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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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铎家族(简表)

来自约克家族的亨利八世之竞争对手(简表)

第一部1.猎鹰

2.乌鸦

3.天使

第二部1.黑皮书

2.幽灵的主人

3.战利品

|提堂|

1.猎鹰

威尔特郡,1535年9月

他的孩子们正从天而降,他坐在马背上看着她们,身后是绵延的英格兰国土;她们张开金色的翅膀,瞪着充血的眼睛,俯冲而下。格蕾丝·克伦威尔在明净的天空中盘旋。捕获猎物时,她悄无声息,就像飞到他手上时一样默然无声。但她此刻发出的声音啊,又扑扇羽毛又叫唤的,双翼叹息着,拍打着,喉咙里叽叽咕咕,那是认出他来的声音,亲热,撒娇,几乎有些不满。她的胸脯上有划伤,爪子上还沾有碎肉。

事后,亨利会说,“你的女儿们今天飞得不错。”那只名叫安妮·克伦威尔的猎鹰在雷夫·赛德勒的防护手套上跳跃着,雷夫骑行在国王身边,两人在轻松地寒暄。他们累了;太阳正在西沉,他们让缰绳搭在坐骑的脖子上,返回狼厅。明天,他的妻子和两个姐姐会出去。这几个逝去的女人,尸骨早已融入伦敦的泥土,但如今已经转世。她们轻盈地在高空中翱翔。她们没有怜悯,不回应任何人的呼求。她们生活简单。俯瞰地面时,她们的眼中只有猎物,以及猎手们借来的漂亮服装:她们看到的是一个飘忽、移动的宇宙,一个堆满午餐的宇宙。

整个夏天都是如此,在喧嚣嘈杂中,遭到肢解的猎物皮毛四散,猎犬被赶进赶出,疲惫的马儿受到悉心的照料,侍从们处理着各种挫伤、扭伤及水泡。至少有好几天来,阳光已照到亨利身上。中午前不久,乌云从西边飘来,洒下清新而豆大的雨点;但后来又云开日出,晒得人热烘烘的,此时的天空一片澄澈,你简直可以望及天堂,一窥圣人们在履行何种天职。

一行人下了马,将坐骑交给马夫,并侍候着国王,他的思绪则已转移到文书工作上:那些发自狼厅的信件,将快马加鞭地经邮路送出——国王巡游何方,邮路就会通达何方。与西摩一家共进晚餐时,主人们想讲任何故事,只要国王——今晚似乎情绪很好,和蔼亲切,尽管头发有点凌乱——愿意听,他都会顺其自然。待国王安寝之后,他工作的夜晚就会开始。

尽管白天将尽,亨利却似乎并不想回到室内。他站在那儿环顾四周,一边嗅着马儿的汗味,他的前额上有一大片暗红的晒伤。上午较早的时候,他的帽子丢了,根据惯例,狩猎队伍只好一律脱帽。国王不愿换其他的帽子。等夜幕开始笼罩树林和田野时,仆人们会出去搜寻,期待那支黑色的羽毛在渐暗的草丛中摇曳,或者那枚猎手徽章——镶嵌着蓝宝石眼睛的圣休伯特金质徽章——熠熠发光。

已经可以感觉到秋意了。你知道这样的日子将不会太多;因此,不妨让我们站会儿吧,狼厅的马夫簇拥在我们周围,威尔特和西部诸郡在蓝色的暮霭中绵延开去;不妨让我们站会儿吧,国王的一只手扶在他的肩上——亨利满脸真诚地谈论着白天所见的景色:苍翠的树丛,奔腾的溪流,水边的赤杨,九点之前消散的晨雾;短暂的阵雨,停歇的微风;还有静寂,以及下午的炎热。

“先生,您怎么没有晒伤?”雷夫·赛德勒问道。雷夫像国王一样是红头发,脸上也晒出了一片片红印,甚至眼睛都有些发红。他(托马斯·克伦威尔)耸了耸肩;他搂住雷夫的肩膀,一行人缓缓进入室内。意大利的各种地方——无论是战场,还是遮风避雨的会计室——他都待过,但始终保持着伦敦人的白肤色。那四处游荡的童年时代,不管是河边的时光,还是田野上的日子,都没能影响他如初生般的白皙。“克伦威尔的皮肤就像百合花,”国王说,“也只有在这一点上,他才能与任何花儿相提并论。”在国王的调侃声中,他们朝备好的晚餐走去。

在托马斯·莫尔被处死的那个星期——六月里那个阴雨绵绵、令人难受的星期——国王离开白厅,随行的队伍一路跋涉着前往温莎,马蹄在泥泞中留下了深深的足印。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西部诸郡;克伦威尔的助手们在伦敦那边处理完国王的事务后,于八月中旬与国王的人马会合。在红砖砌成的新屋,在防御城墙已经坍塌或拆毁的老宅,在玩具般的漂亮城堡,在城墙像纸一般、一发炮弹就可以击穿的毫无防御之力的城堡,国王和他的同伴们睡得很香甜。英格兰已经享有五十年的和平。这是都铎王朝的誓约;他们提供的就是和平。每家每户都尽力向国王展示自己的最佳面貌,我们还看到一些最近几周才手忙脚乱地粉刷过的房舍,一些因为东道主在自己的纹章旁匆匆刻上都铎玫瑰而仓促完工的石雕。他们四处检查,彻底清除前王后凯瑟琳的痕迹,用锤子捣毁阿拉贡的石榴,捣毁那裂开的果瓣以及被敲碎和飞溅的石榴籽。然后——如果来不及雕刻的话——在纹章匾上草草地画上安妮·博林的猎鹰。

汉斯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并为安妮王后画了一幅画,但她并不满意;如今,你怎样才能让她满意?他还画了雷夫·赛德勒,画出了他那利索的小胡子,有型的嘴巴,还有那顶时髦的帽子就像插着羽毛的圆盘一般,不太踏实地戴在他留着平头的脑袋上。“霍尔拜因先生把我画成了塌鼻子,”雷夫说,汉斯回答,“哦,赛德勒先生,我何德何能,哪敢修理你的鼻子呢?”

“这是他小时候摔的,”他说,“在竞技场比武的时候。我亲手把他从马蹄下救了出来,那副可怜样儿啊,还哭着喊妈妈。”他按了按那孩子的肩膀。“好了,雷夫,振作点儿,我觉得你非常帅。想想汉斯是怎么画我的。”

托马斯·克伦威尔现在五十岁左右。他拥有劳动者的身体,健壮、能干,已经有些发福。他的一头黑发如今开始花白,那永远不变的白皮肤似乎天生就不惧日晒雨淋,正因如此,有人嘲笑说他父亲是爱尔兰人,尽管事实上,他父亲只是帕特尼的一个酿酒商和铁匠,也是剪羊毛工,什么事情都有他的份,打架斗殴,酗酒滋事,欺凌弱小,经常因为打人和诈骗而被带到法官面前。这样一个人的儿子,怎么会爬到现在这种高位,是让全欧洲都感到费解的一个谜。有人说,他是因为王后的家人,也就是博林一家而得势。也有人说,完全是因为他的保护人,已故的沃尔西红衣主教;克伦威尔深受他的信赖,既帮他赚钱,也知晓他的秘密。还有人说,他经常跟巫师们混在一起。他很小就出了国,当过雇佣兵、羊毛商和银行家。没有人知道他去过哪些地方和遇见过哪些人,而他也并不急于向他们透露。他效忠国王不遗余力,也知道自己的价值和功劳,并确保自己有回报:各种职位、特权、地契、宅第和农场。他总是能达到目的,他很有手腕;讨好或者贿赂,好言相劝或者强硬威胁,向对方解释其真正的利益所在,让对方看清连自己都毫不了解的某些方面。秘书官大人每天都与王公贵族们打交道,那些人一旦有报复之机,就会彻底毁掉他,就像拍死一只苍蝇那样。他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总是谦恭有礼,镇静自若,孜孜不倦地关心国家事务。他不习惯为自己辩解,不习惯谈论自己的成就。但只要是好运前来拜访,他就从来不曾错过,而是守在门口,准备一听到她在木头上羞怯地擦手的声音就敞开大门[1]。

在位于奥斯丁弗莱的他的城中府邸,他沉思的肖像挂在墙上;他穿着毛皮大衣,手里的一份文件握得很紧,仿佛要将它扼死一般。汉斯当时拖过一张桌子,把他限制在那儿,并且说,托马斯,你不能笑;两人就基于这一前提而开始了合作,汉斯一边画一边哼着歌,而他则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看到完成的画作时,他曾经说,“天啊,我看上去就像个杀人犯,”他儿子格利高里说,您难道不知道吗?现在正在让人描摹这幅画,用于赠送朋友以及德国福音会教徒中他的崇拜者。他不愿将原作送人——他说,我现在习惯了,所以不能送人——因此,当他走进大厅时,看到的是他自己的各种进展不一的画像:一个尝试性的轮廓,涂了部分色彩。画克伦威尔,该从何处下笔呢?有些是从他犀利的小眼睛开始,有些是从他的帽子着手。有些避开这个问题,画的是他的印章和剪刀,还有些选择了红衣主教送给他的绿松石戒指。不管从哪儿开始,最终的效果却没有区别:如果他对你怀恨在心,你就不会希望在黑夜里碰到他。他父亲沃尔特曾说,“我那个小子托马斯啊,如果你瞪他一眼,他会挖掉你的眼睛。如果你绊他一脚,他会砍断你的腿。不过,只要你不跟他作对,他就是个大好人。他会请任何人喝一杯。”

汉斯也为国王画了一幅画,和蔼可亲的国王穿着夏天的丝绸衣服,晚饭后与东道主坐在一起,敞开的窗户外传来黄昏时的鸟鸣,第一批蜡烛以及果脯都送了过来。巡游中每到一处,国王都与安妮王后下榻在显贵的府上,而随从人员则在当地的乡绅家中安顿。通常情况下,国王巡幸期间,其东道主至少要设宴一次,向那些二级东道主致谢,于是就为府上的内务安排带来压力。他已经计划好供给车陆续到达;天还没亮,他就亲自去过厨房,看到那里一片忙碌,有人在擦洗砖炉准备烘烤第一炉面包,有人在架锅,有人在将牛羊插上烤肉棒,有人在将鸡鸭去毛切块。他叔叔曾是一位大主教府上的厨师,他小时候经常在朗伯斯宫的厨房里晃悠;对这一行他了如指掌,而只要事关国王的安适,就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最近天气很好。清澈澄净的光线照得树篱中的每一颗浆果都闪闪发亮。在太阳的映照下,每一片树叶都犹如挂在树上的金梨。我们在盛夏中一路西行,深入林中猎场,登上丘陵之巅,然后来到内陆高地,这里与海洋尽管有两郡之隔,你却能感受到它的飘忽气息。在英格兰的这一区域,我们的巨人祖先留下了土筑工事,还有古坟和石柱。全英格兰男男女女的血脉中,仍然保存着几滴巨人的血液。在那远古的时代,在这片未被羊群和耕犁破坏的土地上,他们猎取野猪和麋鹿。森林一连数天都走不到尽头。人们有时发掘出了古代的武器:那些斧头啊,如果用双手举起,可以砍得对手人仰马翻。想想那些死者吧,他们有力的臂膀还在泥土里活动。战争是他们的天性,战争总是想卷土重来。在这些田野上驰骋时,你想到的不仅仅是过去。还有在泥土中潜藏、酝酿的东西;即将到来的日子,尚未开打的战争,以及像种子一般被英格兰的泥土所保温的伤亡事件。看着亨利大笑,看着亨利祈祷,看着亨利率领自己的人马穿行在林中小道上,你会以为他的王位就像现在所坐的马背一样踏实稳固。表面现象具有欺骗性。到了夜晚,他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他怔怔地盯着屋顶的雕梁;他估算着自己的时日。他说,“克伦威尔啊,克伦威尔,我该怎么办呢?”克伦威尔,帮我对付皇帝。克伦威尔,帮我对付教皇。接着,他会召来自己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克兰默,问道,“我的灵魂受到诅咒了吗?”

而在伦敦,皇帝的大使尤斯塔西·查普伊斯正日复一日地等待消息,期盼英格兰人民已经揭竿而起,反抗他们那位残酷的、违反神旨的国王。他特别渴望听到这种消息,为了让它成为现实,他愿不辞辛劳,不惜金钱。他的主子查理皇帝既是西班牙及其海外属地也是低地国家的统治者;他很富有,对于亨利·都铎居然敢休掉他的姨母凯瑟琳,而娶一个在街谈巷议中被称为金鱼眼婊子的女人,他常常感到怒火中烧。查普伊斯一遍遍地发出报告,鼓动他的主子入侵英格兰,与该国的反政府人士、觊觎王位者及不满分子联手,占领这个悖逆神旨的岛屿——在这里,凭着议会的一纸法令,国王就处理了自己的离婚案件,并以上帝自居。教皇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自己在英格兰受到嘲笑,被视作不过是“罗马主教”,而且收入锐减,转而流进亨利的金库。教皇已经拟定一份诏书,只是尚未颁发,威胁要将亨利逐出教会,使他被欧洲的基督教国王所唾弃——有人已经邀请乃至鼓励那些国王越过海峡或苏格兰边境,任意获取属于他的一切。皇帝也许会来。法国国王也许会来。他们也许会同时来到。口里说说我们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倒是快活,但事实却远非如此。我们缺少大炮,缺少弹药,缺少钢铁,万一发生武装入侵,我们可能只好挖出巨人的遗骨,来击打敌人的脑袋。这不是托马斯·克伦威尔的过错:正如查普伊斯苦着脸所说,如果五年前就让克伦威尔来掌管,亨利的王国就会比现在安稳得多。

如果你想保卫祖国,而他的确想——因为他会手持刀剑,亲自奔赴战场——你就得对她有深刻的了解。在炎热的八月天里,他曾光着脑袋,站在祖先们的石雕墓碑旁,那些祖先从头到脚全副盔甲,戴着金属手套的双手交叠着,僵硬地搭在罩袍上,穿着铁甲的脚下踏着石狮、狮身鹰首兽和灰狗:石头人,钢铁人,他们温柔的妻子则像藏在壳里的蜗牛一般,披着甲胄陪伴在他们身旁。我们以为时间无法触碰死者,可它却触碰着他们的纪念碑,在时间的事故和磨损下,他们有的塌了鼻子,有的断了指头。几层衣衫下露出一只小小的断脚(就像是跪着的天使的小脚);一块石雕垫子上有一截断落的拇指尖。“明年我们得将祖先们维修一下,”西部各郡的贵族们说:但他们的盾形纹章及旁边的动物,他们的纹章牌匾及上面的图案,总是被漆得簇新,他们还不断宣扬自己的祖先,美化他们的功绩,谈论他们是什么人,拥有过什么:我的祖先在阿金库尔战役中所携带的武器,冈特的约翰[2]亲手送给我祖先的杯子。如果在后来的约克家族和兰卡斯特家族的战争中,他们的父辈和祖辈站错了队伍,他们就只字不提。经过一代人之后,错误得受到宽恕,名声得重新建立;否则英格兰就无法前进,就会不断地螺旋后退到不堪回首的过去。

当然,他没有祖先:没有那种值得炫耀的祖先。曾经有过一个贵族世家也姓克伦威尔,当他初到国王身边效力时,纹章官们力劝他为了面子而采用那个家族的纹章;可他礼貌地说,我跟他们无关,我不要他们的纹章牌。未满十五岁时,他就从父亲的拳脚下逃离;穿过海峡,在法国国王的军队里当过兵。自从学会走路之后,他就总是在打架;而既然要打架,干吗不为了钱而打呢?不过还有比当兵更容易赚钱的行当,而他找到了它们。于是,他决定先不急着回家。

如今,当那些有爵位的东道主们就喷泉或美慧三女神跳舞的雕塑该建于何处而征求意见时,国王就对他们说,找这位克伦威尔就对了;克伦威尔呀,在意大利见识过这类事情,只要那儿行得通,在威尔特郡也就行得通。有时候,国王只是带着一群手下骑马出行,而将王后及其女侍和乐师留在家里,这样,亨利与他的少数亲信就可以在乡下痛快淋漓地打猎。正因如此,他们才来到狼厅,在这里,老约翰·西摩爵士已经率领着一大家人,恭迎他们的到来。

“我不知道,克伦威尔,”老约翰爵士一边说,一边亲热地挽起他的胳膊。“这些猎鹰用的都是已故女人的名字……难道不让你沮丧吗?”

“我从没觉得沮丧,约翰爵士。这个世界对我太好了。”

“你应该再婚,重新成个家。也许待在这儿期间就能找到一位新娘。在萨夫纳克森林里,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女子。”

我还有格利高里,他说,一边转头寻找儿子;对格利高里,他似乎总是不太放心。“啊,”西摩说,“有儿子挺好,但一个人还得有女儿,女儿才贴心。瞧瞧简吧,多好的姑娘。”

他顺着老爵士的视线,朝简·西摩看去。他早在宫中就认识她了,因为她是前王后凯瑟琳以及现任王后安妮的女侍。这是一位肤色白皙的姑娘,其貌不扬,一向寡言少语,看着男人时,似乎他们总是让她觉得惊讶而不快。她戴着珍珠首饰,白色的织锦长裙上绣有几枝小康乃馨的硬挺图案。他不难看出这一身价钱不菲;撇开那些珍珠不谈,少于三十英镑绝对打造不出这种效果。难怪她一举一动都很小心,就像一个被大人叮嘱过别把衣服弄脏的孩子。

国王说:“简,我们现在是在你家里见到你,周围都是你的家人,你不用再那么害羞了吧?”他用自己的大手握住她那老鼠爪子般的小手。“在宫中,我们从没听她说过一句话。”

简抬头望着他,从脖子到发际线一片绯红。“你们见过这么爱脸红的人吗?”亨利问。“除非是不到十二岁的小姑娘。”

“我可不敢说自己是十二岁,”简说。

晚餐时,坐在国王旁边的是女主人玛乔莉夫人。她年轻时是一位绝色佳人,看到国王对她殷勤备至,你会觉得她风韵不减当年;她生过十个孩子,有六个活了下来,其中三个就在这个房间里。继承人爱德华·西摩长着一颗长脑袋,神情严肃,轮廓十分鲜明;这是个英俊的男人。即使说不上博学,他还是阅读广泛,不管干什么都表现出色:他打过仗,而在等待重上战场期间,他在狩猎场和竞技场上也身手不凡。红衣主教在世时,认为他是西摩家族的佼佼者;而他自己(托马斯·克伦威尔)也试探过他,发现他对国王忠心不二。爱德华的弟弟汤姆·西摩则喜欢高谈阔论和出风头,更容易引起女人的关注;只要他进入房间,处女们就会咯咯低笑,年轻的已婚女士则埋下头去,从眼角对他偷偷打量。

老约翰爵士是个在家庭感情方面声名狼藉的人。早在两三年前,宫中就传得沸沸扬扬,说他与他的儿媳偷情,不是激情难耐下的一次,而是自从她嫁进来后反复多次。王后与她的心腹在宫中四处散布这个传闻。“据我们计算,有一百二十次了,”安妮吃吃笑着说,“嗯,是托马斯·克伦威尔算出来的,他算数很快。我们猜想,星期天他们会顾点廉耻而节制一下,大斋节期间也会有所减少。”那位出轨的妻子生了两个儿子,丑行败露后,爱德华宣布,由于无法确定他们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所以不能接受他们作为自己的继承人。淫妇被关进了修道院,不久就一命呜呼,使他得到解脱;现在他有了新妻子,她总是与人保持距离,口袋里藏着一枚发簪,以防她公公靠得太近。

但事情得到宽恕了,得到宽恕了。肉体是脆弱的。国王此行表明老先生已经得到原谅。约翰·西摩有一千三百英亩地产,包括一座鹿园,其余大部分都是羊儿的天下,每英亩的年产值为两先令,带给他的收益只有相同面积耕地的四分之一。那都是些与威尔士山羊杂交的个头矮小的黑脸羊,肉质粗硬,但羊毛很好。刚到达这里时,国王兴致颇高,问道,“克伦威尔,那头牲口有多重?”他不用出手试就脱口回答,“三十磅,先生。”小侍臣弗朗西斯·韦斯顿鼻子一哼,说,“克伦威尔先生当过剪羊毛工。他不会有错。”

国王说:“如果不是羊毛贸易,我们的国家就会很穷了。克伦威尔先生懂这一行并不丢人。”

但弗朗西斯·韦斯顿还是手捂着嘴得意地笑。

简·西摩明天要陪国王一起去打猎。“我以为只有男人参加,”他听见韦斯顿在小声嘀咕,“如果王后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他也小声说,那就放乖点儿,千万别让她知道。

“我们狼厅的人打猎可都是呱呱叫,”老约翰吹嘘道,“我的女儿们也不例外,你们觉得简很腼腆,可只要她一上马鞍,我可以保证,先生们,她就成了戴安娜女神。你们知道,我从来没有劳神费力地送女儿们上学。这位詹姆斯爵士教了她们该学的一切。”

坐在餐桌下席的牧师微笑着点点头:一个满头白发、目光呆滞的老蠢货。他(克伦威尔)朝他转过头去,问道,“她们跳舞也是您教的吗,詹姆斯爵士?您真了不起。在宫中,我见过简的姐姐伊丽莎白与国王共舞。”

“哦,这方面她们很擅长,”老西摩乐呵呵地说,“擅长舞蹈,擅长音乐,对她们这就够了。她们不需要学外语。她们不去任何地方。”

“我可不这么想,先生,”他说,“我让我的女儿们与儿子接受的是同样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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