你以前是不是说相声的?既然知晓过去未来,怎么掐算不出今天会下雨?”
道人说:“员外有所不知,此乃天意使然,若不是突然降下这场雨来,贫道何以有幸拜会尊颜?”又说:“承蒙款待,无以为报,贫道不才,见员外宅中深埋祸端,实不忍见,因此有几句话不敢不说,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尊翁海涵。” 白大户看是个“打卦卖卜”的游方道人,也没将对方看在眼内,他自认是首善之家,更不信会生出什么灾祸,便随口应付道:“君子算命——问祸不问福,道长有话但讲无妨。”
道士说:“看员外慈眉善目,命里金玉满堂,合该有一子一女,但必须到五十五岁之后才有,现在这小孩却不该是员外的子嗣,只因员外夫妇前些年到处拜神请愿,求子之心太过急切,才应天地间杂感得了这个孩儿,正不知是哪路阴魂凶煞所投,所以这小孩全身邪气,他一出世,不仅断送了员外后福,也让你该有的一儿一女来不了,还会为祸天下,员外若真有半分仁善之心,就赶紧把这孩子推到井里淹死,这对你对他,甚至对天下人都好。”
白大户虽是个忠厚的长者,闻言也不免勃然大怒:“这些跑江湖算命的太可恨了,我好心好意让你进来避雨,你却拿这些妖言来诓我,虎毒尚不食子,我这好端端的一个孩儿,怎么舍得推到井里淹死?再说我这孩儿何等地乖巧聪明,后必定不凡,又生在锦衣玉食的大富大贵之家,哪怕不求功名,守着偌大个家业,便是十世也花销不空,犯不着偷犯不着抢,他能为祸什么天下无辜?当真是一派胡言!”
白大户命人将那道士赶出门外,自己在家生了好一阵闷气,过了几天怒气渐平,就将此事淡忘了。
这一年正是嘉庆元年,有白莲教起事作乱,祸及数省,朝廷调集大兵堵剿,战乱所至十室九空,白大户举家避难,途中撞见教匪,全家男女尽数遇害,尸体都给拖去填了万人坑,可怜白大户一世为善,到头来遭此横祸。
当时只有白大户家五岁的孩子得以幸免,原来白莲教首领看这孩子生得好,唇红齿白,不哭不闹,也赞叹是“魔合罗”般的一个小儿,实不忍心就此杀了,便缝了个大皮口袋,让一名老教匪把他背在身后,打算将来认作义子,奈何朝廷的官兵追得太紧,白莲教很快就被打散了,各支残部分头窜入深山,带着个孩子多有不便,只好将这小孩交给了一个老尼姑。
那老尼看这小孩形貌不俗,便把男孩当做女孩来养,专学刺绣,等到十多年之后,这位“爱哥”看上去就是个细皮嫩肉的貌美尼姑,体态婀娜胜过女子,才华出众,绣工神乎其技,针下的牡丹艳压群芳。
只说当时的湖广总督,府上有个千金小姐,生得秀外慧中,而且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无不精妙,大小姐芳龄十八,在那个时代早就该嫁人了,只因父母舍不得这掌上明珠,定亲后把婚期一拖再拖,总督夫人觉得自己这闺女条件好是好,可不擅针线,将来嫁为人妻容易受气,听说今日那个什么尼姑庵里来了个女尼,秀得一手好牡丹,就以重金请到府中,手把手传授大小姐绣工。
古时候的大家闺秀,讲究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从四德,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不仅要读《烈女传》,还得戴耳坠,为的是仪态端庄,说话谈笑时耳坠不能乱颤,更要避免遇到陌生男子,连名字也不能轻易告诉别人,所以得有个单独的绣楼,出阁之前要一直住在楼中学刺绣,有专门的使女丫鬟陪伴,小户人家就没这种条件了,最多有间闺房,所以“小家碧玉”远比“大家闺秀”差着档次。
尼姑接了酬金,便常来教大小姐行针用线,闲时与小姐对弈抚琴,逐渐结为闺中良友,有时候天色晚了,尼姑就宿在绣楼上同榻而眠。后来那尼姑不告而别,从此下落不明,小姐还为这事伤心大哭了一场,眼看嫁期临近,谁知这位千金大小姐腹高乳胀,腰身渐粗,竟是有了身孕。
总督大人暴跳如雷,大姑娘未婚而孕,这是奇耻大辱,况且是官宦之家,湖广总督为总揽两省军政的封疆大吏,让当今圣上知道了得是什么罪过?小姐也自觉羞愧难当,大着肚子上吊寻了短见。总督一怒之下,把那些伺候小姐的丫鬟婆子,挨个吊起来严刑拷打,逼问从哪儿来的奸夫?打死了两个丫鬟,也没问出什么结果。
几年后江南一座县城里也出了类似的案件,衙门里抓到一个疑为奸夫的“假尼姑”,有司按例审讯,可剥掉裤子一验,却真是女身。
尼姑羞得满脸通红,细声细气地质问堂上官员:“亏老爷身为民之父母,居然如此昏聩,世间岂两女同居而能生育之事?”
县令深感面目无光,正要下令把尼姑放了,这时旁边一个眼毒的老捕快,上前耳语了几句,县令听罢脸色一沉,喝骂:“大胆奸贼,劣迹已被本官勘破,还敢强辩不服?”当即让手下把尼姑绑住,又命刑婆牵来条小犬其阴部,尼姑耐不住痒,胯间顿时现出阳物,磊然硕大。满堂人等,无不愕然。尼姑此时只得如实招供,叩乞上官不要动刑。
原来当年收养“爱哥”的老尼,本身也不是女子,而是一个被官府海捕缉拿的采花贼,平时扮成老尼姑以便掩人耳目,那老贼见“爱哥”容貌清秀,天赋异于常人,就将他收纳门墙,传以缩阳秘术,可将阳具缩进两股之间,能够出没不测、逢时而动,不知情的冷眼一看就以为是女子,因此也叫“双形术”,又习刺绣之技,擅绣牡丹,自艺成出师以来,得了个绰号“白牡丹”,周身本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穿州过府走千家进百户,以教授针线为名混到别人家里偷香窃玉,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十年间坏过的良家女子何止万人,被逮到了就以女身蒙混过关,到处贪淫纵欲从未出过半点闪失,不成想阴沟里翻船,撞到公门老手现了原形,事情既然败露,无非一死而已,受用至今,也不枉为人一世了。
县官一看此贼积案累累,为祸甚大,不敢擅专,急忙上报有司详审,这件大案立刻震动了天下,因为消息一传出去,各地都有上吊跳河抹脖子的女人,其中原因也就不必多言了,还好朝廷上有明白人,知道如果把淫贼犯下的案子一一落实,还不知要毁掉多少女子的名节,于是没有继续逼供,按律拟成“凌迟”,阴历七月十六那天,“白牡丹”被绑赴法场,城里万人空巷都去观看,只听两声追魂梆子响,一通催命碎锣鸣,刽子手将这淫魔千刀万剐,碎磔在十字街心。
臭鱼赞叹说这不是于某人信口捏造,“白牡丹”在清代确有其人,也是评书《三侠五义》里那个飞贼“白菊花”的原型,在历朝历代的贼人里,论起积案之多,犯案手段之奇,他可算得上头一份了,也许当真是淫魔转世。
我对臭鱼说:“这淫贼本事还真不小,采花盗柳之后让人抓着了,就把裤裆里那玩意儿缩起来冒充女人,技术含量很高嘛。老于我刚才看你讲这段子很兴奋啊,俩眼都放光了,那个‘白牡丹’大概是你偶像吧?”
臭鱼把眼瞪得更大了:“去你大爷的,这天黑路滑的…我不得把眼瞪大点儿看路吗?”
阿豪说:“这件事我也听过,稗官野史和一些笔记杂录中多有提及,应该是确有其事,但关于‘白牡丹’的身世来历众说纷纭,臭鱼讲的只是诸多版本之一,说句句属实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
臭鱼说:“咱不就话赶话瞎聊吗?老广你怎么还考证起来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说你们俩成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我看你们趁早别在咱那公司里干了,要不然太屈才了,你们俩就适合去当批评家,批评家就像皇宫里的太监——完全知道怎么做,也知道怎么做最好,可就是不能自己做。”
我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了几句,最后我说:“你们俩讲的段子,毕竟都是乡谈野史和民间传说,听着真是稀奇古怪,但我有段亲身经历,可比你们讲的事邪乎多了,只是以前我跟谁都没提过,至于其中的原因,你们听完就知道了。”
我看藤明月睡得正沉,怕把她吵醒了,就趴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尽量把声音放低,给阿豪和臭鱼二人,讲起了我在几年前的那段经历。
第二卷时失高速公路 第三个故事尸蛊
(一)布袋
当时我倒腾服装,常跑到广州进货,发现有些地方盛行斗鸡斗狗,赌客们下起注来往往一掷千金,我对这类比较刺激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先后参与了几次,每每在关键时刻失利,不知不觉地输进去很多钱,后来得知番禺所产的公鸡最是勇猛好斗,我就特地托懂眼的人选了一只斗鸡,打算把输掉的本钱捞回来。
由于我花了大价钱,所托之人也真是行家,所以选出来的这只斗鸡特别不一般,周身上下毛竖而短,头坚而小,足直而大,身疏而长,目深且皮厚,行动起来许步盯视,刚毅而不妄动,从里到外透着一股骁勇善战的英风锐气。
我又请那行家饮茶宵夜外加桑拿,打听了一些训练斗鸡的门道,找地方搭出一个草垛子,让斗鸡单足站在那草垛上,这是为了练习耐力、爪力和稳定性;再把米放在比鸡头高的地方,使斗鸡啄米的时候不断耸翼扑高,反复练习可以使它弹跳力变强,头竖嘴利所向披靡;另外把鸡冠子尽量裁得窄小,尾羽翎毛能不要就不要,这都是避免厮杀时被敌鸡啄咬受伤,临阵之际也易于盘旋。
我以为这就能战无不胜了,毕竟斗鸡凭的是实力和猛性,不像打麻将摇色子,会有人为的作弊手段。于是,我落了重注。没想到一阵下来,我训的斗鸡便被对方啄掉了脑袋,死得别提有多惨烈了。
我一半心疼一半纳闷,再次去找那行家请教,按说我这只斗鸡,比对阵的那只鸡猛壮得多,单是架子就大上半号,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实在是输得没有道理。
行家见我还打算去借高利贷翻本,可能也是于心不忍,这才把实话说出来。原来他们当地人斗鸡的传统自古就有,从不外传的秘诀很多,比如《左传》里记载的“芥肩金距”,一般人谁懂啊?他们那些人就知道。所谓“芥肩”,既是将芥末辣粉抹在鸡翅膀根部,那大公鸡感到两翅下烧灼难忍,就会跟打了兴奋剂似的格外生猛凌厉,而且扑击之时还有可能用芥粉迷住对方鸡的眼睛,“金距”则是在鸡爪子里嵌进极薄的金属,能够使杀伤力大幅增加,一挥一扫便可刺伤鸡颈动脉,甚至直接断头。这些个古法平时轻易不用,遇上那不懂行的冤大头才使出来,故意以弱斗强,事先让你觉得胜负悬殊,等你落下重注之后,人家随便用些手段,一阵就把你的本钱斩光了。你说你明白了“芥肩金距”,打算用这法子捞回本钱,人家却还有更厉害的手段等着,这就是个陷人无底之坑,多少钱都填不满的。
我听这位行家说了内情,心里颇为懊悔,按规矩认赌就得服输,除非能当场拆穿,事后绝不会有人认帐,但我连本带利都扔进去了,没办法再继续做服装生意了,身上还欠了些债,不得不出去打工赚钱,经一个在电台工作的朋友介绍,暂时谋了份给台里开车的差事,收入不高,但工作还算轻松。我那时候情绪低落,深感前途渺茫,休息日无所事事,就一个人到处乱逛。有次信步走到贾家祠堂,那一带本来有座年久失修的家庙,就是早年间姓贾的大户人家供祭祖先的地方,规模也不算太大,旧址早在民国十七年便塌毁了,清理废墟的时候,从神龛里扒出一只死黄鼠狼。那黄鼠狼尸身已僵,保持着两手合什盘腿叠坐的形态,鼻子里挂着流出来的玉柱,看样子就好像得了道似的,还有人曾在夜里看到过庙里有白狐狸出没,我断定不了这些传闻是否属实,反正别人都是那么讲,我也就是那么听了。
不过此处一条窄巷里的生煎馒头和三鲜小馄饨,却是远近知名的传统老店。那生煎馒头裹着肉香、油香、葱香、芝麻香,隔着半条街就能闻到。馄饨更是以汁鲜、肉嫩、馅丰、皮薄如纱著称,份量给得也到位。
我寻着香味找过去,大概不是吃饭的时间,天气也不算太好,所以店子里冷冷清清没几个食客。我乐得清静,先要了碗小馄饨,随便捡了个位子,坐下来准备祭拜一下五脏庙。
这时我发现店前的台阶旁坐了个人,此人身量不高,五十来岁的年纪,面黄肌瘦,衣衫蔽旧,旁边还撂着个麻布口袋,那袋子上画了八卦。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是过路的走累了就地歇脚,但俩眼盯着我死鱼不张嘴。
我知道那是个算卦卖卜的,因为我祖上有人干过这行当,所以他们这些手段我一看就明白,只要一问他,他就要借机卖卦了。我心想这年头人都成精了,算卦的也不容易,平时走街串巷根本不敢明着摆摊,看样子今天没开张,还没赚着饭钱,可你总这么盯着我让我怎么吃呢?于是我拉了把凳子,请这“算卦的”过来坐下,帮他叫了碗三鲜小馄饨,直接告诉他我身上只带了十块钱,顶多能请你吃碗馄饨,你就别指望拿卦术来讹我了。
“算卦的”感激不已,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向我诉苦,他自称凭着卦术精准,想到大地方闯闯。没想到这地方大了,人们的见识也广,根本没人相信这套旧时的玩意儿,自打来到此地,已经连续半个月没开过张了。他为了表示谢意,愿意免费赠我一卦。
我摇头说:“我也不是挖苦你,你的卦术若是果真精奇,来这之前怎么不先算算财驳如何?”
“算卦的”说:“吃这碗饭的人从没有自己给自己算的,毕竟当事则迷,要知命里安排动不得,许多事提前知道了结果,却未必能有好处。”
我只是不信,敷衍说:“你是测字还是相面?推命是用四柱五行还是八卦六壬?”
“算卦的”摆手道:“那些个都不用…”说着一指身边那个大口袋:“咱这是祖传的布袋神卦。”顾名思义,即是拿个布袋给人算命,比方说你想找我算命,但不信我的卦术,那就先拿张纸,你自己写下姓甚名谁、生辰时日、家在何处,然后我当面从袋子里取出一个签,准保跟你刚才写的情况毫无出入,因为是命便有定数,而你的命早就在我这个袋子里装着了,准与不准你自己来看。
我和这“算卦的”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却被另一桌的食客听了个满耳,那食客觉得这事十分好奇,或许本身也是个很迷信的人,竟忍不住凑过来问道:“要是真有这么准,那不就是活神仙了?您看能不能给我算一卦?”
我本想喝完馄饨拔腿就走了,可一看有人找“算卦的”买卜,双方又不像唱双簧的,就想仔细看看这“布袋神卦”的名堂,因此没动地方,打算听他个下回分解。
我看那食客年岁比我稍长,听口音似乎是山东人,就见他拿来纸笔,在上面写了籍贯和生辰八字,名叫张海涛,老家果然在山东清河,祖上是卖牛杂碎的。
“算卦的”双手接过纸来低声念诵了一遍,随即从袋子里掏出一枚签子,果然与张海涛所写之事没有什么出入,生辰八字籍贯来历全部吻合,便说:“老中少三步大运走的是少运;虽然祖业不靠,六亲冷淡,但年轻时有贵人提携,自创自立,属三早之命。即发达早、立业早、享福早。然重色好利,福厚而命薄…”“算卦的”说到这忽然停住,用手遮了签子的下半截:“前事已验,要知后运如何,须付卦金十元。”
张海涛为人十分小气,他虽听对方所言无不奇中,却不想掏钱,摸了摸衣袋,嘬着牙花子说:“十块钱嘛也不算多,不过今天出来得匆忙,没带什么零钱。对了,我这还剩下几个生煎馒头,要不然…”
“算卦的”见张海涛居然连十块钱都舍不得掏,可真没想到会有如此吝啬之人,他只好将那几个生煎馒头装进口袋,叹了口气说:“张老板后福无穷啊,只是要提防女色,免得惹祸上身,断送了大好前程。”说罢嘿嘿一声冷笑,将纸签吞进嘴里,拎起地上那个大口袋,蹒跚着脚步走得远了。
张海涛坐在原位啧啧赞叹道:“哎呀,真是位活神仙,这卦算得也太准了。”他见自己的命不错,便有些个沾沾自喜,没话找话地问我:“兄弟你咋不找他要一卦?”
我本来懒得搭理此人,但又闲极无聊,就说:“这个什么布袋神卦,无非是江湖骗子的门道,只能糊弄糊弄你们这些不懂行的。”
张海涛不以为然:“你刚才也都瞧见了,那算卦的俩手都在桌子上放着,等我写完了出身境况,他展开读了一遍,当面从袋子里摸出一枚纸签,那姓甚名谁、籍贯祖业、生辰时日毫无差错,这还只是我写出来的,算卦的更说我这命是祖业不靠,六亲冷淡,但有贵人提携,自创自立,属三早之命,发达早、立业早、享福早。却不瞒你说,这卦简直准得吓人,江湖骗子哪有这么高明的本事?”
张海涛告诉我说,他老家在山东清河,后来跟一个大哥到海南炒房,赚得盆满钵满,就来这边开了个公司,因为他家几代人专门卖牛杂碎为生,所得全是起早贪黑的辛苦钱,深知钱财来之不易,牢记着祖训:“富由勤俭败由奢。”所以发迹之后也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平时自己吃饭只拿小吃快餐一类的东西对付,唯独过不去一个“色”字,为了女色什么都能豁得出去,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但姻缘却始终不太如意,这些也都在布袋里的卦签上写着,因此他心服口服,觉得拿半盘生煎馒头换此一卦并不亏本,甚至还占了点便宜,只是提了钱便无缘,那“算卦的”一说要卦金才肯讲后运,张海涛便没兴致了,什么叫“福厚而命薄”?怎么算有福怎么算没福?哪种命厚哪种命薄?是不是该有啥标准可以衡量?张海涛觉得这个薄厚可以与钞票的薄厚等同,钱多腰杆硬,钞票薄了福气就薄。
我有心讥讽张海涛,便说道:“大哥你讲的太对太有道理了,可你这么精明这么有魄力的商界精英也难免一时失算,其实你拿半盘生煎馒头换卦还是亏了,倒不如我白请那算卦的喝碗馄饨,他还得知我的情,因为这布袋相法根本就一文不值,都是蒙人的手段。”
张海涛摇头不信:“分明是未卜先知,怎么会有假呢?何以见得呀?”
我说今天就给你长点见识,要不然你还以为我在这跟你扯淡。早年间有种“肚仙”,肚仙一般都是怀孕妇女,整天挺着个大肚子,坐在屋里替人算卦占卜,她本人没有神通,只是肚子里怀着投错胎的小鬼,有什么疑难就可以通过她问那小鬼。咱今天碰上的则是个“布袋仙”,跟“肚仙”差不多,算卦的本人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卦签都必须从袋子里取出,离开那条布袋,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海涛悚然心惊:“这可邪性了,难道是那袋子里有鬼?”
我说布袋子里不一定是鬼,可能是捉了山坟里的狐狸,或是草窝子中的老刺猬,亦或是只古宅内的大耗子,反正那里边得有个仙家,不过这种事万中无一,哪有真的啊?现在用布袋算卦的大多是“二道引”,也就是那袋子里藏着个侏儒童子,多半是他在乡下收的徒弟,你把自身境况写到纸上,“算卦的”是不是要念一遍?他无非是念给布袋里的人听,那人必有速写之术,能在转瞬间就把你的事都写在签上。另外他们之间有黑话,外人是一个字也听不懂的。那算卦的熟知人情世故,他面对面与你坐着,通过察言观色,便能看出你的脾气秉性。比如看你穿戴和气色,就不像普通体力劳动者,但眼神浮躁,缺少从容淡定的气度,看来过上好日子的年头不多。而且上一辈是有钱的主儿,轻易不会把一碗三鲜小馄饨喝得见底。这说明你的钱都是自己赚来的,舍不得浪费。你又不像出于有权有势的家庭,爹娘出身指望不上,也不像会被富婆或哪家千金看上的样子,如今这社会,年轻人想通过空手套白狼有所成就可太难了,因此能断定你在事业上有贵人提携。再者听你说话中气不足,气虚神空,必定是酒色过度。算卦的通过暗语,把他观察到的情况示知袋中侏儒,自然就有了一张未卜先知的签子。这些事表面上看着神神秘秘的,可真给他豁鼻子说破了,又有什么稀奇?
张海涛恍然醒悟,拍着大腿叫道:“哎呀兄弟,真有你的,这些算卦的实在太诡道了,可你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说:“我们家两代以前专开道场,在道门里都是标名挂姓有字号可查的人物,结识的三教九流多了,因此这些江湖上的伎俩知道不少,我不过是听老辈儿人讲过一些掌故,所知所闻也非常有限,可巧知道这布袋卦术的底细罢了。”
张海涛心服口服外带佩服,声称要交个朋友,跟我互换了电话号码之后,又见同是姓张,更是满口称兄道弟:“咱哥儿俩在一起可真对脾气,你干脆到我公司里做事,像什么房子妹子车子票子,只要是哥哥有的,指定少不了你那一份,你我兄弟是雨露均沾啊。”
我感觉张海涛气量狭窄,是个十足的吝啬之辈,心想:“我也真是闲得难受了,何必与他多说?”就推脱等今后混不下去的时候再去投奔,随即转身告辞。离了馄饨店,走到街口的时候,发现那“算卦的”蹲在墙根底下没有走远。我有些意外,寻思:“我又没当面戳穿你的布袋伎俩,难道这厮还想寻我晦气不成?”
过去一问,原来那“算卦的”是感念一饭之德,仍执意要送我一卦,他说自己这布袋里藏精纳怪,从中取出来的纸签,能将每个人的“富贵贫贱、穷通夭寿,连坟地带孩子、连老婆带宅子”,一样不落的全能算出来,并且从无差错,更不是瞎子算命——后来好,而是有吉有凶,有什么是什么。
我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便说:“既然不要钱,那你就给我摸上一卦,若是果真有些灵验,将来我给你到处传名。”
“算卦的”见我点头同意,就从那布袋中掏出一张纸签,把在眼前嘟嘟囔囔地念着,可念到半截,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他偷着瞄了我一眼,突然将那纸签塞到嘴里,嚼了几口直接吞下腹中。
我十分纳闷,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后运不佳?”
“算卦的”吱吱唔唔地说:“鄙人看阁下神采俊逸,当属有为之人,可这布袋里的卦象…”
我让那“算卦的”有话直说,君子问祸不问福,我倒要看看他能算出个什么结果。
“算卦的”推脱不过,只好说道:“鄙人可就直言不讳了,按着卦数来断,岂止是没有后运,阁下大限只在今夜,早知如此也就不替你要此一卦了,所以有些事情提前知道了未必是福啊…”说罢长叹一声,转身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二)空屋
臭鱼听到这里问道:“你当天也没死啊,我看那算卦的是不是知道了你拆他的台,故意恶心你几句?”
阿豪想起我在药铺里讲过的事情,对我说道:“结合后事来看,那先生给张海涛算的命数确实奇准,可见他不是骗财的江湖伎俩,但他断你当天夜里必死,这就算得不准了。”
我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又觉得那布袋卦术准得出奇了。”
阿豪奇道:“这就有点诡异了,如果那布袋卦术应验如神,你又怎么活到现在?那天夜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点了点头,接着讲述此后发生的事情,当时我暗骂这算卦的太可恨了,虽然我完全不信他这套鬼话,但这种事换谁听了都会觉得别扭。我又在街上乱逛了一阵,买了两包鸭脖子和一瓶白酒,下午才回到住处,打算关了手机,喝高了蒙头大睡,明天一睁眼就起床上班,免得胡思乱想疑神疑鬼。可刚啃了半根鸭脖子,就听外边“砰砰砰”有人敲门。
我心想不妙:“不知是哪个勾死鬼找上门来了?”过去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在电台工作的超子,这家伙跟我是一个胡同里从小玩到大的交情,我到此人生地不熟,租房子找工作全是超子帮的忙。但今天不比往日,我赶紧推说身体不适,想赶紧睡觉,要没什么事就等明天再说吧。
超子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伸着脑袋往我屋里看:“我还不了解你吗?你一向是白天文明不精神,晚上精神不文明,怎么可能这么早就犯困?打你手机也不开,是不是屋里藏着姑娘呢?我非得瞧瞧是个什么样的国色天香,都能把你迷得不思朝政了…”
我只好把他让进来一块啃鸭脖子,边啃边问他:“你是不是又把哪个电台女主播的肚子搞大了,让我带人家去打胎?我看这种事不用着急,明天我帮你联系一摆摊卖野药的,他那有祖传打鬼胎秘方,保管又便宜又快当。”
超子没听懂,什么叫“打鬼胎”?
我说没出嫁的女子受邪魔外祟侵扰,未婚而孕,或是丈夫早已亡故,寡妇却忽然有了身孕,那即是怀上鬼胎了。这鬼胎要是不治,等它长成了形,生下来指不定会是个什么东西,其实无非是种遮羞的说法。
超子以前有过此等劣迹,听我提起来不免十分尴尬:“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情窦初开的黄花大小伙子,哪明白这个呀?”
我问道:“那你找我干什么来了?”汶xin阁崘坛
超子说:“听说隅园路新开了家桑拿,场子比人民大会堂都大,捏脚按摩都是一水儿的扬州妹子。所谓苏州头扬州脚,那可全是名声在外的,我这不是想请你过去验证验证吗?”
我说:“你小子向来一毛不拔,车子开单位的,老婆玩别人的,此乃一贯作风,几时变得这么大方了?到底有什么事你直接说行不行?”
超子这才说实话了:“咱是哥们儿对不对?我今天遇了难,找你帮忙来了,你不管可不行。”
我无奈地说:“你不找别人单找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呢,咱是先桑拿还是先办事?”超子说:“我都快愁死了,哪还有心思蒸桑拿?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像咱俩这么多年交情的朋友我身边不少,但我不佩服别人,偏就佩服你。为什么呢?因为凭我对你的了解,你这人有三大。哪三大?心胸大,胆量大,义气大。什么是心大?别人遇上点事就愁得睡不着吃不下,你却从不在乎,有天大的为难都不往心里放,该吃的时候照吃,该睡的时候照睡。胆量大怎么讲?你吃亏受累就在你的性格上了,真是胆大不要命,如果有投缘的朋友,问你要命你都给,若是那话不投机不对劲儿的人,再有势力你也不怕,没有不敢惹的人,没有不敢讲的话。义气大怎么说?你这人拿钱不当钱,为朋友两肋插刀,从来不怕使银子,没钱也要办有钱的事,遇上穷人不小看,遇上富人不巴结,视钱财如粪土,重情义如千金,遇上事了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让朋友吃亏。当今世上我就最敬佩你这为人。”
我越听越是不对:“这好像是挖个深坑要埋我啊?”其实他即便不这么说,我也不能不给他帮忙,再加上当时喝了点酒,便将“算卦的”所言忘到脑后去了。
我刨根问底继续打听,原来超子热衷于收藏相机、老式收音机、黑胶唱盘机一类的旧货,前些日子淘了部古董收音机,那是部德国产“环球牌7灯4波段收音机”,民国时流进来的东西,别看老掉牙了。但外国拍卖会上开出过上百万的天价,对他而言可算是捡着宝了,不惜血本买回来,拆开外壳一看才发现是件仿品,肠子都悔青了,原本指望倒手出去狠狠赚上一笔,不成想看走了眼,倒欠了一屁股外债,家里老娘还等着用钱治病,他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借来仨瓜俩枣的也不够补窟窿。跟我的处境差不多,都是流年不利,目下气运不佳,事事不凑巧,求财难到手,心里很急躁。
我说:“我这还满是亏空呢,你要的也不是小数目,打算让我怎么帮你,总不会让我卖个腰子吧?”
超子告诉我,他如今走投无路了,打算变卖祖产,他曾祖那辈开过沙厂,在江南和平津等地正经置办过几套像样的宅子,留到今天仅剩下“隅园路13号”里的一间公寓,因为那房子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以往手头也比较宽裕,所以一直空置不用,但地段不错,本指望拖到拆迁,却迟迟不见动静,现在他急于用钱,只有尽快出手可,就想装修装修,也好多卖几个钱,不过超子工作太忙,基本上没休息的日子,每天晚上都得去加班,于是托付我替他过去收拾收拾,把里面的旧家具该卖的卖,该扔的扔。
我略微有些奇怪:“咱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这还算个事?用得着兜那么大圈子吗?”可能当时喝多了,脑子里就没反应过来:“这小子为什么自己不愿意去隅园路13号?”
(三)古楼
我那时也没多想,向超子拿了钥匙,答应他当天就过去看看,争取先把杂物收拾了。超子跟我交代完,便匆匆赶着上班去了。
我一个人把剩下的鸭脖子消灭干净,找了个手电筒带在身边,就过去看隅园路的房子。没想到刚出门就碰上了高洁,她是我们台里公认的最强制作,一个片花有时甚至要做上一个月,非常地精益求精,质量没的说,连录音带剪辑都特别认真,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部门领导,单位还给配了车,也算是我的上司。高洁相貌身材都不错,她凭自己能力取得今天的成就实属不易,也许是怕被别人看作花瓶,因此对谁都是冷若冰霜,从来不苟言笑。
我那单位里还有个邢主任,这个外行只知皮毛任屁不懂,借助他媳妇家的关系才爬到主任位置,也是个出名的老色狼,见着实习的女孩就手把手的揩油。有一次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他从车里直接揪了出来,那邢主任色厉胆薄,竟然连屁也没敢放一个,大概也是怕他老婆知道。
从这以后高洁对我另眼相看,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我带些礼物,时常约我去看电影、打保龄球。是什么意思不说也都知道了,但她落花有意,我是流水无情,可能就是脾气秉性不太合适,毕竟这不是单方面的事,不过也没法挑明了说,只好保持距离能躲就躲。
高洁见我喝得醉熏熏的往外走,就过来问道:“你喝了这么多酒还要到去哪?”
我说:“我得出去一趟,你怎么来了?”
高洁说:“我明天休息,正好下班后过来看看你吃饭了没有。”
我说:“刚吃完,啃了一堆鸭脖子,你吃了吗?”
高洁说:“那些东西不干净,又没营养,以后尽量少吃,你这是去哪,用不用我开车送你?”
我酒意上涌,就说:“隅园路新开的桑拿会所,哦…不对,是隅园路13号,到那收拾房子去。”随即稀里糊涂地上了高洁的车。
隅园路地处旧租借,这一带有很多洋房洋楼,解放前尽是达官显贵和大资本家的宅子。主人非富即贵,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房屋已不知几易其主,又经过了多次翻修重整,大体上却仍保留着幽雅别致安静的昔日风貌。
高洁停车的时候天色已黑,我的酒也醒了多半,找到地方一看,发现这“隅园路13号”是幢三层楼房,解放后基本上没被修葺过,外边墙上爬满了枯死的藤类植物,楼道里的木质地板极度老化,踩上去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但内部隔音极好,进了楼道就像与世隔绝了,任凭外边有多大动静也听不到。
我们在楼道里遇见了康老太,她说她是这的老住户了,问明我们的来意,就用手指明了位于走廊左侧的102室。我道了声谢,掏钥匙开门进去,发现内部是一室一厅的结构,没多大面积,里面有些破破烂烂的旧家具,充满了潮腐的霉气。
高洁执意要帮我一同清理房间,但她没什么做家务的经验,就问我如何安排?我说:“今天顶多把这些老掉牙的家具挪动挪动,给里面的破烂全清出来,等明天找人收走,不过这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啊…”
我说到这就去合闸,但那保险丝烧了,奈何手头没有任何工具,再出去买可太麻烦了,就同高洁返回楼道,想到隔壁101室去借。
过道的顶灯光微弱且昏黄,让我有种恍若时光倒流回到从前年代的错觉。到门前敲了敲门,等了一等又敲了两下,但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我自言自语道:“这家人可能还没回来,不是值夜班就是去过夜生活了。”
我们刚要转身离开,却听木门“嘎吱吱”一声从里面缓缓打开了。原来房门是从里面反锁上了,内侧还挂着保险链,只开了一条拳头大小的缝隙,我从门缝中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子。她愁眉锁翠,面无脂粉,脸颊犹如凝花,有种淡雅别致不染尘俗的风韵气质。
那女子一声不吭,冷漠的目光将我从头打量到脚。
我莫名感到一阵窒息,急忙定了定神,自称是隔壁房主,过来拜个街坊…
那女子根本不等我把话说完,便“砰”地一声将房门重重关上了。
我吃了个闭门羹,嘴里也没好话了,转头对高洁说:“原来这户是个‘楼凤’,要是我自己过来,她就二话不说立刻开门了。”
高洁道:“什么是楼凤?我看你刚才见了美女,瞪得俩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说:“这楼凤哪都好,但是我还真不愿意跟她凑合,因为这个女人的颧骨比较高,常言道‘男人颧骨高,必定逞英豪;女子颧骨高,杀夫不用刀’。”
高洁忍着笑对我摆了摆手,示意我把声音放低些,别被屋里的人听到了。
我们只好又去找别的住户,可刚一转身,却见康老太就站在背后,她有些吃惊地问道:“你们两个不是到102收拾房子的吗?在101门前来做什么?”
我说明了情况,又问康老太101室里住的女子是什么人,莫不是更年期提前到了?为何有这么坏的脾气?
康老太脸色阴沉:“101一直都是空屋,我在这楼里住了几十年勒,从来没看见这间房中有过人。”
这话让我感到一阵寒意,头皮都有些发麻,心想:“如果101是间空屋,那我从门缝里看到的那个女人是谁?”
康老太告诉我电闸盒子里便有保险丝,并嘱咐我收拾完房间就赶紧离开,千万别进101室,那里面根本没有住人,不管看到了什么,都装作看不见也就是了,总之那东西绝不是人。
(四)宅变
我听康老太这么说,实是出乎意料之外,正想开口询问,对方却已经转身走了。
幽寂的楼道里灯光昏暗,就只剩下我和高洁两个人,我又看了看101室紧闭的房门,心里都嘀咕楼里是否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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