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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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沿着小河朝港口走,过不多久就会看到山坡上有农舍,还有一个船坞。船坞里系泊着小船。我要你和皮埃尔·布朗克随手弄一条小船出来,划过福维镇,上岸去找菲力普·拉什利。”
“好的。”她说。
“你不会找不到他家的,”他说,“就在教堂旁边,正对着船坞。你从这儿就能看到船坞。上面有盏灯。”
“对。”她说。
“我要你跟他说,船上有急事,要他上船。随便编个借口,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要躲在暗处。在暗处你马马虎虎还像个侍童。一到灯光下准露馅。”
“要是他不愿上船呢?”
“不会不愿意的,只要你机灵的话。”
“要是他起了疑心,把我扣留住怎么办?”
“那我会来对付他的。”
他朝水边走去,水手们跟随在后。她猛然醒悟他们为什么都没穿外衣,人人光着脑袋,为什么他们脱下鞋,用鞋带串着吊在脖子上。她朝那条船望去,小河里,那条船正晃动着锚缆,锚灯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风中摇摆不定,而船上的水手则在酣睡;她想像着,那些悄无声息的闯入者在夜色中爬上船。黑夜之中,没有桨声,没有舟影,只有水里伸出一只水淋淋的手抓住锚链,甲板上留下水淋淋的脚印,水淋淋的敏捷的身影蹲伏在甲板上,一声低语,一声唿哨,紧接着一声卡在喉咙口的沉闷呼叫。
她没来由地一阵发颤,可能因为自己是个女人,他在水里转过身,笑着对她说:“去吧,别管我们,快走。”她听从了他的话,高一脚低一脚地踩过岩石海草,小个子皮埃尔·布朗克紧随其后,就像一条狗似的。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头去看河里,但她知道,他们正朝船游去,风越刮越紧,潮水在翻腾。她昂起头,这时雨水从西南方向倾泻而来,雨点又急又密。
第十三章
朵娜蹲在小船头,雨水扑打而来,皮埃尔·布朗克在黑暗中摸找着船桨。泊着小船的小塘里已然流水哗哗,雨水白茫茫一片,冲刷着船坞的台阶。山坡上的农舍里没有丝毫动静,两人毫不费力地把随手的一只小船拉了出去。皮埃尔·布朗克朝中流划去,刚把港口入口处的栏柱打开,一阵狂风迎面扑来,由于潮水退得正急,小船低低的舷栏上水花飞溅。大雨倾盆,山坡上一片朦胧,朵娜身穿单薄的衬衣在瑟瑟打抖,心中充满了绝望,心想,也许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她破坏了好运气,这将是海鸥号最后一次历险,以前海鸥号从不曾载着女人出航。
她望着皮埃尔·布朗克,他正用力扳着桨,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他不时地回过头去朝港口入口处望着。两人离福维镇越来越近了,只见船坞旁有一组农舍,教堂的塔楼耸立其上。
整个历险突然变成了一场噩梦,再也不会有梦醒时分,小个子皮埃尔·布朗克的那张猴子脸构成了梦的一部分。
她朝他侧过身去,他倚桨歇息片刻,小船在浪花飞溅的波谷之中颠簸着。
“我一个人去找那幢楼,”她说,“你在小船里等我,就在船坞旁。”
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她认真地说着,手按着他膝头。“只能这么办,”她说,“要是半小时内我不回来,你就赶紧上大船去。”
他似乎在思忖着她的话,随后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半点笑意,可怜的皮埃尔·布朗克以前从没有过片刻的严肃,她猜他也意识到了这次历险是多么绝望。他们划近船坞,提灯的惨白灯光照射在两人脸上。梯子下面水浪翻滚,朵娜站在小船头,手里抓着梯子的横档。“别忘了,皮埃尔·布朗克,”她说,“你不能一直等下去。只能等半小时,”说着她迅速转过身,好不用看到他那焦虑关切的神情。她走过几家农舍,朝教堂方向走去,来到山坡旁临街矗立的一幢宅第。
底楼的窗子里透着灯光,她隔了窗帷仍看得见光亮,但街上空无一人。她迟疑着地站到窗下,朝冰冷的手指上呵着气,她不住地想,把菲力普·拉什利叫出来这个主意是整个历险行动中最愚蠢的一着,因为他肯定很快就会上床睡觉,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雨水激打在身上,她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孤单无助,这么不知所措。
突然,她听到头顶上方的窗开了,惊吓之下,她把身子紧贴在墙上。只听得有人胳膊肘撑在窗棂上,还有粗重的呼气声,随后是磕烟斗的嗒嗒声,烟灰落在她身上,紧接着是一声哈欠,一声叹息。房内有拖椅子的嘎嘎声,拖椅子那人问了什么,窗口那人回了一句,声音熟得出奇。“起西南风了,”格多尔芬说,“遗憾哪,你到底还是没把船停到河里。风雨不停的话,到了早上他们船上就会有麻烦了。”
随后一阵静默,朵娜只觉得心怦怦乱跳。她把格多尔芬给忘了,忘了他是菲力普·拉什利的舅子。格多尔芬,就在这个星期,自己还在他家用过茶点。他竟然在此,就在咫尺之遥,还把烟灰倒落在自己身上。
她想起了关于发套的那个愚蠢的赌注,这才意识到法国人肯定知道今晚格多尔芬就在福维镇,住在菲力普·拉什利家,他计划在掠获船只的同时把格多尔芬的假发夺了去。
尽管担心害怕着,她还是暗自笑了,要说愚蠢的话,愚蠢得也实在是冠冕堂皇,一个男人为了一个疯狂的赌注竟甘冒生命之险。想到此,对他的爱意又加深了一层,除了最初打动自己芳心的那份缄默和善解人意之外,他竟然会无视世俗的价值观念,拥有这种难以形容的疯狂。
格多尔芬仍靠在敞开的窗前,她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和哈欠声,她脑子里思忖着他方才说的话,他提到了船,还说起把船开进河里的事。她念头一闪,把船主叫上船会是合情合理的;就在这时,里面那人突然开口,窗一下子关上了。朵娜脑子急转,这时已把被抓一事置之度外,今晚整个疯狂愚蠢的行动激发了旧日那种令人陶醉的快感,就在一两个月之前,自己置流言于不顾,醉态朦胧地在伦敦街头胡闹,当时也曾体验过这种快感。
但此刻是真正的历险,不同于往日,伦敦闷热异常,哈利又老是烦着她,只能想出些恶作剧聊以打发凌晨时分的无聊。她离开窗子,来到门前,毫不犹豫地拉响了门外挂着的大钟。
钟声顿时引起了一阵狗吠,接着传来了脚步声,拉门闩声,令她惊恐不安的是,眼前站着的竟然是格多尔芬,他手里举着一支小蜡烛,笨重的身躯把门道都堵住了。
“你要干什么?”他怒喝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都快半夜了,都上床了。”
朵娜低着头,避开了灯光,似乎是他的一通怒喝把她给吓坏了。“他们要拉什利先生去,”她说,“他们要我来请他的。船长很着急,想要趁风势还不算大,把船移开。”
“是谁呀?”菲力普·拉什利在里面问道,狗一直叫唤个不停,在她腿上抓来抓去,格多尔芬不停地把它们踢开。“下来,兰杰,你这个畜生;回来,坦克雷德,”随后说道:“进来,小伙子,好不好?”
“不了,老爷,我身上全都湿透了,烦请您告诉拉什利先生,他们要他去,到船上去,”她说着便往后退,因为他盯着她在看,眉头困惑地紧锁着,似乎她的样子有点反常,让他觉得奇怪。菲力普·拉什利在里面又没好气地大声道:“到底是谁呀?是丹·托马斯家的孩子吗?那个从坡湖岸来的?是不是小吉姆?”
“别这么匆匆忙忙的,”格多尔芬大声说着,一把抓住朵娜的肩膀。“拉什利先生有话问你。你是不是叫吉姆·托马斯?”
“是的,老爷,”朵娜说,不顾一切地抓住他送上来的这根救命稻草,“情况很紧急,船长说,请拉什利先生这就上船,没时间耽搁了,船有危险。放开我,老爷,我还要去送个信,我妈病得厉害,我得赶紧去请大夫。”
可格多尔芬仍抓着她的肩膀不放,他把小蜡烛移近她的脸。“你头上包的是什么?”他问道,“是不是你也病了,跟你妈一样?”
“胡说八道些什么呀?”拉什利大声喝道,来到门厅,“吉姆·托马斯他妈在地下躺了都有十年了。是谁啊?船上怎么啦?”朵娜把抓着自己的手挣脱了开来,奔过广场,朝船坞而去,一边回头喊着要快点,风越刮越紧,拉什利的一条狗在她身后狂吠,她兴奋得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离船坞不远,她突然停了下来,藏身在一家农舍的门道里,刚才没人的梯子旁这会儿站了个人,正眺望着河口处的港口,手里提着盏灯,她猜想,那准是镇上来回巡视的巡夜人,真是可恶之极,竟然就站在船坞那儿不走了。他不走,她也不敢上前,反正皮埃尔·布朗克看到巡夜人会把小船划开的。
她躲在门道里望着那人,着急地咬着指甲,他仍在朝河口处的港口方向张望着,好像那里的什么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她心中一惊,也许终究没能按计划的那样登上船,直到现在,海鸥号的水手们仍在水里挣扎,为首的那人和他们在一起;也许船上的抵抗比预料的强得多,此刻他们正在拉什利船上的甲板上大打出手,巡夜人听见了响动,便朝水上凝望着。自己是爱莫能助,实际上,可能自己都引起了别人的疑心,她正这么绝望地站在门道里,忽听得说话声和脚步声,街道拐角处走来了拉什利,还有格多尔芬,两人都披着遮风挡雨的厚外套,拉什利手里提着盏灯。
“嗨,喂,”他喊道,巡夜人闻声转过身,匆忙迎上前来。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小伙子从这儿奔过去?”拉什利问,巡夜人摇摇头。“没看见,”他说,“可那儿有点不对劲,老爷,您的船好像挣脱了浮筒。”
“什么?”拉什利说着朝船坞走去,跟着的格多尔芬说:“那么那小伙子到底没撒谎。”朵娜缩在门道里。他们走过她身边,朝船坞走去,望也没朝农舍这儿望一眼。她躲在门后望着,他们背对着她站着,像巡夜人刚才那样朝港口方向眺望着,格多尔芬的大氅在狂风中晃动,雨水从他们头上直淌而下。
“瞧,老爷,”巡夜人大声道,“他们张起了帆,船长准是想把船开往海上。”
“那家伙疯了,”拉什利叫道,“船上才十来个人,水手们一大半都睡在岸上,还没开出船就得搁浅。去把他们叫起来,乔,我们得派些人上船。该死的丹·托马斯,没用的废物,看在上帝的分上,他以为自己是在干什么呀?”
他两手合拢在嘴边,朝着港口方向大声喊叫起来。
“嗨,嗨!好运号,嗨!”巡夜人匆匆走上船坞,抓起锚灯旁挂着的钟绳,钟声镗镗响起,福维镇上一个个熟睡的人都被惊醒。前面临街一间农舍的窗子应声打开,一个脑袋探出来问道:“怎么啦,乔?出什么事了?”拉什利气急败坏地拼命跺脚,厉声喝道:“穿上衣服,该死的,叫上你的兄弟,好运号在港口里漂呢。”
另一间农舍里有人出来,边走边穿外衣,又有人沿着街道一路奔来,钟声一直镗镗响个不停,拉什利喝斥着,风雨扑打着他的大氅,手里的提灯不停地摇晃。
教堂下面,一间间农舍的窗里都透出了灯光,人们嚷嚷着,纷纷窜了出来,朝船坞奔去。“给我划条小船过来,知道没有?”拉什利高声道,“谁送我到船上去,送我到船上去。”
朵娜藏身的农舍里也有了动静,只听得楼梯上一阵脚步声,于是她离开门道,朝船坞走去。夜色之中,一片混乱,狂风呼啸,急雨如注,她夹杂在人群中,朝船的方向望去,船上风帆高挂,船头对着港口,正沿着航道顶风前进。
“瞧,没希望了,”有人大声说道,“潮水正把船往礁石上冲,船上的人准是疯了,要不就全都醉得不成样子了。”
“他干吗不顺风掉头,把船开进来呢?”又有人高声道,“瞧,潮水把船控制住了,”有人答道,另有人在朵娜耳畔尖声嚷嚷道:“潮水比风势强,每次都是潮水控制住了船。”
一些人使劲地摆弄着船坞上系泊着的小船,她听得有人边摸索着绳索边骂骂咧咧的,拉什利和格多尔芬在船坞旁看着,责骂他们慢慢吞吞。“有人在绳索上捣鬼了,”一人高声道,“绳子断了,准是有人用刀割断的,”船坞上钟声镗镗,朵娜眼前顿时浮现出小个子皮埃尔·布朗克在黑暗中暗自窃笑的模样。
“游过去,你,”拉什利高声喝道,“游过去,拖一条小船来。天哪,我要把那个捣鬼的家伙狠揍一顿,我要吊死他。”
这时船渐驶越近,朵娜看得见帆桁上的人影,巨大的上桅帆伸展开来,舵轮处有人在发号令,那人仰头看着风帆伸展。
“嗨!嗨!”拉什利急叫道,格多尔芬也大声叫了起来,“掉头,伙计,趁早掉头哪。”
好运号仍一往直前,沿着航道朝港口驶去,船下潮水翻滚。“他疯了,”一人尖声叫道,“他是在朝港口开,看哪,你们看哪。”这时船已驶近,朵娜看见有三条小船排成一行,各拖着一条大船的绳索,小船上,桨手俯身扳桨,风帆完全伸展开来,航道也变得坦直,镇后山岭上吹来一阵劲风,船身微微侧了一侧。
“他在朝海上开,”拉什利叫道,“天哪,他是在把船开往海里,”突然,格多尔芬转过身来,那双鼓鼓的眼睛落在朵娜身上,她一时兴奋,也悄悄来到了船坞旁。
“就是这个小伙子,”他叫了起来,“这全都怪他,抓住他,你们,抓住那个小伙子。”朵娜转身朝一个目瞪口呆望着自己的老头胳膊底下一钻,没命地撒腿就逃,窜离了船坞,沿着小街奔过拉什利家,奔过教堂,过了小镇,一口气奔上山岭,只听见身后有人叫嚷着,还有奔跑的脚步声,一人叫道:“回来,听到没有,回来,嗨。”
她左边有条山路,在荆豆和幼蕨丛中弯弯曲曲地延伸着,她往左边奔去,穿着不合脚的鞋子在崎岖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着,雨点扑面而来,她看到下面港口的水光,听到潮水在拍打着崖壁。
她一心只想脱身,不让格多尔芬那双搜寻的水泡眼看到,皮埃尔·布朗克早就不见了踪影,好运号还在港口中央。
她在夜色中顶着风一路奔跑,山路把她引往正对着港口入口处的山坡上,直到此刻,她似乎仍听得见船坞上惊醒了整个小镇的可怕的镗镗钟响,似乎仍看得见菲力普·拉什利气急败坏的身影,冲着摸找绳索的人破口大骂。山路开始下斜,她停了下来,不再撒腿飞奔,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只见山路通往港口入口处的一个山洼,再蜿蜒向上,通向地岬上的要塞。她望着前方,听着下面的浪涛声,睁大眼睛,看见了好运号的船影,再回头一看,山路上有一豆灯火正朝自己移近,还隐隐听到脚步声。
她扑倒在幼蕨丛中,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一人提着盏灯快步走着,目不斜视,径直走过,朝山洼走去,接着又上了地岬,上了山坡,灯光一闪一闪。她这才明白,这人是去要塞的,拉什利派他向要塞里的士兵报警。她不知道他到底是起了疑心了呢,还是仍以为好运号的船长疯了,想毁了那船,但这一切已经无关紧要了。结果都是一样的。港口的守兵会朝好运号开炮。
她沿着山路奔下山洼,没有像那个提灯人一样攀上岬角,而是沿着海滩左转,踩过湿漉漉的岩石和海草走向港口。她仿佛觉得自己又在看着福维湾的地图。那狭窄的入口,那要塞,突出山洼的礁岩,都历历在目,自己是在山洼里,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赶在船驶出港口时攀上礁岩,想办法向法国人报警,要塞已经得到讯息了。她躲避在地岬的背风处,不用再顶风冒雨了,可两脚在滑溜溜的岩石上磕磕碰碰地打着滑,潮水刚刚退下,岩石上又湿又滑,她刚摔了一跤,手上都划破了,下巴上也划了个口子,腰带扎着的头发松散开来,在眼前飞扬。不知何处有只海鸥在啼鸣。连续不断的叫声在上面的峭崖上回响,她气恼地诅咒起来,却根本不管用,她只觉得每一只海鸥都是哨兵,对自己,以及自己的同伴充满了敌意,这只在暗处啼鸣的海鸥是在嘲弄她,嚷嚷着,所有试图赶上船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马上就要攀上礁岩顶了,她听到浪花飞溅,两手一撑,抬头望去,只见好运号正驶向港口,船头水花翻滚。刚才拖曳着大船的小舟已经吊起,停在了甲板上,划桨的那几个水手都聚在船的一边,突然间,风向奇迹般地朝西略微偏了一偏,好运号顺着滚滚潮水驶向了大海。这时,水面上出现了别的小舟,是来追赶的小船,那些人高喊着,咒骂着,格多尔芬准在其中,拉什利和他在一起。朵娜欢笑着,把头发从眼前捋开,现在再也没什么要紧了,拉什利暴跳如雷也好,格多尔芬真要认出自己来也罢,好运号正驶离他们,无牵无挂,快快乐乐地驶入夏日的风中。海鸥又叫了起来,这次离得近了,她四下里看着,想找块石头扔它,却看见一条小舟在前面的礁岩后一闪而过,里面是皮埃尔·布朗克,他那瘦小的脸仰望着峭壁,他又发出了一声海鸥的鸣叫。
朵娜站起身来,依然欢笑着,高举起双臂,高声呼叫他,他看见了她,把小舟划到她跟前的岩石旁,她连滚带爬上了小舟,坐在他身旁,什么也没问,他也一样,只是朝大船奋力划去。血从下巴上划破的口子里淌下,身上也都湿透了,可她并不在乎。小舟飞快地划向大海,海水夹带着风雨扑打在她的脸上。一道闪光,一声炮响,什么东西扑通一声落在前面十码远的水里,皮埃尔·布朗克猴子似的咧嘴一笑,把小舟向中流划去,只见好运号破浪而来,片片白帆之间,风在猎猎作响。
又是一道闪光,一声巨响,这次只听得一阵木头断裂的喀嚓声响,但朵娜什么也没看见,只知道有人把绳子扔到小舟上,有人把他们拉到大船旁,许多张脸冲着自己大笑,还有人一把将自己提起,身下是黑洞洞的水涡,那小舟底朝天翻了个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法国人站在好运号的舵轮旁,下巴上也有一处伤口,头发飞扬,衬衣上淌着水,刹那间两人四目交投,相视一笑,“趴下去,朵娜,”他说道,“他们还会开炮的。”她扑倒在他身旁的甲板上,只觉得精疲力竭,浑身疼痛,在雨水和海水的冲刷之下瑟瑟打抖,可是,再也没什么要紧了,她什么都不在乎。
这回炮弹打偏了。“节省些弹药罢,老兄,”他哈哈大笑,“追不上我们了。”小个子皮埃尔·布朗克淋得像条落水狗,还发着抖,却趴在舷栏上,拇指按着鼻子做鬼脸。此时好运号乘风破浪航行在海浪之间,船帆噼啪作响,船后追赶的小船上有人高声叫喊着,有人对着帆索开枪。
“是你的朋友,朵娜,”法国人大声道,“你说他瞄得准吗?”她朝船后侧爬去,目光越过舷栏,只见领头的小舟几乎紧挨着大船,拉什利昂着头望着他们,格多尔芬把火枪托举在肩膀上。
“船上有个女的,”拉什利大叫道,“看哪!”正叫嚷着,格多尔芬又开了一枪,子弹从她头上呼啸而过,她毫发无损,一阵风来,好运号乘风而行,朵娜看见法国人把舵轮交给身旁的皮埃尔·布朗克,自己纵声大笑着飞身跃过船尾直伸入海的下风舷,朵娜发现他手里握着一柄剑。
“向两位先生致意,”他高声道,“祝你们顺利返回福维港,但我们先要留个纪念,”他提剑把格多尔芬的帽子击落水中,用剑头挑起拳曲的大发套,得意地高高举起,在空中飞扬。光秃着脑袋的格多尔芬脸涨得紫红,水泡眼瞪得滚圆,仰天跌倒在小船船尾,身边的火枪发出哐当一声响。
一阵急雨打来,他们隐没在雨雾中,海水涌过舷栏,把朵娜冲入甲板上的排水沟里。她站起身来,喘了口气,掠开脸上的乱发,地岬上的那个要塞被甩到了船后,那些小舟也没了踪影,法国人站在舵轮后面单手掌舵,朝她朗声大笑,格多尔芬的发套在舵轮把柄上晃来晃去。
第十四章
海峡之中,相距三英里左右,有两条船同行,前面那条船有种奇特的海盗船的气氛,桅杆斜立,油彩眩目,似乎是在引领着紧随其后的那条拘谨持重的商船前往天水相连处那未经勘测的水域。
夏日的狂风在海上一刻不停地刮了二十四小时,此时风力衰减,天空清澈蔚蓝,不见一丝云彩。海浪也渐渐平息,海面上宁静异常,只有北风轻拂,海峡里,那两条船几乎静止不动,帆桁上悬吊着的风帆丝毫不起作用。好运号的厨舱里飘出一阵香味,是热乎乎的烤鸡的焦香,香味从敞开的舷窗钻入船舱,与清爽的海腥味,以及暖洋洋的太阳融汇在一起。朵娜睁开眼睛,这才意识到船停止了在大西洋汹涌浪涛中的翻滚颠簸,把自己折腾得够呛的晕船感觉现在也全都消失了,最要紧的是,自己正饿得慌,有生以来从没这么饿过。她打了个哈欠,双臂高举过头,暗自一笑,自己不再晕船了,接着又轻声诅咒了一句,用的是哈利那比较不伤大雅的诅咒语,她想起来了,自己一晕船,就输了那场赌。她把手伸向耳朵,心有不甘地摩挲着那两只红宝石耳坠,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是全身一丝不挂地躺在毯子里,而舱内地板上,自己的衣服没了踪影。
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己踉踉跄跄摸黑下了扶梯,疲惫不堪,头晕恶心,匆匆除下衬衣长裤,还有那双磨出水泡的笨重的鞋子,钻进温暖舒适的毯子,一心只想舒舒坦坦地睡一觉。
自己睡着时准有人来过,在风雨中原本紧关着的舷窗打开了,自己的衣服也被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罐开水和一条毛巾。
她从躺了一天一夜的那张宽敞的床上下来,赤身站在地板上漱洗,心中暗想,好运号的那位船长可真够讲求舒适的。她梳理着头发,从舷窗望出去,只见海鸥号右侧船头在阳光下亮闪闪,红彤彤。鸡香又飘入鼻中,紧接着又听见外面甲板上有脚步声,她赶紧钻到床上,把毯子一直拉到下颌。
“你醒了没有?”法国人大声问道。她请他进来,自己斜靠在枕头上,一颗心莫名其妙地乱跳,他站在门口,微笑着望着她,两手端着一个盘子。“我最终还是输掉了我的耳坠。”她说。
“是啊,我知道。”他说。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下来过一次,看看你怎么了,你把枕头朝我扔来,要我去见鬼。”他答道。
她摇着头,噗哧一笑。“你瞎说,”她说,“你根本没来过,我连个鬼影也没见到过。”
“你睡得太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说,“不过咱们别争了。饿了吧?”
“对。”
“我也饿了。咱们一起吃吧。”
他动手整理桌子,她裹在毯子里看着他。
“什么时候了?”她问。
“下午三点左右。”他告诉她。
“今天是什么日子?”
“星期天。你的朋友格多尔芬准误了去教堂作弥散,除非福维镇上有像样的理发师。”
他朝舱壁望去,循着他的视线,她发现头顶上方的一颗钉子上挂着那个拳曲的发套。
“你什么时候把它挂在这儿的?”她笑道。
“就在你晕船的时候。”他说。
这下她不做声了,想到自己这么丢人现眼,这么大失体面的狼狈劲被他看到,不由得恨恨的,她把毯子裹了裹紧,看着他两手忙碌地摆弄着烤鸡。
“你能吃下一个鸡翅膀吗?”他问道。
“行。”她点着头,心想自己没穿衣服,该怎么坐起身来呢,见他转身去开酒瓶,便赶紧坐了起来,把毯子盖过肩膀。
他递给她一盆鸡,上下看了她一眼。“可以让你更方便些,”他说,“你忘了,好运号去的是印度,”他出去了一会儿,在扶梯口的一个大木箱前弯下身,打开箱盖,取出一块色彩艳丽金红交错的披巾,还有丝质流苏。“说不定这是格多尔芬替太太买的,”他说,“你想要的话,下面舱里还有的是。”
他在桌前坐下,撕下一只鸡腿,抓在手里吃了起来。她喝了口酒,透过杯沿望着他。
“咱俩本来是可能在格多尔芬家林苑里的那棵树上被吊死的。”她说。
“是可能的,多亏了那一阵风。”他回答说。
“现在咱们打算干什么呢?”
“星期天我从来不作安排。”他对她说。
她开始吃鸡,像他一样,用手抓着鸡翅膀,船头传来了皮埃尔·布朗克的琴声,还有水手们的轻声唱和。
“你一向这么走运吗,法国人?”她说。
“一向这么走运。”他说着,把鸡骨头扔出舷窗,又拿起鸡身。
阳光洒在桌子上,海水懒懒地拍打着船舷,两人接着吃,各自都感觉到对方,意识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不多几个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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