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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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住口,”奥德利厉声说道。他不得不搬出斥责他的最后一招:“想想你的祖先吧。”
“克伦威尔做不到,”公爵讥笑道。“你给我听着,克伦。只要我说要见都铎,就没有哪个铁匠的小子可以说不行。”
“他可以焊接你,大人,”理查德·里奇说。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也不声不响地上了船。“他可以将你的脑袋敲打之后重新定型。秘书官大人具备你绝对想象不到的手艺。”
他们都感到晕乎乎的,是刚才在码头上那可怕的一幕所留下的影响。“他可以把你敲得彻底变个样,”奥德利说。“你早晨醒来时也许是一位公爵,到中午可能就变成了马夫。”
“他可以熔化你,”费兹威廉说。“你开始时是一位公爵,最后可能变成一滴铅灰色的液体。”
“你的余生可能成为金属架,”里奇说。“或者铰链。”
他想,你该哈哈大笑,托马斯·霍华德,你该哈哈大笑或者勃然大怒:到底会是哪一种反应呢?如果你发火,我们起码能往你身上浇水。公爵抽搐了一下,哆嗦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极力控制住自己:“告诉亨利,”他说,“告诉他我宣布跟这姑娘断绝关系。告诉他我不再认她是我的外甥女。”
他(克伦威尔)说:“你会有机会表忠心的。如果举行审判,会由你来主持。”
“起码我们认为会是这种程序,”里奇插话道。“王后受审的事还前所未有。大法官是什么意见?”
“我没什么意见。”奥德利举起手掌。“像以往一样,你跟赖奥斯利和秘书官大人都已经商量好了。只不过——克伦威尔,你不会让威尔特郡伯爵也坐在法官席上吧?”
他笑了。“她父亲吗?不,我不会的。”
“我们该如何指控罗奇福德勋爵?”费兹威廉问。“如果真的要指控他的话?”
诺福克说:“是审判他们三个人吗?诺里斯,罗奇福德,还有那个拉琴的?”
“哦,不是,大人,”他镇定地说。
“还有吗?我的天哪!”
“她有多少个情人?”奥德利说,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
里奇说:“大法官,你见过国王了吗?我见过了。他因为焦虑而面色苍白,已经病倒了。如果让他的贵体受到什么伤害,这本身其实就是叛国罪。事实上,我想我们可以说伤害已经发生了。”
如果狗也能嗅出叛国罪的话,里奇就是一只大警犬,是犬中之王。
他说:“至于如何指控这些人,是指控他们隐瞒叛国罪还是本身犯有叛国罪,我愿意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如果他们声称只是目睹了别人的罪行,就必须说出那些人的名字,必须老实公开地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告诉我们;但如果他们不肯指名道姓,我们就只好怀疑他们也是同犯。”
几声炮响不期而至,水面掀起了波澜;你的身体内、骨子里都感觉到了那种震动。
当天晚上,金斯顿从塔里派人给他送来一封信。他已经吩咐过总管,把她说的每一句话和做的每一件事都记下来,而金斯顿虽然有时反应不够敏捷,但恪尽职守,恭顺谨慎,在这方面可以令人放心。委员们缓缓上船的时候,安妮曾经问他,“金斯顿先生,我要进地牢吗?”不,夫人,他向她保证道,你会待在你举行加冕礼之前住过的房间。
他汇报说,听到这话,她号啕大哭,“我受当不起。上帝怜悯我。”接着,她跪倒在石板路上,一边祈祷一边哭,总管说:然后,非常不可思议的是——至少他这么认为——她又开始大笑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把信交给赖奥斯利。赖奥斯利看完后抬起头来,开口说话时,他的语气很严肃。“她干了些什么,秘书官大人?或许是我们还没有想象到的事情。”
他恼火地看着他。“你不会又要搬出巫术那一套吧?”
“不会。可是。既然她说自己受当不起,就等于说她有罪。或者我就是这么认为。但我不清楚是有什么罪。”
“想想我以前说过的话。我们要的是怎样的真相?我说的是所有真相吗?”
“您说,只需要能为我们所用的真相。”
“我重申这一点。但是你知道,‘简称’,我本来没必要的。你领悟得很快。一次就应该够了。”
这是一个温暖的傍晚,他坐在敞开的窗户旁,他的外甥理查德陪伴着他。理查德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沉默,什么时候该开口讲话;他觉得这是一种家族的性格。除了理查德,他只愿意让雷夫·赛德勒陪在身旁,而雷夫在国王身边。
理查德抬起头来。“我收到格利高里的一封信。”
“哦,是吗?”
“您知道格利高里的信是什么风格。”
“‘阳光明媚。我们尽情地打猎,非常开心。我很好,您呢?由于时间关系,就此搁笔。’”
理查德点点头。“格利高里没有变。不过我想,他还是变了。他想回到您身边。他觉得应该跟您在一起。”
“我想尽量不让他介入。”
“我明白。但也许您该答应他。您不能总是拿他当孩子。”
他沉吟着。如果他儿子要渐渐习惯为国王效力,也许就该了解这意味着什么。“你可以离开了,”他对理查德说。“我可能会给他写信。”
理查德停留了片刻,关上窗户,将夜晚的空气挡在外面。走出房门后,他的声音还在继续,温和地吩咐着:把我舅舅的皮袍拿来,他可能会需要,再给他多送几盏灯。有时候,知道还有人——除了拿钱干活的仆人之外——在关心他,在顾及他的身体是否舒适,他会感到意外。他想,不知道王后觉得怎么样,她在塔里有了新的仆人:金斯顿夫人已经被安排在女侍之列,尽管他也派了些博林家的女人留在她身边,但可能并非她自己想要的人。那些女人都很老练,知道如何见风使舵。她们会仔细聆听哭声和笑声,以及“我受当不起”之类的话语。
他认为自己能理解安妮,而赖奥斯利却不能。当她说王后的房间让她受当不起时,她并不是要认罪,而只是说出这样一个事实:我不配,我因为失败了而不配。她在有生之年决定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得到亨利,并将他抓牢。现在她把他输给了简·西摩,任何法庭对她的审判都不会像她的自我审判那么严厉。自从亨利昨天离开她,她就成了一个冒牌货,身穿王后的服装,受命住在王后的房间里,就像一个孩子或宫中的弄臣。她知道通奸是罪孽,叛国是违法,但相比之下,失败更是罪大恶极。
理查德探进头来,说,“您的信,要我帮您写吗?免得您的眼睛太累?”
他说:“安妮的心已经死了。现在她再也不会给我们惹麻烦了。”
* * *
他已经请求国王待在自己的寝宫,尽量不接见任何人。他严格命令卫兵将求见者——无论男女——一律拒之门外。国王的判断可能会受到最近一位谈话对象的影响,他不希望这样;他不希望亨利被人劝说、诱导或改变主意。亨利似乎愿意接受他的意见。过去这些年来,国王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线:开始是因为想与他的小妾安妮独处,后来是因为想甩开她。在他的寝宫后面,还有一些秘密的房间;有时,在他被侍候着躺上那张大床以及大床被圣化之后,蜡烛也全部熄灭,他就会掀开锦缎床单,轻手轻脚地下床并走进一间密室,爬上另一张鲜为人知的床,像一位自然人那样,光着身子独自睡上一觉。
正是在这样一间悬挂着《人类之堕落》的挂毯的密室里,在一片静寂之中,国王对他说,“克兰默派人从朗伯斯送来了一封信。给我读一下吧,克伦威尔。我让人读过一遍了,但是你再读一遍。”
他拿起信纸。你能感觉到克兰默写信时是多么勉强,心里但愿墨水漏出,字迹模糊。安妮王后很赏识他。安妮听从了他的建议,推广了福音事业;安妮也利用过他,但克兰默永远看不到这一点。“‘我大惑不解,’他写道,‘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想;因为在我的心目中,没有比她更好的女人。’”
亨利打断了他。“你瞧,我们全都受骗了吧。”
“‘……由此我不禁想到,’”他读道,“‘她应该是无辜的。但话说回来,我想,如果她不是肯定有罪,陛下就不会采取这一步。’”
“等着吧,等他听到那一切,”亨利说。“这类事情他会闻所未闻。起码我希望他是这样。我想这种事简直史无前例。”
“‘我想让您知道,在世界上所有的人中,除了陛下您之外,她是我最敬爱的人……’”
亨利又一次打断了他。“但你会发现他接着又说,如果她有罪,就应该受到毫不留情的惩罚,以儆效尤。因为是我让她平步青云。他接着还说,任何热爱福音的人都不会偏向她,而是会恨她。”
克兰默继续写道,“为此,我相信陛下对福音真理的支持会一如既往,丝毫不减,因为陛下对福音的支持不是源于对她的爱情,而是源于对真理的热情。”
他(克伦威尔)把信放了下来。似乎什么话都被他说了。她不可能有罪。但是又肯定有罪。我们——她的教友们——与她断绝关系。
他说:“陛下,如果您需要克兰默,就派人去召他吧。你们可以互相安慰,也许还能一起弄明白这一切。我会告诉您的人让他进来。您好像需要新鲜空气。下楼去私人花园吧。不会有人打扰您的。”
“但我一直没有看到简,”亨利说。“我想见见她。我们能把她带到这儿来吗?”
“眼下还不行,陛下。等事情有更多的进展之后吧。街上现在有不少传闻,人们都想围观她,还出现了一些嘲弄她的段子。”
“段子?”亨利大为震惊。“把那些作者查出来。必须对他们严惩不贷。不,你是对的,在尘埃落定之前,我们不能把简带到这儿来。所以,你去她那儿吧,克伦威尔。我要你带上一件信物。”他从那沓文件中翻出一本镶有宝石的袖珍书:是女人用金链挂着坠在腰带上的那种小书。“这是我妻子的,”他说,接着又连忙改口,并难堪地移开视线。“我的意思是说,这是凯瑟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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