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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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梦中醒来,回到了现实,只觉得他的手正放在她的嘴上。这一回不是神游之时的幻觉,而是严酷的现实。她本可以挣扎,但他把她抱得紧紧的,凑近她的耳朵,厉声命她不要动。
他把她的双手扭到背后,捆了起来,捆得不紧不慢,也不粗暴,却很仔细,动作十分冷静镇定,用的是他的皮带。他捆得很结实,却又不让她感到疼痛。捆好后,他把手伸到皮带下试了试松紧,看会不会勒伤她的皮肤。
她无助地望着他,感到他的眼睛也在看着她。她觉得好像只有这样看着他才能看得出来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接着,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折起来塞进她的口中,再在脑后打了个结,让她没法说话或叫喊。她只好躺在那里,等着这场游戏的下一步。他做完这些之后,就扶她站了起来。因为她的腿还没有捆起来,她还可以走。他把她领到离花岗岩圆石不远处面朝山坡的地方站住。“我不得不这样做,这是为我们俩好。”他说,“昨晚上路时,我没想到会起雾。如果我这次栽了,也就是栽在这上面。听着,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要绑你,为什么让你保持安静会救我们的命。”
他站在山沿上,拉着她的胳膊,指着下面的茫茫白雾。“听,”他说,“你的耳朵也许比我尖。”
这时她才知道,她刚才一定睡了很久,比她想象的要久得多。黑暗已经在他们的头上破碎,早晨已经来临。云很低,漫天飘零,云与雾似乎交织在了一起。东边,一抹昏暗的红光迎接着那苍白的、懒洋洋的太阳。
雾仍与他们同在。下面的沼泽隐没在雾中,宛如一条白色的毛毯。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什么也看不见。满目皆是雾气和湿漉漉的石南枝。她按照他的吩咐仔细聆听:远处,在雾的下方,传来一阵似哭似喊的声音,像是随风传来的一声呼唤。一开始,那声音非常微弱,听不清是什么。音高很怪,不像人的声音,不像人的叫喊。声音近了,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兴奋起来。福兰西斯·戴维朝玛丽转过身,白雾仍然挂在他的睫毛和头发上。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问。
她回望着他,摇了摇头。即便她能说话,她也说不上来。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他笑了,笑得很慢,很严峻,那笑容就像刻在他脸上的伤疤。
“我听见过一次,刚才没想起来。那是北山老爷家狗圈里养的猎犬。我俩真是不幸,玛丽,我事先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懂了。突然之间,她明白了那远处急切的喧闹声意味着什么。她抬头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恐怖。接着,她又将目光移向了那两匹马,他们仍是那样静静地站在石板旁。
“没错,”他循着她的目光说,“我们必须放开他们,把他们赶到下面的沼泽里去。他们对我们也不再有用了,只能成为我们的包袱。可怜的‘不安分’,你又把我给出卖了。”
她望着他,心里感到一阵厌恶。他放开了马,把他们牵到陡峭的山坡边,然后俯身在地上拣起两把石头,一下接着一下,不断地朝马身上砸去,砸得马儿在山坡上的蕨草丛中连滑带跌。他不停地用石头砸着,马儿本能地跑了起来,然后打着响鼻逃走了。他们顺着陡峭的山坡跑了下去,一路踢得石头土块乱飞,很快冲出了视野,消失在山下白茫茫的大雾中。猎狗的叫声又迫近了,那叫声低沉而持久。福兰西斯·戴维冲向玛丽,顺势脱掉他那件长及膝盖的外套,把帽子扔进石南丛中。
“走,”他说,“敌也好友也好,咱们现在面临的危险都一样。”
他们在圆石和花岗岩石板丛中朝山上爬去。他用手臂扶着她,她的手因为还被捆着,行进很困难。他们在石缝石块之间穿行,在湿漉漉的及膝深的蕨草和黑色的石南丛中奔走,爬得越来越高,一直爬上了拉夫特那巨大的山巅。在这里,在这石山之巅,花岗岩被七扭八歪地拿捏成了一个屋脊的形状。玛丽躺倒在一个巨大的石板下面,上气不接下气,身上被划破的地方在流着血。他爬到她的上方,在石头的凹陷处站稳脚,然后将手伸给她。她摇摇头,表示爬不动了,可他还是俯下身子,把她拉了起来,割断捆着她的皮带,扯开堵着她嘴巴的手帕。
“自己逃命吧,那就,要是你行的话,”他大声叫道。他的目光在那苍白的脸上燃烧,头上那泛着光环的白发在迎风飞舞。她紧紧抓住一个离地有十英尺高的石桌,气喘吁吁,精疲力竭。这时,他已爬到她上面较远的地方。他那瘦削的黑色身影就像蚂蟥一样攀在岩石光滑的表面。猎狗的叫声怪异而恐怖,从下面的雾毯之下传来。嘈杂的狗吠之中还夹杂着人的叫喊。一时间,空气中一片狗吠人唤。但让人觉得可怕的是,这一切都看不见。天上的云在急急地飞。黄灿灿的阳光越过一团雾气游进视野。雾分了,雾散了,随着拔地而起的一柱扭扭曲曲的烟气升腾而去,融进了流云之中。长时间被浓雾覆盖的大地此时仰望着苍白、新生的天空。玛丽朝山坡下看去。下面的人就像一个个小黑点,站在齐膝深的石南丛中。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灰色的石丛中那一只只棕红色的身影就是那些狂吠的猎犬。他们冲在人的前面,就像在圆石丛中奔跑的一群耗子。
他们飞快地循着踪迹跟上来了,有五十多个人。他们大声叫着,指着这边巨大的石块。他们越来越近。狗叫声在石缝中回响,在石窟中哀鸣。
雾散了,云也跟着散了。一块巴掌大的天空在他们头顶上露出了一块湛蓝。
有人又叫了起来。一个人跪在离玛丽不到五十码远的地方,把枪举到肩上,开了一枪。
子弹嗖的一声打在花岗岩圆石上,没有打着她。等他站起来的时候,她看见那人就是杰姆。但他并没有看见她。
他又开了一枪。这一回,子弹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脸上都能感觉到子弹飞过时的气流。
猎狗在蕨草丛中嗅来嗅去,其中一只狗跳到她下面的一块尖突的石头上,硕大的鼻子在石头上嗅着。这时杰姆又打了一枪。回头望去,玛丽看见福兰西斯·戴维那高高的黑色身影倒映在天空。他站在一个宽阔的、像圣坛一样的石板上,就在她的头顶上方。他站了一会儿,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像,风吹着他的头发。接着,他扬起双臂,如同鸟儿展翅欲飞,随即身子突然一软,倒下了,从他站立的花岗岩顶上坠落在阴湿的石南丛中、碎石地上。
第十八章
这是一月里一个寒冷、明媚的日子。平常,路上车辙和路坑里的泥水会积得好几英寸深,此时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辙印被霜打得白白的。
这霜也将它白色的手伸向了沼泽地,伸向了地平线。与那苍白而模糊的地平线相比,头顶上的天却是一片湛蓝。地面很脆,短草被脚一踩,吱嘎作响,就像踩在碎石地上一样。要是在一个小路纵横、篱墙遍布的乡村,这阳光的照耀会是暖融融的,让人觉得好像春天已经来临。但在这里,寒风是那样尖利,直刺人的面颊。地上的一切都被这寒冬涂上了一层粗粗亮亮的釉。玛丽独自走在十二人泽上,寒风扑打在她的脸上。她感到纳闷,为什么左边的吉尔玛山失去了它往日的狰狞,现在只是蓝天之下的一座伤痕累累的黑山。也可能是因为心情的焦虑才使她对美视而不见吧。在她的脑子里,人与自然曾经陷入了一片混乱。沼泽地的严酷和她对姨父、对牙买加客栈的恐惧和憎恨被奇怪地交织在了一起。沼泽地还是那样荒凉,群山还是那样不友好,可以往那险恶的面目却消失了。她可以悠然自得地漫步于这片山水之间了。
她现在很自在,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她的思绪又飞向了赫尔福德和南方葱绿的山谷。她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思乡情绪,渴望见到那些温暖而熟悉的面孔。
宽阔的河流自大海而来,海水轻舔着沙滩。她痛苦地回想起曾经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属于她的各种气息和声音,想起支流是怎样与母河岔别,就像任性的孩子,最终迷失在密密的树林里、低语的小溪中。
那里的树林给疲惫的人提供庇护。夏天里,树叶沙沙,透着清凉,如同音乐一般。即便是在冬日里,光秃秃的树枝下也可以避风躲雨。她渴望看到鸟儿,看他们在树丛里翻飞。她怀念那亲切的田园絮语:母鸡叫,公鸡啼,奔鹅噪。她想再次闻一闻畜栏里浓重、温热的粪肥气味,感觉一下母牛呼在她手上的温暖气息,听一听院子里沉重的脚步声和井台边水桶相碰的丁东声。她想靠在门边,望着村中的小路,向过往的朋友道晚安,看着烟囱里飘起的袅袅蓝烟。那里会有很多她熟悉的声音,有的粗,有的柔,从厨房的窗户里还会传出阵阵笑声。她会去料理农场的活计:早上起来去井台汲水,然后悠闲自得地赶着一小群牲畜;躬身劳作,以苦为乐,借苦消愁。每个季节都是那么开心,因为每个季节都会有相应的丰收。她的心会充满安宁和满足。她属于大地,理应再度归于大地,植根大地,就像她的祖先们一样。赫尔福德生育了她。在她死时,她也应再次融入它的肌体。
孤独尚是一个未及多想的事情,该考虑考虑了。打工的不会在乎寂寞,干完活就会去睡觉。她决定走自己的路,这似乎是一条看上去很不错的路。她不会再像这一个礼拜以来这样犹犹豫豫、昏昏沉沉。她要在回去吃午饭的时候把她的计划告诉巴西特夫妇。他们很善良,提出过各种建议———也许是太多了,还一再请求她和他们同住,至少是过了这个冬天———要她不用觉得自己是他们的负担;还婉转地告诉她,他们甚至可以雇用她,给她在家里安排个工作———也许可以看看孩子,陪陪巴西特太太。
每当此时,她就顺从而又不太情愿地听着,也没有答应什么,尽力表现得礼貌得体,不停地感谢他们为她所做的一切。
老爷咋咋呼呼的,兴致很好。他责怪她用餐的时候一声不吭。“喂,玛丽,你老是笑,老是说谢谢,可你还是要拿定主意。你还太年轻,不能一个人过,知道吗?我告诉你,你的脸长得很漂亮。北山这里就是你的家,这你是知道的。我妻子和我都请求你留下。有很多事要做呢,你知道,有很多事要做。要为屋里剪花,要写信,还要管孩子。啊,你手上的活会排得满满的,我向你保证。”在书房里,巴西特太太说的话也大致差不多,还友好地把手放在玛丽的膝上。“我们想把你留在家里。你干吗不在这里住下呢?孩子们都很喜欢你。亨利昨天告诉我,他可以马上把他的那匹小马送给你,只要你说一声!对他来说,这可是一份大礼哟,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想让你过得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巴西特先生出去的时候,你还可以给我做做伴。你是不是还在想你赫尔福德的老家?”
玛丽笑了笑,再次向她表示了感谢。但她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赫尔福德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他们猜测,过去这几个月的紧张对她仍然还有影响。他们便好心好意地设法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巴西特夫妇将北山庄园的门户大开,远近的邻居都被请来做客,而他们的谈话也就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了一个话题之上。一遍又一遍,巴西特老爷重复着那同一件事。可玛丽一听到阿尔塔能和牙买加客栈的名字就心烦,但愿以后永远别再听到这些名字。
于是,对玛丽来说,又多了一层要走的原因,因为她老是成为人们好奇和议论的对象。巴西特夫妇为了小小地显示一下他们的骄傲,总向他们的朋友介绍说她是一位女英雄。
她竭力表示出感激之情,可与他们在一起,她总是感到不自在。他们和她不是同一类人。他们属于另一个类属、另一个阶层。她尊敬他们,喜欢他们,与他们友好相处,但没法爱他们。
出于好心,他们有客人的时候,总要她和他们一起聊天,要她不要坐在一旁,而她则很想在自己的卧室里独处,或者去马夫理查兹家那让她感到亲切的厨房。他那满脸苹果红的妻子总是很欢迎她。
老爷总想卖弄他的幽默,老是问她有什么想法,一边说还一边开怀大笑。“阿尔塔能有个空缺。你想当教长吗,玛丽?我肯定你会做得比你的前任好。”为了附和他,她必须强做笑脸,心里却在想,他这人可真是不知轻重,一点也想不到他的话只能勾起她苦涩的回忆。
“好啦,牙买加客栈再也没有走私了,”他总是这样说,“要是依我的意思,也不要有酗酒。我要把那个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个蜘蛛网也没有。完了后,偷猎者或吉普赛人也不敢在那里露面。我要派一个老实的伙计去那里,这辈子他身上都不会有白兰地的气味。他要在腰上围一个围裙,在门的上方写上‘欢迎光临’。你知道谁会第一个光临吗?哈哈,玛丽,你和我。”
她一边独自走在十二人泽上,一边想着这些情景。她知道,她必须尽快离开北山,因为这些人不是她的人。只有身处她那赫尔福德山谷的林木小溪之间,她才会再次感受到安宁和满足。
一辆大车从吉尔玛方向朝她驶来,就像野兔一样在白茫茫的霜原上留下一路踪迹。这是静静的原野上唯一在动的东西。她疑惑地望着那辆车。这片沼泽中,除了远在维茜溪旁山谷中的特莱沃萨,再没有别的人家了。而特莱沃萨,她知道,现在也没有人住。住在那里的人她已经好久没见了。上次见他还是在拉夫特他举枪朝她射击的时候。“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他那号人都是这样,”老爷说,“要依我,他现在还应该呆在监狱里才是,判他个重刑,打掉他的气焰。上次我一拧他的手,他就不得不对我服服帖帖。我敢说,他后来就老实多了,还带着我们去追你,玛丽,这个黑衣混蛋。我为他洗清了罪名,可他对我连个谢字都没有。据我所知,他现在早已躲到天边去了。默林家的人还从来没干过什么好事。他还会走他们家人的老路。”这也就是说,特莱沃萨已经人去屋空。那些马也跟着他们的同类一起变野了,自由自在地驰骋在沼泽里。他们的主人已哼着歌远去了,正如她所知道的那样。
爬坡的大车越来越近。玛丽用手遮住太阳,望着行进的马车。马在躬身奋力爬坡。他看见那马拉的是一堆怪模怪样的坛坛罐罐,还有毯子、木棍。这是谁拖着全部的家当下乡来了。即便是这时,她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大车来到她下面的路上,走在车旁的赶车人抬头向她挥了挥手,直到这时她才认出他来。她朝下面的大车走去,脸上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走到车边,她就立即转身面对着马,一边拍着马,一边跟马说话。杰姆将一块石头踢到车轮下,抵住车轮,把车子停好。
“你好点了吗?”他大声说着,人在车后,“听说你病了,卧床不起。”
“那你一定是听错了,”玛丽说,“我一直住在北山的庄园里,到处走一走。我没什么事,就是不喜欢这个地方。”
“听人传,你在这不走了,留下来陪巴西特太太。这话说得总差不多吧,我想。好了,你要和他们一起过上舒服日子啦,肯定是这样了。没错啦,他们都是好人,等你了解他们之后就知道了。”
“我母亲死后,在康沃尔还没有人对我像他们这么好。这是唯一让我感动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我不会留在北山。”
“哦,是吗?”
“是的。我打算回赫尔福德老家。”
“去那儿干什么?”
“我想把农场的活再捡起来,至少按我的方式先做起来,因为我还没有钱。但我有朋友在那边,在赫尔斯顿也有朋友。从一开始他们就会帮助我的。”
“那你住在哪里呢?”
“村里哪家的房子我都可以称为家,只要我愿意。在南方的时候,我们都是邻居,这你知道的。”
“我没有邻居,没法不同意你的说法。不过我有个感觉,总觉得在村子里生活就好像是生活在一个盒子里。你可以把鼻子伸出自家门外,伸到别人的花园里。要是他家的土豆比你家的大,那话就来了,争争吵吵也就来了。你知道,要是你家晚餐烧了个兔子,别人在自家的厨房里就闻得到。见鬼,玛丽,那种生活谁都受不了。”
她对他大笑,因为他一脸鄙夷,连鼻子都皱了起来。这时,她瞟了一眼他那装满东西的大车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这是干什么?”
“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跟你一样,”他说,“我要逃离这泥炭和泥沼的气味,也不想再看到吉尔玛山那张丑脸从早到晚皱着眉头盯着我。这就是我的家,玛丽,我所有的家当都在这车上。哪儿喜欢哪儿安家。我从小就是个流浪儿,没牵没挂,没根没基,也不在乎时间。我敢说,等我死的时候,我还是一个流浪儿。在这个世界上,这才是我唯一的生活。”
“这样没有安宁,杰姆,东游西荡的,没有平静。天知道,生活本身就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就别说还有那么多负担了。总有一天,你会想要一块属于你自己的地、四堵你自己的墙、一个你自己的屋顶,还要有那么一个地方能摆放你那把可怜的、筋疲力尽的骨头。”
“这么大的原野可以说都是我的,玛丽。天就是我的屋顶,地就是我的床铺。你不明白。你是个女人。你的家就是你的王国。成天都是些无聊的小事。我可不要过那样的生活,永远也不要。我要今晚睡在山上,明晚就睡在城里。我要去寻找我的财富,这里,那里,所有的地方,与陌生人做伴,与路人为友。今天在路上碰到谁,就与他同路一个小时或者一年。明天他走他的人。我们说的不是一种语言,你和我。”
玛丽还在拍着马儿,抚摸着那结实、温暖、湿漉漉的肌肤。杰姆望着她,嘴唇上挂着一丝笑意。
“你走哪条路?”她问。
“泰马河东面的什么地方吧,无所谓,”他说,“我再也不往西面来了。老了,头发白了,也不再来。我要把许多事情都忘掉。我想等过了根尼斯莱克后就往北走,去中部地区。那边的人很富,比我们这儿谁都有钱。只要去找,那里就能找到财富。也许有一天我兜里也会有钱,也会买马作乐,而不是偷马。”
“中部地区可是又丑又黑的地方,”玛丽说。
“我才不管它的土地是什么颜色呢,”他答道,“沼泽地也是黑色的,是不是?雨水落到赫尔福德你家猪圈里也是黑色的。有什么不同?”
“你这是抬杠,杰姆。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我怎么说才有意思?你靠在我的马身上,乱蓬蓬的头发和马的鬃毛混在一起,我还知道,没有你,我五分钟或者十分钟就可以翻过那座山。我去我的泰马河,你回你的北山,去和巴西特老爷一块儿喝茶。”
“这么说,耽误你赶路了,那就也去北山吧。”
“别他妈傻了,玛丽。你能看着我同老爷一块儿喝茶,在膝头上逗他的孩子玩吗?我不属于这个圈子,你也不属于。”
“这我知道。我想回赫尔福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很想家,杰姆。我想再闻一闻那河的味道,在我自己家乡的土地上再走一走。”
“那就走啊,转身撇下我走啊,再往前走十来英里,就有一条路通往博德明,从博德明去特鲁罗,再从特鲁罗去赫尔斯顿。到了赫尔斯顿,你就可以找到朋友,让他们给你个家,直到你把你的农场建起来。”
“你今天好凶,好狠。”
“我只有在我的马很倔、不听话的时候,才会对他们凶。但这并不是说我就不爱他们。”
“你这辈子就没有爱过任何东西,”玛丽说。
“那个字对我一直没什么用,这就是原因,”他说。
他走到车后,踢开抵在车轮上的石头。
“你干什么?”玛丽问。
“都过晌午了,我该上路了。我在这儿嗦得太久了,”他说,“你要是个男人的话,我就要你和我一起走了。那你就会跳上车座,手插在口袋里,和我肩靠着肩,想走多远就走多远。”
“我可以跟你走,只要带我去南方,”她说。
“行啊,不过我要去的是北方。你不是男人,只是个女人。要是你跟我走的话,等付出了点代价之后你就会明白这一点的。别站在路上了,玛丽,别把缰绳绞来绞去的。我要走了,再见。”
他捧起她的脸,吻了一下。她见他笑了。“等你在赫尔福德戴着个大手套,成了个老太婆的时候,你会想起这个吻的,”他说,“它会伴着你走到生命的尽头。‘他偷马’,那时候你会自言自语地说,‘对女人一点也不在乎。不过要不是我当时放不下架子,我现在肯定和他在一起。’”
他爬上车,低头看了看她,挥了挥鞭子,打了个哈欠。“天黑之前我还要赶五十英里的路呢,”他说,“还要在路边支个帐篷,像只小狗似的睡它一觉,然后生一堆火,烧点咸肉当晚餐。你会想我吗?还是不想?”
可她并没有在听。她站在那里,面朝南方,心里在犹豫,两只手绞在一起。在山的那一边,这荒凉的沼泽就变成了牧场,牧场再过去就是山谷、溪流。赫尔福德的安宁与平静就在那潺潺的流水旁等待着她。
“不是架子,”她对他说,“你知道这不是架子。我心里很想家。我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
他没吭声,只是把缰绳拿到手里,对着马打了个呼哨。“等一等,”玛丽说,“等一等,停住马。拉我一把。”
他放下鞭子,把手伸给她,一把将她拉到身边的车夫座上。
“还要干什么?”他说,“要我带你去什么地方吗?你现在可是背对着赫尔福德哟,知道吗?”
“是的,我知道,”她说。
“你要是跟我走的话,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有时会很动荡,玛丽,会四处漂泊,休息不好,过不了舒心的日子。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挺讨人嫌的。而我嘛,上帝知道,就是男人中脾气最坏的那一个。你可是拿你的农场换了个没用的东西,而且,你所渴望的安宁也就没有什么指望了。”
“我要冒这个险,杰姆,赌一赌你的脾气。”
“你爱我吗,玛丽?”
“我想是吧,杰姆。”
“胜过爱赫尔福德吗?”
“这我说不上来。”
“那你干吗还在这里坐在我身边呢?”
“因为我要;因为我必须;因为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这都是我向往的地方,”玛丽说。
他笑了,然后拿起她的手,把缰绳塞给她。她头也不回,朝着泰马河方向打马而去。
法国人的港湾姚燕瑾译
译序
一个漂亮女人,富而且贵(而且玉堂金马得见陛下的非同寻常的尊贵),丈夫百依百顺仍惟恐不能博其欢心,女人所有的祈求她都拥有,世人所有的想望她都不缺。这样的女人如果仍心有不甘,自然就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圣科伦·朵娜夫人果然心有不甘。比如说,她从小就想望着能像男孩那样纵马驰骋;比如说,她厌倦夫人小姐苍白无聊的沙龙生活;比如说,她不满束缚着王公贵族的种种礼仪、规范。
朵娜不仅天生丽质,而且生逢其时。
英国小王子自幼流亡欧陆,英吉利海峡彼岸,王位如佳人在水一方,可望而不可即。而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日,出乎意料地,王子就被迎回英伦,真正成为一国之君。历经磨难的国王治理百废,却也不甘为臣民鞠躬尽瘁。于是,泰晤士两岸暖风熏人,圣詹姆士宫春光无限,英国历史上著名的轻浮时代就此开始。而朵娜,人见人爱的尤物,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推崇享乐的时代。于是,困扰着她的种种不如意似乎也轻易化解。尊贵的圣科伦·朵娜夫人频繁出入伦敦酒肆,那是大老爷们———当然还有风尘女子———光顾之处;圣科伦夫人时常呼朋唤友,在伦敦街巷策马夜游,打劫那些倒霉的夜行人。风尘女子陪客,剪径大盗劫人,乃是生存的需要,而朵娜醉饮酒肆却是一种娱乐,一种特权。只有刺激,没有危险;只有胡闹,没有惩罚;因此,朵娜享受着子爵夫人的种种特权,却不受礼仪规范的束缚,我行我素,放浪行骸。
但即便如此,她的快乐生活也未能持久。有一天,朵娜意识到,生活应该是有意义的,宽广无垠的———生活意味着忍受苦难,体验爱情,历尽险阻,享受幸福。而她的生活中没有苦难,没有险阻,没有悲欢离合,因此也无从感受爱情、幸福。她的快乐就如同飘忽的轻云,她敏感的心灵难以把握。
于是她任性地离开花红酒绿的繁华京城,带着一双儿女长途跋涉,前往荒僻的康沃尔。最初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与年幼的孩子草地嬉戏,在阳光下小憩,毋须外出,也无访客,纯粹天然简单的乡野生活。但享受着新生活的朵娜可曾隐隐感到不安;这样的生活能够持续多久?
人世间最难承受的其实是人人向往的简单生活。作者杜穆里埃对此心知肚明。于是另一幅生活场景在朵娜眼前展开,一如在京城的日子,有冒险,有刺激,有浪漫。更为刺激的是,此时的冒险是真正的冒险,稍有不逊,便会招致杀身之祸。然而,与心爱的人在同一棵大树上被吊死,这一念头本身也充满了刺激,而朵娜,真的不是崇尚简单生活的人,她生来就是要寻找刺激的。
海尔福德河一条隐秘的小湾里,一出美丽的故事就此上演。贵族夫人与异国海盗首领一见倾心,海盗温文尔雅,高大英俊,智谋过人,甚至还是法国人!夫人随海盗扬帆出海,参与劫掠自己的同胞、友人;生死关头,海盗抛不开风情万种、善解人意的夫人,甘愿被擒;夫人不负深情,抛下不解风情的丈夫和一双无辜儿女,美人救英雄,最后双双扬帆前往法国(哈哈,海盗也身出贵胄,在布列塔尼拥有庄园与豪宅!)。浪漫与冒险结束在海上旭日初生之时,旭日象征着新生活,新生活将是平静简单的。这是圣科伦·朵娜夫人所向往的新生活吗?
是惯于无羁无束,海上漂泊的法国海盗所向往的新生活吗?美人涉险救出英雄(海盗)之后有一段小小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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