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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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屠夫十字镇出来,一路上他们都是沿着一排深绿色的灌木和树林前进的,现在这排灌木和树林开始缓缓地向南拐。在第六天行程的上午十点左右,这四个人在转弯处停了下来,凝视了一会儿斯莫基希尔河沿河的小路。从他们停下马来的地方开始,草原陡然下沉,因此在远处,透过灌木和树林,他们可以看到缓缓流淌的河流。远看,河流也不再是浑浊的绿色。阳光把河面照得一片银白,看上去清澈冰凉。三个骑马的人将马靠在一起,牛队把头转向河水,哞哞地叫着。查理·霍格让它们停了下来,将马车刹住,他离开弹簧座位,从马车上爬下来,迅速赶到其他三个人跟前。他仰头看着米勒。

“从这里开始,小路沿河蜿蜒向前,”米勒说,“一直到阿肯色。如果我们沿河走,就不怕没水,但要推迟一星期才能到达目的地。”

施奈德看着米勒,笑了笑。满脸尘土衬出他的牙齿雪白。

“我猜你是不打算沿河走的。”

“沿这条小路走会耽误一个星期,或者更长时间。”米勒说,“这片地方我以前走过。”他用手指着斯莫基希尔河沿河的小径以外西边的那片平坦草原说道:“了解那片地方的人会找到水的。”

施奈德笑着转向安德鲁斯,“你好像还从来没有过唇干舌燥的体验吧。我说的是令人煎熬的干渴,因此我想问你该怎么走也是白搭。”

安德鲁斯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没有发言权。我对这片地方一无所知。”

“米勒了解这片地方,”施奈德说,“或者至少他是这么告诉我们的,所以我们都得听他的。”

米勒笑着点点头。“弗雷德,听起来你好像要得到一个星期的额外报酬。你不是怕走一段喝不上水的路程吧。”

“我以前经历过,”施奈德说,“看着马和牛饮水,而自己只能忍着干渴,差不多要晕过去,这种感觉一直让我胆战心惊。”

米勒咧嘴笑了。“确实够吓人的,”他说,“我曾遇到过。但再走一天的路程就会有水,那么糟糕的情况是不会发生的。”

“但还有一件事,”施奈德说,“你说你多长时间没有走过这片地方了?”

“有几年了,”米勒说,“但有些事情人是不会忘记的。”米勒虽然脸上微笑着,语气却强硬起来,“弗雷德,你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对意见吧?”

“没有,”施奈德说,“我只是想有些话应该说明白了。我说过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直到返回屠夫十字镇。现在我们就走吧,走哪条路我是不在乎的。”

米勒点点头,转向查理·霍格。“我想我们最好让牲口好好歇一会儿,让它们饮足水,然后再上路。我们尽量多带些水在路上,以防万一。你照看牛队饮水,我们尽量多弄些水上车。”

查理·霍格牵着牛朝河边走去,其他人走到马车旁,凡是能盛水的器皿都找了出来。米勒找出一块盖物资的帆布,大致做成桶的样子,用刚才在河边砍的嫩绿树枝撑起来,口开着。他把另外两根树枝系在一起,弯成一个圈,再系起来,用皮带把这个枝条圈固定在方形帆布的四个角落附近。他把粗短的树枝削成一定长度,嵌入到枝条圈里,这样一个直径五英尺、高四英尺的容器就做成了。然后他们三人用查理·霍格做饭用的水桶、水壶和一个小木桶从河边打来水,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将那个帆布容器盛了四分之三满的水。

“差不多了,”米勒说,“再盛的话,水就要漫出了。”

他们在斯莫基希尔河旁边的阴影处歇了下来,那几头牛沿着河岸走来走去,吃着有充足水源滋润的肥草。因为天气炎热,还因为他们即将要走的地方干旱,米勒告诉他们,要晚一些才开始他们的第二段旅程。因此查理·霍格有时间蒸煮浸泡过的青豆、咸猪肉和咖啡。他们疲倦地躺在长满草的河岸边,直到下午的太阳把阴影推到别的地方。他们听着潺潺的流水平缓、清凉、自由自在地从他们身边流过,又流回到他们刚才跋涉过的大草原,流经屠夫十字镇,继续向前往东流。太阳照在安德鲁斯脸上的时候,他坐了起来。米勒说:“我们启程吧。”查理·霍格把牛赶到一起,给它们一对一对地上了轭,然后套在马车上。一队人马转向了平坦的草原,那里既无树木,也无小径引导,他们向前驶去。不久,标记斯莫基希尔河的那片绿树林就看不见了;在连绵平坦的大草原上,安德鲁斯只有紧盯着米勒的后背,才能找到前进的方向。

黄昏降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疲倦不堪,如果不是驮着人的马疲惫地蹒跚而行,安德鲁斯或许还以为黄昏来临,把他们留在了他们出发的地方——斯莫基希尔河的拐弯处。整个下午的行程都是连绵不断的草原,没有树木、没有峡谷、没有山头作为路标指示米勒他该往哪儿走。到晚上宿营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找到水。

他们从马上取下包裹,在草原上搭起帐篷,大家都没有说话。查理·霍格把牛一头一头牵到马车后面;米勒把那个帆布容器竖起来让牛饮水。借着提灯的光亮,他严密注视着水的高度:一头牛喝完了自己的份额,米勒就会立刻喝道“够了”,并且踢上一脚,然后由查理·霍格牵着走开。当所有的牛和马都饮过了,容器里还有四分之一的水。

过了好一会儿,查理·霍格用中午休息时捡拾的木柴生起营火,大家蹲在营火旁喝起咖啡。施奈德毫无表情的脸紧绷着,在闪烁的火光中不时抽搐一下。他冷淡地说:“宿营没有水喝,我不在乎。”

没有人搭话。

施奈德继续说:“我猜帆布容器里还有一点水。”

“大概还有四分之一。”米勒说道。

施奈德点点头。“我想,那点水够我们再走一天,虽然有点渴,但应该可以坚持一天。”

米勒说:“我想也是。”

“如果我们找不到水的话。”施奈德说。

“如果我们找不到水的话。”米勒表示赞同。

施奈德端起铁皮杯子,喝完最后一点咖啡。火光中,他抬起的下巴胡须倒竖,喉结颤动。他语气冷淡,慢吞吞地说道:“我想我们最好明天能找到水。”

“最好是这样。”米勒说,“水多得是,只等我们去找。”没有人回应。他继续说道:“我一定是在什么地方错过了标记,在附近应该有水。但没有多大关系,我们明天一定会找到水。”

其余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米勒。光线渐渐昏暗,米勒分别看了看他们三个,看施奈德的时候,目光冷淡,停留的时间要长一些。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小心地把杯子放在查理·霍格面前的地上。

“我们睡一会儿吧,”米勒说,“明天我想起大早出发,趁天气还凉爽。”

安德鲁斯想入睡,尽管他十分疲劳,但就是睡不沉。帆布容器里还剩下一点水,敞开着放在马车上,由关闭的尾板挡着。拴在马车后面的牛队哞哞低声叫着,蹄子刨着地面,顶撞那块尾板。安德鲁斯不时被这些声音吵醒。

米勒的手拍在安德鲁斯的肩膀上,把他从不安稳的睡眠中惊醒。他睁开眼,黑暗中米勒模糊高大的身影站在面前,他听到其他人在周围走动着,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一边摸索,一边骂着粗话。

“如果我们让牲口早点出发,它们就不会想到要饮水。”米勒说。

东方要亮不亮的时候,牛队套上了轭,一队人马又开始西行。

“你们让马自己走,”米勒说,“它们想走多快就走多快。我们最好别催,直到我们找到水。”

气温越来越高,牛和马懒散地走着。太阳渐渐亮了起来。米勒一马当先,把大部队远远甩在后面。他在马鞍上坐得笔直,头不断转动,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有时候他跳下马,仔细查看地面,好像地上隐藏着什么踪迹,他坐在马上会错过似的。他们这样继续着行程,一直到中午,又延续到下午。有一头牛绊了一跤,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它的钝角划了一下自己的同伴,米勒这才叫队伍停下来。

“把你们的水壶灌满水,”米勒说,“我们得给牲口饮水了,饮完了就没有水剩下了。”

几个人按照吩咐,默默地把水灌进水壶。施奈德最后一个走向帆布容器。他先把水壶灌满,大口地喝了几口,然后再把壶灌满。

接着牛一头头地被牵到马车后面敞开的帆布容器旁边,施奈德帮助查理·霍格控制着牛队。牛队饮完水,就被拴在离马车较远的地方,这时再让马喝完剩下的水。当马把自己所能喝到的水喝完时,米勒拆散了撑住帆布容器的枝条。在查理·霍格的帮助下,他把残留在帆布缝里的水一滴不剩地倒入自己的水壶里。

查理·霍格解开牛队,让它们在淡黄的矮草上吃草。然后他回到马车前,拿下一包饼干。“别吃太多,”米勒说,“否则会让你口干舌燥。”

几个人蹲在马车前的狭长阴影里。施奈德细嚼慢咽地吃着饼干,吃一块喝一口水。

最后他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问米勒:“米勒,怎么回事?你真知道哪里有水吗?”

米勒说:“一堆石头过去一点,我想我没有记错。再走半天,我们应该会碰到一条小溪。”

施奈德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嘲弄。然后他挺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米勒,我们现在在什么方位?”

“别担心,”米勒说,“我离开这儿以后,有些标记已经改变了,但再过半天,我会确定我们的方位的。”

施奈德咧嘴笑了笑,然后摇摇头。他轻轻笑出了声,然后摇着头坐在地上。

“我的天,”他说,“我们迷路了。”

“只要我们沿着这条线路往前走,”米勒从他们马车的阴影处指着落日方向,“我们没有迷路。今晚或者明天黎明一定会找到水。”

“这片地方广阔无边,”施奈德说,“没有什么东西是确定的。”

“不用担心。”米勒说。

施奈德看着安德鲁斯,脸上仍然挂着笑。“安德鲁斯先生你觉得怎么样?想想也会让你口干舌燥,对吧?”

安德鲁斯迅速把视线从他身边移开,皱着眉头,但施奈德说得没错。他吃着饼干,突然觉得干得难以下咽,像晒干的沙子一样。他一直在干咽着饼干。他看到查理·霍格把吃了一半的饼干放进衬衫口袋里。

“我们现在还可以向南穿过去,”施奈德说,“一天,至多一天半,我们可以到达阿肯色。牲口可以再支撑一天半。”

“这样我们就要耽搁一个星期,”米勒说,“再说,也没有必要。我们只是口干一点,但我们可以挺过去,我了解这片地方。”

“了解得还不够,否则我们就不会迷路了,”施奈德说,“我说,我们改变方向,到阿肯色去,那里肯定有水。”他拔起他们身旁的一束枯干的黄草。“看看,这地方一直干旱,我们怎么知道那条小溪没有干枯呢?如果池塘没有水怎么办?”

“这地方有水。”米勒说。

“有没有看到野牛的踪迹?”施奈德看看他们每个人,“没有一点踪迹。没有水,就没有野牛。我说,我们应该到阿肯色去。”

米勒叹了口气,冷冷地朝施奈德笑了笑。“我们永远到不了阿肯色,弗雷德。”

“什么?”

“我们永远到不了阿肯色。我们离开斯莫基希尔河后,一直沿偏斜的方向往前走。即便牲口饮足了水,也要走两天半才能到达阿肯色——差不多和回到斯莫基希尔河一样糟糕。没有水,这些牲口永远到不了。”

“该死,”施奈德轻声说道,“你应该早告诉我们。”

米勒说:“不用担心。我会让你喝上水的,哪怕是挖口井。”

“该死,”施奈德说,“你这个混蛋。我真想一个人一走了之。或许我会到达阿肯色。”

“或许你到不了,”米勒说,“你了解这片地方吗,弗雷德?”

“你明知故问,我不了解。”施奈德说。

“那么,你最好和队伍一起走。”

施奈德看看大伙儿,又看看他。“你有把握大家会跟你一块走吗?”

米勒绷紧的脸庞松弛了,嘴角又出现了稀疏的皱纹。“我会一如既往地往前走。我只要重新找到对大地的感觉就行了。我太聚精会神观察了,过于用力回忆某个标记。一旦我找到对土地的感觉,所有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你们也就不会有问题了。”

施奈德点点头,“我猜查理·霍格会跟你走,对吧,查理?”

查理·霍格突然抬起头,像受了惊吓似的。他摸了摸残肢。“米勒到哪儿,我就到哪儿,”他说道,“口渴的时候,他会带我们找到水的。”

“当然。”施奈德说,他转向安德鲁斯,“那么,就看我们俩的了,安德鲁斯先生,你有什么要说的?马车和牛队都是你的。如果你说我们往南走,米勒要反对你的意见就难了。”

安德鲁斯看着地上。干枯的细草间的大地都是泥土粉末。尽管他没有抬头看,但他知道大家的眼睛都在看着他。“我们已经走了那么远,”他说道,“我们最好还是跟着米勒。”

“好吧,”施奈德说,“你们都疯了。但看起来我别无选择,只能跟你们一起干了。”

米勒的薄嘴唇一咧,微笑了起来。“你担心过头了,弗雷德。如果真那么糟糕,你可以喝一点查理的威士忌对付一下,现在一定还剩下九或十加仑威士忌。”

“马听了你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施奈德说,“我认为靠着十加仑的威士忌,我们一定能离开这儿。”

“你担心过头了,”米勒说,“你一定会活到一百零五岁的。”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会跟你一起走的。现在让我休息一会儿。”说完,他侧身躺下,滚到马车的阴影里,背对着他们睡着了。

“大家最好都睡一会儿,”米勒说,“在高温下行走吃不消。我们睡一会儿,晚上启程。”

安德鲁斯侧身躺着,头枕双臂。他从阴影处望出去,看着远处的平坦草原。在他视野所及之处,大地平整无奇。离他鼻子几英寸的地方僵直站立着的草由近及远逐渐模糊,汇入远方,远方好像突然来到眼前。他闭上眼睛,不再看眼前的东西。他的手指尖用力推开了草丛,他能感到手指尖上的泥土粉末。他把身体压在地上,什么也不看,一直到因看了令人头晕目眩的草原而产生的恐惧消失,好像这种恐惧通过手指又传回了它的源头——大地。他口干舌燥,伸手想要拿水壶,但还是克制住了。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将干渴驱出身体。他紧贴着大地,过了一会儿,身体放松了下来。临近傍晚,他睡着了。

太阳的利刃切向远方地平线的时候,他们重新上路。

夜晚很快降临。月光中,米勒走在前头,俯着身子,像个疯狂的影子,在马鞍上摇来晃去。安德鲁斯和施奈德信马由缰地向前走着,米勒一个人却策马在草原上穿来绕去,草原在夜晚像是闪着亮光。只见他无缘无故地放弃他们原来走的线路,走上一条偏离原路很远的新线路。走上个把小时,又放弃这条线路,走向另一个方向。在最初的几个小时,安德鲁斯试图记住路线,但疲倦很快让他注意力涣散。晴空中的星星,朦胧的月亮在脑子里旋转。他闭上眼睛,俯身颓然地坐在马鞍上,让自己的马跟着施奈德和米勒前进。即使夜晚天气凉爽,他还是感到口渴难熬,偶尔喝一口水壶里的水。他们停下过一次,让马吃草;安德鲁斯坐在马鞍上,没有下马,昏昏欲睡中,对周围发生的事情迷迷糊糊。

他们一直走到第二天清晨,一直到气温变高。牛队步履缓慢。它们几乎哞哞叫个不停,呼吸粗重干涩。连安德鲁斯都看出它们的皮毛变得黯淡,肋骨和两侧的骨头凸显出来。

施奈德骑马过来,走在安德鲁斯身边,扭头朝牛队方向看去。“牛看上去很糟糕,我们本应该向南走。运气好,或许可以到达阿肯色。”

安德鲁斯没有搭腔。他的喉咙干得受不了,他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到马鞍后面,拿起他的水壶,喝了两大口。施奈德笑了笑,策马走开了。安德鲁斯下了很大决心才把水壶盖上,重新放到马鞍后面。

刚过中午,米勒勒马停住,下了马,回身朝缓慢前进的马车走去。他挥手让查理·霍格停下来。

“我们在这儿等高温降下来再走。”他随即说道。他走到马车的阴影里。施奈德和安德鲁斯朝他走过来。“牛队看上去很不妙,米勒。”施奈德说。他转向查理·霍格:“它们还怎么拉车?”

查理·霍格摇摇头。

“它们的舌头开始肿了。挺不过今天。还有马,看看它们。”

“没关系。”米勒说道,声音低沉刻板,像是怒吼。他眼睛的黑瞳孔毫无表情地闪着光,盯着他们,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似的。“水壶里还剩下多少水?”

“不多了,”施奈德说,“或许够我们挨过今晚。”

“拿来。”米勒说。

“听着,”施奈德说,“如果你以为除了自己喝我还会让水用在其他地方,那你——”

“拿来。”米勒说。他转头看着施奈德。施奈德轻声咒骂着站了起来,拿来他自己和安德鲁斯的水壶。米勒把两只水壶收集起来,又把自己的水壶和这两只水壶放在一起,然后对查理·霍格说:“查理,去把小桶和你的水壶拿过来。”

施奈德说:“听着,米勒。这些牛撑不了多久。这样浪费我们仅有的一点水毫无用处。”

“闭嘴,”米勒说,“争吵只会让我们更加干渴。我说过,我们还有查理的威士忌。”

“天哪!”施奈德说,“你还当真啊。”

查理·霍格回到马车的阴影处,把一只水壶和一个木桶拿来递给米勒。米勒小心翼翼地把木桶放在地上,用力旋转木桶好几分钟,好让木桶在粗短的草上放平。他把水壶的盖子一个个地打开,认认真真地把水倒进木桶,并且让水壶在木桶上方停留好几分钟,直到最后几滴水聚在水壶口,悬在那里,最终滴进木桶。最后一个水壶倒完后,木桶里有大约四英寸高的水。

施奈德拿起自己的水壶,仔细瞧了瞧,然后看了看米勒。他用尽全力把水壶扔向马车车身,水壶从马车车身上弹了回来,掠过施奈德身边,落在草丛里。

“去他妈的!”施奈德大声喊道。他的嗓门在炎热寂静的大地上如同一声惊雷。“那么一点点水你指望它能起什么用?你在白白浪费水。”

米勒没有看他。他对查理·霍格说:“查理,解开牛队的轭,把它们一头一头地带过来。”

三个人在一旁等着——米勒和安德鲁斯沉默不语,施奈德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转来转去,又无可奈何。米勒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破布,把它浸在水中,轻轻挤了挤,小心地举过木桶,不让点滴水丢失掉。

“弗雷德,你和威尔一起抓住牛角,别让它乱动。”

施奈德和安德鲁斯一人抓住一只角。查理·霍格用健全的胳膊夹住瘦削绷紧的牛脖颈,鞋跟戳进地里,用力拖着牛,不让它往前冲。米勒用湿布湿润牛干燥的嘴唇,然后又把布浸在水里,再挤一挤,这样就不会浪费一滴水。

“把牛角往上抬。”米勒对施奈德和安德鲁斯说。

牛头抬了起来,米勒抓住牛的上唇,往上拉。牛的舌头又黑又肿,在嘴巴里不断抖动。米勒又十分小心地清润毛糙肿胀的舌头。他的手和手腕伸入眼睛看不到的牛的喉咙里。在把手缩回来的过程中,用力挤压湿布,几滴水滴到牛的舌头上,舌头像一块黑色的干海绵很快就吸干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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