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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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放在门把上,拧了一下把门打开了。昏暗,但不是完完全全的黑暗。房间的远处有一个小窗,一块黑窗帘拉下来遮住了它,但没完全遮住,能看到一丝阳光,从帘子和窗台间的细缝里透进来。他朝窗子走去,朝那细小的光束走去。

咔嚓一声!在黑暗里的咔嚓声!他迅速转过身。是自己疑神疑鬼把自己吓着了吧!不是疑神疑鬼!空中有个钻研般的闪光,钢件上跳跃的亮光。

一把短刀正朝他脸上刺来。

“我马不得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死去,”玛丽盯着康克林说。“可是意识到这一点又使我恶心。”

“那我就没有什么可对你说的了,”中央情报局的人回答道,一边瘸着腿朝将军走去。“他和你本来可以作出另一种决定。”

“他们能吗?他从什么地方开始?在马赛那人想杀他的时候?在塞拉辛路?在他们在苏黎世追杀他的时候?在他们在巴黎向他开枪的时候?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该怎么做?”

“出来!该死的,出来!”

“他出来了,可他一出来你们就想杀他。”

“有你在!你和他在一起,你有记忆力。”

“如果我当时知道该去找谁,你们能听我说吗?”

康克林望着她凝视的目光:“我不知道?”他答道,又移开了目光,回头对克劳福说:“情况怎么样?”

“华盛顿十分钟之内给我回话。”

“但是情况怎么样?”

“我不太肯定你是否愿意听。这是联邦对州政府和市政府执法条例的干涉,必须获得批准。”

“上帝!”

“看!”陆军军官突然朝窗子弯下身去。“卡车要开走了。”

“有人通知的。”康克林说。

“谁?”

“我能查出来。”中央情报局的人朝电话机一瘸一拐走过去。桌子上放着几张纸片,上面是匆忙写下的电话号码,他挑了一张拨了号码。“请接舒马赫…谢谢…舒马赫吗?我是康克林,中央情报局的。谁给你下的命令?”

开票人在电话机里的声音半个房间都能听到。“什么命令?别老盯着我不放!我们正在进行那项工作,会把它干完的!老实对你说,我认为你是个混蛋…。”

康克林把电话筒摔下去。“天啊…哦,天啊!”他的手颤抖着又拿起话筒拨号,眼睛盯着另一张纸片。“佩特罗塞利,旧货部的,”他对电话里说,“佩特罗塞利吗?还是康克林。”

“你滚远点。什么事?”

“没时间了。老实告诉我,情报局发出的那张优先业务单是谁签的字?”

“什么意思?谁签的字?那个总是他签字的大人物麦吉弗恩。”

康克林的脸变白了。“这正是我担心的,”他幽幽地说着,放下话筒,转过身对着克劳福,说话时头颅在抖动。“给总务管理局的命令是由一个已经在两星期前退休的人签发的。”

“卡洛斯…”

“上帝!”玛丽尖叫起来。“那背着毯子和帆布带的人!他的头和脖子的姿态。向右歪。是他!他头疼的时候喜欢向右歪。是贾森!他到房子里面去了。”

亚历山大·康克林转回身望着窗外,目光在街对面那扇漆黑光滑的大门上。它已经关上了。

那手!那皮肤…在细微光亮中漆黑的眼睛。卡洛斯!

伯恩把脑袋猛地往后仰,锋利的刀锋已在他下巴上割了一条口子,鲜血喷洒在那只握匕首的手上。他抬起左脚用脚跟狠踹那人的下腹。卡洛斯急忙一跃,紧接着匕首的刀刃又从黑暗中显露出来,此时是向他冲过来,进攻的线路是直对着他的腹部。贾森纵身往后,丙腕交叉猛地向下抽打,挡住那作为刀柄延伸部分的黑色手臂。他把手指握成半拳,猛地把双手拉在一起,把对方的前臂钳在他沾满鲜血的脖子底下,然后把对方的手臂斜着往上拧。匕首戳破了他的军上衣,有一刹那又抵住他上胸脯。伯恩将那手臂向下拧,把那现在他紧握住的手腕使劲地扭转着,并用肩部狠命地撞击对方的躯体。在卡洛斯失去平衡往旁边晃动时他又猛地一拉。那条手臂被拉得半脱臼了。

贾森听到匕首落在地板上的碰撞声。他朝那声音扑去,同时把手伸进腰里去摸枪。手枪被衣服钩住了。他在地板上翻滚,但是不够快,一只坚硬如铁的鞋尖踢在他的头侧——他的太阳穴——几阵震动穿透他的全身。他又翻滚着,越翻越快,直至碰撞到在墙壁,然后他缩起身体跪在那里,尽力在几乎是一片漆黑中凝目注视舞动着的模糊人影。一只手正好照在从窗子里透进来的细微的光线中。他朝它扑去,他的双手此时是爪子,手臂是铁槌。他捏紧那只手,将它往后掰。手腕断了,一声叫喊充满了整个房间。

一声叫喊和一声发闷的枪声。伯恩在左胸上方有一个冰一样的东西切入,子弹射入了靠近他肩叶的某处。他痛得蹲下身子,但立即又跳起来,连挥几拳把带枪的职业凶手打翻在靠墙的一件有锐边的家具上。卡洛斯一面往旁边躲闪,一面在慌乱中又开两枪。贾森往左蹲下身,拔出手枪,瞄准黑暗里有声响的地方。他开枪了,爆炸声震耳欲聋,然而没有击中。他听见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刺客已冲进了走廊。

伯恩长长吸了一口气,朝门爬去。到了门边,本能要求他闪在一侧,用拳头敲打门的底部。紧随而来的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一阵自动手枪的射击打得木板碎片横飞,木屑溅到房间的另一端。听枪声一停,贾森举起自己的武器,从门里朝斜对角开火。连射又开始了。伯恩迅速躲开,背贴在墙上。射击停止了,他又开火了。现在有两个人相距近在咫尺,都想杀死对方。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抓住卡洛斯。让卡洛斯落入圈套。杀死卡洛斯!

可是,他们相隔得不是很近了。贾森听见跑步的脚步声,然后是一根扶手栏杆的断裂声,是一个人往楼下冲去时撞断的。卡洛斯在往楼下跑。这头猪需要后援;他受伤了。伯恩抹了抹脸上和喉部淌下的务,走到破裂的房门前。他忍着痛朝漆黑的楼梯顶部走去,突然间听到楼下有喊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皮特!皮特!”

两声刺耳的枪声在空中回荡。

“乔!乔!”

又一声枪响;不止一个躯体摔在楼下某个地方的地板上。

“上帝啊!上帝,圣母…!”

又是两声一刺耳的枪声,紧接着是死亡前的惨叫。第三个人被杀了。

第三个人曾说过什么来着?两个自作聪明的笨蛋,四个小工。那搬运车是卡洛斯的一项行动!刺客带来了两个打手——和三个临时挑选来的小工。三个带着武器的男人。他只有一个人一支枪,被困在棕色石头房子的顶层。卡洛斯仍然在屋内。在屋内。只要他能想法出去,那么被困住的将是卡洛斯!只要他能想办法出去。出去!

在走廊前端有一扇窗户,用一副黑色的窗帘遮着。贾森转身朝它走去,脚步踉跄,手捂着脖子,缩紧肩膀以减轻胸口的疼痛,他把窗帘从杆上扯了下来。窗子很小,玻璃太厚,棱形的玻璃块透进紫色和蓝色的光。很难砸碎。窗格又密又结实,没有办法能敲碎一块玻璃。可是他的目光被底下的七十一号街吸引去了。搬运车不见了!总要有人把它开走…卡洛斯的一个打手!还剩下两个人。两个,不是三个。而且他是在高处;高处总是占优势的。

伯恩皱着眉头,稍稍弯下腰,朝左边的第一个房间走去,它和楼梯平台是平行的。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就他所能看到的东西来说,这是一间普通的卧室:台灯、笨重的家具、墙上的图片。他抓住最近一盏台灯,扯下墙上的电线,把它拿出房间到栏杆旁。他把灯举过头顶,扔了下去,当金属和玻璃摔碎在楼底下时,往后退了几步。又是一连串射击,子弹射在天花板上,在石灰上凿出了一条轨道,贾森尖叫起来。这喊声逐渐减弱成一种干嚎,然后又拉长成绝望的哽咽,然后没有了声息。他慢慢地挪动到栏杆的尾端。他等候着。一片寂静。

来了。他听到缓慢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刺客走到了第二屋楼梯的梯台,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响;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黑乎乎的墙上。是时候了,伯恩从藏身处跳了出来,对着楼梯上的人影快速地连射四颗子弹。那人的领口处成斜线出现四个弹孔,冒出血来,杀手的身子打了个转,发出愤怒和痛苦的吼叫声,脖子向后仰着。然后,这人的身体骤然从楼梯翻滚下去,仰面朝天瘫在最底下的三级台阶上不再动弹。手上仍拽着一挺自动轻机枪,枪后带着支架和背带。

是时候了。贾森朝楼梯口奔去。然后扶着栏杆,尽力保存自己所余下的体力冲下楼去。一秒钟也不能浪费;他再也不可能找到另一个机会,如果他想下到二层楼,那就是现在,在一个杀手刚死去的时候。当他跃过那具死尸时,他知道那是一个凶手的尸体,不是卡洛斯的,那人个子很高,皮肤很白,非常白,五官特征是北欧日耳曼民族的,也可能是南部欧洲人的,完全不是拉丁人的。

贾森跑进二层楼的走廊,一边搜索着人影,一边紧贴在墙壁边。他停下步子,倾听着。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咔嚓声,从底下传来的短促咔嚓声。他知道现在他必须做什么了,那刺客是在一楼。那声音不是故意发出来的;无论音量和持续的时间都不足以表明是圈套。卡洛斯受伤了——膝盖骨碎了,或者手腕被折断了,以致他撞着了一件家具或者手里的武器和墙壁擦了一下。只是短促地失去平衡,就象伯恩一样。现在他知道这一点已经够了。

贾森蹲下身子爬回楼梯口,爬到脸朝上倒在台阶上的死尸处。他不得不停住一会儿;他的力气在减弱,失血太多了。他尽力压住喉咙上部的肌肉,按住胸部的伤口——想尽办法止住流血。但是没有用,要想活命他必须逃出这棕色石头房子,离开该隐诞生的地方。贾森·伯恩…这两个字眼联到一块不会有什么幽默。他能呼吸了。他伸出手去,掰下那死者手里的自动武器。他准备好了。

他快要死了,但他已准备好了。抓住卡洛斯,让卡洛斯入圈套…杀死卡洛斯!他出不去了,他知道时间对他不利,血会在他逃出去之前流干。结局正在开始:该隐代表卡洛斯,德尔塔代表该隐。只有一个痛苦的问题没答案。谁是德尔塔?这无关紧要了,已同他不相干了。黑暗很快就会来临,不是狂暴的黑暗,而是平静的黑暗…用不着再管那个了。

他一死,玛丽就自由了,他的爱也自由了。正派人会照料这件事,由巴黎的一个正派人带头,这人的儿子在渡轮路遭到了杀害,他的生活被一个刺客的姘妇给毁了。不多几分钟以后,贾森一面静静地检查自动武器的弹夹,一面想着,他就能履行他对那个人的诺言,执行他和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人订下的协议。通过做到这两点,他能得到证明。贾森·伯恩曾在这一天死去;他将再死一次,但带着卡洛斯一起走。他准备好了。

他伏下身子,匍匐到楼梯口。他能闻到身子下面鲜血的味道。甜甜浓浓的气味穿进他的鼻孔,提示他一个实际问题:时间不多了。他爬到楼梯口蜷起双腿,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枚他在莱星顿大道海陆军剩余物资商店买来的公路照明炬。他现在知道他当时为什么感觉到购买它们的不可抑制力。他回到了忘却了的三关。全部都忘记了,只有灿烂夺目、耀眼的闪光。这闪光使他回想起记忆的残片;他们现在将在一片丛林中点燃。

他拉出照明炬头部小圆凹陷处上过蜡的导火线,用牙齿把它咬断,使它短得不到一英寸长。他把手伸到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只塑料打火机。他把打火机和照明炬都捏在左手里,然后他把武器的支架和背带挎在右肩,把弯曲的金属条推进他那被血浸透的战斗服里;它很牢靠了,他伸直双腿,象蛇一样,开始爬下最后几级台阶,头向下,脚朝上,背靠墙壁。

他爬到了楼梯中间,寂静、黑暗,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光?光?他向分钟之前在走廊里看到的太阳光线到什么地方去了?它们是从房间远处的落地长窗照射进来的。那间房间——在过道那端,现在看到的只是黑暗了。门已关闭了;他身子底下的那扇门,走廊里唯一的另一扇门也已关上了,只有门底下露出一道细细的光。卡洛斯是在驱使他选择。在哪一扇门后?或者,刺客是不是用了更高明的策略?是不是在狭窄的过道的黑暗里?

伯恩感到肩叶突然一阵剧痛,一股鲜血冒出来浸透了上衣底下的法兰绒衬衣。又一个警告:只剩下非常少的时间了。

伯恩靠着墙撑起身子,武器平放在栏杆的细柱上,瞄准着下面走廊里的黑暗。是时候了。他扣动扳机。几次爆炸把木栏杆震断了,弹头打进了他身下的墙壁和那扇门。他松开扳机,把手从发烫的枪管下伸过去,用右手握住塑抖打火机,左手拿着照明炬。他打着了打火机,把火苗伸到短导火索旁。他缩回手握着武器又扣动扳机,把下面的什么都击得粉碎。一顶玻璃吊灯摔落在地板上的某个地方,歌声似的嗡嗡长鸣充满了黑暗。接着——亮光!照明炬点燃时放出的耀眼的亮光,燃烧起丛林,照亮了树木和墙壁,照亮了隐蔽的小道和镶红木板的走廊。死尸和丛林的恶臭到处可闻。他就在那里。

呼叫德尔塔。呼叫德尔塔。放弃!放弃!

决不。现在不。最后也不。该隐代表卡洛斯,德尔塔代表该隐。使卡洛斯入圈套。杀死卡洛斯!

伯恩站起身子,背紧贴着墙壁,左手握着照明炬,爆炸性的武器握在右手里。象扑进灌木丛似的,他纵身跳上铺着地毯的地板,踢开面前的房门,一阵射击把桌上、架子上的银质画框以及各种战利品击得飞上半空,击碎在树林里。他停住了,在这隔音的,雅致的房间里没有人。丛林里的小道上没有人。

他转身冲回走廊。一连串射击把墙壁打得弹痕累累。没有人。

又狭双黑的过道尽头的那扇门。那扇门后面是该隐诞生的房间。那是该隐将死去的地方,但不是独自一人死去。

他停止开枪。把照明炬从武器底下换到右手上,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拿第二颗照明炬。他把它拿了出来,拉出导火索,用牙齿咬断一截,使它离凝胶状燃烧物的接触点只有几毫米。他把照明炬伸了过去。爆发出的白光亮得把他的眼睛都刺痛了。他艰难地把两颗照明炬都握在手上,眯着眼睛看。他的腿和手臂都已经很难保持平衡了。他朝那扇门靠拢。

门是开着的,在装着门锁的这一边从顶部到底部露出一条细缝。刺客正等着。但是当贾森望着这扇门的时候,有件事他本能地知道了,而那是卡洛斯所不知道的。这是他过去的一部分,该隐诞生的房间的一部分。他伸出右手,把武器支撑在他的前臂和臀部之间。然后握紧门的把手。

是时候了。他把门推开六英寸,把照明炬扔进去。斯登枪的连珠似的射击回响在整个房间里,回响在整座房子里,无数可怕的声音形成连续的低沉和弦。子弹纷纷打在夹着钢板加铝板的门上。

射击停止了。最后一夹子弹装上去了。是时候了。伯恩把手重新扣住扳机,用肩膀狠命地撞开门冲了进去。他的身体在地板上滚动着,他环行扫射了几圈,反时针方向摆动着双腿,一圈又一圈连续射击。在他转磨似的射击到一个地方的时候,几发子弹狂乱地向他反击。从房间的另一端的黑暗处传来了一声狂怒的吼叫。随着这吼声,伯恩立刻意识到窗帘给人拉上了,挡住了从长窗透进来的太阳光。可是为什么又有这么多亮光呢…除了闪光照明火炬耀眼的光亮之外还有光亮。这光亮这么强烈,使他脑袋里一阵阵爆炸,太阳穴一阵阵剧痛。

屏幕!巨大的屏幕从天花板上凸出的隐蔽处给拉出来了,绷得紧紧的扯到地板上,宽阔的一片闪亮的银白色,成了阻挡猛烈火力的盾牌。他冲到一张宽大的划有暗线的桌子后面,用一只铜质酒柜作掩护,站起身来再次扣动扳机,又是一阵连射——最后一阵连射。最后一夹子弹打光了,他抓起枪把朝房间另一端的一个身着白衣,脖上垂着一条白丝巾的人影扔去。

那张脸!他认识!以前见过!在哪里…哪里?是在马赛吗?是的…不是!苏黎世?巴黎?是还是不是?突然在炫目的、闪动的光亮中他想到房间的那张脸是好多人都认识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认识。但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什么地方?和许多事情一样,他知道,又不知道。可是他确实认识它!只是名字他想不起来!

他向后一缩身,闪在笨重的铜酒柜后面。子弹射了过来,两颗…三颗。第二颗子弹削掉了他左前臂一块肉,他把自己的自动手枪从裤腰上拔了下来。还剩下三颗子弹,其中的一颗必须打中靶子——卡洛斯。在巴黎有一笔债要还,还有一份契约要履行,卡洛斯一死,他心爱的人会安全得多。他从口袋里掏出塑料打火机,打着后把它伸到一块挂在钩子上的酒柜毯子底下。织品一着火,他把它抓来扔向自己的右侧,与此同时身子朝左扑下去。卡洛斯朝燃烧着的毯子开枪,伯恩跪起身子举枪接连两次扣动扳机。

那人影弯曲了,但并没有摔到,先弯下身子,然后象一只雪白的豹子斜角往前扑过来,两手向前伸着,他在干什么?刹那间贾森明白了。那刺客抓紧宽大的银白色屏幕的边缘,把它从天花板上的金属扣上扯脱,用他的全部体重和力气把它拉下来。

屏幕从伯恩头顶飘下来,遮住了他的视野,遮住了他头脑里的一切。闪烁的银色物体扑盖下来时他大喊一声。突然间这银白色物体比卡洛斯或是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加使他惧怕。它使他感到恐怖,使他发怒,把他的精神分裂成碎片;一个个形象从他眼前闪过,怒冲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瞄准着朝这可怕的裹尸布开枪了,当他狂乱地用手推挡这粗制的银白色织品的时候,他明白了。他已经射出了他的最后一颗子弹,最后一颗。作为一个名叫该隐的神话式人物,卡洛斯凭眼睛或者耳朵听都能识别世界上每一种武器,他一直都在数着子弹。

刺客可怖地出现在他的上方,手里的自动手枪对准他的脑袋。“你的死刑,德尔塔。今天是预定的行刑日期。为了你所干的一切。”

伯恩向后爷,猛地向右侧翻滚;至少他要在运动中死去!烟雾迷漫的房间里充满枪声,热乎乎的象针一样的东西划过他的脖子,穿透他的大腿,切割他的腰部。滚动,滚动!

忽然间枪声停止了,他能听到远处不断传来敲打声,敲砸木头和钢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从图书室外面昏暗的走廊里传来,紧接着是人们的叫喊声、跑步声、在他们后面看不见的外面世界的某个地方传来急促的警报器鸣叫声。

“在这里!他在这里!”卡洛斯尖叫道。发疯了!一刺客正招呼冲来的人群抓他,抓他!理智就是疯狂。世界上无理可喻。

门被一个穿黑色大衣的高个子男人撞开了,另外还有一个人,但是贾森看不见了,雾霭遮住了他的眼睛,形状和声音模糊、朦胧了。他在空间滚动,离去,离去…离去。

但是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件他不愿看见的事情。狭腰上摆动着僵硬的肩膀的人快步离开房间奔进昏暗的走廊。卡洛斯,他用喊声叫开了陷阱的门!他把圈套反掉过来了!他趁乱把猎人反关进了陷阱。他逃跑了!

“卡洛斯…”伯恩知道他的喊声不会有人听到;从他流着血的喉咙口里冒出来的只是一声耳语。他又叫了一声,使劲把声音挤出来。“是他,那是…卡洛斯!”

周围一片混乱,有人在叫喊着没有人听命令,指挥声被惊呼声淹没了。这时,有个人影出现在他眼前,一个正在一瘸一拐朝他走来的人,一个在巴黎郊外墓地里想杀他的瘸子。自己是一无所有了!贾森猛地坐起来,朝咝咝燃烧着的、发着耀眼光芒的照明炬爬去。他抓起它,把它拿在手里,就好象它是一件武器,把它对准带着一根拐杖的杀人狂。

“来吧!来吧!走的近些,你这个杂种!我把你的眼睛烧掉!你以为你能杀我。你杀不了!我要杀你!我烧掉你的眼睛!”

“你不明白,”瘸脚的杀人狂用颤抖的声音说。“是我,德尔塔,是康克林。我原先错了。”

那照明炬烫伤了他的手,他的眼睛…疯狂。他四周一声声爆炸,令他目眩,震耳欲聋,一声爆炸还伴随着从丛林里传来的尖锐刺耳的声音。

丛林!三关!到处是湿湾漉漉热洪洪的恶臭,但他们终于到了!确切地营是他们的了!

他的左侧一声爆炸,他能看到它!高高悬挂在两棵树之间。竹茏的竹签。里面的人影还在动,他还活着?上去抓住他?

他的右面传来一声叫喊。有个人又喘又咳,正一瘸一拐朝茂密的矮树丛跑去,手里拿着一支步枪。是他,金黄头发照在光亮里,一条腿在一次跳伞中摔断了。杂种!这个下流胚曾和他们一起训练,一起研究地图,一起飞向北边的…老设计坑害他们!一个带着无线电的叛徒,他准确地告诉敌人在无法穿越的丛林如何寻找三关。

那是伯恩!贾森·伯恩。叛徒,败类!

抓住他!别让他找到他人!杀死他!杀死贾森·伯恩!他是你们的敌人!开火!

他没有倒下!被击碎的脑袋仍在那里。正朝他走来!怎么回事!疯狂。三关。

“跟我们来。”瘸腿人走出丛林进到原来雅致而今已是断墙残壁的房间。那间房间。“我们不是你的敌人。跟我们来。”

“离我远点!”伯恩又踉跄了几步,现在是朝落下来的屏幕退去。这是他的避难所,他的裹尸布,一块出生时盖在他身上的毯子,在他死后垫在棺材里的衬垫。“你们是我的敌人!我要把你们都干掉!我不在乎!没关系!你们明白吗?我是德尔塔!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你们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从前活过又死了!我现在是活的又是死的!杂种,杂种!来吧!走近些!”

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一个更深沉的声音,平静,不那么专断。“去找她,把她带进来。”

远处某个地方警报器声渐渐增强,然后停止了。黑暗降临了,阵阵波浪把贾森抛上夜空,又把他扔下来,投进充满水的狂暴的深渊。他正在进入一种无重量的永恒…记忆。一声爆炸震响了整个夜空,一顶燃烧着的冠冕升起在黑黝黝的水面。接着,他听见了从云端送下大地的说话声。

“贾森,我的爱,我唯一爱的人,抓住我的手。握住,紧紧地,贾森。紧紧握住,亲爱的。”

宁静与黑夜同时降临了。

尾声

坐在长沙发上的陆军准将克劳福把卷宗夹往身旁一放。“我不需要这个了,”他对坐在对面直背椅上的玛丽说,“我已经看了一遍又一遍,想找出我们在什么地方失误了。”

“你们在任何人都不应该假设的地方作了假设,”在这旅馆套间里的仅有的另外一个人说。他是莫里斯·潘诺夫医生,精神病学家;他正站在窗前,清晨的阳光倾洒进来,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孔背着光。“我同意了你们的假设,我将在我的余生当中永远记住这件事。”

“过了差不多两个星期了,”玛丽不耐烦地说,“我想知道具体情况。我认为我有权知道。”

“你是有权知道。那是一种无理智的做法,人称洗刷证明。”

“无理智,”潘诺夫同意。

“还有保护,”克劳福补充说。“这一点我是赞同的。在很长时间里这种做法还应该继续下去。”

“保护?”玛丽皱起眉头。

“我们以后再谈。”将军看了潘诺夫一眼。“从每一个人的观点看,它十分必要。我相信这一点我们大家都接受。”

“请快说!贾森——他是谁?”

“他名字叫戴维·韦布,本是职业外事军官,远东事务专家,直到五年前脱离政府为止。”

“脱离?”

“经过双方的辞职。由于他参加了美杜莎计划,他就不能在国务院正式担任工作了。‘德尔塔’声名狼藉,而且很多人知道他就是韦布,这种人在外交会议桌上是不大受欢迎的。我也说不清楚他们是否该受到欢迎。内心的创伤很容易因为他们到场而复发。”

“他真是象人家所说的那样?在美杜莎?”

“是的,我当时也在那里。他是象人家所说的那样。”

“很难相信,”玛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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