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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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顿人吃的晚餐啊,”他凄苦地低声说。“我家里的狗都怕吃不下哩。难道你我只配吃这种东西?还算是一条大船的水手舱哩!……盘子里连一片肉也没有。我把所有的橱柜都看过了。……”

黑汉目瞪口呆,好像出于意外地被人用外国话招呼的样子。唐庚换了个语气:——“给我们点儿烟草吧,朋友,”他很亲热地说道,“我已有一个月没有抽烟,也没有嚼烟草了。我简直要发疯啦。喂,老家伙!”

“别凑什么近乎,”黑人说。唐庚倒吓了一跳,在近旁的一只箱子上坐下了,简直莫名其妙。“我们又没有在一起待过,”吉姆斯·惠特用深沉的低音继续说。“喏,烟草在这儿。”犹疑了一会儿,他问道:——“上回你在哪一条船?”“黄金国号,”唐庚嚼着烟叶含糊地说。黑人低低地吹着口哨。——“逃出来的么?”他简截地问,唐庚点点头,他鼓着一边面颊。“我自然只好逃走,”他咕哝说。“他们打这儿路过,拳打脚踢地揍死了一个侨居美洲的南欧人,跟着就来找我。我只好远远避开。”——“丢下你的行李没带出来?”——“是啊,行李和钱,”唐庚回答,微微提高他的声音;“我什么都没有啦。没有衣裳,没有铺盖。这儿有一位脚向外拐的爱尔兰小伙子给了我一条被毯。……我想今晚上我只好裹着前中桅的支索帆睡觉呢。”

他在甲板上走着,背后曳着被毯的一角。辛格尔敦目光没斜一斜,稍微移向一边让他过去。黑人脱了他岸上的服装,穿着干净的干活时穿的衣裳坐在他的箱子上,一个胳膊伸在膝盖上面,他对辛格尔敦注视了片刻,随便问道:——“这是哪一种船呀?倒不错哩??”

辛格尔敦没有动弹。过了许久,他板着脸说:——“船!……什么船都没有错儿。关键在船上的人!”

他保持着深深的沉默继续吸烟。他曾经消磨了半个世纪去倾听波涛的澎湃,所得的智慧这会不自觉地从他干枯的嘴唇边吐露出来了。猫儿在绞车上呜呜地叫。吉姆斯·惠特突然发出一阵响亮的咯咯的咳嗽,咳得他浑身摇动,好似一阵飓风把他吹得忽上忽下,他扑倒伏在他的箱子上,睁着眼喘气。好几个人被吵醒了。不知是谁昏沉沉地从他的吊铺里说:“真要命!闹什么呀!”——“我胸口着了点凉,”惠特直喘气。——“着凉!你这样说吧,”那汉子愤愤地说:“恐怕还不止着凉呢。……”——“噢!你以为如此么,”黑人说,重新挺直身子,露出高傲鄙夷的神情。他爬上他的铺位,开始不断地咳嗽,同时他伸出头来,目光炯炯地向水手舱里四面探望。再没有谁提抗议了。他往后一仰,倒在枕头上,旁人听得见他在那里幽幽扬扬地喘息,好像一个人睡梦里受着压迫的样子。

辛格尔敦站在门口,脸朝着亮光,背对着黑暗。水手们睡熟了,他独自一人待在这朦胧的空虚里,显得更庞大,雄伟,老迈了;老迈得跟时光老人一样,可惜时光老人没有到那里去,到那悄寂得同坟墓样的地方去,用能干的眼睛静观安慰者睡眠的短促的胜利。可是他只是时光的婴孩,被吞蚀被忘却的一代孤寂的遗物。他站在那里,仍旧很强壮,依然无忧无虑;好一个敏捷的汉子,有渺茫空虚的过去,但是没有将来,他小孩似的冲动和成年人的热情早已在他刺花的胸膛里面扑灭了。那些能够了解他这沉默的人们已经永逝了——那些知道怎样生存于生活藩篱之外和永劫景象以内的人们。他们原是强壮的,跟那些不知忧虑也不知希望的人们一般强壮。他们是急躁而又坚忍,喧嚣而又虔诚,不羁而又忠实。善意者谈起那些人们,硬说他们吃一口东西总要含泪吞声,干起活来总替他们的生命担忧。其实不然,他们这般人知道辛苦,穷困,凶暴,荒淫——但是不知道畏惧,心里也没有怨恨。他们是难于驾驭而易于激动的人;无声无臭的人——但依然不愧为堂堂男子汉,由衷地瞧不起那种为命运困厄而哀哀啜泣的伤感音调。这是他们有独无偶的命运;能够担当起这个命运,在他们看来似乎倒是少数优秀分子的特权哩!他们活了一世,无言无语,无可讳避,不知道爱情的甜蜜和家室的安逸——死起来也用不着害怕那阴沉沉的狭小坟墓。他们是神秘的海的永恒的孩子啊。他们的继承人便是在贪餍的陆地长大的孩子们。这般继承人不怎么顽皮,但也不怎么天真;尘思俗虑较少,但是信心或许也较少;假使他们学会了讲话,他们同样也学会了哭泣。先前的那些人们却是强壮,沉默的;他们被抹杀了,鞠躬尽瘁,好似女像石柱,暗夜里支托着光辉灿烂的殿堂。他们如今一去不复返了——这倒也无关紧要。大海和大地对于它们的孩子是无信义的:——个真理,一个信仰,一代的人,去了——被遗忘了,这倒也无关紧要!除非在少数的,相信真理,承认信仰——或爱惜旁人的那些人,倒或许有点不同。

海上刮起了一阵风。一向抛着锚被浪潮激荡的船身,被一阵更猛的风吹得晃动起来;突然间,绞车与锚链孔之间松弛的索链开始丁当作响,向前滑了一英寸,轻轻地离开甲板,带着吓人的意味,暗示在钢铁里面潜隐着谁也想不到的生命。锚链孔里互相挤轧着的链环发出一种声音传遍了船上,好像一个人在沉重的负担之下正在呻吟叹息。紧张的力量移到了绞车上,索链像弓弦似地被拉得紧紧的正在震颤着——螺旋制动机的把柄也在轻轻跳动。辛格尔敦于是向前走来。

直到那时候,他老站在那儿,若有所思而不动天钧,安详镇定而绝无希望,脸色凶狠而空虚——好个神秘的大海的六十岁的孩子呀。他一生的思想能用六个字概括,但是他眼前那些东西,在他生存里所占的位置的重要不下于他搏动的心脏,这些东西的震动在他严峻的老脸上唤醒了一丝敏感深悟的闪光。灯光摇曳,老汉紧蹙着毛茸茸的眉头,俯临着螺旋制动机,凝神定睛一动不动地站在物影里,物影晃动好像在跳狂热的西班牙舞蹈。船身终于服从了船锚的使唤,微微向前移动了一下,放松了拉紧的索链。锚链放松之后,低低垂下,无声无形地来回摇荡了一会儿,接着砰的一响打在船侧坚硬的窄板上。辛格尔敦抓住高高的杠杆,身体猛然往前一送,将制动机又转了半圈。他重新站起身来,畅怀呼吸,呆了半晌,注视那踯在他脚旁甲板上的机器,这机器强悍而且紧凑,活像个安静的巨怪——惊人而又驯服的动物。

“你……带住!”他摆着主人架子——透过一簇乱蓬蓬的白胡子对它咕噜着。

第二章

第二天破晓时分,“水仙号”驶向了大海。

薄薄的轻雾弥漫在天际。出了港湾,一片汪洋浩渺的海水璀璨发光,好像珠宝铺砌的地板,跟苍天一般空寂。短短的乌黑的拖轮,照平常的老样子,使劲向上风一转,接着撒掉索缆,在那儿舞荡了片刻,让机器暂停工作;与此同时帆船纤长的身影缓缓前进,张满了几面下层的中桅帆。松弛的高层帆布迎风飘拂,兜成柔软的圆圆的曲线,宛如朵朵白云被纵横交错的绳索网络着。接下来帆脚索拉紧了,帆桁高吊起来了,一条船变作了一座孤独崇高的宝塔,雪白,晶亮,在日光照耀的迷雾里滑行。拖船掉转头,驶向陆地去了。二十六对眼睛守望着她低低的宽阔的船尾,那船尾没精打采地在平滑的水波上蠕动,夹着两片急转的桨轮猛烈地连连打水。她就像一只其大无比的水边生长的黑甲虫,经不起太阳的照射,被亮光吓得抱头鼠窜,想往阴沉遥远的陆地逃跑,偏偏又使不出劲儿来。在她曾经停留的地方遗留着圆圆的一摊黑烟灰,随着波涛荡漾——好像动物休息过后遗留下的不干净的痕迹。

“水仙号”只剩下她自己了,她船头朝南破浪前进,光彩夺目,宛似站定不动的样子,在不安静的海面上,在移动着的太阳下。片片的泡沫扫过她的两旁;海水闪闪地冲激她;陆地愈离愈远,渐渐模糊了;几只鸟儿展开一动不动的翅膀,在摇曳的桅梢翱翔尖叫。过不多久,陆地消失不见了,鸟儿高飞远去了;遥望西方,一条驶往孟买的阿拉伯单桅船的尖帆,笔直的三角形,出现在天际一线,幻影似的徜徉片时,终于也隐灭了。于是船行的痕迹,漫长而无曲折,伸展不已。无限寂寞的一天度过了。西斜的夕阳,在水平面上燃着紫艳的光焰,压在黑沉沉的阴云下面。后方刮来了一阵日暮时分的暴风,化为丝丝细雨,顷刻间海天尽被淹没。雨后的船身,从桅顶木冠直到吃水线,和透湿暗黑的布帆,都在闪耀发光。和煦的季风一吹,船行驶得更轻快了,甲板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过夜;随着船身移进,不断传来单调的潺潺流水声,船尾的嘁喳低语声——人们正聚集在那里分派值班任务哩——;高处滑车的短促咕噜声;以及不时呜呜叹息的风声。

白克走出了官舱,还没关上背后的舱门,便猛地叫出头一个人的名字。他准备到甲板上去负责管理。照海上的老风俗,回家的旅程中,初夜班——从八点到夜半——总是大副值的。所以白克听见了最后一声“是,先生!”之后,便怏怏地说,“管舵轮和管瞭望的换班去休息吧;”接下来他提起沉重的脚步,爬上船尾楼的阶梯,来到上风。接着克雷吞轻轻吹着口哨走了下来,进官舱去。茶房倚在门阶上,沉思默想,拖着便鞋,把衬衣袖管直卷到膈肢窝。正甲板上,厨子关锁着厨房门,为一双短袜同年轻的嘉雷吵架。船腰黑暗里,听得见他恳切动人地说:“你太不识抬举了。我替你把袜子烘干,你现在倒怪我在上面烧了些窟窿——还要当着我面!赌咒发誓!假使我不是基督教徒——你自然不是,你个小坏蛋——我真要给你劈头一拳哩。……滚开点!”人们三五成群地兀立沉思,或者沿着船腰部的舷壁悄悄移步。归途中忙忙碌碌的头一天渐渐没入沉闷的平静之中,恢复了刻板式的旧程。船尾高高的楼板上,白克拖着鞋跟在踱步,低徊沉吟,独自一个喉咙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守在船头瞭望的汉子,直挺挺地待在两个锚爪中间,哼着一支没完没了的小调,睁着空洞的两眼,向前方凝视,一眨不眨,一刻不松懈。群星出现在清澈的夜空,布满了寂寂的天际。海上灿烂的星星仿佛也有生命,环绕在奔驰的船身周围,比人群眈眈虎视的眼睛还要亮,比人类的灵魂还要玄妙难测。

航行已经开始了;这条船,脱离了最后一片陆地,继续前进,孤寂而迅速,好像一颗小小的游星。她周围,天与海的深渊交汇在不可到达的渺茫边界。一个伟大寂寞的圆空随着她移动,变化无已而又始终如一,永远单调而又永远庄严。偶然也有旁的白点在游移。负载着生命,远远地出现了——又消灭了;朝着它自己的命运趋奔。太阳整日价照耀着她,每天早晨带了永不消灭的好奇心,睁了烈火熊熊的圆眼,从东方升起。她有她自己的前程;那些践踏在她甲板上的人们赋予了她生命;同将她抛弃给大海的陆地一样,她也有忍受不了的悔憾与希望的重负。她被胆怯的真理和狂勇的谎骗盘踞了;同陆地一样,她无自知之明,却有悦目之姿——被人们判处了卑贱的命运的。她路途的庄严寂寞,使她巡行的庸俗动机,也显得高贵了。她吐着泡沫,向南方奔驶,仿佛被一种高尚的目的引导有着巨大的勇气。广阔无垠的大海在微笑,缩小了时间的长度。白天一个接着一个过去了,好像灯塔的闪亮,转瞬即逝;暗夜则多事而短促,宛似逃逸的梦景。

人们匆匆来到他们的原来地方,半点钟敲一回的钟声支配了他们操劳无已的生涯。不管夜晚和白天,总能看见一个海员的脑袋和肩膀靠近船尾的舵轮,轮廓分明地高高映衬着阳光或星光,沉着稳健地露出在旋转的舵轮柄上方。这张脸循环轮流地变换。年纪轻轻的脸,长了胡须的脸,乌黑的脸:有的脸恬静,有的脸郁闷,但是由于大海的缘故,大家亲如手足;每个人的眼睛都同样地专注,慎重地守望着罗盘或帆篷。船长阿里斯笃,一副严肃的神态,颈脖上围着一条旧红围巾,一天到晚老盘踞在船尾楼。夜里,他频频从黑沉沉的舱口走出来,好似坟墓上的鬼影,警惕而且沉默地站在繁星之下,他的睡衣像一面旗帜一样飘拂着——随后他一声不吭,重新走了下去。他是在喷兰湾的海滨生长的,少年时代在比德岬捕鲸船上干过,是个投鱼叉的能手。他谈起那时候的光景,神情不定的灰色眼睛便会发呆,冷冷的,好像水面上远远浮起的冰块。后来为了要改变生活环境,他便到东印度去经商。“水仙号”建成以后,他一直是她的船长。他珍爱他的船,毫不容情地驾驶她;因为他抱着野心,想早晚能有一天,让她完成一次声名赫赫速度异常的航行,从而载入航海的史册。他提起他主人的名字总不免带有嘲讽的微笑,他很少同他的职员们谈话,指摘别人的错误时总是轻声轻气,但是,措词的锋芒却很锐利。他的头发铁灰色,脸很呆板,颜色就像漆皮舞鞋。他天天早晨六点钟刮胡子,但是有一回(在毛里求斯岛西南八十英里遇到了猛烈的飓风)他接连三天忘了刮。他什么都不怕,只怕不饶人的上帝;他愿意在一所小小的房屋里结束他的岁月,房屋旁边要附带一块空地——在内地乡间——还必须是望不见海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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