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撰组异闻录.名刀狻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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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刀狻猊
作者:藤萍(叶萍萍)

  名门自古多孽子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有一句话叫做“草堂自古多孝子”。“草堂自古多孝子”的意思简而言之就是“”。我们说起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这句话有多么经典,我们想说的只是江湖上总会有几个名门,这种万古不变的定律而已。
近来江湖上的名门,除了姑苏慕容家、吹雪西门家、移花宫花家、桃花岛黄家……嗯……扬州韦家之外,剩下的便是这五十年来威名显赫的“明玉君府”和“神悟刀家”。话说号称江湖剑府的“明玉君府”一招家传绝技“明珠破玉碎”,五十年来未逢敌手;又话说“神悟刀家”号称“江湖第一刀”,有一招“十面埋伏”,乃是飞刀绝技,传说中人胸口可让人复活再三,说尽遗言之后才死,实是文明之刀、威武之刀。
“神悟刀家”现任家长姓刀,名望山。其下共有七子,长子刀俊殷,次子刀狻猊,三子刀峻樵,四子刀骏霁……其中次子刀狻猊神采飞扬俊朗豪爽,正是近来刀家荣耀的继承人物。要说人擅使刀不是怪事,擅使刀还姓刀那才是怪事,如是,神悟刀家很有名。
这一天,很有名的神悟刀家收到这样一封信:
“闻君有白玉老虎,妙手雕成,极具兽性,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看信的是一位让人看过了绝对不会忘记的年轻人。
第一他年轻,第二他俊朗,第三他穿的青袍上金线杂绣着一只大老虎。
江湖上在衣服上绣老虎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五千,但绝对没有人像他绣得这么夸张的——他把老虎头绣在左袖口,老虎横过背后尾巴到他右下摆,背后一望是一只无头虎,身前一望居然还很质朴,没有什么花纹。
这就是“神悟刀家”刀二公子刀狻猊常穿的衣裳,江湖上人称“青鳞虎皮”。往往“青鳞虎皮”一出,江湖上闻风丧胆,就像见了君大公子的文柏沉渊那柄神剑剑痕一样。听说近年来江湖长治久安,有这两位公子许多功劳,什么拦路抢劫的、猥亵妇女的、殴打乞丐的、偷摸钱袋的不敢犯了,想组织邪教的都给扼杀在萌芽状态,想打架斗殴的只得化为下棋猜拳决胜负,否则两位公子之一必会突然出现,让人防不胜防。这阵子江湖上是白布青布缺货,抢穿白衣青袍的人多不胜数,cos君大公子刀二公子的人不计其数。
但是不必怀疑,在“神悟刀家”看信的这位年轻人货真价实就是“江湖第一刀”刀狻猊刀二公子,如假包换,劣质退钱。
坐在刀狻猊对面的是刀家大哥刀俊殷刀大公子,刀大公子身高六尺,脸肥肉多,与刀狻猊全然不同,端茶喝了一口,“二弟啊,咱家什么时候有白玉老虎?我怎么从来没听爹说过?”
青袍紧装金线老虎在背的刀狻猊合起信,手指轻轻在信上敲了两下,神秘的微笑,“大哥你忘了柴房里那块被你丢掉的白玉?”
刀俊殷喷了一口茶出来,哇哇叫,“那雕的不是一只肥猫?”
刀狻猊说:“你五岁那年说它不像猫把它丢进柴房,但是似乎那就是白虎丧门钉的家传至宝。”
“那怎么会在我们家?”刀俊殷瞪眼,鼓鼓的肥肉在眼下一动,虽然有点像青蛙,他却自称丰满。
刀狻猊耸了耸肩,“我怎么会知道?”
刀俊殷喝完一杯茶,把茶杯往桌上一掷,砸得叮当作响,“总之爹叫你抓住往他房间里飞刀的这个混帐。”
刀狻猊悠然道:“要不是你拉着爹昨天去钓鱼,怎么会让人往刀望山房间里飞刀贴?这事为什么不是你管?”说完他居然也施施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呷。
刀俊殷一怔,跺了跺脚,他跺脚的时候整栋房子都在震动,“哎呀~~人家不要嘛~~”他莫约两百斤的水桶腰肥猪手拉着刀狻猊的衣袖扭了两扭,抛给他两个媚眼,“就这样了,二弟最乖,我最喜欢乖乖的二弟。”
刀狻猊喝的茶差点全部倒进喉咙噎死自己,“咳咳……咳咳咳……”虽然二十多年了,他还是不能习惯刀俊殷“变脸”的天性,这也是为啥刀家光宗耀祖的是刀二公子而不是刀大公子。
“就这样了,我休息去了。”刀俊殷扭着水桶腰出门去了,把刀狻猊留在“神悟刀家”的正殿“狮子堂”里。
刀狻猊叹了口气,继续往嘴里倒茶,最近诸事不顺,和江湖第一美人萧守红萧大姑娘已数月未见,被家里老老小小缠住留在家里,理由居然是很久没看见他了。算算他二十岁闯荡江湖,如今也二十三了,的确难得回家,但想要享个清福都不容易,还有人居然敢往神悟刀家大房里飞刀,这年头找死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你看起来好像很烦恼?”他身后传来柔美动听的声音,一位锦缎华袖的宫妆美人从房间里徐徐出来,撩开帘幕,容颜娇媚嫣然一笑俏丽如花,“在想什么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能帮到你一些小忙。”
刀狻猊听到美人的声音在椅子上完全放松的身体突然伸直正坐起来,他显得很开心、很俊朗、还很悠闲,“无论是什么样的男人,听到甄莘莀甄姑娘要帮忙,都会突然紧张起来的。”他笑得很可爱,甚至有些可恶,“不知道甄姑娘是从哪里翻墙进来的?”
从他背后的大门走进来的“甄姑娘”突然扳起脸,“谁说我是翻墙进来的?”
刀狻猊正色说:“不是翻墙进来为什么要卷裤脚?”
甄莘莀低头一看,锦缎宫裙的下摆扎在她两条长腿上还没放下,她若无其事的解掉那两个结,笑吟吟的看着刀狻猊,“原来刀二公子还很聪明。”
“和‘偷娘’甄莘莀相比,刀狻猊是个大笨蛋。”刀狻猊也笑吟吟的说,“看了偷娘帖这么久,居然没有看出来是甄姑娘的手笔。”他请甄莘莀坐,亲自给她沏茶,就像见了几百年不见的好友一样。
甄莘莀咬着嘴唇吃吃的笑,“我学的楚大帅的字写得如何?”她摇曳生姿的走过来,盛艳如花的坐在刚才刀俊殷坐的位置,手腕上价值千金的宝石手镯轻轻摇晃,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奕奕生辉。
“写得真不错,”刀狻猊很讨女人欢心的笑,“虽然楚大帅的字我没看过。”
甄莘莀轻飘飘给了他一个媚眼,这个媚眼刀狻猊很享受,“像你这样的男人我喜欢。”
“这是刀某的荣幸。”刀狻猊茶沏好,甄莘莀坦荡荡的喝,只听刀狻猊整了整衣袖上那只老虎头,十分认真的问:“以甄姑娘的身价行情,我实在想不通,穷得丁当响的白虎丧门钉居然能请动甄姑娘出手?莫非甄姑娘和白虎丧门钉的白秃头白老大是朋友?”
甄莘莀娇媚万状的眼睛突然一瞪,随即娇艳艳的笑,“我就算要找男人,也不会找白秃头那样的男人,不过接受白玉老虎这趟差事的确有那么一点点意外。”她呵气如兰,柔柔的看着刀狻猊,“我想偷一次神悟刀家的东西,而且——”她瞪眼比媚眼还娇柔,盈盈的指了指他的鼻子,“君霜桐君大公子真是行侠仗义的好男人,人家上次在洛阳遇到淫贼,还是君大公子救了我这落难女子。现在听说他在天山赏雪,人家去不了天山那么远,来认识认识刀二公子,反正日后你要叫我君大嫂也是一家,也是好事。”
刀狻猊苦笑,“你打算偷走我家的东西,然后要我叫你大嫂?”手指敲了敲桌面,他绕有兴致的说,“我大哥年近三十还未有妻氏,不如你真嫁了我大哥,那就成了刀家货真价实的大嫂,岂不妙哉?何况我打赌我大哥绝对不会做去天山赏雪那么远那么无聊的事。”
“要我嫁给你家肥猪不像肥猪狗熊不像狗熊的刀俊殷,休想。”甄莘莀嫣然一笑,“何况你放心,就算我偷走你家的白玉老虎,难道你就不会请我再从白秃头那里偷回来?”
刀狻猊突然提高声音,“来人啊!”
狮子堂两侧的小门突然各涌出五位黑衣人,刀狻猊下令:“把柴房里那只白玉肥猫丢到后门外的大阴沟里去。”
“是!”十位黑衣人凛然回答,快速闪入小门。
甄莘莀一怔,刀狻猊已然很愉快又风度翩翩的微笑,“我听说不管是盗帅还是偷娘,都会有那么一次两次阴沟里翻船的。”
甄莘莀有点怨念的瞟了他一眼,居然面不改色的咬唇笑,“我会告诉白秃头怎么挖你家后门的阴沟。”接着她幽幽叹了口气,“我真的有些喜欢你了。”
刀狻猊风流倜傥的微笑,“很多姑娘都这么说。”
“她们有我可爱吗?”甄莘莀托腮脸颊红扑扑的看着刀狻猊。
“有些比你可爱,有些比你年轻,有些比你美貌,”刀狻猊感慨的说,“但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坏的。”
他没有开玩笑,“偷娘”甄莘莀,出身“朱云教”。“朱云教”在君霜桐和刀狻猊三年前出道的时候联手肃清,甄莘莀却是朱云教教主弟弟的女儿的闺中好友。“偷娘”一手“苦寒勾”杀人无数,她的妖女之名倒比她神偷之名响亮许多。传说上任武当静闲道长便是死在她苦寒勾下,以至武当与她仇深似海。刀狻猊算来和她也是有仇,这女人在江湖上似乎无处不结仇。
甄莘莀幽怨的叹了口气,“我当刀二公子与常人有些不同,原来你也是轻信谣言之辈,你……你……实在让我太失望了……”她娇媚的目光瞬间转为凄然,居然掉下两滴眼泪,举袖拭泪。
刀狻猊却似看得很开心,微笑着说,“原来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掉眼泪的样子看起来也很美。”
甄莘莀立刻嫣然一笑,“世上就是有像你这样的男人,才会有女人为你们疯,为你们上吊,为你们杀人放火。”她脸上泪痕未干,却笑得犹如狐狸一般愉快。
刀狻猊眨眨眼,“如果你会为我上吊,我会觉得做这种男人很有面子。”
她娇嗔的白了他一眼,“你好坏,比我还坏。”
那天甄莘莀居然在神悟刀家待了一整天,刀狻猊还客客气气的给她安排了一间客房,虽然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果然她已不知去向,但这女人的狡猾皮厚实是世上少有。甄莘莀在刀家住了一天,刀望山钓鱼回来大为震怒,严辞指责刀狻猊好色误事,妖女在前居然不出手擒获,居然让她在刀家白吃白住,神悟刀家丢脸之事莫过于此。刀狻猊摸头苦笑,无言以对,他只觉在昨日那样的气氛下抓人未免有失身份,但老爹大动肝火他又难以解释,只得苦笑应是。接着刀望山把他赶出家门,说没有抓住甄莘莀那妖女不许回家,刀狻猊在家的悠闲生活就这么突然结束了。
甄莘莀果然是个祸害,背包出门的刀狻猊叹气,望着萧萧的夕阳,走向背对夕阳的东方。
他走得很惬意。
步伐很轻松。
他当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他只不过是不想太阳照到眼睛而已。
最近江城的百姓有件稀奇的事议论:城里最贵的客栈“问柳客栈”来了位公子爷,一掷千金,在一夜五十两银子的客栈里住了大半个月,还居然不想走的模样。这位公子爷必定家财万贯,也必定是个败家的主。江城的小偷小贼们不免蠢蠢欲动,别有所图。但又听说这位公子爷是个高手,一个不小心要是阴沟里翻船划不来,满江城的风雨,都在起起伏伏中。
这位一掷千金的公子爷自然就是刀狻猊。
他被刀望山赶了出来,住到这问柳客栈里,一时也想不出来到哪去,索性就住下。人在刀家的时候消息闭塞,一出来才知萧守红居然冥婚嫁了公孙朝夕,还未婚就生了个儿子,不免闷闷不乐,一则世上没有公孙朝夕此人就少了许多乐子,二来美人琵琶别抱,居然嫁给那痞赖小人,他的自尊稍微受伤,越发不快。
“阿弥陀佛,这世上如果没有女人,岂不是少了许多烦恼?”问柳客栈的“寻花阁”里,刀狻猊桌子对面赫然坐着一个和尚。这位和尚年轻俊美,除了没有头发,长得眉清目秀,正合十一本正经的说。
刀狻猊端着酒,含笑说,“这世上如果没有女人,岂不是也少了许多乐子?”
那年轻和尚居然脸上一红,“阿弥陀佛,刀施主庄重。”
刀狻猊忍不住大笑,“听说你那张脸,要白就白,要红就红,要哭都能立刻掉下两滴眼泪,果然名不虚传。”说着他施施然喝酒,一副惬意至极的模样。
年轻和尚微笑,“刀施主过奖、过奖。”他合十念经念得正经,面前的桌上摆得却是绍兴女儿红和一斤卤水牛肉,外加两只白斩鸡一条蒸鱼,而且这爱害羞的和尚也没有一点点心里惭愧的意思。
他就是江湖上很有名的一位妙人。
他叫“青楼第一薄幸”轻薄和尚。
轻薄和尚听说写得一手好词,弹得一手好琴,酿得一手好酒,妙的是他还会跳舞,据说舞姿高雅如白鹤,当然他常常上青楼弹琴写词,最妙的是他总能让那些阅人多矣的俏丽姑娘死心塌地的迷上他,听说前年就有位痴情女子为他轻生。只是轻薄和尚既然是和尚,那就不能娶老婆,那么有再多的姑娘为他跳楼,他也只能在楼下念阿弥陀佛,爱莫能助。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轻薄和尚。
其实轻薄和尚和刀狻猊并不是很熟,他最熟的是江湖上各大美女,比如他和萧守红就很熟,听说他曾和萧守红这位“江湖第一美人”联琴横弹两天两夜。但今天之所以轻薄和尚肯和刀狻猊一起喝酒吃肉,却是因为江湖第一厨桃如丑的缘故。
理由其实很简单,这家“问柳客栈”是桃如丑照花斋的分店,轻薄和尚和刀狻猊都看中了桃门密制的卤水牛肉而已。一喝酒下来,却发现对方在自己眼里越看越有趣,越聊越有兴致。
各自感慨了一阵女人,刀狻猊风度翩翩的给轻薄和尚斟酒,“听说世上很少有轻薄和尚不知道的事,尤其是关于女人。”
轻薄和尚脸上又红了红,默认了。
“不知道轻薄和尚觉得甄莘莀如何?”刀狻猊叹了口气,喃喃的道,“这位姑奶奶最近害我不浅。”
轻薄和尚大惊,半晌问:“你惹上了甄莘莀?”
刀狻猊苦笑,“是她看中了君书生,那书生无端白事跑到天山赏雪,甄莘莀就找上我。”
“她找上你是什么意思?”轻薄和尚瞪眼。
“她想要我提前叫她大嫂。”刀狻猊回答。
轻薄和尚瞠目结舌,喃喃的说:“倒霉倒霉,听到甄莘莀,我至少要倒霉三个月。君大公子至少倒霉三年,你至少倒霉五年。出门不利,溜之大吉。”他突然从刀狻猊对面的位子鱼一样滑了出去,眼睛刚看到他一滑,还没滑定人却已经不见了。
刀狻猊也瞠目结舌,半晌苦笑,“原来我惹上的是这种麻烦……麻烦到轻薄和尚听到名字连酒钱也不付就落跑。”轻薄和尚虽然轻薄,但是倒也不是白吃白喝的混帐,这次居然让他落荒而逃。刀狻猊对甄莘莀居然有点欣赏起来了,无论如何,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美女能把“青楼第一薄幸”轻薄和尚吓跑,那可不是一般人随便可以做到的。
甄莘莀自然不知道刀二公子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举杯对月正在欣赏她。
事实上她正在忙着追一只兔子,那是她今天晚上的晚餐。
如果刀狻猊现在看见她肯定要大吃一惊:她现在白天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夹裙,一头乱七八糟打结的头发,挎着个竹篮沿街卖茶叶蛋。晚上躲到城外的树洞破庙里过夜,晚饭往往就追兔子了事,有时候追不到兔子还追老鼠。
她尽量的不让自己饿着。
因为江湖巡捕御龙氏在追她,理由是官府出了五千两黄金。
事实上这一个多月来她只有在神悟刀家那一天饭是舒舒服服吃的,觉是安安稳稳睡的。她之所以答应白秃头盗取白玉老虎那档子事,却是因为白秃头在她走投无路差点被御龙氏逼得去跳崖的时候救了她一次——把她藏进白虎丧门钉家的猪圈。御龙氏做梦也想不到妖娆明艳的甄莘莀会往猪圈鸡笼里钻,让她逃过了一次。
她自觉是个不错的女人,除了有点爱唬人,有点爱吹嘘,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处。
可惜不管是御龙氏还是刀狻猊,没有人和她有相同的感觉。
她现在心里在抱怨为什么最近的兔子越跑越快,快得她都要追不上——风餐露宿,她的体能下降了,她知道却没有办法。她的武功和轻功并不太高,让她纵横江湖的是她那把“苦寒勾”,听说那是万年冰山中冻结了不知多少年的铁石所打,一旦“苦寒勾”出手,身周五丈方圆遇水成冰春木凋叶,划破伤口则寒毒入体,无药可救。一柄苦寒勾让她名震江湖,可是现在苦寒勾却不在她身边。
所以她只好逃。
“啪”的一声,她终于用石头打死了那只兔子,她的肚子也饿得快要发疯,她这几天东躲西藏,虽然挎着茶叶蛋,但谁见过拼命往自己嘴里塞茶叶蛋的卖茶叶蛋姑娘?所以她只好忍。
心满意足的把那只兔子捞在手里,她张望了一下四周: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追到了什么地方,但依稀树影憧憧乌黑一片,看起来也很荒凉。于是坐下来就地起火剥皮,她准备开始享用这几天来的第一顿美食。
点火,烤到半生不熟有肉的香味飘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忍耐不住,把那兔子烤熟的部分剥下来吃了,再过一会她索性茹毛饮血,不管它熟不熟片刻间把那只兔子吃得干干净净。
正当她吮吮手指意犹未尽的时候,头顶突然有人叹了口气,“原来当人饿疯的时候,和狗也差不了多少。”
甄莘莀吓了一跳,立刻笑了——她听出来是谁的声音——笑盈盈的抬头:只见不远的树梢上有人青袍绣虎,风神俊朗的模样,赫然是刀狻猊。“我当是谁,原来是刀二公子。”
她这一出声一抬头,把刀狻猊也吓了一跳,“甄姑娘?”
甄莘莀大大咧咧的点头,一张遍布泥污的怪脸,一身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的破衣破裙,浑身散发着恶臭还捧着兔子骨头。她却笑得很有趣,“人生何处不相逢,不知道深更半夜,刀二公子在这树林里干什么?”
刀狻猊苦笑的看着甄莘莀,他对刀望山发誓要把这个女人抓回家或者杀了这个女人,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要先把这个女人洗干净,然后再谈要抓要杀的问题。“这里是问柳客栈的后山。”他说,“我在房间里闻到烤兔子的味道,出来探探。不知道甄姑娘在这里玩耍,失敬、失敬。”
她当听不懂他在嘲笑,“俏眉俏眼”的笑,“每次遇到刀二公子,我就感觉快要遇到好事了。”她丢下那些兔子骨头,伸了个懒腰,“现在我想好好洗个澡,然后好好吃顿饭,最后好好喝口茶。刀二公子最体恤老弱,遇到我这落难女子,想必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刀狻猊闻到她满身恶臭都快要吐了,他发誓他活到二十三岁没见过这么脏的人,尤其这个人还是个女人。“每次遇到你,我都感觉我快要倒霉了。”他叹气,指了指他重金暂住的“寻花阁”,“楼下是澡房。”
甄莘莀简直像赶着去投胎的小鬼,连多一秒钟都待不下去,刹那消失在刀狻猊面前。相信她的轻功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居然连一句多谢都来不及说。
他的确感觉到,他快要倒霉了。
轻薄和尚的话,果然是很少出错的。
她现在很满意她目前所遇到的一切。
因为她正在泡澡。
泡在加了茉莉香料飘浮着花瓣的澡盆里,居然还有丫头给她捶腿捶背,帮她洗头擦脸,她简直想一辈子待在这澡盆里不出来了。
四周是淡淡的茉莉清香,馥郁得让她想睡觉。
奇怪的是她混江湖也有五六年了,在刀狻猊身边的时候她特别想睡觉,那个男人有一种安全感,而且他虽然很倜傥,但是很君子。她承认没见过这种好男人,虽然他好很多成分是因为他有钱,但是有钱的男人很多,像他这样即有钱又有风度又风趣的男人真不多。
难怪他有人爱。
而且还是很多人。
甄莘莀懒洋洋的浸在干净舒服的热水里,泡到连丫头都差点以为她淹死在澡盆里了,才恋恋不舍的起来,穿衣,出门。
刀狻猊已经整好了一桌清淡小食,他自己正端着一小杯轻薄和尚酿的“扬州酒”,浅浅的呷着。
大门口莲步姗姗走进来一个藕色衣裳的清秀女子,他一开始没大留意,还沉浸在“扬州酒”的深沉滋味当中。突然那位“清秀女子”对他抛了个媚眼,笑吟吟的问:“不认识我了?”
刀狻猊抬起头来,这位姑娘弯眉秀眼,不浓不艳,端端正正一个普通姑娘,即没有当日在神悟刀家那么娇媚无双,又没有刚才那么丑恶吓人,但她的的确确就是甄莘莀。他看了一眼,只好继续苦笑,“原来你长得并不怎么美。”
甄莘莀斜眼横睇,眼神是一千分一万分的娇娆,让她整个人顿时娇媚了十倍,“女人只要打扮的时候很美,就是很美了。”说着她很斯文的开始吃刀狻猊桌上的清淡小菜,好像刚才在野地里啃半生不熟的兔子肉的不是她。
刀狻猊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说:“你是要跟我回家呢,还是要我现在杀了你把你的耳朵、鼻子什么的带回家?”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我当然跟你回家。”言下十分认真。
“你确定?”他挑眉,刀望山为江湖“伸张正义”的脾气到老不改,甄莘莀要是跟了刀狻猊回去,刀望山必然是绑了她交给武当处置,说不定还要折磨折磨,以示惩戒。
“你问我要活十天还是活一个时辰,我当然选活十天。”甄莘莀叹了口气,满眼幽怨。
刀狻猊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半晌说:“说吧,你还有什么麻烦要赖在我身上?”甄莘莀居然见了他不逃反而要跟他回家,除非她疯了或者她要自杀,就是她现在有比遇到刀狻猊更大的麻烦。
甄莘宸的眼睛亮了亮,咬着嘴唇笑吟吟的瞅着刀狻猊,“御龙氏在追我。”
刀狻猊顿时觉得一个头有两个那么大。
“你要保护我。”她笑得更灿烂。
他快要觉得一个头有三个那么大了。
御龙氏。
江湖巡捕。
四十八岁。
十九岁开始为官府擒凶,除了“江湖第一杀手”西门杀之外,无一次失败。
御龙氏一身追踪术和“套马鞭法”是所有做过坏事的人听见了都要头疼的东西。听说无论你躲到哪里只要他见过你一面就一定能找到你,只要他找到你他的套马鞭法就一定能套到你的脖子,然后“咯拉”一声拉断你的脖子他把人头拿回去领赏。
最让刀狻猊头痛的却不是“套马鞭”,而是御龙氏他是个好人。
他怎么能为了甄莘莀和御龙氏作对?
问题是他现在偏偏不想杀甄莘莀,他觉得这个女人虽然很可恶,但是要杀死她似乎也有点下不了手。

  遇到她就会倒霉

  刀狻猊在自家住的客栈里捞到了甄莘莀,既然有御龙氏在追她,他不免要和甄莘莀早早打包,往神悟刀家逃——逃回家大门一关,把这个女人交给刀望山他就解脱了。要他看御龙氏用那套马鞭套走甄莘宸的脑袋,他还是不忍心的。
然后他现在正在后悔。
后悔为什么前阵子被赶出门居然往东走了这么远的路?
从问柳客栈赶回神悟刀家至少要走十天,而且还要翻过几座大山,要走快的话还要穿过几个山洞。
甄莘莀却很愉快,她终于不必再白天卖茶叶蛋晚上追兔子了,那些事全部都落到刀狻猊头上,他要去考虑怎么保护她不让御龙氏抓到把柄。
但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刀狻猊居然想出这样的办法:他要把她塞在马车底下,然后赶车一路狂奔回神悟刀家。她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刀狻猊点住穴道,绑成肉粽,塞在马车底下,每天把她放出来三次,让她吃饭解手洗澡活动筋骨,然后又把她塞回车下。这种野蛮法子居然很管用,一连三天都不见御龙氏的影子。
这一天,他们平安到达未言山下。
这山里有个山洞,穿过山洞要比翻山节省一半的时间。
但这座山人迹罕至,山里浓雾弥漫,鸟兽罕见,并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地方。未言山上为什么会有个穿山的大洞,刀狻猊其实并不知道,告诉他这座山有个洞的人是公孙朝夕,而那个奸商听说已经死了。这个未言洞他其实也没有走过,为了躲避御龙氏的追踪,他决定钻山。
现在他们两个在半山腰那个两人高的洞口面前,未言洞似乎是个天然的山洞,看得出多年前曾有野兽出没,但痕迹都很陈旧了。里头透出一股阴寒的味道,嗅着让人很不舒服,黑黝黝的也不知道有多深,刀狻猊和甄莘莀面面相觑,各自心里嘀咕了一阵,还是亮起火把,走了进去。
开始是一段屈屈折折的天然隧道,没有分岔也没有转弯,绕来绕去走了大半个时辰,刀狻猊已经开始后悔钻山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三个水塘。
火把映照下,那三个水塘一个是绿色,一个是蓝色,一个是黑色的。
刀狻猊和甄莘莀再次面面相觑,终于甄莘莀轻咳了一声:“这是什么鬼地方?”
刀狻猊终于微笑了一下,“在江湖传说中,多半这三个水塘底下有一个是出路。”
甄莘莀匪夷所思的瞪着他,“你跳吗?”
刀狻猊立刻回瞪了她一眼,“不跳。”
她摇摇头,“我也不跳。”
两个人面对着三个水塘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异口同声的说:“我们回去吧。”
然后彼此一怔,两个人大笑起来,侠客和囚犯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温馨又融洽,甄莘莀眉开眼笑的拉住刀狻猊的手,“这鬼地方我简直连一秒钟都不想待下去,快走快走……”她刚说到“快走”的时候,突然脸色一变。
刀狻猊“嘘”了一声,只听洞口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沉声说话:“在下江湖巡捕御龙氏,甄莘莀可在里面?和她在一起的不管是谁,如果要阻拦在下抓人,莫怪在下视为拒捕,不留情面。”接着传来几声狗叫,他带了黄狗追踪,那狗已经顺着隧道快速跑了过来。
刀狻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里四下没有出路,要给御龙氏堵了一个正着,说他和甄莘莀孤男寡女躲在此处,一旦传扬出去,他老爹岂不是要剥了他的皮?大惊之下,拉着甄莘莀“扑通”一声跳进其中一个水塘,没头苍蝇一样潜了一阵水,“哗啦”一下从另一个水面冒了出来。
这里黑得完全没有光,突然有丝亮光从水下升起,他突然看见在和自己鼻子贴鼻子的地方有一张脸——吓得他大叫一声,和他鼻子贴鼻子的人也吓得大叫一声,呆了一呆,才知道是甄莘莀。她摸了颗夜明珠出来照路,这里又是个水坑,莫约是水道的几个水口之一。从水坑里爬出来,甄莘莀嫣然一笑一手挽住他的手,“原来江湖大侠和我一样胆小如鼠。”
刀狻猊只能苦笑,他四下看了看,这里已经深入山腹,一股股的寒气逼人,山壁上有些什么蚯蚓小虫的见了光纷纷闪避,已是很多年没有人走过了。“从遇到你开始,我就知道我要倒霉了。”他喃喃的说。
她白了他一眼,“难道你以为倒霉的人只有你吗?”
刀狻猊摇摇头,虽然全身湿淋淋水还在滴,他却很好风度的把她拨到身后,左手指间突然多了一柄小刀,“这底下倒霉的虽然不只有我一个,但是最近一个月内,最倒霉的那一个,必定就是我了。”他喃喃的说,突然甄莘莀手里的夜明珠已经在他手里,高举夜明珠,他大步当先,往不知多少年没人走过的隧道里走去。
甄莘莀盈盈一笑,这个男人虽然要抓她回去受罚,却风度翩翩,果然不愧是风流倜傥的刀二公子啊。跟在刀狻猊身后,走没三步,前面有一扇大门,上面赫然写着“虚空之侧门”。
刀狻猊和甄莘莀面面相觑,甄莘莀吃吃的指着那扇门,“这就是传说中楚留香和陆小凤的不知道几代孙子都消失在里面,连‘小楼一夜听春雨’和什么李寻欢飞刀秘笈都在里面的‘虚空之门’?”
刀狻猊瞄了上面“白衣人、剑客、浪子、青楼名妓、情侣慎入。”的小字一眼,耸耸肩,“你信?”
甄莘莀也耸耸肩,“你呢?”
“不管真的假的反正我们都要走一遭,既然都是要进去的,不管是什么门,我都当它是放屁。”刀狻猊叹气,他要是知道一个月前公孙朝夕和萧守红从“虚空之门”的正门进来过,这时他大概已经去上吊了。
推门进去,里面空空如也都是房间,似乎本来曾经很奢侈豪华,现在已是尘封百年。但空气仍很清新,里面必然有通风的地方。
走了三步,“轰隆”一声脚下的石板突然崩塌,底下是个箭洞,无数支箭朝上插在地上,左右两边机关发动,数十支短箭霍霍射向两人。刀狻猊指间刀挥动,拉起甄莘莀拔身落在刚才走的那三步之后,喃喃的道:“这种机关大概是九十五……九十六年前的流行,现在早就不流行这种款式,这门难道已建成九十六年了?”
甄莘莀却好奇的看着他的刀,半晌问:“这就是刀二公子的‘指间刀’?”
刀狻猊回答:“这是公孙朝夕家削水果的小刀。”
甄莘莀嫣然:“可是这刀长三寸宽一寸,正和刀二公子名震江湖的‘指间刀’一模一样。”
刀狻猊回答:“我出道那天在公孙朝夕家吃饭,正在削梨子,结果他有个仇人上金钱坊踢馆,我用这把刀削光了他的头发,把那个人吓跑了。”
甄莘莀俏俏的笑,“然后?”
刀狻猊微笑:“然后我就不好意思换刀了。”
甄莘莀瞅着他的手,半晌说:“那天被你吓跑的是‘河西神猿’何官东吧?听说何官东一手‘神猿捞月’十分了得。”
刀狻猊笑着说:“我只觉得他的头长得实在不行,削了头发还是像个猴屁股。”
甄莘莀叹了口气,“有你在我前面,我突然觉得在这地下也不错。”
刀狻猊也叹了口气,“当你肚子又饿了没东西吃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这地方简直错得不能再错了。”
她突然咬唇笑,“我不会,我可以吃蚯蚓、吃老鼠、吃蚂蚁……”
刀狻猊瞪着她,半晌喃喃的道:“女人……也许是种比男人更不容易死的东西……”
正当他们说得高兴的时候,前面突然掠过一个黑影。甄莘莀眼睛一扫,“那是什么?”
刀狻猊拎着她的衣领把她整个人提起来赶路,“猴子!我们跟着它,说不定能找到出路。”正当他跟着那猴子掠过无数重门户的时候,突然眼前多了一个人影。
御龙氏。
刀狻猊和甄莘莀瞠目结舌,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呆了一呆,刀狻猊刚想说点什么,甄莘莀却疾快的说:“他好像中了这里什么机关,你看他的眼神!”
刀狻猊凝神去看:御龙氏一双眼睛翻白,满脸肌肉抽搐,仿佛正受着极大的痛苦,四周的房间处处鞭痕,显然是他狂暴的时候抽打的。刀狻猊倒抽一口凉气,御龙氏似乎被什么东西刺激得发疯了。甄莘莀望着御龙氏退了一步,俏眼悄悄的看刀狻猊,“你要带他一起走?”
刀狻猊苦笑:“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没反驳,只是叹了口气,“原来你真的很君子,是个真正的好人。”
刀狻猊突然微笑:“难道你就是个真正的坏人吗?”
她斜眼瞅着他,突然娇媚的笑起来,“你以为呢?”
他神秘的微笑:“佛曰:不可说。”
正在这时,御龙氏突然狂吼一声,一鞭向两人打来。他的鞭上还带着水渍,显然是刚才刀狻猊和甄莘莀跳入水坑之后他跟着跳下来,但是不知道跳了那个坑道,来到这里中了陈年暗算。虽然人神志不清,但鞭法分外犀利,这一鞭抖了两个圈,一个圈套刀狻猊脖子,一个圈套甄莘莀脖子,凌厉非常。
甄莘莀往后跳开,刀狻猊却随着鞭子来势一转,指间刀“嚓”的切掉了御龙氏那条长鞭的鞭稍。御龙氏鞭子一抖,“呼”的一声断去三分之一的长鞭居然还能抖出四个套颈圈,“哗啦”一下暗藏在鞭结之间的片片锋利的刀片相互撞击,刀狻猊吓了一跳:莫怪御龙氏能以长鞭套颈,他这鞭子里暗藏杀人机关。一念转完,他飞起一脚踢御龙氏持鞭的手腕,御龙氏闪避。刀狻猊未等踢正,人随那一踢的势头腾身而起,居然一脚在御龙氏肩上“扑”的踩了一下。疯狂的御龙氏恍若未觉,长鞭“倏的”倒卷上来牢牢缠上刀狻猊右臂,刀狻猊左手持刀,轻轻松松在空中横刀一割:御龙氏长鞭自鞭尾断裂,节节松散,和刀狻猊一起落地。
刀狻猊是个左撇子。
御龙氏现在却是个疯子,他按照习惯挥鞭,自然打不过刀狻猊。
刀狻猊落地,甄莘莀脸上笑盈盈的,心里却在发寒:刀狻猊的武功名不虚传,御龙氏也算一流高手,就算发疯,在刀狻猊手下走不过两招。看来就算她逃脱了御龙氏的追捕,要从刀狻猊手里逃掉只怕难若登天。
刀狻猊自然知道这位姑奶奶在打什么算盘,突然沉下脸,他问:“你在想什么?”
甄莘莀吓了一跳,“没什么没什么,我在想他为什么不动了?”心里却叫苦连天。
刀狻猊笑得很风流,说话却很正经:“他中了我这一脚‘马蹄’,想要走路至少是一天以后的事了。”
“马蹄?”甄莘莀眼珠子转了两转,忍不住笑,“原来你是一匹野马。”
刀狻猊正色说:“套马套得多了,总有那么一两次会被马踢,希望这位大捕头醒来以后自己能想通。一大把年纪了,不好好回家抱孙子看老婆,到处管人闲事,总有一天不但会被马踢,说不定还会被马吃掉。”
甄莘莀却不理他说大道理,笑吟吟的歪着头看着他:“如此说来,刀二公子到处管人闲事,莫非有一天也会被马吃掉?”
刀狻猊微笑的看着她,“我管人闲事有两个理由。”
“哦?”她挑眉。
“第一,我的武功比他高,高很多。”他微笑得很可恶,却说不出的好看,“第二,我比他有钱,有钱很多。”
甄莘莀苦笑:“无论是什么道理,在这两个道理面前,果然都是没有道理的。”
当下刀狻猊把被他一脚震得昏死过去的御龙氏丢给甄莘莀扛,他悠哉游哉的在前面探路,这么一担搁,猴子已经不知去向,他们又沦落到四面八方都是门窗的困境里了。
甄莘莀扛着莫约也有一百六七十斤的御龙氏,面不改色的跟在刀狻猊背后。她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她要听话,尤其看见了刀狻猊的武功之后,她更确定让这个男人不愉快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转过了几个房间,看见了一些七零八落的骸骨,她漫不在乎,刀狻猊也当作没看见。
正当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的时候,遥远的迷宫深处,居然传来呼救的声音。
那声音突然传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又吓了一跳,这似乎一百年没人走过的鬼地方居然还有活人。刀狻猊转身往呼救的地方走去,转了十七八个转,才在一间五角形的房间里看到两个人。
两个活人。
一对大活人。
还在抱着头哭“救命”,这是一对莫约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穿得衣着光鲜,显然也是从外面误入。一看那少年人腰配的长剑,刀狻猊忍不住溜了甄莘宸一眼,喃喃的道:“武当派?”
甄莘莀眨眨眼,绕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对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武当玉剑?”
那少年人突然抬头,大声说:“你认得我?”突然看清楚夜明珠下甄莘宸的脸,呆了一呆,失声道:“偷娘甄莘莀?”当年武当静闲道长横死的时候,甄莘莀就在静闲房里,和玉剑素剑都朝过面。
甄莘莀抿嘴笑,明眸流转,俏里带媚,“这位姑娘莫约就是武当素剑了?奇怪啊奇怪,武当静阳道长座下左右双剑,居然在这地下埋死人的地方哭,莫非你们都吃错药了?”她笑吟吟的说,一点不给武当玉剑素剑面子。
玉剑又呆了一呆,“道长他……”他的声音突然恐惧起来,指着五角房间的一个门,“他被这里面不知道什么怪物抓走了!”
甄莘莀惋惜的叹了口气,“像武当静阳这样的人物都给抓走,我看我们千万莫走那条路,好危险。”说完她居然从怀里拿出手绢来扇风,气定神闲,笑吟吟的。
吓得神志崩溃哭成一团的素剑从玉剑怀里坐起来,愤慨的对甄莘莀道:“你这妖女!果然奸邪小人只会为自己打算,从来不懂得救人性命有多重要……”
甄莘莀挥了挥手绢,笑得十分温柔可亲,“当一个侠女向一个妖女求救的时候,如果口气更客气一点,说不定妖女会考虑的。”
素剑一呆,“谁向你求救了?”
甄莘莀眼睛望天,“原来你不是在求我帮你们救静阳道长?”
素剑又是一呆,突然发现自己一句话都答不出来了。
甄莘莀终于忍不住大笑,刀狻猊这时在旁边微笑了一句,“素剑姑娘,当你向一个人的囚犯求救的时候,是不是也要看看主人的面子?”
玉剑素剑终于把注意力移到刀狻猊身上,一眼看去,两个人全身一震,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对刀狻猊行礼,“武当玉剑素剑,见过刀二公子!”
甄莘莀更加大笑,笑得肚子要痛死了。刀狻猊这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整整衣裳那身“青鳞虎皮”依然风神俊朗,他风度翩翩的微笑,“两位武当高徒,怎么和静阳道长走入此地?”
玉剑看了甄莘莀一眼,“因为静阳道长他发现了妖女甄莘宸的行踪,我们追到江城附近这妖女失踪,我们不知道她落入了刀二公子手里,道长决定四下打听。路过子规村的时候,听说那里有古井闹鬼,我们从古井下来,就进了这个古怪地方,绕了大半天路也走不出去,后来道长就被这里面一个比人还大,全身都是毛的怪物抓走了。”他比划了一下那个怪物,比人高了两个头,像猿猴。
素剑全身一颤,似乎想起那怪物仍在发抖。
刀狻猊笑得越发可亲可靠,“虽然那条路很危险,但是刀二公子说要走的时候,甄姑娘是不会不答应的。”他悠然看着甄莘莀,“是吗?”
甄莘莀娇嗔的白了他一眼,咬唇笑默认。
玉剑素剑面面相觑,心下疑窦重重,但有刀狻猊做靠山,两人也就振作起来,“那里。”
刀狻猊往两人所指的门走去,他脸上含笑,心里却很警戒:无论那是什么,至少,御龙氏和静阳道长,大概都受到那东西的袭击。
真的是怪物的话,也是个极其凶猛的怪物。
他现在肩上担着四条人命,加上他自己的和静阳道长的,一共六条人命。
其中有五个人需要他保护。
他脸上含笑走在前面,心里却在叫苦:想要整整齐齐的走出这鬼地方,看来是不可能了。果然从遇到甄莘莀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倒霉。
眼前的通道黝黑黯淡,除了夜明珠的微光什么也没有,两边或开或关的门,越发增添诡异恐怖的气氛。素剑瑟瑟发抖,玉剑牢牢拉着她的手,甄莘莀扛着御龙氏,却还嘴角上勾似笑非笑,刀狻猊突然觉得,其实甄莘莀还算个不错的女人,至少没有抱着他歇斯底里然后昏倒了事。
而且她还会笑,证明她还很镇定。
这让他稍微觉得有点可靠。
正在空气里只剩下素剑的抽泣声的时候,前面不远处“呜——”的一声有个东西疾快的飞掠过来,听那声音和空气的激荡,体积比人还大而且来势凶猛。刀狻猊挥手下按,他身后三个活人一个半死的全部伏在地上,刹那之间,一团黑黝黝的东西已经扑到刀狻猊面前。
他居然连出刀的时间都没有!
刹那间刀狻猊合掌前劈,“啪”的一记犹如击正石板,虽然声音难听,但那东西却狂吼一声,像来时那样刹那间往后飞逃,风声过去之后无声无息。
甄莘莀立刻站了起来,“那是个什么东西?”
刀狻猊收回手,苦笑:“不知道什么东西,但那东西是个母的。”他刚才一掌劈正那怪物胸口,按到了不该按的东西。
甄莘莀怔了一怔,嫣然一笑,“说不定那是个女人。”
玉剑却大叫一声:“道长的鞋子!”
刀狻猊凝目去看,刚才那怪物扑来的时候,地上多了一只鞋子,朴素的模样正是武当老道习惯穿的样子。看玉剑满面悲愤的拾起来珍而重之放入怀里,他心里忍不住暗笑:说不定你静阳老道给母猩猩还是母猴子抢回家去做压洞公猩猩,连衣服都剥了。
甄莘莀此刻却慎重起来,这东西居然能硬受刀狻猊一掌,难怪能一下抓走静阳道长,但既然这东西能从这条路逸走,证明这里也许有出路。
“这里有猴子脚印。”素剑刚指了指地上,突然不知她触动了什么机关“轰隆”一声翻起几块石板来,把玉剑和刀狻猊,甄莘莀和素剑隔在了石板两边,而且身后的石板翻起拦住了退路。接着头顶“咯咯”作响,两块千钧巨石缓缓下降,片刻之后,就要把四人压成肉饼。

  其实他对她不错

  四个人抬头看着虽然不快但是在他们眼里已经下降得很快的沉重石块,甄莘莀叹了口气问隔壁:“怎么办?”
隔壁的刀狻猊回答:“不知道。”
她看着快要降到一半高的石块,幽幽的道:“就这样要死了?我真的很不甘心……”
隔壁的刀狻猊回答:“我也很不甘心。”
她继续叹息:“我才二十一岁,我还很年轻,我还没有好好享受过人生……”
隔壁的刀狻猊回答:“我也没有。”
她依然在叹息:“可怜我无父无母,从小孤苦伶仃,长到这么大不容易啊……”
隔壁的刀狻猊静了半晌,也叹了口气,“唉~~”
玉剑和素剑目瞪口呆的听着他们隔着石板悠闲的一唱一和,几乎怀疑这两个人吓疯了。正在玉剑口齿一动忍不住想要大叫一声“你们在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刀狻猊手指一动,一道白光闪过,“咯”的一声头顶有什么东西被卡住,石块突然停了下来。
素剑本已闭目等死,突然听见石块停了下来的声音,愕然睁开眼睛。一睁开就看见甄莘莀弯下腰笑吟吟的和她脸对脸,她说:“起床了。”
素剑还没回答,隔在四个人中间的石板突然轰然倒下一个门的空隙,尘土四散。风流倜傥持着玉剑腰上那把长剑的刀狻猊俊朗好看的微笑,施施然从“门”走了过来。
甄莘莀指指头上,“你确定它不会突然掉下来?”
刀狻猊叹气:“那只有奸脸公孙才知道。”
“为什么?”甄莘莀挑睫笑得很妩媚。
“因为那把刀是他的,虽然听说是从铸剑铁家买的,但奸脸公孙喜欢赝品,谁知道真的假的?”刀狻猊耸耸肩,“走吧。”说着他居然用玉剑那把剑在另一面石板上端端正正四平八稳的又切了个“门”出来,潇潇洒洒的走了出去。
玉剑素剑自然不知道方才他们慢悠悠的一唱一和,其一是因为刀狻猊在听头顶机关的要害在何处;其二是为了确认在石板隔壁的两人是否安好?甄莘莀和刀狻猊颇有默契心领神会,玉剑素剑却不懂。
甄莘莀从地上拾起死尸一样的御龙氏,几个人通过这个无聊过时的机关,走到了通道尽头,又是一间五角型的房子。
这房子很大,黑黝黝的一片,里头有呼吸声。
几个人耳目都很灵敏,里面是三个人的呼吸声。听那高度,比人高的莫约是那只母怪物,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呼吸绵密悠长,正是静阳,另一个听那呼吸似乎奄奄一息快要不行了。
怎么会多了一个人出来?刀狻猊心里叹气。
里头的怪物显然已经听到了动静,它在里面等待机会,刚才给刀狻猊劈了一掌它学乖了。
他要怎么救人?
刀狻猊又叹了口气,突然“叮”的一声把那颗夜明珠滚进房里。
那房间顿时亮了起来,大家看清楚里面的模样,素剑“扑通”一声昏倒,玉剑脸色惨白,甄莘莀却笑眉笑眼的看着里面那只怪物。
原来那不是猩猩或者猴子,那是个古怪的女人,骨骼特别宽大,眉眼毛发特别浓,牙齿凸出手爪锋利,就像猩猩还是老虎的牙齿利爪都装到了一个女人身上。
最要命的是,除去那些毛发牙齿爪子,这个女人居然长得很美。
刀狻猊苦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怪物”全身黑毛,但脸上皮肤细腻,如果不是暴牙在外,她根本是个艳丽的美女。
地上横躺着的是静阳道长,他年约五旬,一把胡子,正是最仙风道骨的那种道士。
另一边躺着的是一个胸口被抓了一个大洞的年轻人,血流了不少,看来再过一柱香时间没有神仙下凡,他就要羽化登仙去了。
甄莘莀突然忍不住笑,“今天是妖女见妖女,才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别人吓得瑟瑟发抖,她却笑弯腰,顺手把御龙氏丢在地上。
那个“美女”一双大眼睛看着刀狻猊。
刀狻猊摸了摸脸在苦笑。
那美女怪物似乎也觉得他很吸引人。
刀狻猊微微往后仰,那美女怪物就前进了一步。他缓缓后退一步,那怪物果然又跟进一步。
甄莘莀突然看了刀狻猊一眼,他心领神会,微微点头,甄莘莀嫣然一笑,对他抛了个媚眼。
刀狻猊神秘的微笑,对玉剑挑了挑眼角,突然大笑说了声:“原来人在倒霉的时候,连母猴子都会找上门……”一句话没说完他转身往通道直掠出去,刹那消失在黑暗中。
不出所料那只美女怪物怪叫一声,飞扑跟了出去。
甄莘莀立刻冲进五角怪屋,把昏迷的静阳道长一掌拍醒,他只是头上受到重击一时昏迷。清醒之后,他立刻站了起来,定了定神,“无量寿佛,贫道居然受甄姑娘大恩……”
不管他后面要说什么,甄莘莀嫣然一笑,“救你的是刀二公子,姓甄的妖女不过是替他捡人而已。”说着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地上那快死的人一起捞了起来。换了是她以前的脾气,这种必死的人是万万不救的,但是她不救刀狻猊说不定过会儿回来找,只得勉勉强强一起搬走。
静阳道长一时分辨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玉剑已然呼吸紧迫,惶急的指着外面的通道:“刀二公子引着那怪物不知道哪里去了,道长,如何是好?”
“如果连个母猴子都搞不定,”甄莘莀把她从地上捞起来的半死人往静阳道长手里一塞,自己抗起御龙氏,吊稍眼看玉剑直到他乖乖背起素剑,才盈盈一笑,“刀二公子早就死在姓甄的妖女暗算下四次了。”
玉剑骇然。
静阳道长为之皱眉。
只有甄莘莀笑得很开心。
这三天和刀狻猊在一起,虽然她行动受制,但也找到机会对他暗算四次,却全无效果。
“这边走。”甄莘莀瞧了瞧四下的房间,挑了一个往里钻,足足绕了二三十个圈,关了二三十个门,距离那美女怪物的老巢很远了,才懒洋洋的坐下休息,喃喃的道:“饿死了……”
静阳道长一路走来一言不发,和害死他师弟静闲道长的妖女在一起,还为她所救,实是他平生奇耻大辱。但身在险境不齐心协力,却又必然危险重重。
只有玉剑忍不住发问:“我们转到这里来,刀二公子他……”
“他当然会找来。”甄莘莀悠然说:“除了我们走过的路,没有哪些门关得这么谨慎标准的。”
但说是这么说,他们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刀狻猊还不见踪影。
玉剑时时斜眼看着甄莘莀。
静阳道长没有说话。
但是甄莘莀却知道他们心里都在怀疑她抛下刀狻猊自行逃脱,但抛下刀狻猊逃脱的人又不止甄莘莀,所以他们不敢说。
其实她也很奇怪:引走一只母怪物,以刀狻猊的武功,需要这么久吗?
他不会失手给美女怪物抓回去当压洞夫君了吧?她暗暗的想,心下居然开始担心起来,忘了三天之前,她其实时时想要害死他。
就在他们等得快要发疯的时候,房间的门慢吞吞的开了,刀狻猊居然拎着一串葡萄藤两个梨子三个橘子悠哉游哉的出现在门口。看起来不但那美女怪物没有伤到他一根寒毛没在他衣服上抓破一条丝线,还带他去了桃花源喝茶聊天一般。
房间里的人眼睛都亮了,静阳道长先问:“你找到出口了?”
刀狻猊叹了口气,“我找到个吃饭的地方,却出不去。”他把水果丢给肚子饿得呱呱叫的几个人,往外一指:“那边有条河,进水的地方有个口子,那口子小得只能伸出一只手。这鬼地方似乎有个猴子窝,猴子潜水出去,摘了水果进来。”他却不说他抢了四只猴子的食物。
“既然猴子能出去,人为什么不能出去?”甄莘莀皱眉。
“那河里不知多少吃人的怪鱼,它们不吃猴子。”刀狻猊苦笑,“我本想捉条鱼回来,差点被鱼捉了。”
留在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刚刚燃起的一线希望破灭,不免心情十分黯淡。
“那个美女呢?”甄莘莀问。
“不知道。”刀狻猊耸耸肩,“我转过弯,它就不见了。”
房里以为他被那美女怪兽如何如何的人不免心里又有些惭愧,静阳道长咳嗽了一声,“两位身上可有伤药?”他点了那位伤者身上几处穴道,那人只差一口气就要羽化登仙或者驾鹤西去了。
“我有。”甄莘莀正色说。
静阳道长一喜。
她又说:“可惜被刀二公子丢在江城问柳客栈寻花阁里了。”
静阳道长一呆。
刀狻猊笑得有些尴尬,“人有时候也会马失前蹄,丢掉一些不该丢掉的东西,很正常。”他认真去看那个快死的人,一看一怔,再一看又一怔,最后揉了揉眼睛,“青云剑轩辕青云?”
静阳道长彻底怔住:他看了这个半死人看了半天,居然没认出来他就是仅次于君霜桐君大公子的“江湖第二剑”轩辕青云。这人武功只怕不在刀狻猊之下,怎么奄奄一息倒在这里?轩辕青云要是死在这里,岂不是江湖震动一片哗然的大事?“轩辕少侠?”
甄莘莀可也没认出来这位此刻天上西边的白鹤对他招手的男人就是轩辕青云,也是一怔。
顿时人人挤在轩辕青云身边,像看猴子一样稀奇的看着他:终于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快死了也不吭声,倒在那美女窝里等死,实在太丢脸了!
这么一看,地上本来剩下一口气就快死的人脸都绿了,刀狻猊同情的看着他:轩辕青云大概只恨到现在为什么还不死?可惜他家教森严,要是让他老爹知道他见死不救,估计要拆了他浑身上下两百多根骨头,然后枭首示众。他数了数,现在除了静阳道长不需要他照顾,剩下玉剑、素剑、御龙氏、轩辕青云,还有一位姑奶奶甄莘莀要他照顾,就算把玉剑素剑分配给静阳道长,御龙氏现在等于个死人,轩辕青云只剩一口气,要把这些人安全的从这鬼地方弄出去,他还真任重道远。抬起头,甄莘莀正看着他,他眨眨眼睛,她便微微一笑。
她笑的意思就是说他不必顾虑她,她虽然武功不太高,却不会给他绊脚。
不知为何,看她这么一笑,刀狻猊竟然真有些感激的感觉。
静阳道长仔细的把少许葡萄汁挤进轩辕青云嘴里,在他身上按来按去神功施展了半天,轩辕青云终于说了一句话:“出……口……”
他说出这一句话比别人说一百句刀狻猊都爱听,“你知道出口?”
轩辕青云点头。
围着他的许多双眼睛顿时闪闪发光,刀狻猊二话不说坐下来为他运功保命。
玉剑素剑两双眼睛充满渴盼的看着轩辕青云,甄莘莀嫣然一笑,静阳道长几十年道家修为居然也喉咙干燥一阵心头发热。人到绝境突然知道自己可以不死,那感觉真是无以形容的妙。
刀狻猊为轩辕青云运功,真气从背心“心俞”透“檀中”,自“身柱”下“神道”,加之方才静阳道长一番神功,轩辕青云一条命或者暂时捡了回来。正当这人人觉得生还有望的时候,刀狻猊却渐渐的觉得自己不怎么妙了。
首先:轩辕青云在套取他的真气,他居然强行掠取刀狻猊的内力,强冲任督二脉,妄图突破习武之人难以逾越的障碍。
其次:他觉得自己身体似乎出了什么问题,真气运转不灵,虽然并不严重,平时也许不会发觉,但在轩辕青云强取他真气的时候问题就不同。他的真气无法运转自如,给了轩辕青云乘虚而入的机会,一时不查,竟然扳不回来。
再次:轩辕青云千真万确受了重伤,他要是强行反抗,一下把轩辕青云震死,岂不连众人的出路都震死了?
最后:结果便是他很不妙,而身后炯炯目光在看的人却看不出来。
甄莘莀却渐渐觉得不对了,她觉得为轩辕青云吊住一口气,并不需要刀狻猊运功这么久。何况刀狻猊的脸色很慎重,她认为就算轩辕青云死上十次,这位其实并不怎么真心想要行侠仗义的刀二公子也不会为他板一张脸的。
她虽然年纪不大,却很狡猾,而且,观察力很强。
她有一种野兽般的本能,所以她是偷娘。
她突然“唰”的一声从素剑剑鞘里拔剑,一剑横在轩辕青云颈上,阴测测的说:“你要是捣什么鬼,姑奶奶一剑杀了你。”
轩辕青云的真气突然波动了一下,刀狻猊虽然情形不妙,心里却好笑:轩辕青云被甄莘莀吓了一跳。
静阳道长也大出意料之外,“甄姑娘……”
甄莘莀充耳不闻,语调阴森森的,“刀狻猊,这家伙是不是在暗算你?是的话,你眨一眨眼睛。”
刀狻猊立刻眨了眨眼睛,他不但眨了一下,连眨了好几下。
在静阳道长和玉剑素剑看来,他简直是在对甄莘莀抛媚眼。
甄莘莀笑吟吟的用剑刃划破一点点轩辕青云的脖子,“放开刀狻猊,否则姑奶奶砍了你的脖子。”
轩辕青云突然阴阳怪气的开口:“你不想知道出口在哪里?”他一柱香时间夺去了刀狻猊一成内力,真气大盛,居然能开口说话。
甄莘莀一剑斩下三分,喝道:“放开!”
静阳道长忍不住上前一步,“他还是重伤之身……”
轩辕青云只觉脖子一阵剧痛,这位姑奶奶说砍就砍,竟然没有半点犹豫,心下大惊,“就算你想死,静阳道长难道会陪你一起死?杀了我就是断了出路,道长!快夺了她的剑!”
“放屁!”甄莘莀喝道:“剑在姑奶奶手里,姑奶奶要杀就杀,静阳老道武功比我高,他要是动一动,说不定姑奶奶为了自保,先杀了你!”
她这厉声一喝,轩辕青云倒也无辞可答,他原本觉得死里逃生如能窃取刀狻猊的内力,把这些人困死在地下迷宫里,他得了这传说中“虚空之门”里暗藏的秘笈,便可称霸武林。不料在甄莘莀一柄长剑下步步失利,如此蛮不讲理的女子他还没见过,“你为了刀狻猊,不惜大家一起给他陪葬?”
甄莘莀嫣然一笑,“当然,我家刀儿英俊潇洒,除强扶弱,心地善良,武功高强,还有万贯家财千亩良田,为人风度翩翩,尊老爱幼,这种如意郎君哪里找去?姑奶奶要和刀儿回神悟刀家拜堂成亲,你要是害了他,我先杀了你!”她这一番话说出来,自己眉开眼笑,咬着手绢吃吃笑,好似没有看见连轩辕青云在内都是不信的眼神。
过了片刻,轩辕青云衡量利弊,甄莘莀持剑持得手酸,打了个哈欠,正打算运劲下斩,砍了他的人头算了的时候,轩辕青云终于放开了手。
“你怎么样?”甄莘莀和静阳道长异口同声问刀狻猊。
刀狻猊松了口气微笑,“我很好。”说着他对轩辕青云眨眨眼,又眨眨眼,直眨到轩辕青云一张脸变得青铁,才喃喃的道:“我还以为现在早已没有人相信在迷宫里会有宝藏这种故事了,居然现在还有人为了不知道在哪里的宝藏,打算先下手为强。”
轩辕青云青铁的脸色变成黑色,“这么浩大的地下迷宫,如果没有宝物,盖来何用?”
刀狻猊回答:“当然有用。”
轩辕青云问:“用来干什么?”
“整人。”刀狻猊一本正经的回答。
轩辕青云被他气得差点又死过去,半晌问:“如果这里没有宝藏,有什么?”
刀狻猊的手突然在脸皮上一剥,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脸,“有鬼。”
轩辕青云骇然看着他突然变得恐怖异常的脸,突然脸色翻白,眼睛翻白,就这么昏死过去了。
刀狻猊也是一怔,从脸上拉下一张面具,诧异:“这么大一个活人,居然给这种东西吓昏?”在他手里的却是一张画得青面獠牙的脸谱。
静阳道长也脸色青白,他在武当山长大,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把这种孩子玩意带在身上,更没有想过赫赫有名的“江湖第一刀”刀狻猊刀二公子身上会带着这种东西,方才刀狻猊一变脸,连他都吓了一跳。
只有甄莘莀抿嘴笑,到轩辕青云吓昏之后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弯了腰。
刀狻猊风度翩翩的微笑,“甄丫头过来。”
甄莘莀还在笑,看着刀狻猊手上那个面具,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除了可靠,还有说不出的风趣可爱。“怎么?”她站着不过去。
刀狻猊手指一弹,那面具向她飞去,“送你。”
她伸手接过,戴在脸上,对刀狻猊吐了吐舌头。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虽然可恶,这时候却的确俏丽得很,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见她突然怔了一怔,移开目光。他自己惊觉,似乎对甄莘莀,自己的心情已经不对了,心头暗暗发寒:要是老爹知道他对她非但照顾再三,而且还有三分好感,这下进家门自己就要先去自杀谢罪。可是心头虽然警告自己不要出轨,眼睛却仍忍不住看着她。
静阳道长轻咳了一声,打断两个人眉目传情,“刀二公子,青云剑人未清醒,我们是何打算?”
刀狻猊说:“我们先吃东西,然后等他醒。”
如此大家没有意见,各自找个角落坐下,食物虽然不多,各位却都有武功在身,并不需要进食太多。
甄莘莀吃了一个梨子,眼角一直看着刀狻猊,却见他一直在剥橘子,“橘子好吃吗?”
“我觉得不错。”他递了半个给她。
她咬了一口立刻惨叫起来,“酸得要命!我的牙齿……”她立刻往嘴里塞了两个葡萄,才觉得好点,含含糊糊的说,“想不到刀二公子居然能吃那么酸的东西。”
刀狻猊怔了一怔,望着自己手里的橘子,他一向不喜欢酸。他喜欢甜和辣,现在却对半生不熟的橘子感兴趣,难道人饿了真的饥不择食?可是他没有记错的话,他曾经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只是因为客栈的烤鸡用的木炭不对。呆了一呆,他还是把橘子吃完了,耸了耸肩,“我打坐一会儿。”
她点点头,仿佛早已习惯他如此说。刀狻猊此刻对甄莘莀没有半分防备,她若是有杀心,刀狻猊已经死了十次不止,可是她却连一次也没有想到要杀人,也没有想到这位冤家正是要把她抓去杀头的罪魁祸首,而是充满温馨的看着他打坐。
她一辈子也没有觉得看着人打坐是件很愉快的事。
但她现在承认,人啊,尤其是女人,有些时候,的确是会头脑发热脑筋打结,对着某些明知道爱了不会有好结果的男人发起呆来。
聪明如她,也会迷醉。
其实没有什么,只不过他在打坐,他的表情很安详、很相信她。
她就觉得很温暖。
仿佛那些杀伐、生死、憎恨、疾病、饥饿、恐惧、哀伤、遗憾、后悔……种种悲苦从不曾发生,在他的眼下只有温馨,天塌下来都有他。
突然间觉得……看着一个好男人,也会看得很感动,也会看到想流泪,想流泪又想微笑,想微笑又想深沉,想变成一个好女人。
她常常觉得自己是很潇洒的女人,不管是富裕还是贫穷,活得辛苦还是舒服,都不曾对老天埋怨和奢望太多。
但她现在觉得有些不够。
她想要这个男人。
但是她要不起。
方才还想流泪想微笑想深沉,现在却觉得凄凉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
她也许爱上了刀狻猊。
可是这个男人太昂贵。
她爱不起。
刀狻猊运气调息。
他要好好查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暗算,还是受了什么伤?真气稍微的运转不灵,和一般庸手动手也就罢了,一旦遇到犹如君书生那样不相上下的高手,打起架来岂不是大输特输?输给别人也就罢了,要是输给君大书生,他岂不是也要被老爹抓去剥皮说“江湖第一刀”输给“江湖第一剑”,然后他岂不是还是要在列祖列宗面前自杀谢罪?
他却不知道“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君霜桐君大公子现在也在面对和他一模一样的问题,只能说刀狻猊比君霜桐大而化之,爽朗豁达的脾气让他成为最后一个发现自己有问题的人。
真气沉到“神阙”之上,他眉心微微一蹙,肝脏之间似乎吸附着什么东西,有拳头大小。身体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团东西,他居然毫不知情,纵然他一贯达观率性,也不得不凛然生惧:换了平时,就算是身体里有微毫经脉不畅他都会立刻警觉,现在多了一团拳头大小的东西,他竟然毫不知情。显然干扰他真气运行的就是这团东西,而那东西微微跳动有自己的节奏,似乎是一团活物。
那是什么?他大惑不解,他已在神悟刀家待了四个月不止,期间决不可能有人对他施加暗算,难道是遇到甄莘莀以后的事?直觉却告诉他甄莘莀那女人虽然可恶,却不会真的对他不利,何况他也不信甄莘莀能暗算他暗算得让他毫无所觉,事实上他不信江湖上有谁能暗算刀二公子暗算得让他茫然不知。
那么他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他以真气试探,运气一逼。
那东西和他血脉相连,真气通畅无阻,全然无效。
刀狻猊觉得他倒霉还没有倒到尽头,颓然放弃的时候,他预感到会有更倒霉的事在等他。

  让刀二公子上吊的事

  刀狻猊睁开眼睛的时候,轩辕青云已经醒了,但看着他的眼光就像见了鬼。
他突然对轩辕青云笑了笑,满意的看见他吓得脸色青白,然后问:“出口在哪里?”
轩辕青云立刻回答:“在高阳山。”
高阳山?那不就是奸脸公孙常常去休憩的地方?听说前年“人生祸福如朝夕”公孙朝夕和“江湖第一厨”在高阳山烤野味,烧掉了整座山头,以至于现在那里连只兔子都没有,怎么会这地下迷宫的出口在那里?诧异归诧异,刀狻猊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世上知道高阳山这座破山丘的人还真不多。“带路。”他下令。
轩辕青云连连点头,又说:“临门王在那里,通向出口的通道里有很多临门王的手下。”
原来出去还是要打,刀狻猊叹了口气,“临门王不好好的在家里喝茶,跑到别人的逃命出口去干什么?”
轩辕青云说:“上个月西门杀烧了鄙夫王的信侯宫,公孙朝夕震伤鄙夫王钱衰灯,江湖四王之一的鄙夫王倒台;加上横扇王也死在西门杀剑下,同为江湖四王之一的临门王兔死狐悲,要为鄙夫王报仇。”他很快喘了口气,竟然对刀狻猊畏如蛇蝎,只怕他不清楚拼命解释,“但是其实临门王是得到了公孙朝夕发现‘虚空之门’的消息,知道他震伤钱衰灯之后从虚空之门逃脱,想到这里寻宝,所以借口要替钱衰灯报仇,霸占虚空之门的入口……”
“所以现在要出去势必和临门王有一场火拼。”刀狻猊喃喃的道,“真奇怪,临门王一把年纪,居然也相信迷宫里就会有宝藏的故事,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甄莘莀一双眼睛瞪着轩辕青云,“你就是临门王寻宝的同伙之一,对不对?”
轩辕青云被这位狡黠敏锐的姑奶奶噎了一下,只得默认。
刀狻猊一把拎起轩辕青云,“是同伙就更好,带路。”
正当他们要一脚踩出门口的时候,“轰隆”一声那扇石板大门碎裂,门口拦着一个满身黑毛的怪物,正是刚才不见踪影的美女怪物。
静阳道长“唰”的一声长剑出鞘,“噢呜——”一声,那怪物狂吼起来,一巴掌过去静阳道长闪身避开,那怪物的掌风波及玉剑,只见玉剑“碰”的一声后跌三尺,摔得满头满脸都是血。静阳道长骇然,一剑“九月霜寒”对美女怪物胸口连刺九剑,那怪物毫不在乎,那九剑只削掉了它不少黑毛,“咯拉”一声静阳道长的剑却被它一下咬碎,一张美艳暴牙的怪脸直凑到静阳道长面前,似乎就要把他一口吞下。
甄莘莀大吃一惊,这一下破门只在刹那之间,她身上本有不少暗器,在寻花阁洗澡的时候被刀狻猊全部丢掉,现在想救人也不知道从何救起,恨只恨她苦寒勾不在身边,否则怎么怕了这妖女?正当她捶胸顿足无限后悔的时候,刀狻猊丢了个东西过去,那美女怪物合齿一咬,却是橘子皮,一顿之间,静阳道长已经抢得先机,他毕竟几十年的修为,虽惊不乱,居然没有逃走,“唰”的一剑自那美女怪物喉头插入,贯剑三尺!
那东西虽然铜筋铁骨,咽喉却也柔软,在静阳道长这种高手剑下,刹那间的破绽就受重创!咽喉被刺之后那美女怪物呆了一呆,突然咆哮一声合身往静阳道长身上扑来,森森白牙犀利的手爪,呵出炽热的呼吸,只比野兽更可怖。静阳道长一剑得手,拔剑后退,飘飘然有一代名道的气质,刀狻猊却在苦笑:这位道长也忒辣手。
“噢呜——”静阳道长拔剑之后,那美女怪物一时未死,突然大叫一声转向甄莘莀扑来。甄莘莀心里测然怜悯,一时没想到它临死反扑,眼前一花,刀狻猊拦在她面前一掌把它劈了出去,只见怪物撞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们都不是猴子,不知道它其实想干什么,”刀狻猊对她一笑,“说不定它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
她对他嫣然一笑,“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有一千种冤枉,只要有好多人觉得你该死,你就是该死,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她意有所指,刀狻猊故意装作听不懂,刚想一脚踏出房门,静阳道长却“扑通”一声倒下!
守着玉剑掉眼泪的素剑大惊失色,扑过去大喊“道长”,跟着一口气堵住咽喉,昏了过去。刀狻猊赶过去一把脉,“他好像是中了毒。”目光转到门外横死的美女怪物身上,他喃喃的道:“那东西有口气。”
甄莘莀一翻静阳道长的眼皮,“他的眼神散了,我猜那妖女会吐毒气,静阳老道和御龙氏一样,都是中了它神志涣散的怪毒。”说完她诧异,“怪了,它跟了我们这么久,如果不是老道刺它一剑,也没看见它喷出这种毒气。”
刀狻猊苦笑:“所以也许它只不过是在底下住了一百年太无聊,想找个人聊天。”然后看着一地昏的昏,伤的伤,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先找个板车,否则怎么处理这些横七竖八没有用的人?
他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因为门口现在又来了两个人,一个白衣、另一个也是白衣。
刀狻猊和甄莘莀相视一眼,心里却不约而同在转那“虚空之侧门”上写的“白衣人慎入……”
但拦在门口的这两个白衣人却不是普通的江湖白衣书生或者白衣少女。
这两个人号称“白毛双煞”,听说和百年前“黑风双煞”梅超风陈玄风一样精通“九阴白骨抓”,而且一个叫梅抄风,一个叫陈旋风。
刀狻猊觉得,出门跌进地洞已经很倒霉了,跌进地洞又遇到疯子才是倒霉之中的倒霉。
偏偏这两个人还不是一般的疯子。
白衣双煞在临门王座下名列第一,和鄙夫王座下“白将军”白星汉齐名,区别是:鄙夫王只有一个白星汉,临门王却有两个。
陈旋风望了一眼地上的轩辕青云,低声和梅抄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梅抄风突然怪叫一声,“你们杀了轩辕青云?”
刀狻猊懒得解释那个人还没死,因为也差不多了。
“那就是说他找到的宝物,现在在你们身上了?”梅抄风阴测测的道。
刀狻猊差点被自己一口口水噎死,江湖传说中常常出现的所谓的“xxxx藏宝图”、“xxxx武功秘笈”、“xxxx年何首乌”、“xxxx年雪莲”、“xxxx宝典”、“xxxx章经”之类的东西原来就是这么凭空出现的……“我要是说根本没有那种东西,你们信吗?”
陈旋风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孩童?”
刀狻猊苦笑,“我不敢。”白毛双煞对他来说还是武林前辈,刀二公子风度翩翩,就算心里嘀咕,嘴上也不失礼。
甄莘莀却在暗笑:他说他“不敢”,又没说他“不是”。原来所谓的风度就是这么装出来的啊?她虽然知道白毛双煞起意杀人,她和刀狻猊要护着身后这一片东倒西歪的人简直难若登天,但她却在笑。
反正刀狻猊站在她前面,她就觉得死这件事离她很远。
即使她从前常常觉得它近在咫尺。
梅抄风一声尖哨,和陈旋风犹如两道白影,直扑地上的半死人。梅抄风一抓抓向静阳道长,陈旋风抓向御龙氏,他们一听便知地上躺着的这两个人武功最高,不管是真昏假昏,统统杀了再说!
甄莘莀迎上梅抄风,噼啪指掌相交,两个人近身擒拿勾、撞、绊、戳、劈,打得激烈异常。甄莘莀的武功自然远远不如梅抄风,但她却敢对着梅抄风抢攻,“阴山小擒拿”招招狠辣,居然压住梅抄风,让她只来得及招架,连反击的时间都没有。
刀狻猊截住陈旋风,幽暗的房间里陡然掠过一片朦胧微光,甄莘莀目光一掠,刀狻猊左手握着一柄微蓝的小刀,那刀刃雪亮得发蓝,一眼看出绝对是利器中的利器,原来这才是刀狻猊真正的兵器。刀狻猊与陈旋风的交手却没有丝毫声息,一招过后,陈旋风闷声后退。甄莘莀心神一分,梅抄风突然占到先手,“咯拉”一手爪往她头顶抓来,甄莘莀无可招架,坐倒等死。
突然只见空中掠过一层幽蓝影,梅抄风大叫一声,似乎被刀狻猊飞刀所伤,和陈旋风一起自门口飞退,留下点点血迹。
甄莘莀的的确确是被震慑住了,失声问:“这就是‘丽人刀’?”
刀狻猊点点头,那刀伤了梅抄风以后打了一个回旋,回到他手上,刹那间不见踪影,也不知道他藏在哪里。
“你居然一刀伤了陈旋风一刀伤了梅抄风……”她喃喃自语,“神悟刀家的武功,竟然有那么厉害……”陡然发觉刀狻猊神色不对,“你怎么不说话?”
刀狻猊深吸了一口气,等了一会儿,才喃喃的道:“神悟刀家的武功没有那么厉害,陈旋风没有受伤,他去搬救兵,认定‘宝物’在我们身上……伤了梅抄风是意外……”他皱了皱眉,似乎很不舒服,又说,“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甄莘莀刹那间被他吓得六神无主,定了定神以后才觉得自己慌张得可笑,什么时候把刀狻猊当作事事依靠的靠山,他一出问题自己就觉得世界要崩塌。“你怎么了?”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显得那么惊惶可笑,“受伤了?”
“没有……”刀狻猊眉头皱得更深,“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哇的一声把刚才吃的橘子吐了出来,接着就像要吐光最近吃的大鱼大肉,呕吐个不停。
甄莘莀真的给他吓住了,她觉得自己都要疯了,轻拍着刀狻猊的背,紧张得自己竟然手在颤抖,“刚才的橘子……不干净?”
他吐得辛苦,好不容易缓口气,显得振作了一点,苦笑了一下,“不知道,也许是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差的橘子。”说着就地坐下。
她陪他坐下,“觉得怎么样?”大敌当前,地上四五条人命,刀狻猊却在这当头出事,让她急得简直要发疯。
他擦了擦嘴角,深吸口气,“我好多了,快点把他们带走,白毛双煞要是带着临门王过来,你和我就……”说着他语气一顿,眉头深皱,手按小腹。
“把手给我。”甄莘莀一把抓住刀狻猊的手腕,给他把脉。她漂泊江湖日久,医术虽然不是一流,却也在二流上下。一把之后,她怔了一怔,满脸愕然。
刀狻猊诧异:“怎么了?”
“你真的是男人?”她瞪眼看着刀狻猊。
刀狻猊苦笑:“难道要我脱衣服给你看?”
甄莘莀瞪着他,过了好半晌,才喃喃的道:“看你也不像女扮男装,没见过女扮男装有这么丑的,还有胡子喉结……”突然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打打自己的脸,“我的医术太差,要回去重学。”
刀狻猊忍不住问:“你到底把出来什么?”
“喜脉,你怀了个孩子。”她回答,然后指着她自己的鼻子,“你说我是不是要去重学?”
刀狻猊怔了怔,想起在肝脏之间和他血脉相连的那团东西,孩子?他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我‘行侠仗义’已经行得够含混了,你学医术学得更差。”
她颇有同感的点头,“你好点没有?”
刀狻猊微笑,“像我这样的硬汉,就算是生病也会很快好的。”说着他已经施施然站起来,一手一个捞起素剑和玉剑,“我们从现在开始逃跑吧。”
她放了点心,妩媚的瞪了他好几眼:“你留下三个又老又脏又坏的半死人给我扛?”
刀狻猊大笑:“偷娘甄莘莀好大名气,难道连三个大活人都偷不过墙?”他一语双关,扛着两个年轻人往外就逃。
甄莘莀把三个大男人叠在一起,牢牢绑住,以御龙氏马鞭做引,悠然在地上拖着,速度虽然不是很快,但也不是很慢的跟着刀狻猊没入黑暗之中。
出口必然距离刚才那五角房间很近,否则白毛双煞不会进退自如,但是他们却出不去。
两个人如果没有板车,是不可能同时带走五个人的。
这是常识。
要是他们先闯了出去,临门王的人一发现这个房间,当然会把这些半死人变成全死人。
所以他们不能走。
但是躲在某个黑暗的房间里也不是办法,他们很可能会在没有饿死之前:渴死。
刀狻猊先觉得很渴,然后觉得很饿,但没过多久他就觉得不渴也不饿了——而他已经毫无感觉的时候甄莘莀才开始觉得渴。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那证明刀狻猊的身体已经对水和食物这两件事麻木了。
证明他的耐受力比甄莘莀差。
他觉得很奇怪,虽然他承认他比甄莘莀娇生惯养,可是也曾经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最后横扫杀人客栈“东风破”;区区一天不吃不喝,就算是普通人也不会受不起。
也许是今天从一大清早开始就不断的遇到古怪的事,让精神和身体都很疲倦,以至于平时没有感觉到的问题一一浮现出来。他觉得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甄莘莀也在担心,那奇怪的“喜脉”之相,虽然她认定是自己医术有差,但刀狻猊的身体必然有问题,否则脉象不会如此奇怪。
就在这个时候,刀狻猊做了一个决定,“甄丫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点头,反问:“我们谁出去?”
刀狻猊到这时候笑起来还是很俊朗神气,“我有时候觉得和一个聪明的女人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坏事……你去。”
他和甄莘莀都很清楚,要是困守在这里,除了晚死几天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要是两个人一起出去自然生还的希望很大,但是丢下五条性命未免于心有愧,剩下的一条路就要两个人赌一把:一个人出去求救,一个人留下看守。
如果一个人能顺利逃脱,留下看守的人自然危险得多,而刀狻猊伤了梅抄风,有地上血迹做引,出口的路并不难找,困难的只是如何让求救的人逃脱。
“我有个也许会给我老爹剥皮的办法……”刀狻猊喃喃的道,“但是比起他儿子的现在的老命,剥皮也许还可以商量……”他手里突然又出现了那把“丽人刀”。
那是一柄美人眉眼般细细弯弯,弧度让人心跳的小刀,雪白的锋刃湛湛发蓝,随着刀狻猊的呼吸蓝光一闪一闪的流动,仿佛那刀上真的有美人媚眼残留一般。只要在江湖上走过一天的人,都听说过“丽人战霸王”的故事,刀狻猊的爷爷刀旦旦以这把“丽人刀”击败“霸王马”马留恩,从而确立刀家“神悟刀家”的赫赫威名。自那以后“丽人刀”从未在江湖上现身,刀狻猊手上有“丽人刀”并不奇怪,他毕竟是神悟刀家的正宗传人。甄莘莀呼吸急促的看着那柄承载着瑰丽传说的蓝色小刀,刀狻猊想拿它干什么?
“你带它出去。”刀狻猊正色说,“甄丫头你的轻功虽然不是最好,鬼鬼祟祟你却正在行,从这里摸到出口我相信你绝对没问题,一旦看到有人,你把这柄刀往人多的地方丢。”他把“丽人刀”交到甄莘莀手上,甄莘莀接过的时候手指发颤,差点把那把刀跌在地上。刀狻猊连刀连她的手一起用力握在手里,冰冷的刀柄和他灼热的手心,让她突然之间失去主张。丽人刀绝对是神悟刀家荣耀之所在,刀狻猊居然让她带走,居然让她带走……
“我是你的囚犯……”她突然颤声说,“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刀狻猊摸摸她的头,很迷人的微笑,“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觉得你是个坏女人。”
“要是我出去了不回来了呢?”她怔了一怔,不大习惯有人像对着孩子那般温柔对她说话,低下了头,避开了刀狻猊的手。
“那我就死在这里。”刀狻猊耸耸肩,像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如果我出去了不回来了,你快要死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点点怪我?”她又问。
刀狻猊怔了一怔,“也……也许……”
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只是想赌个能救人的办法,为什么相信甄莘莀他没想过,为什么不相信她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她当作身边很亲的人,就像他所有的亲戚朋友一样。如果甄莘莀出去了,就算不会回来也至少是她逃掉了,其他的……他真的没有多想。什么叫做“如果我出去了不回来了,你快要死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点点怪我?”他当然不是笨蛋,这句话好生凉薄,入耳却荡气回肠,让他的呼吸几乎为之停止,她……
她突然挑起眼角笑了笑,收起了丽人刀,“我走了。”
他立刻对她一笑,“记得哪里人多往哪里丢。”
“砸烂了我可不赔。”她嫣然一笑,“你死在里面吧,我不回来了。”说着一跃身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
他看着她矫健的出去,心情却是出乎意料的好,仿佛看她逃走,已是他最安慰的事。
他对甄莘宸的心情……
坐在一地半死人中间,他却觉得很平静,甚至有一点点幸福的感觉。
他对甄莘宸的心情不大对劲,让老爹知道了估计又要剥皮。
他却想笑。
“如果我出去了不回来了,你快要死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点点怪我?”
他面对着重重黑暗,未知的通道,将死的未来,心里承认:如果你出去了不回来了,我快要死的时候,一定会怪你的。
不过我知道你不会。
我还知道你不是很多人说的那种坏女人。
甄莘莀很顺利的摸到出口,潜伏在通道口的时候,她看见里里外外都有不少“白衣人”,张望了一阵,发现远处一群白衣人中间有一个人身穿紫袍。她暗想那莫约就是临门王,手里握着丽人刀,想到刀狻猊刚才递刀给她,心里不免有些恋恋不舍,定了定神,她把这把数十年传奇的名刀当作暗器,“唰”的一下往紫袍人身上掷去。
丽人刀果然是利器之利器,掠空而过的时候没有声音,出手之际也没有光影,刀到半途才闪出一片蓝光。
然后“扑”的一声,那个紫袍人被她一刀插正背心,前扑倒下。
甄莘莀差点从通道口跌下来,她可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在丢刀。
她却不知道那紫袍人并不是临门王,而是临门王他新娶的小妾,一时娇嗔披了临门王的长袍玩耍,却招来飞来横祸。她这一扑倒临门王一伙顿时大乱,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丽人刀”,一群白衣人顿时僵住,骇然。
她看到这里,人已经悄然出了通道,上了树梢,在临门王检验那柄威名赫赫的蓝色小刀的时候,逃之夭夭。
去神悟刀家搬救兵么?如果一脚踩进大门还没有说话就给刀望山杀了怎么办?
不去?刀狻猊怎么办?
丽人刀出现在高阳山,这个消息一传出去,神悟刀家必然知道刀狻猊出事了。
她还要不要去求救?
如果刀望山还没有来刀狻猊就已经死了怎么办?
她逃出来之后只有比在通道里心烦十倍,突然在山下停步,呆呆的想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
要甄莘莀为一个男人拼命,真是件任重道远的事。
她如果现在自顾自逃走,大吉大利,没人能再抓住她。
甄莘莀走后,素剑玉剑醒了过来。
他们醒过来就听见刀狻猊在吐,他早就没什么可吐的了,却还在呕清水。
“刀二公子……”素剑吓得六神无主。
刀狻猊已经吐得觉得自己肚子里能吐的东西都吐光了,却还是反胃,苦笑擦嘴,“没事。”
当一个人吐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对人说“没事”,说相信是骗你的。玉剑低声问:“刀二公子,你是不是中了姓甄的妖女的暗算?”
刀狻猊微笑,“你说刀二公子如果给甄莘莀暗算得手,他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这一问问得玉剑一呆,接着刀狻猊拍拍他的头,“我没受伤,也没中毒,放心。”
“可是……”
“嘘。”刀狻猊示意他们噤声,门外的通道突然传来往这边门直奔的声音,几声轻捷的脚步声起落,已有人在这个门前一丈处站定。他们刚才简短的对话已经被人听见,听这脚步声,必是梅抄风陈旋风其中之一。他横臂拦住那两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自己的状态虽然不佳,但是无论如何,要守到甄莘莀叫救兵回来——那要守几天?两天?三天?他苦笑,示意玉剑素剑去守护静阳道长和御龙氏,至于轩辕青云,他想了想把他踢到边角,整了整衣裳,平心静气的等门外的人进来。
咿呀一声门开,门外白衣飘飘以为自己是梅超风再世的女人自然就是梅抄风,还披散着一头白发,似乎恨不得别人把她当作白衣女鬼。刚刚踏进一步突然“哗啦”一声门上竟然倾倒下许多污水,刹那间梅抄风的女鬼装变成乞丐装,门上俨然滑下一副陈旧发黄的字条:“吾平生最恨白衣大侠,惩之。”
刀狻猊大笑出来,玉剑素剑呆若木鸡:他们刚才进来的时候却没触动这机关,难道世上真有机关能分辨是否白衣?
梅抄风无端端被泼了一身脏水,只当是刀狻猊作怪,怪叫一声一手向他胸口抓去,刀狻猊丽人刀给了甄莘莀,手持玉剑的长剑招架,心里不免又在想:老爹如果知道他遇到大敌施展的是剑法,他大概还是要去列祖列宗面前谢罪自杀……
堪堪和梅抄风拆了十来招,门外白影一闪,陈旋风冲了进来,他身后居然浩浩荡荡跟着十来个临门王的白衣剑士。刀狻猊叫苦连天,横剑截住陈旋风,他一剑对两人,顿时感到压力极大,陈旋风背后的剑士碍于房里位置狭窄,冲不进来,让他稍微有点安慰。
玉剑素剑只见面前掌影剑气纵横,刀狻猊的青袍在白影之中隐约可见,心里骇然到了极点,围在静阳道长身前瑟瑟发抖。突然“叮”的一声梅抄风突破刀狻猊的长剑一枚不知道什么暗器击到玉剑身旁,刀狻猊骤然后退横剑去拍,剑尖“啪”的一声被震断一截,梅抄风手上劲力惊人。而在刀狻猊倒退之际,陈旋风已经越过刀狻猊,一把抓住了御龙氏。
“当”的一声刀狻猊断去的剑尖骤然倒射陈旋风,他以断剑施展刀法,一招“楚血未干”劈陈旋风鼻子,身后梅抄风却又逼近一步,刀狻猊左右难以兼顾,突然大喝一声“开!”
轰然一声他左手剑炸成片片开裂,碎屑在房中斜飞激射,居然还能打陈旋风“人迎”、“天突”、“大椎”、“檀中”四大穴;打梅抄风“灵台”、“至阳”、“天宗”、“印堂”四穴。这一招“八云开四季”,已是神悟刀家势在拼命的绝招。
梅抄风和陈旋风本能后闪,刀狻猊轰然关上大门,门堪堪合上,落下铁杆门闩,他一手捂嘴,第一次件事不是喘气,而是又吐了出来。
他撑着门,全在空呕,胃里早已什么也没有。
玉剑素剑脸色惨白,僵硬在黑暗中,梅抄风和陈旋风要破门而入,不过是片刻间事。
他们死定了!
就在这时候,御龙氏突然醒了过来。他给刀狻猊踩了一脚,但毕竟武功高强,昏了几个时辰就醒了过来,醒过来茫然眨眨眼睛,似乎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嘿……”刀狻猊喘着气,精神却很振奋,“梅抄风和陈旋风,官府悬赏一万两黄金……”
御龙氏刚刚茫然问了句“什么?”石板大门已经轰然碎裂,梅抄风和陈旋风大步走了进来。
刀狻猊一口气还没缓过来,他还在空呕,指着梅抄风,“五千两黄金……”
御龙氏袖中居然还藏有一条备用长鞭,哗啦一下卷向梅抄风的脖子,他长鞭纵横,梅抄风和陈旋风久闻御龙氏大名,也不敢强行抢入他的鞭圈,刹那间又被挡在门外。
那美女怪兽的口气,原来是有限期的,看来静阳也没什么问题。刀狻猊踉跄走到静阳道长身边,尝试着给他推拿,静阳道长应手而醒,醒过来入目看见刀狻猊惨淡的脸色,怔了一怔,反手扣住他脉门给他把脉。
他以为刀狻猊受了伤。
一把之下,静阳道长自己本就还未怎么清醒,凭着本能脱口而出,“你有孕在身,不宜……”
刀狻猊这下是真的呆住了。
不止是他呆住,这屋里的每个人都是一呆,静阳道长在武当以炼丹闻名,他的诊断绝少出错。
但这一次连他自己都给自己懵得呆若木鸡,刀狻猊的脉象绝对是喜脉。
但他是个男人,怎么可能呢?
就在这时,梅抄风陈旋风冷笑起来,“原来堂堂刀二公子,居然是女扮男装,在肚子里怀了个孩子,哈哈哈哈……这件事传扬开去,你说神悟刀家还不沦为江湖笑柄?”
刀狻猊这下不知道该立刻脱衣服解释自己是个男人,还是该掐死静阳道长怒喝他胡说八道,还是直接找块砖头砸死自己了事。
他活到二十三岁,还没有一次遇到这么尴尬这么荒谬这么惨淡的处境,居然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件事不管究竟是谁搞错,一旦传扬出去,他爹真的会亲自拿刀杀了他!对于神悟刀家,名誉重逾泰山。
他现在只想用御龙氏的长鞭去吊颈。
一死了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名臣、烈女什么的会为了名节去撞墙,如果不是他明知道自己撞墙最多把自己撞昏撞不死人,他早就已经撞死在墙上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大哗,隐约有人在大叫:“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梅抄风和陈旋风一怔:这里籍籍无名,怎么会引得官兵出来?最近的衙门离这里也有十里,但他们本都是官府重金擒拿的要犯,听得官兵包抄的脚步汹汹,只得退了。
御龙氏拔腿就追,那cos梅超风陈玄风的白毛双煞逃得更快。
静阳道长仍然呆若木鸡的看着刀狻猊,刀狻猊苦笑在想他是不是现在就找把剑去刎颈,玉剑素剑依然僵硬。
“刀狻猊!”一个人冲进房间,披头散发手里居然握着一根鼓锤,正是甄莘莀,“你还活着吗?”
刀狻猊抬头看甄莘莀,没有一刻他觉得看见这个女人如此欣慰温暖。
她拉住他的手兔子一样往外就逃,边逃边喊:“我去击鼓告官说高阳山有叛军造反,官兵大军开来了,大家快逃啊!”
原来她就是这样搬的救兵……刀狻猊苦笑,握了握她的手,他此刻觉得自己分外脆弱,竟然需要这一个女人的温热手心来依靠,“甄丫头,我的麻烦大了。”
她脚步不停,拖着他直奔出出口,往荒山野岭里逃,浑然把什么静阳道长什么轩辕青云抛在脑后,“什么?”
“我以后要和你浪迹天涯,改名换姓,不回神悟刀家了。”他一只手和她相握,一只手圈住她的纤腰,渴求她更多的温暖。
“为什么?”她大为错愕,停了下来,“你疯了?”
他到此刻居然还能微笑得很倜傥,“我回家老爹会砍死我的。”
“怎么了?”她满心疑惑,“你不当堂堂刀二公子,要和我浪迹天涯,你疯了?”
这个女人没有半点感动刀二公子对她如此垂青,居然还是一口咬定他疯了?刀狻猊瞪了她一眼,闷闷的说了一句什么。
她没听清楚,“什么?”
刀狻猊苦笑,只得再说了一遍:“我说,我可能真的……怀了个孩子。”
甄莘莀那时望着他的表情可谓千古绝唱,简直就像刀狻猊突然变成了一只猴子而一只蚂蚁突然间变成了刀狻猊一样。
风吹来,两个人之间草木萧萧摇晃,过了足足有一顿饭功夫,甄莘莀才干笑的反问:“你再说一次?”
刀狻猊双眼望天,“如果不是你和静阳道长的医术都差到人神共弃,那就是说,我现在肚子里有个孩子或者类似孩子的东西。”
甄莘莀干笑的看着他,他干笑的看着甄莘莀。
又过了一柱香时间,刀狻猊问:“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逃,或者自杀。”甄莘莀想也没想说。
刀狻猊笑得俊朗好看,风度翩翩,“我不想死,所以我以后打算跟着你了。”整了整衣服,他居然施施然的说,“包括我的吃饭、穿衣、洗澡、住宿,全部都包在你身上。”
她刹那间眼睛瞪得几乎脱窗,“你要我养你?”
他潇潇洒洒的点头,“像我这种武功高强心地善良的如意郎君,你到哪里去找?”他居然从身上摸出十两银子,脸皮厚如城墙的含笑,“我也不是故意要你养,不过我的钱在出寻花阁的时候,付完马车钱就剩下这么多,你要就拿去吧。”
她瞪着这个仿佛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的公子爷,喃喃的道,“我就知道,自从遇到你那天起,我就已经惹上了一个超级大麻烦。”

  甄莘宸的深沉

  从进未言洞到从高阳山出来,也不过十来个时辰,两个却都觉得好像过了好几辈子。刀狻猊咬牙切齿说绝对饶不了叫他钻洞的公孙朝夕,而甄莘莀心里想的只是刀狻猊是不是真的肚子里有了个孩子。
自高阳山出来他们两天走了八处小镇,看了十几个大夫,刀狻猊蒙面就诊,几乎人人都说姑娘有孕在身,竟然还有人开出补药,说他孕吐强烈,需要补身。
刀狻猊只有苦笑而已,甄莘莀从全然不信,到最后居然渐渐习惯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九天。
刀狻猊终于跟着甄莘莀到达了她平素很少回去的老巢,“偷娘”甄莘宸的“梨涡”。
那是所深宅大院……里的地窖。
听说这所大院的主人乃是京官,一年回来住不到几天,甄莘莀借了别人空宅的地窖,作为自己私藏的密地。
现在刀狻猊很舒服的躺在甄莘宸地窖里唯一一张床上休息,甄莘莀却手持菜刀,娇媚的对着刀狻猊笑。
他们在讨论一个严肃的问题:谁去打猎?
甄莘莀这个“梨涡”里连一根草都没有,虽然她有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珍奇古玩,可是“梨涡”距离有菜市场的城镇也有二十里那么远,要去买菜不如去后山打猎。
甄莘莀的菜刀已经架到刀狻猊脖子上,刀狻猊却还在对她微笑。
那微笑的意思就是他死也不去。
“你不去,我真的会砍了你的头。”甄莘莀威胁。
刀狻猊却还在慢条斯理的微笑,“你要是舍得砍我的头,又何必这么麻烦回头把我从地洞里救出来?”他悠然抬头看着地窖的天花板,一双脚舒舒服服的翘在床边的桌上,那模样非但他死也不会去打猎,而是他死也要死在这张床上。
甄莘莀被他一句话噎到,“笃”的一声菜刀剁在床沿上,她发狠:“我拆了这张床,看你能赖到什么时候!”说着她居然真的刀刀砍在床板上,恨不得三刀下去把床板砍出一个刀狻猊那么大的洞出来。
刀狻猊却很惬意的继续躺着,好心提醒她,“床塌了我可以躺地板。”
她一怔停手不砍了,嫣然一笑绾了绾头发,“没见过你这么懒的人,还说是名门子弟,我说比一头猪还懒。”
刀狻猊正色说,“这不是我很懒,而是你这里一没有上好松木,二没有照花斋油盐酱醋,三没有江湖第一厨桃如丑掌勺,就算打到了猎物,那也能吃吗?”说完他喃喃的念,“我开始想念桃花家的送饭小白了。”
甄莘莀是连生肉的吃得下去的女人,斜眼看着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果然是富人不知穷人苦,什么是桃花家的送饭小白?”
刀狻猊露出十分垂涎的可怕笑容,“照花斋用来送饭的小白狗,我一直想把它抓来吃了,可惜那朵桃花把它当宝,摸也不给人摸一下。”
“你饿疯了?”她俏俏的翻白眼,哼了一声。
刀狻猊大大的叹气,向往的喃喃的道:“你不知道小白是那朵桃花每天用牛奶、鸡蛋、苹果、甘蔗、打浆鱼肉丸、人参和精选嫩草喂大的……那只肥狗的肉啊……那么粉粉的、嘟嘟的、充满弹性……”他啧啧的摇头,“和一般的鸡鸭牛羊不能比啊不能比,可惜那朵桃花宁可把它塞在床底下当宝,也舍不得拿去下酒。”
她匪夷所思的瞪着他,半晌说:“我以为我吃田鼠已经很可怕,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种无事幻想怎么吃别人家狗的变态。”
刀狻猊悠悠的说:“我现在想念它是因为我饿了。”
她开始笑,“我现在要去打猎,你在这里慢慢饿。”她悠悠的转身出去,又说,“不到半夜我不会回来,你如果抓到老鼠,不妨当点心吃了。”于是她十分恶毒的出门去了。
她就算抓到东西也会在外面立刻吃掉,她就是这个意思。
刀狻猊含笑目送她出去,然后继续舒舒服服的躺在她的床上。
他需要好好的考虑一下以后应该怎么办?江湖上的传闻他已经听见了:刀狻猊原来是女扮男装,和神秘男子暗渡春宵身怀六甲,被神悟刀家逐出家门。刀望山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神悟刀家的弟子看到刀狻猊立刻要把他抓回家去,那倒很符合他爹的脾气。他现在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他肚子里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他自然不会相信自己像女人一样能生孩子,就算他能,他也没和男人上过床,哪里来的鬼胎?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五个月前他们“天下第一”聚会,江湖第一剑君霜桐,江湖第一刀刀狻猊,江湖第一厨桃如丑,江湖第一美人萧守红,还有一个路人甲公孙朝夕,在昆仑山上聚会。那夜萧守红先行下山之后,他们四个男人比拼酒量,在山顶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清早起来四个人的衣裳鞋袜全都没了。那时是尴尬了好一阵,但后来他也忘了,要说近半年来遇到的古怪事,也不过就这一件。
难道……问题就出在昆仑山顶?他沉思着,如果问题出在昆仑山顶,那就意味着他们四个人全部都……身怀鬼胎?他突然噗哧一声笑出来,真不知道君书生那一本正经正义凛然的模样,身怀鬼胎之后是什么样子?暗笑了好一阵,他运功默查吸附在肝脏之间的那团东西,它没有长大,依然如故,也分不出来是什么,只要不过于劳累,想必也无大碍。他必须想出一个咸鱼翻身挽回面子的办法,否则他刀二公子是个女人这种谣言说得多了,原本不信的都信了,他要如何是好?
“扑啦”窗口飞进来一只黄色小鸟,刀狻猊一看就知道奸诈刁滑的“人生祸福如朝夕”公孙朝夕那奸商未死,这鸟是公孙朝夕联络他的惯用工具。接过小鸟,解开它携带的纸条,只见上面写:“刀二公子是个女人,娃哈哈哈哈哈……”然后就没了,正是公孙朝夕那奸商挺拔的笔迹。
刀狻猊苦笑,懒得回信把那张纸揉了,让鸟飞走,倒回床上去闭上眼睛,这九天来,他已经不盼这一切是一场梦了。
然后他就睡着了,还睡得很香甜。
当甄莘莀在外面打到兔子吃了半只提了半只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位冤家在她的床上睡得香甜,怔了一怔,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目光却没离开他。虽然和他嬉笑怒骂,呼呼喝喝要砍要杀,但是这位冤家啊……她其实不敢……不敢太上心去对他好,无论他是如何落魄还是当真打算要和她“浪迹天涯”,他毕竟是那种过分昂贵的男人,身心都是,昂贵得让她无法真心去爱,就像“丽人刀”无法和一只田鼠相爱一样。
把半只兔子的肉用小刀削了下来放在碟子里,她等着他醒过来吃,结果刀狻猊一觉睡到天亮,她也居然搬块凳子趴在他床头睡着了。
清晨刀狻猊醒来的时候,甄莘莀一手还扶着兔子肉的碟子,一手抓着他的衣袖,睡得很沉。他本能的反应是轻轻点了她的睡穴,缩手的时候才惊觉自己怕吵醒她,把她抱上床,轻轻扳开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指,掠了掠她散落的长发。
不敢解开她的睡穴,怕她醒来。
她其实长得很朴素,娇媚万状都是脂粉和神态装出来的,不施脂粉的她很普通。
脸上有一些小小的伤痕,他用指尖轻轻去蹭,那是擦伤。
很久以前的伤痕,莫约是被人拉着腿在地上拖,然后擦伤的疤痕,褪不掉的。
这个女人有故事,仿佛活得很复杂。刀狻猊抬头看这小小的“梨涡”,有海南邝家的明珠、山东刘家的短剑、赫赫有名的脂玉美人蛇、少林寺里一尊佛塔、峨嵋派掌门的一件衣服……有些东西价值连城,有些东西一文不值,她偷来放着,都封尘了,看得出自从放在这里,她一直没动过。
而且她穷得很,守着价值连城的贼赃,却过着几乎茹毛饮血的日子。
为什么?
看了一会儿,他轻轻解开甄莘莀的穴道,她居然还在睡,刀狻猊把那碟子的兔子肉放了一块在她嘴唇上,她居然还是没有醒。
猪一样的女人。
他突然去捏她的脸,甄莘莀吃痛惊醒,一张嘴“啊”的一声那块兔子肉跌入嘴里,吓得她脸都白了。
“原来你怕兔子肉。”刀狻猊故意说。
她怔了怔,居然把那块兔子肉吃下去,嫣然一笑,“兔子肉说不定也怕我。”
刀狻猊忍不住笑,“兔子肉如果知道有你这种人,那些兔子说不定一早改长老鼠肉。”
她笑吟吟的说:“说不定老鼠肉也怕我。”
刀狻猊转移话题,看了一眼她偷来的许多东西,“偷这些明珠、短剑也就算了,你偷老尼姑的衣服做什么?又不能卖钱。”
甄莘莀支颔微笑,“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从峨眉老尼姑的衣橱里偷件东西出来而已,老尼姑穷得丁当响,衣橱里除了这件衣裳什么都没有,让我失望极了。”
“无聊的女人。”
“无聊的男人。”
甄莘莀从床上跳下来,径自去刷牙洗脸,突然“扑通”一声跌倒,却是一脚踩到了她昨天丢在地上的披风。她若无其事的爬起来,哼歌继续去刷牙洗脸。
那证明这个女人经常跌倒,连飞跌出去的姿势都很优美,刀狻猊苦笑的捏捏自己的脸,她真的是偷遍江湖无敌手的“偷娘”?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看见床板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若非他眼力了得也看不见,伸脚一勾,那竟然是一个肚兜。
一个小孩子的肚兜,只有巴掌那么大,颜色还很鲜艳,但灰尘遍布,连原来的艳紫色都快看不清楚了。
这应该是初生婴儿的肚兜,他心里泛起一股难以置信的心情,这难道是……甄莘莀自己的?她偷的?还是……她孩子的?
她有过孩子吗?她看起来还那么年轻……
“刀狻猊!你在干什么……”外面洗漱整齐进来的甄莘莀手里端着的脸盆“邦啷”一声跌在地上,井水溅了一地,她呆呆的看着刀狻猊拾起来的肚兜,一时竟然好像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刀狻猊抖了抖上面的灰尘,这莫约是三四年前的东西了,“这是……你的?”
她怔怔的摇头,过了一会儿如梦初醒,慢慢拾起被她失手跌在地上的脸盆,“那是我女儿的。”
“你女儿?”刀狻猊试图笑得很自然,“原来你有女儿……”
她摇摇头,“她死了。”
刀狻猊差点被自己的话噎死,瞪着甄莘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恨自己为什么要从床底下把这种东西翻出来?
幸好甄莘莀很快嫣然一笑,“我有女儿很奇怪吗?像我这样又聪明又美貌的女人,你以为我会独守空闺很久?”
他心里难以言喻的滋味在蔓延,说不上是苦是喜是悲是怨,“你女儿的爹……还在吗?”
“他也死了。”她答得轻松自在,就像说昨天有一只蚂蚁死了一样。
刀狻猊望着她,半晌喃喃的说:“幸好他死了……”
甄莘莀也望着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是奇异的眼神。
“如果他没死,他老婆要爬墙,他岂不是要和我拼命?”刀狻猊微笑,居然笑得有点可爱。
甄莘莀咬唇笑,“幸好他死了……阿弥陀佛……”她眨了眨眼,居然一个字没提她死去的女儿和丈夫,只吃吃的笑,“所以你如果怀了孩子,在我这里住绝对没问题,我是过来人有经验,就算给你接生,也会很温柔。”
刀狻猊被她的话呛了一口,“不管我肚子里的是什么,绝对不是孩子!”
她狡猾狡猾的看着他,末了小心翼翼的问他:“如果是,你怎么办?”
他一口咬定:“如果是,我就找棵大树去吊颈。”
她嫣然笑道:“那么那时候我给你搬凳子垫脚。”说着笑吟吟的点点他的额头,“以我过来人的眼光看,你肚子里的肯定是个男孩子。”
刀狻猊苦笑:“你再说下去,我现在就要找棵大树去吊颈了。”说着他真的从地窖里窜了出去,去洗漱。
深宅大院里古井的水清凉冰冷,他撩起来泼在脸上,深吸一口气,甄莘宸的夫婿究竟是谁?孩子和孩子的爹又是怎么死去的?她又是怎么一个人化身“偷娘”,貌似风光的活到了现在?那些托拽的伤痕是哪里来的?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为什么他看到的都是温情……全是温情……只是一个孤苦潦倒的女人的温情……
还有传说中她杀的那些人,失落的苦寒勾,全部的全部都是……一个谜。
他凝视着古井里自己的倒影,有一刹那觉得嘴里尝到的古井的清水,是苦的。
在“梨涡”住下以后,刀狻猊居然安分守己的在这穷山僻壤住了半年。
江湖上的“刀二公子”已经失踪很久了,而这“青钱村”附近,渐渐的人人都知道有位年轻人乐于助人,笑容可掬,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很喜欢他。
他自称阿刀,而难得在村里露面的甄丫头也回来了,青钱村里小日子过得平静,两个人进进出出,宛若年轻夫妇,十分温馨。
“听说西山来了一头大白狼,咬伤了不少人,大伙儿以后出村不要从西山走,绕道东山吧。”最近青钱村流传着西山有大白狼的谣言,听说东街的阿赵、西街的阿钱、南街的阿孙、北街的阿李都被咬伤,正躺在家里哼哼。
自从有这种谣言出来,必然会有一群年轻人热血澎湃、不惧危险、突破阻拦、前去打虎,比如说某个老婆被人偷走的姓武的矮子的弟弟就因为年轻气盛,滥杀无辜,喝酒误事,弄死了一头老虎……青钱村里的武树就是这种激情澎湃的热血男儿,正在村里大声疾呼,要召集一队猎手去打虎,哦不,打狼。
东街阿赵的儿子赵大、西街阿钱的儿子钱二、南街阿孙的儿子孙三、北街阿李的儿子李四这等热血青年积极相应武树的号召,刀枪棍棒陷阱什么的都准备了好了,正在青钱村“三十碗不过岗”的酒铺里喝酒壮胆。
赵大说:“他奶奶的,咬伤我爹!我剥了那畜生的皮拿去给我爹垫背!什么玩意儿……”
钱二的眼睛立刻直了,“他奶奶的你想独吞那张狼皮?那畜生咬我爹可咬得比你爹狠!”
孙三大声说:“我爹的腿被咬断了,那张狼皮应该归我爹!”
李四说:“你们等着!我爹很快就死了,那张狼皮一定要给我爹陪葬!”
“是我的!”
“我爹快死了……”
“我爹昨夜已经死了,那狼皮是我的!”
“我爹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他妈的,我爹已经死了十来年,最近是死了又活过来的……”
武树“碰”的一声拍案,“总之!咱们先去打狼,杀了它再分!”
顿时酒铺里一片欢呼,赵大钱二孙三李四由衷的赞叹老大英明,于是敬酒不断,酒铺里的二锅头流水一般卖掉,打狼的这一队人马兴致高涨。
这时酒铺外走进来一个人,声音含笑,一听就觉得他比别人俊朗,“掌柜的,给我二两酒。”来人粗布衣裳,一双手工不佳的布鞋,人却依然风神俊朗,在青钱村里深得姑娘欢心。
这人自然是刀狻猊。
这天其实是甄莘莀不在,她出门卖菜去了——自从刀狻猊要和她在这里“浪迹天涯”过那传说中的隐居生活,她懒了几天啃了几天兔子肉之后不得不去询问究竟那些没有偷偷摸摸的普通人是怎么过日子的?结果左邻右舍都告诉她要卖菜,于是她便跑到临村这个田里偷两颗菜,那个田里偷三颗菜,然后去卖菜。而后“不食人间烟火”的刀二公子发现她这样卖菜,终于良心发现,决定去种田。那天刀狻猊说他要种田,开心得甄莘莀说她要去织布,而后居然真的让刀狻猊种了一点菜出来,让甄莘莀开心了好多天,但她的布却没有织出来。
今天她就是拿着那些菜去卖菜,刀狻猊打算到酒铺打二两酒犒劳这位辛苦的劳动妇女。西山有狼的谣言他自然也听见,不过打从没有老爹压着他“行侠仗义”,他不必担心没有去除害会被老爹剥皮之后,刀二公子的正气下跌到谷底,懒惰直线上升,谣言不过就是谣言而已……
“阿刀!”喝得半醉的武树走过来一把拉住他,“走!跟我们打狼去!”
刀狻猊“啊”了一声,“打狼?”
武树一过来,醉醺醺的赵大钱二孙三李四就都过来了,把刀狻猊团团围住,“阿刀,年轻人就是要有一个勇,没有这个勇啊……你也就差不多了,怎么……你怕狼?和我们打狼去……”
“像我们这种硬汉……什么也不怕……不要说狼……连老……老虎也不怕……”
“阿刀你看平时我们多好的交情……快点回去收拾收拾,孙三哥我要打狼,你给我……跟着……”
“哈哈哈哈……我李四,打了狼以后请你喝酒!喝酒!”
刀狻猊摸着鼻子苦笑,“我……”
“走!”武树一把搭住他的肩,用力把他往外带,“大伙儿,上山打狼去!”
“我的酒……”刀狻猊对于打不打狼倒是无所谓,可是他的酒还在店里。
“打完狼请你喝两斤!”李四醉醺醺的伸出两根手指,炫耀的在刀狻猊面前晃。
刀狻猊只好继续苦笑,和醉酒的人是没有什么道理可以说的。
西山。
青钱村的西山的确是座阴森的大山,尤其是树木茂密,如果不是为了赶集或者走远门,村里的人几乎都不过西山。但这里是出村的捷径,如果不翻西山,出村要多绕两天。
刀狻猊走在打狼一群的最后,无奈的看着前面被西山夜风吹得酒醒,有些战战兢兢的“打狼英雄”。武树倒还好,李四却已经脸色大变,差不多草木皆兵,以为处处是狼,让他这么一惊一乍吓下去,狼还没打到,人已经都软了。
“呼”的一声风响,李四大叫一声“狼!”挥起棍棒四下乱打,武树问道:“在哪里?”李四打了一阵,“不知道。”
于是李四被武树踹了一脚,武树开始严令:不许胡说乱喊,慢慢行动。
刀狻猊被分配了一把大刀,本来他不想拿着累赘的东西,但刀一入手,莫名的有一股亲切感,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摸过刀了,也就那么拿着。
“倏啦”一声,武树喊道:“狼!”
刀狻猊懒懒的看着前面,大刀抗在肩上,前面的确出现了一条狼。
一条白色的比寻常灰狼大了一倍的狼,它奔跑的时候近乎全然无声,到眼前了才似乎故意踩到树叶,发出“倏啦”一声。
这畜生也是头骄傲的畜生,刀狻猊欣赏。
武树手里拿着的是祖传的长枪,白狼一出现,赵大钱二孙三李四一拥而上,经过一番英勇顽强可歌可泣的搏杀,白狼被五个伤痕累累的硬汉钉死在地上。
刀狻猊没有出手,寻常人有寻常人的武勇,就算是这一群不怎么样的“英雄”,也需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他出手会毁了一段传说,说不定毁了这五个虽然不怎么高明,但是却很可爱的朋友的自尊和自信。
他甚至放手让他们去受伤,那些浮伤是他们日后炫耀的资本。
而且,他斜眼看着地上死掉的大白狼,咬人是不对的,虽然你是头骄傲的畜生,但是只有疯狗才会乱咬人,有尊严的狼他见过很多,像人这种被狼认为庸俗的生物,狼一般是不吃的。
“哈——哈——哈——”武树的酒醒了,狼也杀了,他转过头恶狠狠的瞪着斜斜倚着大树扛着大刀的刀狻猊,“他妈的!老子当你是兄弟,紧要关头你居然绕跑!就这么一条大狗,犯得着让你吓成这样?”
刀狻猊微笑,在他眼里,武树的确是个英雄。
“老子日后和你这种人绝交!”
“阿刀是个孬种!”
“以后你休想喝孙三爷的酒!”
“我他妈的瞧不起你!”
骂骂咧咧声中,伤痕累累的英雄们提着狼下山,如果不是刚才打狼打得没力,说不定连刀狻猊一起打了。
回到青钱村,五个打狼英雄的事迹立刻泛滥成灾,连李四是如何飞起一脚踢掉大白狼的鼻子这种细节都巨细无遗的在村民之间流传,刀狻猊顿时被人鄙夷,五大英雄代替刀狻猊成为村里姑娘心目中的偶像。
甄莘莀听了故事以后躺在床上差点笑死,旁人对她谆谆善诱说阿刀靠不住,她连连点头,深有同感,在旁边插两句阿刀平时是如何懒惰成性,不打猎只等饭,种田也只三天五天才记得去浇水……
于是,刀狻猊在几天之内变成青钱村万众唾弃的对象。
对此他无奈的问甄莘莀,“你觉得和一个胆小没用懒惰无能的男人住在一起很有面子?”
她笑吟吟的回答:“面子那是刀二公子才有的,你现在是阿刀。”
于是他知道甄莘莀整人居然还有深沉的道理:她怕他身份外露,拼命诋毁他的形象。
这要让他爱她还是恨她好?女人,果然是无解的东西。
又过了半个月。
刀狻猊皮厚异常的坐在四周都在议论他如何没用的酒铺里悠哉游哉的喝酒,门外突然起了一阵喧哗,里面夹杂着李四的怒吼。他放下酒杯,突然“啪啦”一声一个人从酒铺门口飞了进来,却是武树,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酒铺里的小老百姓纷纷尖叫起来,武树在他们心中已经是英雄,居然有人把他打成这样!还没叫完,外面又“啪啦”一声跌进半个人在店口,却是李四,他还在大吼大叫,“他妈的你们抢走阿花,那是老子的女人!”
门外走进来一只金光灿灿的脚,接着是青袍下摆,上面绣着许多小老虎,只听来人哈哈大笑,“我堂堂神悟刀家刀二公子要走你们这小地方一个女人,是你们的荣幸,居然敢和我江湖第一刀动手,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咳咳……”刀狻猊差点给一口酒呛死,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的忍不住插口:“江湖传说,刀狻猊是个女人。”他上下打量着这位“刀二公子”,只见来人身材魁梧,目若金刚,脸若倒悬之梨,身若储酒之坛。
来人哈哈大笑,“你居然还知道本公子的大名,半年前江湖的确有流传本公子是个女人的谣言,不过我爹刀望山亲自澄清解释,这件事纯属误会,静阳道长也公开向本公子道歉,早就是过眼云烟……”
刀狻猊一怔,他那除了压着他“行侠仗义”之外对他很少过问的爹,居然会为了他做这种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心里竟然有些感动,喃喃的道:“是吗?”
“看在你还知道本公子的大名份上,那个妞我带走,这两个人我也就不杀了。”梨脸“刀二公子”一脚往李四身上踩去,打算踩完了就走。
“真快……半年了,我还当没人敢再做这种无聊没品的事……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刀狻猊喃喃的说,放下酒杯,突然之间,那位“刀二公子”往李四身上踩的脚就在刀狻猊手里,他轻轻一推,“刀二公子”仰天摔倒,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李四连忙爬了起来,酒铺里顿时呆若木鸡,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这位又胆小又没用又懦弱又无能的刚才把一个恶霸一手摔倒的“阿刀”。
而且他还在喝酒,满脸都是遗憾的表情。
那个摔在地上的“刀二公子”一时没有爬起来,满脸恐惧的看着刀狻猊,过了半晌,刀狻猊酒都喝完一杯,他才颤抖的伸出手指着刀狻猊,“戒……色……摔……你是……你是……刀……”
刚才刀狻猊摔他这一手可谓威名远扬!那正是刀二公子惩戒江湖所有调戏女子淫徒的“戒色一摔”!
刀狻猊哈哈一笑,“霍”的一下甩开衣裳下摆扫身站起,“咚”的踢了地上这只肥猪一脚,“看在你还知道本公子的大名份上,那个妞我留下了,你这头猪我也就不杀了,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假冒张三李四的大名招摇撞骗奸淫掳掠,你自己去找棵大树吊颈!”
“是!是是是!”那位梨脸肥猪一发现他就是刀狻猊,只恨自己行骗走得太偏僻,连隐居的刀狻猊都能遇到,霉运霉到了头!
肥猪走后,武树李四骇然看着他,刀狻猊无辜的眨眨眼,只好干笑。
“原来阿刀是这么厉害的人……”四周的议论渐渐起来,“以前都看错了他,原来……”
“阿刀,原来你很厉害。”武树还在茫然。
李四却已经立刻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阿刀,刚才你摔人那一下能不能教我?”
刀狻猊苦笑,陡然小腹里一阵酸软传上来,他在椅子上坐下,肚子里那东西似乎不满他刚才那么利落的出手,稍微颤动了一下,这一下已让他额上冒冷汗。他只要动了真气,肚子里那团东西就会小小的造反,轻则酸软乏力,重则隐隐作痛,它长得很慢,却很要命。他之所以不敢回家,有一大半是因为这种状态,如果还出去“行侠仗义”,无疑等于自杀。
“阿刀?”周围的人围了过来,关切的问,“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苦笑:“没事。”
李四已经爬了起来冲了过来,“阿刀,你会武功吧?教我武功!你怎么了?”他自己虽然满脸青包,却看见刀狻猊额上细微的冷汗。
“你先去把老大捡起来,送他去朱大夫那边治伤。”刀狻猊说。
李四连连点头,“然后呢?”
刀狻猊瞪眼:“什么然后?”
李四一怔:“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
刀狻猊一口否决:“不教!”
李四失望已极。
刀狻猊微笑,“我最多教你打人,不会教你武功的。”
李四大喜,立刻把武树拖了起来,送去治伤。
刀狻猊却觉得全身的酸软越来越甚,提一口气说,“我先走了。”他转身悠哉游哉的走了,留下一堆仰慕的目光,却不知道他肚子里暗暗叫苦,如果连“戒色一摔”都做不到,他几乎等于武功全废,难道这就是肚子里的东西产生的糟糕之极的后果?

  重出江湖

  甄莘莀回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刀狻猊伏在桌上一动不动的背影。她心里奇怪,“干嘛不上床去睡?”
“人倒霉的时候,连爬上床都不舒服。”刀狻猊的声音哑哑的传来,她走过去伸手一摸,他身上乍寒乍暖,都是冷汗,不免柔声问:“怎么了?”
刀狻猊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
她觉得他心跳得好快,按了按他的脉门,沉吟了一下,“我去熬药,你再趴一会儿。”
他懒洋洋的说:“不用了……”
她却已经去了。
之后他听到一些七零八落叮叮咚咚的声音,许多难闻的药草味,接着他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满嘴的苦味,难受的感觉却已经消失了不少,他发现自己在甄莘莀怀里,不免立刻坐了起来,摸摸自己的头,“我怎么了?”
甄莘莀抿嘴笑,却不说。
他心里奇怪得很,抢过那碗药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名堂出来。甄莘莀一本正经的说:“我说了你一不准上吊,二不准打人。”
他眼珠子转了两转,嗅到那种奇怪的味道,突然失声说:“这难道是……”
她伏在床上大笑,“就是!”
刀狻猊整张俊脸变成青色,“胶艾汤?”
甄莘莀笑得一口气喘不过来,趴在床上捶床连连点头,“阿胶、艾叶、甘草、香附子……”
安胎药!
刀狻猊喃喃的道:“刀呢?菜刀在哪里?刀呢……”
“就算你想自杀,药你已经喝了,人也已经好了……”甄莘莀还没笑完,“哈哈哈……你还死也不信……你怀了个孩子,哈哈哈哈……”
刀狻猊青脸变成黑脸,“很好笑吗?”
她连连点头,“当然好笑,好笑到我快要笑死了,你千真万确……怀了个孩子……哈哈哈哈……”
刀狻猊握拳握得死紧,却不能一拳把自己或者甄莘莀打死,往后一仰倒回床上去闭眼。
甄莘莀才正色说:“那东西吸附在你肝脏之间,肝脏是如何危险的地方,你武功比我高,应该很清楚。你刚才虚脱到几乎昏倒,难道自己不知道?”
刀狻猊闷闷的道:“本公子向来身强体壮,怎么知道虚脱的滋味……”
她拍拍他的脸,“那东西不管是什么,它待在那地方一不小心就要了你的命,如果不是你刀二公子内力深厚血脉稳固,早就肝脏破裂死于非命了。你说要不要看好它?”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总之我以后少和人动手就是。对了,甄丫头,我今天听说老爹跑出来澄清,说他二儿子的确是个儿子,似乎也没有大发雷霆说他儿子给他丢脸了。”
她怔了一怔,“你想回去?”
他摇摇头,“我只是说,老爹也许没有怪我。”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她说,“也许回神悟刀家,能查清楚你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也能让你吃好穿好,慢慢的休养。”
他半个眼睛睁开看她,“你说真的?”
她瞪眼:“当然是真的。”
“我会舍不得你的。”他懒洋洋的抱住她的一只手臂,“骗你的,我不想回去,回去了丢脸。”
她温柔的拍拍他的脸,“真的?”
“不能动手的刀二公子对刀家没有意义。”他喃喃的道:“我不想回去做米虫,就算没有人会怪我,我也会因为丢脸去吊颈的。”
“总之你不管是要离家出走和我‘浪迹天涯’还是现在决定不回家,都不是为了我。”她巧笑嫣然,抿嘴吟吟的说得似乎很开心。
刀狻猊却怔了一下,迷惑的看着她笑得很开心的脸。
他本以为自己是喜欢这个女人的,现在却发现他的确喜欢的不够多……的确他做决定,很少是为了甄莘莀,或者说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存在。
他只考虑他自己和神悟刀家。
然后依赖这个女人的温情和狡黠的微笑。
却不替她着想。
她掐了一下他的耳朵,“不想回家的人现在给我去菜地浇水!待会回来吃饭!”
耳朵上不轻不重的一掐,他突然觉得……愧疚了起来……
非常愧疚。
但世事并不是刀二公子说不想回家就能在青钱村待一辈子的。
梨脸肥猪从青钱村逃出去以后,刀狻猊人在这里的消息也就渐渐传了出去,江湖上骤然起了一阵寻找刀狻猊的热潮,因为神悟刀家说不管是谁找到刀狻猊把他送回刀家,重赏黄金万两。
这一天,刀狻猊在他洒了一把种子就从来没管过的“菜地”旁边的一颗大树下睡了一觉,足以搪塞甄莘莀说他有去种田,正要回去的时候,突然有几个村民向他跑来,指手画脚大喊大叫说村里来了一群人找他。
他只好跟着回村,一脚踩进青钱村,只见“三十碗不过岗”的酒铺里里外外站着许多衣着华丽整整齐齐的汉子,一见到他轰然一声全悉跪下:“恭迎刀二公子回府!”
他看着那阵势苦笑,只见华丽衣裳人群中一张摇椅,摇椅上懒洋洋的躺着一个身材颀长模样俊逸但眼神奸诈的年轻人,刀狻猊看了他就叹气,“我就知道老爹一悬赏,跑得最快的人就是你。”
这排着轰轰烈烈的阵势来请刀二公子回府的人自然就是江湖上最奸诈爱钱、但据说已经在半年前死掉的奸商公孙朝夕,见了刀狻猊的布衣布鞋,公孙朝夕笑眯眯的说:“如果跑得最快的不是我,你就知道公孙朝夕真的已经死了。”
“像你这种人如果死了,连阎罗王的裤子都会给你算计光,所以他决计不会收你这种人。”刀狻猊瞪眼,“我如果说不回去,你打算怎么办?”
公孙朝夕愁眉苦脸的道:“我给你老爹打了保票说一定带你回去见他,可怜他大半年想你想得骨瘦如柴,你这儿子却在这里享福不肯回家。”
刀狻猊望天翻白眼,“他本来就骨瘦如柴好不好?”
公孙朝夕笑眯眯:“是吗?他是你爹不是我爹,原谅我不了解。”接着他故意叹了口气,“其实除了你爹瘦了这件事以外,我还想告诉你一些别的事。”
“别的什么事?”刀狻猊怀疑的问。
“比如说……关于生孩子……”公孙朝夕不怀好意的瞄着刀狻猊的肚子,“哎呀,半年前传说刀二公子是个女人,把我吓了一跳……”
刀狻猊立刻欺近身一把捂住公孙朝夕的嘴,瞪眼道:“闭嘴!”
“你如果跟我回家,我就告诉你怎么生儿子。”公孙朝夕压低声音说。
刀狻猊也压低声音,“只要老爹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爹说只要你回家他什么都答应你。”公孙朝夕替刀望山做哀怜装,“他想你快想疯了。”
“我要甄莘莀陪我。”刀狻猊笑眯眯的说。
公孙朝夕的笑容不比刀狻猊逊色,“在你爹眼里她是拐带你私奔的妖女。”
“私奔?”刀狻猊怔了一怔。
公孙朝夕斜眼像看白痴一样看他,“你们两个逃出来同住了大半年,不是私奔,难道是逃难?”
刀狻猊没有面子的咳嗽了一声,本来就是逃难……“把她一个人留下来她会变成野人。”那女人茹毛饮血,什么都吃,守着价值连城的赃物和堆积如山的银子,却懒得花。
“难道你真的打算和你爹决裂?”公孙朝夕撞撞他,“你难道不知道你那爹万年难得这么‘温柔’,你忍心让他失望?本来就没什么事,不过是静阳老道多嘴而已,解释清楚就没事。”接着他笑眯眯的继续躺回摇椅里,舒服的深深吸了口气,喃喃的说,“难道在刀二公子眼里,不是神悟刀家比较重要,而是江湖上万众唾弃坑蒙拐骗小偷小摸杀人放火的偷大娘比较重要?”
刀狻猊又咳嗽了一声,“我……”
“你什么?”公孙朝夕抢话。
让他这么一抢,刀狻猊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瞪了半天眼,公孙朝夕调侃的看着他,终于食指勾着他的衣角,把刀狻猊勾到身边,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喜欢她?”
刀狻猊苦笑,无言以对。
“不对,”公孙朝夕笑眯眯的说,“你只是不知道没有了那位偷大娘,你会变成什么样而已,喜不喜欢,现在谈不上。”
刀狻猊只好继续苦笑,这人之所以号称奸人,必定就是有他的道理。
“没有甄莘莀,你会怎么样?”公孙朝夕问。
刀狻猊答:“不知道。”
公孙朝夕笑得很斯文,“对了,其实我刚才进村的时候,和那位偷大娘照了一面,她好像要去卖菜,不过见了我们浩浩荡荡的迎宾队以后,丢下菜担子不知道哪里去了。”他托腮看着刀狻猊,“人家不一定会永远陪你的。”
刀狻猊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突然倒窜、飞掠、凌空——在青钱村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常人不可想象的动作,眨眼间扑到了他和甄莘莀后来搭建的小屋门外,“咿呀”一声门开,里面自然没有人。他顿了一顿,一言不发往外就冲,刹那间众人眼前幻起千层人影,刀狻猊消失在人影深处。
那影像诡异得像白日见鬼,青钱村的村民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半年来乐于助人的阿刀居然是这样神奇的怪物,不知是人是鬼……
公孙朝夕啧啧称奇的看着刀狻猊消失的地方,刚才那一招是神悟刀家不传之密“鬼迷瞳”,那是和刀家“八云开四季”并列的拼命绝招,“八云开四季”用来杀人,“鬼迷瞳”用来逃命。刀狻猊在对敌的时候从来没有用过“鬼迷瞳”,现在却用来追老婆……其实这家伙虽然风流,却是个情种,只可惜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而已。
半天以后——公孙朝夕胜利的和刀狻猊并躺着八人抬的摇椅浩浩荡荡的从青钱村出发,往神悟刀家前进。
刀狻猊没有找到甄莘莀,在她常常卖菜的地方是空的,常常打猎的地方也是空的,家里也是空的,山上草地树林里到处都是空的。
她看见公孙朝夕来了,她就走了,连一句话都没有和刀狻猊多说。
有人接他回家了,她便让他回家。
然后她消失,刀二公子回归刀二公子,一切和半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些共渡的患难,相处的欢喜,照顾和关怀,甚至打情骂俏,都等于没有发生过。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有多幼稚:没有付出任何东西,却以为她可以无限度的对他付出,以为她永远应该陪他永远应该对他好,凭什么呢?她凭什么不可以离开?他们没有过承诺没有过甜言蜜语,没有花前月下没有谈及彼此对彼此的意义,他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有多重要……
原来不仅仅是他不够爱她,原来半年来照顾他守护他安慰他的她,也不曾打算真的爱他。
爱一个人,不会轻易就走开,是不是?
原来不仅仅是他不够爱她,连她,也不够爱他。
如果两个人都爱得不那么多,那些真实有过的甜蜜,那些在一起安稳的心情,那种情不自禁的依赖又算什么?又是什么?
惩罚?
惩罚他没有给过温柔没有给过承诺,没有挽留住一个女人,而从她消失的那时候才开始惊醒:原来,她有那么重要。
这种惩罚并不剧烈,只是在呼吸的时候觉得沉闷,在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空虚,不确定她现在是什么状态,心飘飘浮浮也无法确定。她欢喜的时候他也欢喜,她寂寞的时候他也寂寞,如今不知道她是欢喜还是寂寞,他的心,为谁而跳?如何去跳?
好浮躁……
他失去了安全感。
半个月之后,刀狻猊回到了神悟刀家。
老爹居然亲自来接他,接他的时候被他敏锐的目光看到了老爹隐有泪光,心里不免大大的感动了一下,满口承诺永远不会再突然失踪。兄弟情汹涌澎湃,他从来没发现有六个兄弟是这么嘈杂的事情,一连喝了三天酒事情才算清静,而后又陪着刀俊殷吊了两天鱼,他这轰轰烈烈回家的事才告一段落。
他自从回到家以后,心情一直很乱,甄莘莀去了哪里?那个野生的女人,那个其实真的很温柔的女人,她现在在做什么?她会想念他吗?
“二弟啊——”正在刀狻猊一个人在神悟刀家后花园散步的时候,刀俊殷兴致勃勃的奔了上来,“爹叫你去耀宗堂,他要教你‘十面埋伏’!快去快去,你不知道七弟想了多久老爹都不肯教他,我说他要学‘十面埋伏’他先去失踪个一年半年,老爹就会对他另眼相看……”他扯着刀狻猊的衣袖,一路把他拉去耀宗堂。
如果是半年前,刀狻猊必定带着迷人的微笑施施然去和老爹练功,现在他却只有心里叫苦连天的份——叫他怎么练?他现在连戒色一摔都要冒冷汗,他爹居然要他去练神悟刀家最难的武功。
他要是练不来,刀望山是不是会剥了他的皮?
刀狻猊脸上依然带着迷人的微笑,心里却都是苦笑,被刀俊殷拖去耀宗堂。
江湖上德高望重一跺脚江湖震动一拍桌子鸡飞狗跳的神悟刀家主人,刀望山正手持一柄闪烁着蓝光的小刀站在堂里。那小刀入目让刀狻猊心里直打鼓:莫非老爹要先算旧帐,先问他怎么弄丢了家传宝刀……
幸好刀望山并没有问刀狻猊半年前究竟是怎么把丽人刀丢在高阳山上,而是威严中带了些许慈祥的看着他,“你杀临门王妾氏的时候使用的力道不对,丽人刀虽然本是为飞刀一击所制,但是你施的方法不对,刀一旦脱手很难回飞。”
刀狻猊先是微笑,然后干笑,那乱扔他家宝刀误杀别人老婆的人不是他……但老爹似乎以为他在“行侠仗义”,并没有怪他乱扔家传宝刀,这让他安心不少。“嗯。”他毕恭毕敬的聆听老爹的教诲。
“刀家‘十面埋伏’其实和一般飞刀没有什么不同,不同只在于两点……”刀望山开始传授他“十面埋伏”的诀窍,“真气从少海到支正,转内关,上大陵,入小天星,然后自劳宫穴出,脱手伤人。”
刀狻猊依言运转真气,“我从檀中启功,还是从丹田启功?”
刀望山伸手在他身上按着真气运行的穴道和线路,“刀家‘十面埋伏’是与寻常武功截然不同的运劲方式,自上丹田印堂引一丝真气徐徐下沉……”他的手指沿着刀狻猊的正面额头转背后一穴一穴往下按,慢慢按到刀狻猊的腹部,然后回左臂,一步一步指点到掌心劳宫。
刀狻猊沉息运功,灵台清明,接过刀望山手里的丽人刀,凝神屏息,突然飞刀出手,“嚓”的一声轻响,那刀没入对墙直至刀柄,却连一丝墙粉都没有震落。
刀望山赞许的点头,“照此练个十年八年,或许就能操纵人生死于一刀之间,此刀出,刀下是死是活,全由你随心所欲。”他本性严苛,难得对刀狻猊如此亲切,倒让他怔了一怔,只听刀望山继续说:“其实急于教你‘十面埋伏’,是刀家最近面临一件大事,你刚刚回家可能还不清楚。”
刀狻猊又是一呆,“什么事?”他还以为神悟刀家面临最大的事就是他老爹每次神不知鬼不觉的和刀俊殷去钓鱼,家里常常找不到老爷这种事。
“最近半年,有人不断向神悟刀家挑衅,索要偷娘甄莘莀。”刀望山淡淡的说,“她和你一道失踪,或许来人误会是你带走了她,来人武功不弱,半年前伤了我们几个家丁,一个月前,他掳走了你四弟媳姚茹烟,要我们交出甄莘莀。”他牢牢盯着刀狻猊,“你可知偷娘甄莘莀人在何处?”
“我不知道。”刀狻猊想也不想回答。
刀望山对他的答复显然很满意,喃喃的道:“好,我就知神悟刀家的弟子,绝不可能与妖女有所牵连。来人自称祝华风,名不见经传,但武功确实不弱,加上神兵苦寒勾在手,你若无一手飞刀绝技可以远攻,定要伤在苦寒勾寒毒之下。”
原来这就是老爹教他武功的原因,原来还是要他挽回刀家的颜面,毕竟刀家四弟媳被掳,已是震动江湖的大事!刀狻猊脸色微变,这位祝华风,赫然便是甄莘莀所说的死去的那个丈夫!
她是已嫁之身!
她是……别人的妻子,她却不告诉他,她告诉他她丈夫死了……
祝华风却找上门来向神悟刀家索要妻子。
这究竟是什么和什么……他深深吸了口气,“爹,祝华风这件事,我一定会妥善处理,告诉四弟要他放心,他老婆我会帮他找回来的。”
面对儿子露出的微笑,刀望山一直都很有信心,点了点头,负手离去。
刀狻猊凝望着满庭的花草,二十多年来,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和沉抑的眼神。
那近乎痛苦。
却比痛苦头绪更多。
夜里。
刀狻猊终于了解到祝华风凭借对刀家的挑衅半年来已经很有名气,祝华风和刀家的一战被江湖称为“铸刀之战”,这场大战之所以没有人阻止,一则因为君大公子依然在天山赏雪中估计他不知道,二则刀二公子长期失踪,三则是江湖上已对这场决斗投下大量赌资,一赔十五的比例赌刀家赢。
换言之,他只能赢,不能输。
十日之后。
刀狻猊和祝华风相遇神悟刀家门前,于闹市之中动手,刀狻猊以家传飞刀绝技重伤祝华风,夺回四弟媳姚茹烟,重出江湖之后名望更盛。
现在祝华风在甄莘莀身边,胸口插着一柄飞刀,奄奄一息。
刚才刀狻猊十分风光的一刀击中祝华风胸口,夺回姚茹烟,摞下一堆假如下次再犯绝不轻饶之类的狠话,在前呼后拥之下怒马鲜衣的回刀家去了。
看客散去,快要死在地上的祝华风终于被一个人捡回了街边。刚才他和刀狻猊动手的时候这个人凉凉的站在距离看台最近的地方,和旁人一样看得兴高采烈。等他快死在地上终于被这个人捡走,正感激的仰望救命恩人的时候,却发现那是甄莘莀。
她现在托腮坐在祝华风身边,绕有兴致的看着他快死的脸,就像看着朵快要开的花,正等着他开出朵牡丹花来看一样。
祝华风挣扎着吐出了几个字:“甄甄,你……为……什……么……”
她回答:“你为什么还不死?”
祝华风突然笑了一下,咬牙切齿一口气一口气的喘着说:“死?遇见了你……我就不会死……你……你……爱……我……”
她托腮笑,今天她穿着男人的衣服,梳着书童头,干干净净的。这么一笑,笑得却很妩媚流转,“我十五岁的时候是爱你的。”
“我教你武功……我养你长大……你不能……忘恩……”
“你的武功,我已经学会了,我现在不必你养,所以你可以死了,我在这里等。”她说。
“甄甄……你忘了,这世上只有我……只有我能证明……你没有杀武当……静闲道长……”
“那当然,他是你杀的。”她继续托腮笑。
祝华风用尽全身力气,狂吼了一声,“就算你不在乎替我背黑锅,难道你也不在乎……不在乎我们女儿的墓穴……她究竟葬在哪里吗?”他恶狠狠的盯着甄莘莀,“你我……一年夫妻……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很爱我……真的真的很爱我……”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无限温柔,喃喃的说,“你曾经对我……”
她缓缓眨了眨眼睛,“是吗?你也爱过我吗?”
“当……然……我找你……找得好苦……”
“现在你找到了,可以瞑目了。”她依然不为所动。
“甄甄!”祝华风陡然双眼大睁,“难道你真的……那么绝情——”他一口气吊不上来,双眼翻白,这一下真的要气绝了。
甄莘莀微微一颤,她爱过这个男人,也恨过这个男人,现在她不爱也不恨,他要死了,她也不知道救还是不救,稍一犹豫,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点了祝华风胸口几个穴道,拔出了那柄飞刀。她蓦然回首,身后风流倜傥微笑的男人正是刀狻猊,她呆了半晌,“你来干什么?”
“收尸。”刀狻猊回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祝华风穴道被点,还能说话,“甄甄,难道你勾搭上了刀家二公子,就……就……你我夫妻是你心甘情愿,我从来没有强迫你……”
她退后一步躲开刀狻猊的怀抱,嫣然一笑绾了绾头发,“他是我嫁过的男人,要收尸也是我来收,刀二公子,给人发现你刚回家又没有身份的翻墙出来,会被教训的吧?”说着她眼角笑吟吟的吊着刀狻猊的衣裳下摆——打结的。
刀狻猊忍不住微笑,“刀二公子在打坐,阿刀是不需要面子的。”说着瞧了地上的祝华风一眼,“他是你嫁过的男人?”
甄莘莀点头,“我的眼光如何?”
刀狻猊赞道:“不坏。”
祝华风长得简直可称绝世美男子,虽然年纪莫约有三十多四十,却是皮肤雪白长眉凤目,宛若优质美玉,甚至有点明珠生晕的高华气质。这张脸出去,不知迷死多少小姑娘。
刀狻猊赞了一句“不坏”,后面再接一句:“可惜外表很好,本质太差,不实用。”
甄莘莀吃吃的笑,“我老公比你英俊潇洒多了。”
刀狻猊没有面子的摸摸脸,“他快要死了,救不救?”
“刀二公子在场,见死不救,是重罪。”她嫣然,横了地上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祝华风一眼,居然对他轻飘飘的抛了个媚眼,“有刀二公子救你,我就不好意思害你了,下次有机会再见。”说着衣袖一飘就打算走人。
“等一等。”刀狻猊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我请你吃饭。”
“我不饿。”甄莘莀头也不回。
“那么和我去茶馆喝茶。”刀狻猊拉住不放手。
“我不渴。”她嫣然在笑,并没有断然拒绝,依然不回头。
“那么,陪我在街上走走,好不好?”
甄莘莀终于笑着回过头来,“你救人老公,当着人家老公的面勾搭别人老婆,刀二公子你也未免欺他太甚。”她轻轻挣开刀狻猊的手,婷婷而立,微笑得很平静愉快,“我还有事,就此别过了。”
“在五里亭等我!”刀狻猊说,说着一把抗起地上的祝华风,一溜烟往街道药铺奔去。
甄莘莀望着他奔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往城外走去。
一顿饭时间之后。
城郊五里亭。
刀狻猊安置了祝华风,找个大夫给他,然后交待此人活了以后送由他老子处置,匆匆赶出城外,直奔五里亭。
甄莘莀果然在等他,虽然看起来她更像在哄一个无赖的孩子,坐在亭里满脸都是无辜无奈的表情。看见他一路奔来,她眨眨眼睛,“回家几天过得怎么样?”
他没想到她一开口说这些,叹了口气,“被老爹逼着整天对墙壁丢飞刀,你说好不好?”
“身体看起来好多了。”她又眨眨眼,“我没想到你能这么简单胜了祝华风。”
刀狻猊懒得和她解释他究竟是如何突然变得神勇起来,走过来还是一把抓住她的手,“告诉我你是怎么嫁给祝华风的!”
她瞠目结舌看着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半晌瞪眼:“我高兴嫁给谁嫁给谁,你这么凶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刀狻猊死死拽着她的手,“他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嫁给他?他逼你的是不是?他打过你吗?”
“没有,你放手!”甄莘莀一挣没有挣开他的腕力,不禁怒目而视,“那是我的事,你回家去做你的刀二公子,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你管我……那么多……”
“你脸上的伤……谁拉着你在地上拖?”刀狻猊脱口而出,脱口而出之后他喘了口气,自己也呆了,他还不曾……对哪个女人如此暴力,太基于想知道所有关于她的事,焦急得表现得完全不像他。
拖?她看着他自己呆了,他放开了她,退开了两步,那欲言又止的眼神竟然有几分可怜……“什么拖……”她抚摸上自己的脸,“这是被狼拖的,听说这是被狼拖的,听祝华风说是被狼拖的。”
刀狻猊被她说得呆了,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什么听说,你连自己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甄莘莀对他吐舌头,“我是祝华风捡回来的——他说我小时候给大灰狼叼走,是他从树林里捡回来的。”
“真的?”刀狻猊突然觉得眼前的每一根草都会开花,每一只鸟都会对他唱歌,连快要下雨的那块乌云看起来都那么傻得可爱,“他没有打过你?”
甄莘莀终于弄明白他误会了什么,嫣然一笑,“没有,他曾经对我很好,十五岁以前,我叫他爹。”
刀狻猊听到这声爹却很不舒服,哼了一声眼睛望天,“爹?”
她吃吃的笑,“我十七岁那年就嫁给了他,那时他三十三,也不算老吧?过了一年我们生了个女儿,女儿像爹,长得不知多漂亮可爱。”她眨眨眼,“那时我真的以为这辈子会这样开开心心过下去,一直到什么地老天荒啊,海枯石烂啊,什么两鬓斑白啊,呵呵……”
听着她笑了起来,刀狻猊瞪了她一眼,“后来呢?”
“后来,后来的事情可离奇了。”她对他吐舌头,“有一天,我在家里后院种花,一锄头下去挖出个古怪的东西出来,还有秘笈两本,上面画满了美女,上册叫做‘如花宝典’,下册叫‘如梦秘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东西我扫地扫到一边去,两本秘笈我拿去垫桌脚。”
刀狻猊忍不住笑,“如果给秘笈主人知道你把他的秘笈拿去垫桌脚,想必要在坟墓里吐血。”
甄莘莀笑吟吟的说:“然后的事情就更奇怪了,祝华风捡了那两本秘笈和那古怪的东西,就练功去了。我料想凡是秘笈没什么几本是好东西,多半都要练出些毛病出来,趁他不注意,我一把火烧了那两本秘笈。”
刀狻猊眼睛都不眨一下,“后来呢?”
“后来……”她叹了口气,“后来祝华风回来,说什么也不相信我烧掉了那两本书,他是相信那两本书练完以后就可以变成天下第一高手什么的,他逼我还他秘笈。”说着她做了个鬼脸,“可是我已经烧掉了,杀了我也没有,我还不出来。”
刀狻猊突然眨眨眼,“他就和你吵架了?”
甄莘莀摇摇头,笑吟吟的托腮说,“他抱走了我的宝贝女儿,威胁我不还他秘笈就不还我女儿。他当我想要独霸秘笈,因为那什么‘如花如梦’的秘笈,本是给女人练的。”
刀狻猊故意笑,“他已经长得够娘娘腔,再练练‘如花如梦’,差不多就可以嫁了。”
甄莘莀忍不住大笑,“咳咳……”她咳嗽了两声才笑着继续说,“那时候我真的很伤心,我不知道为了两本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东西,他居然会这样揣测我,把我想得那么坏。”
“那是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这样想你,他的本质不好。”刀狻猊平静的说。
甄莘莀点头,她已笑得有些眼泪出来,举袖擦去,继续说:“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他抱走女儿,一去一年没有音信,我四处寻找,却哪里也找不到。我没有盘缠,所以一路偷盗,一年之间,几乎把整个中原踏了半个。”说着她嫣然一笑,“人做贼做得多了,难免就贼头贼脑起来,那时我也不知道被我偷了的许多家,原来都是有名的江湖大家。我虽然偷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却莫名其妙的有名起来——我告诉你,其实江湖大家的东西很好偷,他们宅院大,又都自负得很,自以为天下没人敢来动手动脚,像我这种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你院子里住的是谁,又只偷个五两十两银子的小贼,是很容易得手的。”
刀狻猊悠悠的笑,“包括我家?”
她横眼水汪汪,“你说呢?”
刀狻猊忍不住又笑:“跑到神悟刀家来耍飞刀的小贼,的确让人防不胜防。”
她也忍不住好笑,继续说:“后来认识了很多武林中人,似乎好人认识得少,坏人认识得多,反正我是个贼,物以类聚,和我相看顺眼的多半都有点问题。逛了江湖两年,踏遍中原哪里都找不到女儿的时候,我突然听说,有个绝世美男子在武当山出现。”
刀狻猊听到她说“和我相看顺眼的多半都有点问题”,有些不是滋味的摸摸脸,听到“绝世美男子”他又开始望天,“那就是你相公?”
她嘻嘻一笑,“是啊,这世上除了君大公子,也只有我老公才有那美貌。我追上武当山,发现他从静闲老道的房间里出来,我冲上去要女儿,他却拉着我痛哭流涕说他要痛改前非,要我救他。”
“救他?”刀狻猊奇怪的挑眉,“什么救他?”
甄莘莀叹了口气,也开始望天,“他说静闲老道如何贪恋他的美貌,把他关在房间里如何如何,说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要我帮他杀静闲,然后脱身。”
刀狻猊瞠目结舌,甄莘莀又叹了口气,“静闲老道名声很好,祝华风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他是那种万万不能让他得势的小人,他能和你共患难,落难的时候他是个好人,但他不能和你共富贵,他会立刻抓住任何机会往上爬。所以我不是很信他,但他说女儿死了,女儿是被静闲老道打死的。”她的语调终于黯淡了起来,“我差点疯了,他居然没有把她带好,居然让她死了……”
刀狻猊犹豫了一下,把她抱进怀里,她没有反抗,怔怔的看着地板,“所以我信了他,那天晚上我冲进静闲的房间,要问他是不是真的杀了我女儿,如果是,就算我打不过他,也会和他同归于尽。”
“然后?”他柔声问。
“然后等我冲进静闲的房间,他已经死了。”她说,“他根本在祝华风从他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刚刚发现静闲死了,武当弟子就冲进房来把我团团围住,说我杀了静闲,要我交出什么武当不知道什么秘笈,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武当说我偷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祝华风做的?杀人和盗宝?”刀狻猊叹了口气,这男人实在不行,本质太差。
甄莘莀耸耸肩,“最可怕的不是他杀了静闲盗走秘笈嫁祸给我,”她的语调突然从黯淡变得轻快,盈盈的笑,“你知道我女儿是怎么死的吗?我后来查清楚,他为了接近静闲……嗯,你要承认祝华风长得真不错,静闲老道不过四十一,祝华风去引诱他的时候三十五,倒是蛮相配的。何况这种清规戒律守久了的道长很容易堕落的啦,祝华风为了证明他对静闲是真心,杀了亲生女儿,证明与我非但一刀两断,而且仇深似海。”
刀狻猊无端有些毛骨悚然,喃喃的道,“他还真是狠……只为了武当宝元秘笈,不过武当宝元秘笈,只要学得皮毛就足以独当一面,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恨我烧了他的‘如花如梦’,”甄莘莀嫣然一笑,“他一半是为了秘笈,一半是为了报复我,所以他杀了亲生女儿。”
刀狻猊突然叹了口气,“如果我肚子里的东西是个孩子,我生个女儿赔你,莫伤心了。”
甄莘莀大笑,就像一点也不伤心,斜眼看他的肚子,“对了,你怎么胜的祝华风?听说他练了宝元秘笈,武功已经很高了。”
“老爹教我运用上丹田之气,不必惊动下丹田的真气,就不会惊动肚子里的女儿。”刀狻猊苦笑,“甄丫头,你真的要走?”
甄莘莀抿嘴笑,“光天化日之下一脚踩进你家,我会被你家老老小小的眼光杀死,然后烧成骨灰,最后被你家扫地的大妈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以证明甄莘莀这妖女从来没污染过刀家的大门。”
刀狻猊忍不住笑,“我们可以——翻——墙——”他握起甄莘莀的手,他要认真的握一个姑娘的手的时候,连甄莘莀也无法拒绝,“陪我好不好?你不在,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她唾了一口,“花言巧语!我不信你一个月都没睡觉。”
刀狻猊眼睛眨也不眨,“我‘几乎’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她望天,“看起来不像。”
刀狻猊继续柔声说:“陪我。”
“不陪,没空。”她做鬼脸。
刀狻猊继续说:“那么我跟着你浪迹天涯。”
甄莘莀叫了起来,“你饶了我吧,我再带你私奔,你爹一定杀了我,一定天涯海角追杀我……”
“那就陪我住刀家。”刀狻猊神秘的微笑,“甄丫头,其实你没发现吗?我们全家除了我,没有一个人见过你的真面目。你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也没有人知道你是谁的。”
甄莘莀眼珠子转了几转,这件事似乎蛮好玩,“这个……”
“还有,你不在,谁做胶艾汤给我喝?”他迷人的笑,像是根本一点都不在意了。
她终于笑了出来,“你当我是你保姆啊?”
刀狻猊的嘴唇贴上她的耳朵,悄悄的说:“嫁给我。”
他的语气呵得她好痒,像一直痒到心里,心头突然狂跳起来,她故作镇定,一扭头,“我已经嫁过了。”
“你休了他。”刀狻猊说,“那样的相公你还要吗?”
“不要也不嫁。”她说。
刀狻猊充耳不闻她“不嫁不嫁”的叫,咬了她耳朵一口,“没有你陪,我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
她突然语塞了,对这句话有些瞠目结舌,有些脸红,终于低下头笑笑,没再说什么。

  红衣小婢

  自那日之后,刀家就多了一个叫“甄甄”的红衣女婢,幸好刀家人口众多丫鬟仆人人山人海,以至于根本没人认出来这个人是原来就有的,还是原来根本没有的。
晚上吃饭。
刀家一家子吃饭是件严肃的事,一桌子围坐的有十几个人,以刀望山以下,每人规规矩矩按照长幼安分守己的吃饭,身边女婢穿梭来去,气氛却很压抑,没有人敢随便说话,连筷子和碗的敲击声都很少。
甄莘莀斜眼看坐在刀俊殷以下的刀狻猊,她如果真的嫁了刀狻猊,坐在这桌子上吃饭会闷死,富贵人家不知道肚子饿的滋味,讲究什么身份气质,居然连夹菜都要按顺序,刀望山夹一下,刀俊殷夹一下,刀狻猊夹一下,如此排列。如果刀狻猊上一口没吃完,又轮到他夹菜怎么办?她眼珠子转来转去就在想这件事,肚子里偷偷的笑。
突然刀狻猊的筷子顿了一下,刀俊殷夹完菜他没有去夹菜,微蹙了一下眉头。她心头一跳,她一看就知道刀狻猊又反胃想吐,如果当着全家的面吐了出来,刀望山肯定要请大夫,那时候刀狻猊的“喜脉”就掩饰不住,怎么办?她本来站在旁边侍侯,情急之下两眼翻白“啊”的一声假装昏倒。
她这一倒,让刀家全家都是一愣,刀望山浓眉紧蹙,“刀三。”
刀家管家刀三立刻过去按了按红衣女婢甄甄的脉门,“把她抬出去。”
几个女婢合力把假昏的甄莘莀抬了出去,刀三目中掠过一丝奇光,跟了出去。
刀狻猊一手捂住嘴,勉强压下反胃的感觉,心里苦笑这女人做事无比惊悚,要转移注意力做什么都好,她居然来玩一手假昏,这下肯定引起老爹的注意了,就算没引起老爹注意,刀三那精明得快成仙的眼力难道看不出她在装昏?
“二哥?”身边的三弟刀峻樵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了?”
刀狻猊摇摇头,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刀望山眉头再次一皱,对他点了点头,让他先走。
甄莘莀被刀三指使女婢抬到了一个偏僻的房间,心里暗暗叫苦,不知道是被抬到刑场还是厨房?她当然知道她这一翻白眼,以刀家众人犀利的目光怎能看不出她在装昏?刀三听说是神悟刀家“神刑之刀”,连刀狻猊小时候都被他打过。
“起来吧。”刀三的态度却很温和,“小姑娘,可是被人欺负了?”
啊?被人欺负?甄莘莀未睁眼先流泪,哽咽说:“刀大爷,二公子……二公子……”她从地上坐起来扯了衣袖里的手绢擦笑出来的眼泪,“二公子从淫贼手里救下我这落难女子,安排我有刀家份差事养家糊口,可是我天生胆小,看着各位大爷威风凛凛,走路都带刀,吃饭都不说话,还常常有人打上门来,听说前阵子二公子用刀打死了人,我真的好害怕……”
刀三点了点头,“你本非江湖中人,自然不惯我等江湖世家行事。”
“所以,求求你,刀大爷,我可以去后院扫地吗?我好怕刚才吃饭的各位大爷,各位大爷目光都好凶……”她顺势大哭,做哀怜装,“我只想做个洗衣扫地的小丫头,我怕刀……”
刀三却很老实,她想不通这种人居然能坐刑堂而没有给人骗死,难道大家都觉得他长得阴沉所以不敢骗他?只听刀三说:“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去后院扫地,一日三餐和嬷嬷们一起吃,不必伺候各位公子用餐。”
她大喜过望——不是装的——这样她就不必和刀望山那老头朝面,就不会被揭穿身份。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磕头,她诚诚恳恳的说:“多谢刀三爷成全,小婢作牛作马都会报答三爷的。”心里却想她要“作牛作马”才报答,她即不想变成牛也不想变成马,自然就不必报答了。
正在这时,门开,刀狻猊含笑,风神俊朗的走了进来,“甄甄,怎么了?”
甄莘莀往刀三身后一躲,怯怯的看着刀狻猊,装得像只兔子。刀狻猊望天给她一个白眼。刀三说:“小姑娘不惯江湖风浪,我打发她去后院扫地,二公子不必挂怀。”
“我屋里正好缺人整理,这丫头先去给我打扫打扫。”刀狻猊倜傥的微笑,如此,甄甄这个胆小如鼠的丫头在刀家就名正言顺的扫地去了。
刀家的后院在懒惰成性的甄莘莀眼里看来等于没有什么落叶,晚上她正在和刀狻猊喝酒看月亮。
“我觉得很奇怪啊,你家刀三怎么是这样的?我说什么他信什么?”甄莘莀奇怪的看着刀狻猊,“他难道没有想过我在胡扯?”
刀狻猊悠悠的说:“那是因为谁都知道神刑一刀脾气很坏,听说一旦被他发现你有一丝不实之言,就会立刻用他独门‘芥毒刀’在你脸上划十字,被那刀划伤以后可是永远都好不了的,所以从来没人敢骗他。刀叔总以为只要他一出马,天下没人敢在他面前撒谎。”
甄莘莀嘻嘻一笑,“看到这种人,就知道这个世界多么可爱了。”
“看到你这种人,就知道这个世界是多么让老实人头痛。”刀狻猊微笑。
“幸好你不是老实人。”她嫣然一笑。
刀狻猊举杯对她,“甄丫头,你虽然不是个老实人,却不够坏。”
她托腮,笑吟吟的看着他,“怎么说?”
“够坏的话,你该杀了祝华风。”刀狻猊叹气。
她想了想,承认:“我曾经很想杀他。”
“现在呢?”刀狻猊好奇,“为什么不杀?”
“因为他在你刀二公子眼皮底下,我要杀他,刀二公子总要救人的。”她嫣然一笑,“何况他已经完全毁掉了,你爹从他身上搜到宝元秘笈,证明了他才是杀死武当静闲的凶手,我已经很满足了。”说着她喝酒,像什么事都不再挂怀,十分开心的样子。
“你真不够坏。”刀狻猊叹气,“和江湖传说的偷娘差得太远。”
她抿嘴,“我也一直觉得自己不坏,虽然也不怎么好。”
刀狻猊愉快的笑,给她斟酒,突然说:“明天我们去见江湖第一大美人。”
她大笑,“我早等着你给我引荐那位传说中冰清玉洁倾国倾城的萧姑娘,刀二公子苦追多年的女人,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奇女子。”
刀狻猊神秘的含笑,“她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甄莘莀嫣然,“不管是多美的女人,我都不会吃惊的,因为我不是美女。”
第二天.
刀家二公子造访金钱坊。
甄莘莀见过公孙朝夕一次,匆匆一面,只知道此人懒惰程度和她不相上下,其余对“人生祸福如朝夕”的这位奸商并不了解。他的妻子“江湖第一美人”萧守红却是大名鼎鼎,以冰清玉洁、高雅出尘、白衣飘飘和多才多艺驰名江湖。
这些优点她都没有,所以她倒是诚心诚意来看美人的,不管美人有多美,她相信她抱着虔诚的心态来参观,不至于大吃一惊。
但她看见萧守红的时候货真价实的大吃一惊,甚至吃惊得像在嘴里发现了一只苍蝇。
她一脚踩进金钱坊的大门,就听到门里河东狮吼:“公孙朝夕你给我出来!谁叫你把儿子放出去抓鸽子?儿子虽然是你生的但是我养的!快点把我儿子还来,否则我杀了你!”
河东狮吼的声音清脆好听,她身为刀二公子座前小婢,不得不怯怯的去通报,“神悟刀家二公子来访……啊——”她闪身避开从大门口飞出的三个苹果两个梨子,猛回头只听“朴朴扑”三声,那三个苹果刀狻猊抓住了两个,剩下的三个却都砸在刀二公子的马车上,汁水横飞,四面开花。她吓得花容失色,余悸犹存的看着苦笑的刀狻猊,两人面面相觑,只见公孙朝夕从屋里掠了出来,笑眯眯的看着门外误中流弹的贵客,“家里正在抓儿子,两位请进请进。”说着一道白影从屋里射出,吼道:“你快叫儿子回来……”她突然看清楚门外的“贵客”,突然噎了一口气,轻声细语斯斯文文的说:“啊,二公子,守红失礼了。”
这位闪身出来的女子高雅秀丽,气质犹如空谷幽兰,十分纤细动人,如果不是甄莘莀清清楚楚看见她变脸的全过程,杀了她头也不相信这么一位纤纤秀秀的绝代佳人居然能发出那么大的吼声,还连摔了五个水果打老公。斜眼看了刀狻猊一眼,她在肚子里大笑,这位“江湖第一美人”她喜欢!
公孙朝夕颀长飘逸的身形看起来也文质彬彬,笑得却有股说不出的味道,被他一笑总让人忍不住想要往自己身上四处瞧瞧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他赚了去。
刀狻猊把两个苹果抛回给公孙朝夕,苦笑道:“我来瞧你儿子,你儿子呢?”
公孙朝夕咳嗽了一声,“儿子啊,儿子被我不小心放跑了……”
“放跑了?”甄莘莀瞠目结舌,儿子又不是狗,怎么会不小心放跑了?
萧守红淡淡的道:“中午要抓来烤鸽子的鸽子飞了,他居然放儿子去给他抓鸟,你说这种亲生爹爹是不是该打?”
放儿子……去抓鸟?甄莘莀一向自认为不笨,却第一次听不懂,眨眨眼,“什么?”
刀狻猊也没见过公孙朝夕的儿子,“难道你生了一只老鹰?”
公孙朝夕瞪眼,“我生的明明是白白胖胖又漂亮又可爱的好儿子,你才生了只老鹰!”
刀狻猊被他骂得无趣的摸着鼻子,喃喃的道:“我觉得生老鹰总比生儿子好,我可是堂堂七尺男儿,要给我老爹知道我会生儿子,他会杀人灭口……”
正当争吵之间,天空扑啦啦传来翅膀的声音,还有婴儿的笑声,公孙朝夕眼睛一亮,“儿子回来了!”说着趾高气扬的瞪萧守红,“还说儿子不认识路,我生的儿子怎么会不认识回家的路?我放儿子出去遛遛,那是为儿子好!”
刀狻猊无暇听他们夫妻吵架,抬头去看,只见天空上缓缓下降一个穿着粉红肚兜的小婴儿,两眼圆圆乌黑明亮,十分纯真,背后展开一对翅膀,手里抱着一条裤子,笑得咿咿呀呀的往公孙朝夕身上扑。
顿时公孙朝夕惨叫声起,“笨儿子,我叫你去抓鸽子,不是要你去偷别人家绣花格子的内裤!”
那只小婴儿却不管,抓住公孙朝夕亲亲热热的往他身上蹭啊蹭,幸福得像一只千里跋涉终于找到主人的狗,亲得公孙朝夕满脸口水,大喊大叫的在院子里逃来逃去,却逃不过儿子热情的“拥吻”。
刀狻猊和甄莘莀同时大笑,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萧守红吹了声口哨,他们的“儿子”萧公孙乖乖的飞回来在她怀里睡觉,抱着她的手臂。她轻轻的抚摸萧公孙的头,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
“你快点……快点生个儿子给我玩……”甄莘莀拼命拉着刀狻猊的衣袖,对萧公孙羡慕得不得了,“实在是太可爱了,我也要!”
刀狻猊笑到一半突然噎住,要他看别人笑话他是当仁不让,要他自己生他是万万不肯的。“奸脸公孙,我要是生出这样的儿子,我爹会杀了我。”他谄媚的凑过去悄悄的和公孙朝夕咬耳朵,“有没办法可以不生?”
公孙朝夕不怀好意的看着他的肚子,“我听江湖第一神医官水水说,以你的武功,大概可以拖个两三年,生还是要生的,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先娶个老婆掩饰掩饰,否则你爹那关不好交代。”
刀狻猊一口拒绝,“我不要,我宁愿去找棵大树吊颈。”
公孙朝夕指指他前院的大树,“那棵大树又高又大,我从里面搬块椅子给你垫脚,三尺白绫我可以从不要的衣服上剪下来卖给你,价钱另算,刀二公子慢走不送。”
甄莘莀抿嘴笑,对公孙朝夕和萧守红这对夫妻她真是看得顺眼到了极点,“我们家阿刀肚子里的孩子,我会当作心肝宝贝好好的养住,他要吊颈先过我这关,从我的尸身上踩过去吧。”
萧守红眼睛一亮像看到了盟友,奔过去拉住甄莘宸的手,“这位妹妹,你看我家朝夕的宝宝。”她献宝似的把萧公孙拎起来抓猫一样放到甄莘莀怀里,“你摸摸他的肥胳膊肥腿,多可爱的肉啊,手感多好的皮肤,按下去还会弹起来,可以这样捏……还可以这样捏……”
甄莘莀双眼发光,萧公孙被萧守红捏得痛了,“咿唔叽布叽咕”的大声抗议,张开嘴企图去咬萧守红的手指,左边咬不到,右边咬不到,上面咬不到,下面咬不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聚精会神的看着“母亲”欺负他的手指,虎视眈眈准备狠狠咬一口。
“哈哈哈……”甄莘莀看得大笑,“我也要玩,给我玩。”她抱过萧公孙,那一岁的小婴儿肥嘟嘟的抱在怀里十分稳当,看他好奇的抬起头一双纯真无邪的眼睛望着她,顿时让她想起了出生不久便离开母亲最终横死的女儿,她的女儿也有这么纯真的一双眼睛。笑容顿时黯淡,她的嘴角却向上弯,露出一个妩媚的笑意。萧公孙奇怪的看着她的眼睛,突然低下头咬住她的衣襟,含在嘴巴里对她笑,“呜呜……叽布叽咕……”
刀狻猊拍了拍她的背,戳了那肥嘟嘟的小婴儿一下,抬起手来的时候衣褶恰巧掠过甄莘莀的眼角,擦掉了她的眼泪,“你儿子怎么养的,肥得像头猪……”他一句话没说完,“呼”的一声突然往后跳了一大步,他刚才站的地方起了一团火球,振着翅膀的萧公孙不满的看着他,大大的眼睛充满泪水,突然扑回萧守红怀里大哭,“呜呜呜呜呜……”
“你儿子居然会喷火……”刀狻猊喃喃的道:“可怕!真可怕……”
“你儿子生出来说不定也会。”公孙朝夕斜眼笑,“到时候咱哥们仗着儿子纵横江湖,横扫八荒六合,看不顺眼的人统统烧了,这就叫养儿有孝,防贫防老。”
刀狻猊只有苦笑,没面子的摸摸脸,喃喃的道:“我倒想问问君书生怎么样?难怪他跑到天山赏雪一去不复返,他要是敢在家里生个儿子出来,他老爹绝对会杀了他,然后自杀。”
“不管他打算怎么样,总之不过两年三年,你儿子还是要管我儿子叫大哥的。”公孙朝夕笑吟吟的说。
刀狻猊对他瞪眼,半晌说:“我要是生个女儿呢?”
公孙朝夕仰天长笑,“你如果生个女儿,就嫁给我儿子当老婆……”一句话没说完,刀狻猊袖中刀出,一刀往公孙朝夕脑上劈去,笑骂,“你还是幸灾乐祸,算盘打得精明!我告诉你,我女儿嫁给你儿子没问题,要是我生个儿子,你儿子倒也嫁给我儿子叫我声岳丈试试?”
公孙朝夕居然脸色都不变一下,笑嘻嘻的说:“我们的儿子都是昆仑山上不知道什么怪物寄养在咱们肚子里的,既然是不知道什么东西,到底是公的母的我也不知道,我儿子嫁给你儿子有什么问题,那叫物以类聚……反正我搞不清楚按照昆仑山怪物的分类,我儿子到底算公的还是母的……”
“公孙朝夕!”骤然背后河东狮吼再起,萧守红手指公孙朝夕,“儿子烧死你爹!他居然为了当刀家岳丈把你卖掉!”
萧公孙一张笑脸对着公孙朝夕飞扑,却不是对他喷火而是幸福的飞到他怀里蹭啊蹭,流口水。公孙朝夕手托儿子得意的炫耀:“看见了?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喂,不许你拿拍子打儿子!野乌鸦,你给我放下……”正当他得意之际,萧守红抄出藏在门口的一把巨型苍蝇拍,一拍往飞在半空的萧公孙屁股拍去,公孙朝夕一把抱住儿子,大喊大叫的往屋里窜。
甄莘莀和刀狻猊相视一眼,她看得大笑起来眼泪却顺腮而下,刀狻猊知道她想起了女儿和祝华风,他蒙住她的眼睛,微笑说:“想说什么?”
甄莘莀微笑,眼泪温润了他的手指,她的嘴角上扬,勾着一个娇媚动人的微笑,“你生个儿子给我玩。”
他吻了下她的脸颊,“只要你喜欢。”
她轻轻挣脱他的手指抬起头看他,眼睛含泪,但眼里是笑意,“我觉得,看见他们……就觉得和你在一起,将来也会有这样……幸福得不可思议的时候。”
他做了个刎颈的姿势,风流倜傥的笑,“只要你觉得幸福,就算是老鼠我也生了。”
她大笑,拉起他的衣袖擦掉眼泪,“只要是你生的,就算是老鼠我也养了!”
回到神悟刀家。
又过了几个月。
狮子堂。
刀狻猊舒服的躺在他的虎头大椅里睡觉,甄莘莀正在做乖巧女婢状,拿着块抹布慢腾腾的在屋里转,好像在擦墙,其实在伸懒腰。
脚步声响。
“二哥,爹叫你到娘房里,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刀狻猊睁开眼睛,“娘找我?”
来的人是他三弟刀峻樵,闻言点了点头,“好像是明玉君府君霜梨君姑娘的媒婆找上门来,明玉君府要和咱们联姻,大概选中了你吧。”
“哈?”刀狻猊目瞪口呆,甄莘莀转过身去捂着嘴偷笑,刀峻樵比刀狻猊更奇怪的看着他,“你不是常去君府?”
“君书生什么时候有个妹子,我怎么不知道?”刀狻猊差点掐住自己脖子试试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听说是君无双君大侠早年和红颜知己生的,是个流落在外的好姑娘,前不久才认祖归宗回到君府,可能连君大公子都不知道多了个姐姐——她比君大公子年长两岁,不是妹妹,是姐姐。”刀峻樵一本正经的说。
“老夫人相请,二公子还是前去,以免耽误了终身大事。”一边腼腆温柔的红衣小婢“甄甄”细细的说,福了福,“二公子慢走。”
刀狻猊恶狠狠的瞪了那个可恶的女人一眼,一甩袖子大步往他娘房里走去。
君霜梨?就算是比萧守红更美像君书生一样幽雅或者比什么神仙更出色的女人,他也一概不要!
甄莘莀等刀狻猊和刀峻樵走了以后大笑,传说中门当户对的英雄美人的故事终于开始了。她非要搬块凳子坐看刀狻猊怎么处理这个名门之女不可,既然是君霜桐的姐姐,想必和那位温文尔雅气质高华的白衣书生差不多,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好儿子和风度翩翩从不让女人流泪的刀二公子,会怎么样?她躺在刀狻猊刚才躺的那块椅子上,舒舒服服的窃笑。
神悟刀家大夫人房里。
刀狻猊走进他娘的房间,整了整衣服,恭恭敬敬的给他娘请安,“娘。”
刀夫人慈祥得像尊观音,抬手让他起来,手里举着一副画像,“狻猊,你看这位君姑娘有才有貌,君府刚刚来提亲,你可有喜欢的姑娘?如果没有,娘觉得这位君姑娘颇为不错。”
刀狻猊肚子里说他早就有喜欢的姑娘,只不过那位姑娘是老爹眼里的妖女,他现在只敢把她藏在家里鬼混,还不敢也找不到机会娶她,嘴里不得不微笑说:“听说她是君书生失散多年的姐姐?”
刀夫人点头,举起那副画像,刀狻猊暗自翻白眼——长得和君霜桐一模一样的女人他怎么会有兴趣?娶了她不就和娶了他最讨厌的君书生一样?那种日子怎么过?咳嗽了一声,他说:“这位姑娘……”
“美吗?”刀夫人含笑。
刀狻猊噎了一声,“美。”
“听闻这位姑娘流落在外知书达理,女红书画精通,而且武功高强。”刀夫人详细的说,“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刀狻猊全然不认识这位君霜梨,想挑剔也不知道人家有什么毛病,只得苦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明天君姑娘就会过来拜访,你好好准备了。”刀夫人笑得像观音,在刀狻猊眼里却像阎罗,他唯唯诺诺的退下,一肚子不以为然。
第二天————
甄莘莀一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大门口把仅有的几片落叶扫过来又扫过去,认认真真的扫地中。
“咿呀”一声大门轰然而开差点砸飞她手里的扫帚,侥幸的往后一闪,她心有余悸的看着一位脸庞长得和君霜桐一模一样的白衣女子持剑而入——你来相亲,带剑来干什么?难道相亲不成要谋杀亲夫?她闪得远远,看刀望山和刀夫人面不改色的迎了出来,君家的大小姐,就算再踢烂三五块门板也没什么。甄莘莀深切的感受到了身为贫民的悲哀,正在感慨,突然看见衣裳华丽青袍新靴的刀狻猊走了出来,她心里大笑,捡回地上那根扫帚继续扫地,看着白衣美女一步步向青袍郎君走去,只见那位白衣美女冷冷的说:“你不必为了我如此局促,新袍新靴这般礼数,我已经知道了。”
刀狻猊差点笑场,他十天有八天穿的是新衣新靴,因为神悟刀家有钱——面子上他却含笑拱手,“君姑娘好说。”
白衣美女又哼了一声,“你不必讨好我,就算你对我再有好感,我君霜梨绝非轻易下嫁之人,要我服你为夫,先问我手中长剑答应不答应。”
这位美女从哪里来的信心说刀狻猊爱她爱得要死?甄莘莀支着扫帚暗笑得快要噎死,实在太好笑,娃哈哈哈……斜眼吊着刀狻猊,她发现他一双眼睛在往天边看,嘴里却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得含笑,“姑娘言重了,如君姑娘这般人才,刀某岂敢妄想?”
白衣美女唰的一剑架在他脖子上,一字一字的道:“你嘴上说没有,心里在想些什么难道我不知道?下场赢了我手中之剑,我便允你婚事,你赢不了我手中长剑,我一剑杀了你还我清白。”
是吗?他什么时候这么着急要娶她了怎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刀狻猊暗中白眼翻了无数,脸上迷人的微笑,“不敢不敢,刀某认输便是。”
白衣美女一怔,陡然听到刀望山厉声喝道:“君姑娘要和你比试,你岂可弱了刀家声望?下场比武,你若输了,不要叫我这声爹!”
……
刀狻猊遇到爹妈便是绊了两条老板娘的裹脚布,横也不是竖也不是,除了腹诽他也不敢造反,无可奈何的走到兵器架扛了一把厚背大砍刀,懒洋洋的站在君霜梨面前。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刀二公子善用三寸小刀,他抬出这么一把大刀出来不是对对手极端重视,就是对对手极端藐视。
刀望山还没来得及翻脸大怒,只见那白衣美女却不吭气,似乎并不觉得刀狻猊在应付了事,唰的一剑往他胸前刺去,剑到半途,她看了刀狻猊一眼,脸上微微一红。
刀狻猊想打个平手,即娶不到这个可惊可怖的女人,又不会被老爹剥皮,正当他反手平削的时候,那白衣飘飘的君霜梨嘤叮一声倒进他怀里,手中长剑落地,水汪汪的看着刀狻猊,嘴里却恶狠狠冷冰冰的说:“你赢了。”
哈?刀狻猊瞠目结舌,发生了什么事?连刀望山和刀夫人都是一愕,他们当然看出来君霜梨顺势倒在刀狻猊怀里,连打也没打,就这么认输了。她竟然是嘴上狠毒,心里对刀狻猊中意到了极点,竟然比武放水,没打就输。
如此一来,岂不是赖在刀狻猊身上他赢了就一定要娶她?他可没说要娶这个女人,输了就嫁是她自己说的,比武是他爹叫他比的,他比窦娥还冤,莫名其妙的一桩婚事赖在他头上。“君姑娘……”手里的女人全身重量都在他手里,他如果放手这女人肯定一屁股坐在地上,对女人一贯体贴的刀狻猊差点把她整个人从手里丢出去抛进后门的大阴沟,冷静了一下还是没扔,“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他正色说。
君霜梨低眉,“我不在乎娥皇女英……”
她居然要二女共事一夫——刀狻猊差点立刻把她从手里扔出去,嘴角抽搐的微笑,“这样不太好吧?君姑娘,你这样躺在我怀里,不怕闪到腰?”
这句话说出来君霜梨立刻站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瞪着刀狻猊,刀狻猊立刻确定这女人和君书生长得一点也不像,君书生那双眼睛多高雅多斯文,哪像这个女人满眼花痴吓死人不赔命。他说出这么一句话之后君霜梨变了脸色,冷笑道:“我是堂堂明玉君府的大小姐,你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你当我明玉君府威震江湖几十年是假的吗?”
刀狻猊悠悠的说:“我是堂堂神悟刀家二公子,你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你当我神悟刀家威震江湖几十年是假的吗?”
此话一出,君霜梨瞠目结舌,呆了一呆,突然把长剑拾起来再往地上一砸,砸出“邦啷”一声,她恨恨的拂袖而去,“不雪今日之耻,我不姓君!”
君霜梨表现到如此,刀望山和刀夫人对她的印象也是极差,摇了摇头,都在诧异君家名门,怎么会养出这么个仗势欺人惺惺作态的女儿?比之君霜桐,简直一个在地下的地下室,一个在天上的天花板。刀狻猊却送了口气,反正此后他娘不会再逼着他和某个女人成亲了,看了甄莘莀一眼,却发现她在咳嗽,忍不住走过去拍拍她的肩,“怎么了?”
甄莘莀边笑边咳,悄悄的瞪眼:“笑到呛到。”
他笑着拧了下她的鼻子,刀望山在旁,她侧头避开,规规矩矩的站好。
刀狻猊和丫头“甄甄”打情骂俏自然看在刀望山和刀夫人眼里,刀夫人轻轻一叹,儿子风流倜傥,红颜知己无数,没一个他愿意娶的,看这个乖巧腼腆的甄甄,又是儿子招惹的一位了。
他不是没有喜欢的姑娘么?刚才说有,难道他喜欢的就是甄甄?刀夫人虽然少问世事,但对儿子的事,却是敏感得很。瞧了那“甄甄”两眼,她第一眼觉得这女孩笑得过于娇媚,第二眼觉得,那娇媚淡了,却像有一种包容和纵容的温情,自妩媚中,缓缓的散发。

  瞒天过海

  君霜梨气冲冲的回家,明玉君府君无双君老爷对这个迟归的女儿却宠爱有加,君家和刀家的护短程度不相上下,于是第三天,君无双和君夫人亲自过刀家,与刀家全家吃饭。
甄莘莀在吃饭的门外扫地,扫的还是那三五片树叶,她的目光自送过去的菜肴,微微一皱眉,那里面有一味药汤,里面掺了红花,那东西强健筋骨,不过有点……
屋里的武林泰山北斗正在详谈,君无双说刀狻猊两句话让君霜梨伤心欲绝,回家后三日不吃不喝,希望他能救女儿一命。刀望山却冷冷的道这种女人一不顺心就要死要活,娶过了门岂不是三天两头要自杀?他喝了一声狻猊,你什么人都娶得,就是君霜梨万万娶不得。
刀狻猊没有一次和老爹这么心意相同,连连点头。君无双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变色说那他女儿的性命怎么办?
宴席上的气氛浊重压抑,刀狻猊在两边长辈之间不好说话,只得闷头吃菜,喝喝汤吃吃肉,偶然抬起头对窗外“扫地”的甄莘莀笑笑,煞是自得其乐。
渐渐的他觉得不太对劲,虽然不是想吐,却有点头昏,好像渐渐开始在发烧,然后肚子里的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的东西突然挣扎了一下,居然痛了起来。那种痛是无法想象的痛,他的微笑僵在脸上,一手按住小腹,肚子里的东西在不停的挣扎,他忍住,嘴角仍然挂着微笑。
甄莘莀的心一下子颤了起来——红花,那是堕胎药的主味,他喝了汤……手里握着的扫帚突然热了起来,低头才发现自己满手冷汗。刀狻猊……刀狻猊是她失去女儿之后最重要的东西,就像他说“没有你陪,我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如果他出事,她活着有什么意义?她本失去了所有,是他给了她希望和信心,认为在一起就会有幸福得不可思议的时候。所以他……不能出事……
刀狻猊支着手肘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的坐在君无双夫妇和老爹老娘中间,要是被看出来他暗怀鬼胎,他二十多年的名誉包括神悟刀家的名誉,都跟着一起灰飞烟灭……变成别人传唱的笑话了。可是那种疼痛实在不是他闷不做声就能忍耐的,很快他的呼吸不稳起来,急促的喘息,君无双第一个警觉转过头来想问,突然“轰隆”一声有蒙面人一脚踹飞大门,当面“唰唰唰”三柄飞刀直奔刀望山门面,刀望山以筷子一一击落,等到他神定气闲的击落飞刀,刀狻猊却拼尽全力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喊一声:“小贼看打!”冲了出去。
这踹门的小贼自然是甄莘莀,她抓住踉跄的刀狻猊飞身往她的侍女房里钻,刹那把他抓进自己房里,再出去外面乱跑乱跳引得一大群人往外追,她才匆匆回来,“你怎么样?”
刀狻猊在她床上一动也不敢动,勉强笑笑,声音沙哑,“痛……”
她第一次伸手去按刀狻猊的肚子,那皮肤底下有个什么东西在也很痛苦的挣扎,她揭开他的上衣,惊异的发现他的肚子自己裂开了条缝隙,血液和清水正往外直冒。刀狻猊咬牙忍耐着剧痛,双手牢牢抓住她的被褥,突然“啊”的叫了半声,一个婴儿缓缓通过他肚子上的裂口,湿淋淋的滑落到她的被褥上。刀狻猊脸色死白,痛得他几乎昏倒,强撑着精神睁大眼睛看着他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
那婴儿长得也像个男孩子,背上没有翅膀,但背后有朵紫藤花一样鲜红纤细图案复杂的胎记,普通人的指甲是透明偏黄白的,这个孩子的手指脚趾都如白玉一般,非但没有丝毫透明,而且仿佛质地优良,十分冰凉沁人,漂亮极了。
甄莘莀看着这个也有点古怪的“儿子”,喃喃的道:“白玉指甲,他居然没有翅膀。”说到底,她嫌弃这儿子不会飞。
刀狻猊看了孩子一眼,满身血迹清水,人累得快要昏倒,神志还很清醒,“我现在不走,过会儿爹会找上门来……我走了……”
甄莘莀温柔的把他按到在被褥上,微笑,“你爹找上门来,我把你塞床底下。现在好好睡,恭喜你生了个儿子。”
刀狻猊斜眼看那个还歪着头看他不知道世界是怎么回事的小肉团,甄莘莀的发丝落到他身上,带着她的体温和气息。他突然觉得有份此生足以的感觉,有个女人会温情脉脉带着玩笑和纵容陪着他,无论时间如何,在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她都会陪在他身旁,永远不会离开。他张了张嘴,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是:“儿子怎么不哭?”
甄莘莀以房里的汗巾慢慢擦去刀狻猊腹部伤口流出来的血液和清水,也擦干儿子,“你儿子看见你只会笑,哪里会哭?幸好这只儿子不会飞,不会从窗户还是哪里跑掉。”她管儿子算“一只”,拍了拍刀狻猊的胸口,柔声说:“你好好休息,我去找点伤药端点汤回来。”
他的冷汗渐渐停了下来,目光忍不住停留在那个和萧公孙一样肥嘟嘟的小东西上,喃喃的道:“真像一只狗……”
那个刚生下来的“儿子”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双大大明亮的眼睛愣愣的看着他爹,慢慢而且方向东倒西歪的爬到他爹身边,蜷缩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睡觉。
乖巧的儿子,居然一声不响。刀狻猊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摸了摸儿子的面颊,他本想回房间去换衣服,然后若无其事的说刚才的贼跑了,不过根本爬不起身,只得昏昏沉沉的躺在甄莘莀床上,眼皮沉重的往下滑,他实在累坏了。
脚步声响,门外刀望山的声音沉声喝道:“狻猊,你在里面吗?”
刀狻猊勉强打起精神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苦笑,爹还真是会找时候啊……这个时候进来正好捉奸在床,连儿子带孙子一起抓住……他会到这里找儿子,想必甄莘莀进进出出的身影引起了怀疑。还没等他决定是出声,还是爬到床底去避难,大门已经穿出“咿呀”一声,刀望山要推门而入了。
刀狻猊从床上爬起来,勉强坐直,死就死吧,英雄就义也是死,缩头乌龟也是死,他不想死在床底下那么难看。正当他在转念头,床上的儿子突然翻了个身,眼睛看向门口,“咯拉”一声,本要轰然打开的大门上封了一层玄冰,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刀狻猊瞠目结舌,倒抽一口凉气看儿子,那小东西正对着他咧嘴笑,笑得口水直流十分白痴的样子——这只不足一尺长的狗狗,不,儿子,果然也是个不正常的儿子。接着他儿子笑得七分白痴三分可爱的慢腾腾的爬过来,抓住他的衣服,甜甜的睡去。
门外的刀望山本要踹开大门顺势进去,突然踹门受阻,他收势不住一头撞上门板,额头上起了个大包,脸色更黑了三分!“狻猊,你在里面吗?”他收到消息管家说甄甄厨房药房里里外外的跑,事有蹊跷。
刀狻猊听到门外老爹一头撞上门板的声音忍不住无声大笑,对儿子无限满意,只是甄莘莀人在外面,要是折返回来遇到老爹,她吃不了兜着走。突然门口封着的玄冰消失,他儿子睡着了——刀望山大步跨进门里,一抬头便看见刀狻猊怀抱婴儿,坐在床沿。
刀狻猊身上有血,刀望山却惊愕万分只看到那个似乎出声已有七八天的孩子。
哪里来的孩子?
“刀狻猊……”门外带着药物端着膳汤回来的甄莘莀目瞪口呆,差点失手把汤打翻在地,“老……老爷……”
刀望山脸色黑得像块石头,看了一眼甄莘莀,又看了一眼刀狻猊,狠狠一挥衣袖,落下一句话来,“你们两个,择日成亲!”说着他掉头而去,连一眼一分都不想在这房里多待。
“我们两个,择日成亲?”甄莘莀指着自己的鼻子,匪夷所思的看着刀狻猊,半晌说:“你爹想到哪里去了?”
刀狻猊大笑,这次他是真真正正大笑起来,笑得他捂着肚子的伤口哎呀,“当然……他当然以为……儿子是你生的……哎呀,笑死我了……”
甄莘莀“噗哧”一声笑出来,“我说刀二公子没胆子说要娶我,刀老爷倒是爽快。”斜眼看刀狻猊,她突然嫣然,“要不要嫁给你,我还没想好呢。”
刀狻猊正色:“刀老爷说择日成婚,你敢不听?”
她抿嘴笑:“敢。”
刀狻猊叹了口气,突然脸色有些黯淡,“你该和他去做个了断了吧?”
甄莘莀点了点头。
刀狻猊虽然没说是谁,但是甄莘莀知道他在说祝华风,无论她嫁还是不嫁,至少,她和祝华风现在仍份属夫妻,无论如何,都要做个了断的。
祝华风被刀狻猊救了回来,现在被关在刀家为严惩江湖奸邪特质的地牢里。刀望山打算今年武林大会之时交给武当派处置,甄莘莀打开地牢的门,原本风神俊美的郎君已憔悴得不成人形,她几乎快要认不出是当年那位抚养她长大的美男子。脚步停了停,她提着一罐当年祝华风最爱喝的竹荪汤走到他地牢面前,蹲了下来。
祝华风嗅到了竹荪汤的清香,恍恍忽忽抬起头来,牢门前妩媚微笑的女子就像当年一样,一身红衣,卓立眼前。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呆呆的看着她用钥匙打开牢门,把竹荪汤端到了牢房里来。她坐下,摆出了几样小菜,还有那一罐散发着几年前清香的竹荪汤,那一双摆放碗筷的手,一如往昔。
他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模模糊糊他脑子里没有了宝元秘笈四个字,突然想起了这个小女子嫁给他那一天,那一场红衣盛舞的喜宴,那是一场只有两个人的喜宴,却幸福得仿佛就是全世界……
“华风。”甄莘莀夹了块鸭子给他,“好久不见了。”
祝华风泪眼模糊中露出一个凄厉的笑容,“你还在等我死……何必……如此……”
她也呆呆的看着他憔悴的脸,过了很久才微微一笑,“我恨过你。”
祝华风点头,眼泪掉下来,他说:“我知道,不后悔,要是重来一次,我不会让你烧了如花宝典,要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不会放弃宝元秘笈……”
她的眼睛模糊了,泪水在眼睛里转,“是……吗……”
他的身上的锁链“当啷”一声,他擦掉了眼泪,露出的是笑容,凄厉而又不悔的笑容,难看得像灵魂撕裂的伤。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了五年以来没有问出的问题,为什么温馨的三人之家还是不够,为什么非要天下第一的武功,为什么为了成为人上人,你要先做鬼中鬼?
他不答,她替他斟汤,手指在颤抖,调羹和碗轻轻的震响。
“因为我想……我想……女儿可以再生,只要委屈几年,我可以给你更好……更无忧无虑的生活,还有身份、地位、所有人的敬畏……”他说,没有眼泪,“我想要我们的家更好点。”
甄莘莀的眼泪掉下来,她把汤递到祝华风手里,“我可以不要那些。”她说得哽咽,深吸一口气再呵出,说得认真得哽咽,“我不要那些……”
祝华风缓缓摇头,突然短促的笑了一声,“你毕竟和我不一样,就算你是我养大的,也还是不一样。”他用尽力气推掉她手里的汤,刀望山封住了他的武功,“当啷”一声那碗汤翻倒在地,打得粉碎,“你善良。”他漠然说,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甄莘莀缓缓伸手去握他的手,被祝华风一把甩开,他面向墙壁,“你走吧,我养你十年,夫妻一场,杀你女儿,一切……一切……就这么算了。”
她突然颤声说,“我要嫁给刀狻猊了,如果你后悔……我……我……”
“我绝不后悔!”祝华风斩钉截铁,背对着甄莘莀,“你跟着我,总有一天,如果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还是会害你。”
那是他的本性,想要受到万众敬仰,想要受人拥戴,想要天下第一。
她摇了摇头,“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就算做了夫妻,也还是有各自的路要走。”深吸一口气,她对祝华风的背影微笑,“我要改嫁给刀狻猊了。”
“恭喜。”祝华风说,语气冷淡,“嗒”的一声一根珠钗从他身前抛到身后,“还你。”
她拾起那根珠钗,那是她十六那年,祝华风送她的第一件礼物,也是她成亲的时候还给祝华风的鸳盟信物。“啪”的一声,她双手掰裂那根珠钗,一低头从牢房里走了出去,“华风,我想……我会比你幸福。”
她走了。
她关上了牢门,听那关门的“咿呀”一声,祝华风蓦然回首,泪流满面。
走出牢门的时候,刀狻猊在外面等她。他小腹的伤口已经仔细缠好,穿一身青鳞虎皮,阳光下看来俊朗神飞,她呆呆的看着他太阳下的模样,那一瞬间自惭形秽,他的的确确是高贵剔透毫无污秽的人,改嫁给刀狻猊,真的可以吗?对于她这样人生灰败的女人,是不是奢望得太过分了?
她一呆的时候,刀狻猊从背后提了一只穿着青色肚兜,肚兜上绣着一只小老虎的肥嘟嘟的东西出来。他拎着儿子后颈,就像拎着一只猫,她一呆以后忍不住大叫起来:“你儿子生下来才一天,你在干什么?”
刀狻猊没面子的摸摸脸,“他会咬人。”拎着儿子的脖子,他把他拎得远远的,那肥嘟嘟的小婴儿笑得像个白痴,对她张牙舞爪咿咿呀呀的比划,流着口水,没有牙齿的小嘴一览无遗。
“他饿了。”甄莘莀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急急抱过儿子,“我去厨房找米汤。”
刀狻猊讪讪的跟在她后面,这个时候她又觉得这个光芒万丈“高贵”“风流”的男人白痴懒惰得无药可救,突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回头看了刀狻猊一眼。
他无辜的看着她:“干嘛?”
她嫣然一笑,“看傻瓜。”
刀狻猊故意问:“好看吗?”
她再嫣然一笑,抱着儿子直掠厨房去。
她那一笑,笑得全无芥蒂,是真真正正的、觉得幸福了吧?刀狻猊竟然松了一口气,她一直照顾他,一直让他依赖,也一直都不快乐,即使她常常在笑。但刚才她那样笑法,就是真的开始在享受他能给她的幸福,真的觉得陪在他身边是会幸福得不可思议的吧?

  妖女持家

  刀望山和刀夫人对于这种“公子”和“丫鬟”之间庸俗得不能再庸俗的情事自然是十分不满,但疏忽大意之下连儿子都生了,就算他们有一千条一万条不满意,也不愿神悟刀家落人口实说二公子使乱终弃。
刀狻猊的婚事,在仓卒之间举行,亲朋好友一概不通知,等孩子满月后补。一侧是因为根本来不及,二则是刀家还没有想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明刀狻猊仓促成婚的原因。
总不能说是因为刀二公子行为不检和女婢私通,先生了孩子后成婚吧?
刀望山头痛已极,对他的“孙子”厌恶已极,偏偏这时候刀狻猊和甄甄被刀夫人叫去问话,那孙子就交给刀望山照顾。
一个白白胖胖,眼睛乌黑浑圆,表情十分天真的小东西。
他把他放在桌上,小东西两只手在桌上拍啊拍的,摇晃着桌子,咯咯的笑,大眼睛老是看着他这位“爷爷”。
看得久了,刀望山忍不住想这个孙子还蛮可爱,长大以后定然又是个相貌出众的美男子。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如果刀狻猊不这么胡闹,要是和江湖上随便哪个名门之后,就算是扬州韦家韦大宝的孙女韦铜钱生个这样的孙子出来,他的面上也有光彩。堂堂刀二公子和府中女婢成婚,神悟刀家的耻辱啊。
正在发呆的时候,突然他眨眨眼,桌子上的孙子不见了,猛一转头——那肥嘟嘟的孙子却躺在他的床榻上揪着锦被在睡觉。刀望山目瞪口呆——孙子是怎么从桌子上消失又怎么爬到床上去的他竟然懵然未觉!就算是天下第一轻功高手要从他刀望山眼皮底下从桌上掠到床上他也不可能全然不知,何况他一直看着孙子:他的的确确就是突然消失,然后在床上出现。
这是他年老眼花,还是有鬼?
“呜……呜……咿唔……”睡觉的孙子翻了个身,摇摇晃晃的坐起来对着他笑,那笑容八呆七傻,好欺负得可笑。刀望山突然伸手去戳了一下孙子的脸,触手娇嫩柔软,孙子猛地一下低头去咬爷爷欺负他的手指,刀望山又戳了一下孙子的小肥腿,“哇呜”孙子又低头去咬他的手,咬不到,却在叽叽咯咯的笑。
他自己的儿子生下来的时候,他都没这么逗过儿子,难道是人老了,逗弄孙儿的心也就起来了?望着孙子傻笑的脸,刀望山突然觉得,其实刀狻猊娶了甄甄也不错,平平安安老老实实的娶个贤惠妻子,又生出个大胖儿子,也足以慰他老怀了。
刀望山幻想中的贤惠儿媳妇刚刚听了刀夫人长达两个时辰的教训,踏出刀夫人房门的时候正在愁眉苦脸的问刀狻猊他娘教她做好媳妇除了要绣花拜佛整天坐在房里修养身心以外还有什么?甄莘莀自认听得十分认真完全不敢跑神,但对于她这种野地里乱跑茹毛饮血从来不知道菩萨是什么东西的女人来说,她连织布都不会,何况绣花?不要说织布绣花这种高难度的事,她连刀夫人拜的那尊佛像是男的女的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刀狻猊答说:“每天早上起来要给我爹娘请安,然后陪我娘去做早课,中午回来和师父一起下厨,做了饭菜和大家同吃,吃完了午休,午休完了陪我娘去绣花,绣完花陪她做晚课……”
甄莘莀瞪眼:“我是嫁给你,又不是嫁给你娘,我为什么要陪她念经?”
刀狻猊叹了口气,“因为我娘喜欢淑女,偏偏你又装得有点像。”
甄莘莀噎了一口,喃喃自语,“我现在要是告诉你爹我是偷娘,你爹会怎么样?”
刀狻猊苦笑说:“他会把你绑起来关进地牢,点住你的穴道封住你的武功,然后在武林大会里叫卖,看有没有人要把你领回去报仇。”
甄莘莀寒了一下,“那你呢?”
刀狻猊摸摸鼻子,“我在你被绑进地牢的时候就被他押去列祖列宗面前自杀。”
甄莘莀同情的看着他,半晌说:“我开始后悔答应嫁给你了。”
刀狻猊微笑,“我家大门进了以后难受得很,如果不是你这打不死的野兽,我还真不敢把别人姑娘带回家……”他话没说完甄莘莀一脚横地就扫,笑骂:“你就看上我命硬死不了?”
刀狻猊拔身就逃,回头说:“哪有、哪有,我还看上甄丫头只要三两只老鼠野兔什么的就能养活……”
甄莘莀娇吒一声“看暗器!”她绣花鞋飞出打刀狻猊双眼之间,刀狻猊一把抓住她的鞋子,左手抓住她踢过来的脚,鞋子帮她套上,迷人的微笑,“我还看上你很有情。”
“有情?”甄莘莀反问。
“你是一个不会给人压力,温情脉脉的女人。”刀狻猊柔声说。
甄莘莀一怔,她是彻底怔住。
——她活到二十二岁,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一个人总结她是一个温情脉脉的女子。
她玩世不恭,她喜欢搬凳子坐旁边看别人笑话,她不在乎世人对她评价如何,她经历过人伦惨变,却依然活得很健康。
她曾想过自己是个很有韧性的女人,似乎无论什么打击都能活下去。
如果刀狻猊赞她坚强,她一笑了之。
但他说她温情。
她有吗?有吗?有……吗……
她在反省反问自己的时候,刀狻猊一笑搂住她的腰,“咱们接儿子去。”
这一年的九月九日,这位名叫“甄甄”的贤惠丫头就这么嫁给了神悟刀家二公子。江湖上众女兴叹,早知刀二公子喜欢窝边草,我就是易容乔装卖身葬父都拼死去刀家打工。可惜为时已晚,刀二公子名花有主,再去就只有为妾为路边野花的份,幸好君大公子还是孤身一人,还在天山赏雪,还可以期待。
婚嫁过后,第二天。
甄莘莀准时去刀夫人那里报到,陪她念经。
她穿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迈着小脚步“挪”进刀夫人静坐的佛堂,天知道平时这段路她只走十步,现在她走了一百零三步,好几次差点左脚绊到右脚摔死。好不容易走到刀夫人身边,恭恭敬敬的行礼请安,她一本正经的陪刀夫人坐在那里面对着一尊不知道什么大佛,垂眉低目,宝相庄严。
一柱香时间之后,刀夫人突觉有异,诧异的往旁边看了一眼——身边端庄贤淑的儿媳妇背后靠着个椅子宝相庄严的盘膝坐着,脸上微露笑容,舒舒服服的睡着——睡、着、了!
刀夫人毕竟是名门媳妇,眉头抽搐三十下之后终于决定继续念经,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然后甄莘莀睡了一个半时辰,时间到她若无其事的爬起来,拍拍灰尘,擦擦口水,端端正正的给刀夫人行礼,她下厨去了。
刀夫人满面黑线,他们家狻猊到底娶的是什么媳妇?
厨房中。
甄莘莀拿着双筷子跟在刀家做菜的师父身后,绕有兴趣的看着他炒热这个,蒸熟那个。每一盘菜做出来刀二夫人先尝一口试试看,好吃就多赞两句,多吃两口,把从未得过主人赞美的苏大厨乐得心花怒放,她也吃得兴高采烈。
用餐时……
刀家的新媳妇恭恭敬敬的说她伺候大家用餐,她连椅子也不坐,给刀家二老端茶倒水,给刀狻猊夹菜夹肉,对刀家七兄弟祥加指点,这菜吃下去对什么什么好,那菜做得又是如何繁琐。习惯沉默按顺序吃饭的刀家顿然有些不习惯,刀望山本想斥责,但他嘴巴一张甄莘莀一筷子鱼肉就塞了过来,柔声说:“吃鱼肉对老爷身体好。”
刀狻猊一本正经的按照规矩吃饭,刀望山夹一筷子,刀俊殷夹一筷子,他自己夹一筷子……但他嘴角在抽搐的偷笑——刀望山碗里已经堆满了甄莘莀夹给他的各色菜肴鱼肉,要刀望山按照家规这么一筷子一筷子夹下去,他如果不夹,下面的人没菜吃,他如果夹了,碗里的那些怎么办?看着自己老爸微微抽筋的嘴角,刀狻猊闷头吃饭,没有菜吃就吃白饭了,他是个对菜肴很挑剔的人,但对白饭却并不怎么挑剔,听说白饭有分香米胭脂米猫牙米珍珠米……煮饭的水有山泉有井水有河水……可是刀狻猊对鱼肉鸡鸭挑剔之极的舌头却吃不出那些白饭有什么不同,这点让公孙朝夕大肆嘲笑说他没有淡雅的天分,彻头彻尾是个俗人。刀狻猊却俗得悠然自在,一点惭愧的意思也没有。
但他扮着乖儿子,刀俊殷第一个无视僵在那里的老爹,夹走了一块鸡腿。老大作榜样,其余的老三老四老五等儿子们纷纷效仿,刀家按长幼吃饭的家规一败涂地。
吃完饭刀狻猊问甄莘莀:“你不饿?”
甄莘莀侧一步落后他半个身体,笑吟吟的说:“我已经吃过了。”
“吃老鼠?”他故意问。
甄莘莀不以为忤,依旧笑吟吟,“你没发现那碗酱鸭少了两条腿吗?”
刀狻猊斜眼看她,“以后我要在厨房放老鼠夹抓偷吃的老鼠。”
甄莘莀娇媚温柔的笑,拂了拂衣袖,“,你确定抓老鼠的人不会被老鼠抓?我陪娘绣花去了。”
“不要扎死自己。”刀狻猊眼睛也不眨一下说。
“我尽量。”
经过念经和吃饭两件事,刀夫人已经对这位儿媳妇满腹疑窦,甄甄平日羞涩少言,胆小怕生,不料一嫁给刀狻猊就变得如此古怪。看着慢慢走路陪她走向绣花棚的甄莘莀,她从她生的那“孙子”就觉得这姑娘古怪,今天一天下来就觉得更古怪了。走到绣花棚坐下,她开始默默绣花,甄莘莀跟着坐下,托腮对着棉布发呆,坐了半个时辰,她终于拿起绣花针要扎下历史性的第一针,突然有个小婢上前通报:“老夫人,君家的大小姐到。”
刀夫人现在看儿媳妇是狐疑,看君大小姐是头痛,小婢刚刚通报完毕,只听佛堂外“啪啦”一声大响,君霜梨用长剑砍破刀家佛堂大门,冲了进来。
哇……甄莘莀护着刀夫人往后跳了一步,这位花痴加白痴的大小姐最好去换把柴刀,这柄剑看起来像君家的另外一柄名剑,和君霜桐“文柏沉渊”齐名的“鸣凤合歌”。这种虽然名气很大样子好看但是不知道好不好用的“家传宝剑”还是不要随便拿出来砍门——她想到这里的时候刚好闪过君霜梨的第五剑,“当啷”一声君霜梨一剑斩在地上,“啪”的一声剑断。
刀夫人是个纯粹的名门闺秀不会武功,看着君霜梨持剑杀入吓得全身僵硬,符合闺秀标准的眼睛一翻仰后昏倒——她嫁给刀望山三十年,还没见过明晃晃的刀剑在自己身前划来划去的险境。
甄莘莀瞟了君霜梨一眼,这女人真的很奇怪,现在居然满面悲愤,全身发颤的来找她拼命。明玉君府的层次果然和神悟刀家一样差,君霜梨毫不怀疑的认为刀狻猊对她有意,在她惺惺作态以后刀狻猊应该痛哭流涕的来求她嫁给他,她再摆摆姿态,最后委委屈屈高高贵贵的嫁入刀家,这是君霜梨自己以为的过程吧?结果刀狻猊不但杀了他也没想到要去求君霜梨原谅他的无知无理,还闷不做声娶了她“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默默无闻的一颗小草”的刀家丫鬟甲,难怪这位认祖归宗之后趾高气扬的大小姐会神志失常,挥剑杀上门来。
她在心里为君霜桐惋惜,好好一个江湖名门,大好名声被这种白痴无聊女人毁得一干二净,以前她看君府用的是瞻仰的目光,现在她用的是同情的目光。正当她同情之间,刀家上下几乎同时抢到被打烂的佛堂,刀狻猊目光微闪,本想立刻冲上去动手救母亲和甄莘莀,突然一呆,上上下下打量起那位疯疯癫癫花痴白痴的君霜梨起来,咦……
君霜梨的武功其实很强,甄莘莀闪过她断剑第六下直劈已经心下吃惊,这么个花痴得弱智的女人居然武功练得很好,念头正在转,君霜梨突然一剑往昏倒在地的刀夫人身上砍去。围观的刀家公子们大惊,纷纷抢进门来,刀狻猊眼珠子一转一脚绊倒所有兄弟,自己也假装跌在地上起不来。甄莘莀没想到君霜梨势道凌厉真的要刀夫人的命,也没想到刀家兄弟居然会在门口跌倒滚作一团,这一剑她距离太远无可招架,情急之下大喝一声“让开!”
“倏”的一道白光闪过,寒意袭人刹那间弥漫整个佛堂。
刀俊殷骤然抬头,失声叫道:“苦寒勾!”
“当”的一声,甄莘莀袖中掷出的东西架住了君霜梨断剑一击,但她自己防无可防,被君霜梨欺到身前,“碰”的一掌击中胸口,横摔出去,口吐鲜血。苦寒勾临空架住君霜梨断剑之后自动飞回甄莘莀衣袖,看不清什么模样,但是这么三寸不到的小东西一掠竟然让四周宛如寒冬,不是苦寒勾,江湖上再没有其他东西有如此威力!
刀狻猊娶的妻子,侍侯刀家满一年的羞涩丫头甄甄居然就是“偷娘”甄莘莀!
刀家兄弟瞠目结舌,但是她为救刀夫人舍身拼命却是有目共睹,目下更是跌倒在地,生死不明。刀狻猊大怒,一跃而出抄起地上另外半截断剑一招“八云开四季”“啪”的一声断剑再碎裂成八块碎屑爆打君霜梨上下八处死穴,喝道:“你给我留下!”那刚刚展示绝世武功连伤两人的“君霜梨”转身往外就逃,刀狻猊如影随形追了出去。
刀俊殷和刀峻樵等几人面面相觑,抬起头来,却看见刀望山早已沉着脸在旁,似乎早已来了,扶起刀夫人,确认她只是受了惊吓,又按了按甄莘莀的脉门,他阴沉着脸:“还不快去请大夫救人?愣着干什么?”
“是,是。”刀俊殷心里最讨厌刀望山的家规,也最喜欢二弟这个古怪老婆,听老爹这么一吼他就知道甄莘莀舍命救刀夫人,虽然她曾经是刀望山厌恶至极的妖女,但现在查明武当静闲非她所杀,她又给刀家生了儿子,又舍命救婆婆,刀望山接受了她。
他为二弟高兴,老爹顽固成性冥顽不灵,这还是第一次没有“除恶扬善”。
刀狻猊追着君霜梨追出刀家大门,长得和君霜桐一模一样的君霜梨突然转过身对他拉开脸颊做了个鬼脸,笑眯眯的说:“我想砸烂你家的房子已经很久了。”
刀狻猊瞪眼看她,半晌说:“我居然一开始没看出来是你,想想君书生那样的气质,怎么可能会有你这样猥琐的姐姐。”
“君霜梨”“嫣然一笑”,笑得刀狻猊直起鸡皮疙瘩,慢吞吞的说:“我是好心在帮你,这叫苦肉计,一呢,能试试看甄莘莀到底爱不爱你,二呢,你看她这样舍命救你妈,就算她以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你爹我伯父难道还能把她赶出去?”
刀狻猊望天翻白眼,“你不是耍了君无双又弄断君大老爷最宝贝的那柄破剑,找到借口砸烂我家房子,还顺便耍了我,玩得兴高采烈吗?”
“君霜梨”笑吟吟的撕掉脸上带的君霜桐的面具,露出一张同样俊朗潇洒,但比刀狻猊稍微俊美圆滑的脸,肤质白皙泛着漂亮的粉色,“我明明是为你好。”
刀狻猊哼了一声,这个易容惟妙惟肖,扮花痴扮得淋漓尽致的“君霜梨”就是“天下第一厨”桃如丑。
如果说轻薄和尚、公孙朝夕这些人都是些江湖上少了他们就会很无趣的妙人,那么桃如丑就是江湖上少了他轻薄和尚和公孙朝夕都会因为没有美食去吊死,因为过度无聊而闷死的妙人中的妙人。
桃如丑是一个传奇。
他本姓柳,叫柳梨花。
即使是认识他很多年的人也只知道他菜烧得登峰造极,武功也很高,改姓桃的原因是不想有有柳下惠那样的祖宗。
他喜欢三样东西:整人、恶搞、烧菜。
刀狻猊自认比之公孙朝夕桃如丑之流,他正常得多,简直是太正常了,是江湖子弟规规矩矩的典范。
所以他突然认出君霜梨就是桃如丑的时候他只能摸鼻子苦笑,当然他也认出桃如丑是好心帮甄莘莀光明正大轰轰烈烈的亮出她是偷娘的身份。但是显然,帮他一把只是附带,桃如丑这回整得明玉君府和神悟刀家鸡飞狗跳神鬼不安,那才是他心里最舒服最开心最享受的事。
突然刀狻猊想起一件事,昆仑山天下第一聚会,桃如丑也去了,不免他阴阴笑着看桃如丑的肚子,“你最近身体如何?”
桃如丑居然眉头也不皱一下,笑吟吟的看着他:“你不知道当一个人不必讨老婆就能有儿子,那是多么让人开心的事。”
刀狻猊苦笑,喃喃的道:“你这种人如果也能讨到老婆,莫约就是牛魔王转世变成女人了。”
经过甄莘莀舍命救人,刀望山没对甄莘莀的身份多说一个字。
刀夫人清醒过来,再也不叫甄莘莀陪她念经拜佛绣花什么的,倒是甄莘莀趁“重伤”之机拉着刀夫人话家常,说什么要养兔子养猫养狗啊……刀夫人不查她在储备“食物”的习惯,在刀家养了两对小兔子,结果几个月后刀家遍地兔子。
兔子多了以后刀望山想杀却又碍着善良的刀夫人不敢杀,刀俊殷弄了头狼回来想让它吃兔子,结果狼和兔子相处甚欢,兔子爬到狼头上睡觉,把刀望山气了个半死。自从家里有了许多动物,刀家家规皆悉被破坏,变成了早上起床全家带着兔子和狼上后山溜兔溜狼,吃饭的时候一半饭菜喂到兔子和狼嘴里,庭院的花草被吃光以后,刀峻樵突发奇想在家里种萝卜,于是神悟刀家一家投入了辛勤耕种萝卜的革命事业中去……
一年以后刀狻猊望着家里的菜地小猫小狗小兔小鸡小鸭……大灰狼等等挤在一起睡觉的东西,还有抱着宝贝儿子叫他冰冻西瓜来吃的甄莘莀,忍不住微笑:如果没有这个“野生”的女人,怎么能把“家养”养得已经傻掉的刀家,带到“幸福得不可思议”的世界?
她转过头来对刀狻猊微笑,举起儿子的手召唤他,“过来。”
刀狻猊大步走过去,见她把儿子高高提起,“笨儿子终于会说话了。”
他大喜,“他说了什么?”
甄莘莀惨叫:“他说:‘我不要。’”
刀狻猊愕然:“什么我不要?”
甄莘莀继续惨叫:“我叫他冰西瓜,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不要’。”
刀狻猊和甄莘莀看着笑得傻里傻气好像很好欺负的儿子,同时哀号:“那就是说以后叫他冰冻猪肉、冰冻蔬菜、冰冻水果什么,他不要?”
刀狻猊捏着儿子灿烂得一塌糊涂的笑脸,“儿子啊,冰西瓜!”
“我不要!”甄莘莀怀里的儿子傻里傻气可爱懵懂却清晰可闻的说。
“冰西瓜!”
“我不要!”
“冰西瓜!”
“我不要!”
……
后来刀狻猊终于明白,他儿子是什么样善良得一塌糊涂好欺负得莫名其妙,但坚持己见的时候在婴儿时期就能坚持和他如此对话一个时辰直至胜利的好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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