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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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们,就只有命案必破,才能获得认可,才算是完成了使命。”我严肃地说,“虽然很多人认为命案必破是扯淡,事实上也没有哪个城市可以每年都命案必破,我们省每年命案侦破率总是在百分之九十九点几,达不到百分之百。但是我认为,只有有了目标,才能敦促我们不懈怠,不轻易满足。”
“确实,每破一起大案,群众都是会认可我们的。”韩亮说,“只是这种夹道欢送的模式,倒是第一次遇见,感觉确实很棒。”
“是啊,这算是一件激励着我们的小插曲吧。我们不敢说所向披靡,但一定要乘风破浪!”我越说越激动,“再来案子,我们一样义无反顾去侦破它!”
“喂,秦乌鸦,求你了!”林涛连忙伸手制止我。
可是话音刚落,调度电话就应景地响了起来。
“我的天哪!”林涛伸出的手还没收回,直接拍脑瓜上了,“你真是名不虚传!你以为出勘现场算什么好事啊?”
“不长痔疮啊!”大宝精神抖擞地按下了电话的免提键。
“丽桥市发生一起命案。”指挥中心说,“早晨七点半接到的报警,在一个回迁小区里,一对母子被杀身亡。刚刚丽桥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发来了邀请函,希望省厅给予支援。我们已经请示了在外出差的陈总,陈总指示勘查一组速赴丽桥市参与案件侦破。”
“知道了,案件有具体情况吗?”我问。
“没了,就这么多。”指挥中心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了,大家都在发愣。确实,最近的案件有点频繁,让我们没有什么喘息的工夫。
我看着发愣的几个人,笑道:“走吧,赶去丽桥还能听个案件前期情况,才到午饭的时间。”
一语惊醒梦中人,几个人纷纷起身整理着属于自己的勘查箱。
十分钟后,七座的勘查车发动了。
“一对母子被杀?那肯定是父亲干的。”大宝猜测道。
“这是什么理论?”我问。
“直觉。”大宝一脸神秘。
“你还记得不?上次那个被杀的母亲,还有那个因为咬伤了犯罪分子,而被刺了十几刀的小女孩?”我说。
“记得,记得。”大宝的表情瞬间变得沮丧,“那个案子太惨了,不能提,提到就心痛。”
“希望这个案子不会那么惨。”我说。
想了想,我拿出电话拨通了丽桥市公安局强局长的电话。我就是这么心急,在出勘案件之前,希望可以尽可能多地了解案件的情况。一来是满足好奇心,二来是有心理准备和技术上的准备。
法医在尸检之前都会制定预案,这样才能让尸检工作更加细致全面。出勘现场其实也是这样,如果在了解初步案情之后,可以有勘查重点的预案,这样的勘查就会更加深入。甚至因为预案做得好,现场复勘工作还没进行,案件就能侦破了。
“死者曹静,二十八岁,市公路局的职工;另外一个死者是三个月大的婴儿,还没有登记户籍。”强局长说,“结合报案人反映的情况,以及法医初步尸表检验的情况来看,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多。”
“确定是命案吗?不是自产自销吧?”我问。
毕竟杀孩子的案件,除了小孩子作案,最多的就是杀亲案件了。我们之前也遇见过亲生母亲杀死自己的孩子,然后自杀的案例。
“曹静应该是颈部中刀死亡,现场没有符合凶器特征的刀具,所以肯定是他杀了。而且,曹静身上有威逼伤和约束伤。”强局长说,“现场有翻动痕迹,看起来,应该是凶手骗开大门以后,对被害人约束、威逼并进行抢劫的案例。”
“那孩子的父亲呢?”我接着问。
“孩子父亲叫石远征,在市政府工作。案发的时候,他在外地出差。”
“这个,靠谱吗?”
“靠谱。外围调查很明确,从用车信息和宾馆住宿、监控信息,到同行人员的调查情况,都能确定石远征案发时不在现场。”强局长说,“而且,孩子父亲的通讯情况也都查了,在案发前后没有异常。他,可以排除疑点。”
“如果是抢劫杀人案,那就比较复杂了。”我说。
对于没有特定目标的流窜作案,侦破难度不言而喻。通过我们对此案前期的了解,现在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所以,打完电话以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不仅仅是因为案件难度可能很大,更是为两个无辜的逝者默哀。
2.
在丽桥市公安局一辆警车的引导下,我们的勘查车直接驶进了案发现场的小区。此时已经接近中午,居民们都陆续下班归来,现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警戒带把案发的第三单元口封闭了起来,但是因为不能阻止第三单元的居民回家,所以住在三单元的居民,确实还是可以进单元的。在案发的305室门口,警察拉起了第二道警戒带。
看着三单元的居民带着一副惊恐的表情进入楼道,林涛顿足道:“单元里的痕迹算是没有了。”
我摊摊手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就看中心现场怎么样了。”
我们穿好勘查装备,跟着强局长一起走到三楼的中心现场门口。门口负责警戒的警察看到强局长,掀起警戒带让我们进入。我没急着进入现场,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
现场的户型是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标准居家型户型,面积有一百平方米左右。大门打开,面对着房屋的客厅。在客厅的四周,有五扇门,分别通往三间卧室和厨房、卫生间。
客厅的摆放是整齐的,门口放着一个白色塑料泡沫盒子,盒子的一个底角被摔烂了,旁边还有碎裂的几小块塑料泡沫。泡沫盒子没有盖子,里面放着两桶奶粉和一袋米粉。
客厅餐桌旁的椅子上放着一个红色的女士挎包,是打开的。
离餐桌不远处,一间卧室的门口俯卧着一具女尸。女尸不是正常的俯卧状态,而是在跪姿的情况下,上半身伏地。长发散乱在地板上,也看不到面部。女尸旁边的墙面和房门上,喷溅状血迹清晰可见。女尸的旁边,还有大片的血泊,阻挡了卧室到客厅的通道。
“我就服了,最近总碰见这样的案件。”林涛正蹲在大门口观察大门锁芯,说,“就没有一个好载体的地面。”
我听林涛这么一说,看了看客厅地面。客厅地面铺着强化复合地板,不是光面的,而是人工制造出凹凸不平的木纹的。我俯身用侧光看了看地板,非常干净,说明这家的女主人平时不仅独自带着婴儿,而且还很勤劳地打扫卫生。这样的载体,除非能发现血足迹,不然根本不可能提取到有辨认、比对价值的足印。
“有多少条件做多少事。”我说,“咱们也不能总指望着每起案发现场都能顺利提取到所有类型的物证。门锁怎么样?”
“门锁完好。”林涛起身说道,“没有撬压、技术开锁的痕迹。”
“从窗户进来的贼?”大宝插话道。
我摇了摇头,指着地上装奶粉的塑料泡沫盒子,对强局长说:“是不是因为这个?”
强局长点了点头。
大宝走进屋内,蹲在泡沫盒子旁说:“因为这个?这个是什么?什么意思?”
“门口就是这个,而且你看到这个盒子,第一感觉是什么?”我问大宝。
大宝抬眼看着我,眨巴眨巴眼睛说:“第一感觉?嗯,应该挺好喝的吧。”
“扯淡。”我拍了一下大宝的后脑勺,说,“我第一眼看见这个盒子,最先想到的,就是快递外卖。”
“哦!冒充外卖骗开大门,然后实施抢劫?”大宝说。
“不过,案发时间点是半夜。这么晚的快递,也会开门吗?”我低声嘀咕着,走进了中心现场。
尸体所在的位置是书房的门口。包括书房在内的三个房间,都有翻动的痕迹。所有的柜子、抽屉都被拉开了,也有一些物品掉落在地上。
主卧室的地板上,铺了一层塑料泡沫拼图,是蓝精灵的图案,显得房间非常温馨。在大床的旁边,放着一个小摇篮。第二具尸体——那个可怜的婴儿就躺在里面。
我走到摇篮的旁边,尸体的面部覆盖着毛毯,据说是120医生赶来,确证婴儿已经死亡后盖上的。我碰了摇篮一下,摇篮吱吱呀呀地响了半天。
我迟疑了一下,咬牙掀开毛毯,一张乌紫色的小脸呈现在面前,面颊部位有一些出血点,口鼻部有一些蕈状泡沫。婴儿的眼睛微睁,口唇青紫,在颈部和四肢可以看见已经形成了的尸斑。
看到这个景象,我的心里一阵刺痛。相信其他几个人也和我一样,都在婴儿床前站着愣了好久,没有说话。
陈诗羽率先打破了沉寂,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畜生啊!真是作孽!”
“我看书上说,蕈状泡沫不是溺死的人才会有吗?”程子砚接着问。
“不是。”我说,“蕈状泡沫的形成机理是因为气管痉挛,气管内黏液增多,空气和黏液因为痉挛搅拌而形成。形成的泡沫会顺着呼吸道涌出口鼻,擦掉以后会继续形成。所以,电击死、机械性窒息死、溺死或者某些药物中毒死亡,都是有可能形成蕈状泡沫的。”
其实,我也是在用科普的形式,来缓解内心的郁闷。
“从这个现场情况来看,肯定不会是溺死。”大宝一边拿起大床上的一个iPad左右看看,一边说,“看面部的窒息征象,他应该是被捂闷口鼻而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我点头表示认可,和林涛一起先在房子里对所有被翻动过的地方进行勘查。
“凶手是戴了纱布手套了。”林涛在一处柜门处,发现了几片血迹,用放大镜观察后,发现是指印。不过,这些指印没有纹线,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整齐的纤维痕迹。林涛说完,举起挂在胸前的照相机拍照固定。
我在现场走了一圈。除了两个卧室和一个书房都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卫生间还有一些线索。我发现在一根毛巾杆上,整齐地挂着五条毛巾。在第三条和第四条毛巾之间,有一个空当。显然,这个空当并不是主人有意留出来的。
“不可能,不可能!”
我突然听见房子的大门口传来一个沉重的男声,于是赶紧走出卫生间查看。
就见两名警察正架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男人穿着整齐的西服,斜挎着一个背包,梳着整齐的分头,长相斯文。虽然穿着整齐,但是神态却是异常落魄。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双腿发软,只有依靠两名警察的力量,才勉强处于直立状态。
“石先生,你不能进去。”警察吃力地架着石远征,并且用力阻止石远征的上半身向室内移动。
“我要看看我的小石头,我要看看我的小石头。”石远征魔怔似的说。
我又想起了婴儿尸体的惨状,心口又是一阵烦闷。
“会有时间看的。”警察安慰地说。
石远征费力地推开警察,靠着门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口水从嘴角流出,滴落在衬衫的领子上,但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我见过无数死者家属在得知噩耗之后的反应,虽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现,但是经常可以看到像石远征这样的。眼泪不代表悲伤,悲伤也未必有眼泪。
我知道,石远征的表现,不会是装出来的。
我走到石远征的旁边,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一个刚刚失去了妻子的丈夫,一个刚刚失去了爱子的父亲,这种巨大的打击不言而喻。我静静地等了有十分钟,见石远征的呼吸慢慢地有所恢复,才蹲下身来,轻声问道:“你的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石远征听见有人和他说话,先是一愣,继而并没有回答,只是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静静地等着他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他摇头说:“没有,都是公务员,存款都在银行里,家里没什么。”
“确定吗?”我问。
“确定。”他说。
我点点头,用身体遮住大门。因为此时殡仪馆的人员正在把尸体搬运出去,所幸在巨大悲痛当中的石远征并没有看见运尸体的过程。
我听见楼道外面围观群众一阵骚动,知道尸体已经运走了,于是递给石远征一对鞋套,然后让两名警察扶起石远征,走进了屋里。
我刻意地让石远征远离那一摊血泊,一是害怕他情绪失控,二是怕他踩到了血泊影响林涛的勘查。不过,当石远征走到血泊旁和卧室摇篮旁时,忽然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这一举动,倒不属于常见的悲痛类型。不过我知道,外围调查已经清楚了,石远征没有作案的动机和时间,也没有雇凶的通讯迹象。
我带着石远征挨个房间过了一边,主要是让他对被翻动的地方进行辨认,看看通过直观的观察,能不能发现有什么丢失的东西。走了一圈,居然没有发现丢失任何东西。
唯独走到卫生间时,看到我指着的毛巾杆上的那一块空当,石远征一直摇着的头终于停了下来,他说:“这儿应该有我的洗脸毛巾,蓝色的,丢了。”
“丢了块毛巾?”大宝惊讶道。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小羽毛你带两个技术室的同志去外围搜索一下,重点找毛巾。”
陈诗羽点头离开。
我对石远征说:“小石你这两天恐怕要住在派出所了,一方面我们有必要对你进行保护,另一方面可能会有问题随时问你。”
“住哪儿又有何区别?家都没了,家都没了。”石远征喃喃道。
我给两名搀扶着石远征的警察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带离石远征。然后我走到林涛的身旁。
林涛一会儿蹲在地上,一会儿趴在地上,在找痕迹。
“第一杀人现场肯定是在喷溅血迹的起始端。”我指着血泊旁墙壁上的喷溅血迹说,“死者曹静从中刀到死亡,都是在这个位置,没有任何移动,这没问题吧。”
“没问题,而且中刀的时候还是跪着的,然后就直接趴地上死了。”林涛好像并没有仔细听我说话,仍蹲在地上忙活着,“我就不信了,一个室内现场,就找不出一点痕迹?”
“你忙吧,我去尸检了。”我拍了拍林涛的肩膀。
“别乱拍,新衬衫。”林涛依旧看着地面,说。
我笑了笑,朝大宝招招手,撤离了现场。
丽桥市公安局刚刚改造完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原来的破烂小间,现在鸟枪换炮变成了一栋两层小楼。一楼是解剖区,有两间解剖室。这样规划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两台解剖同时进行,并且都能有防污染的保护措施。这样,工作效率就得到了大大的保障。
我坐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盘算好了,在穿好解剖服的时候,我就冲进了一号解剖室,因为一号解剖室里停放着曹静的尸体。作为法医,最害怕的,就是解剖婴儿的尸体,尤其是被杀害的婴儿的尸体。于是,我带了私心,想保护自己的情感,选择了一号解剖室。
大宝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就牺牲他去检验婴儿尸体吧,我这样想着。
曹静穿着一身短袖睡衣,胸前大量血迹。我们除去了曹静的衣服,在固定拍照之后,把尸表黏附的血痂用酒精棉球清除干净。
曹静毕竟年轻,刚生完孩子,却没有影响体形。大腿有一些妊娠纹,但并没有被性侵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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