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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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他说。“你们这些姑娘!这话让你们的丈夫听见多不好。”

“我们的丈夫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乔说。“我们自以为是,对吧?你来奥斯丁弗莱可不是要找羞答答的小丫头。我都感到纳闷,姨夫怎么没有把我们武装起来。”

“是习俗限制了我。要不然我会送你们去爱尔兰的。”

乔安目送着她们跑开。等她们听不见之后,她扭头看了看两边,然后低声说,你不会相信我下面要说的话。

“说说看。”

“亨利怕你。”

他摇摇头。谁能让英格兰雄狮感到害怕呢?

“真的,我向你保证。当你说你会手里握着自己的剑时,你如果看到他的脸就会知道了。

诺福克公爵前来探望,让他的仆人们牵着他那匹鬃毛顺溜润泽的马等在院子里,自己咚咚咚地走了上来。“是肝脏,对吧?我的肝脏都不成样子了。这五年来,我的肌肉也在不断地消瘦。你瞧!”他伸出一只爪子般的手。“这个国家的医生我全都试过了,但谁也不知道我的病根在哪儿。不过他们从来不会忘记寄来账单。”

他十分清楚,诺福克这个人,绝对不会支付诸如医疗费用之类的小账。

“还有肠胃绞痛,”公爵说,“让我简直是生活在炼狱里。有时候,我一晚上都在蹲厕所。”

“大人应该过得轻松一些,”雷夫说。他指的是,吃东西不要狼吞虎咽。不要像驿站里的马一样奔突不安。

“我也想这样,相信我。我外甥女明确地说不需要我的任何陪同和建议。我准备回我位于肯宁霍尔的府里去,亨利需要我的时候可以在那儿找到我。上帝保佑你早日康复,秘书官。圣沃尔特很有效,我听说,如果是工作太累的话。圣尤博尔德可以止头疼,帮我止住过。”他在外套里摸索着。“给你带了一枚圣章。教皇祝福过的。是罗马主教,对不起。”他把它放在桌子上。“我想你也许没有这些。”

他出了门。雷夫拿起圣章。“没准是诅咒过的。”

他们能听见公爵在楼梯上说话,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语气里带着抱怨:“我还以为他快要死了!他们告诉我他快要死了……”

他对雷夫说,“打发掉他了。”

雷夫咧嘴一笑。“还有萨福克。”

萨福克娶国王的妹妹时,被罚了三万英镑,亨利从未免除那笔罚款。他经常会想起这件事,此刻又想了起来;布兰顿为了还债,不得不卖掉了他在牛津郡和伯克郡的土地,他现在在乡下守着那点薄产度日。

他闭上眼睛。想一想都令人高兴:两位公爵都远离他了。

他的邻居查普伊斯进来了。“我写信告诉我的主人国王看望了你。他很惊奇国王居然会驾临一处私宅,甚至不是贵族的宅邸。但我告诉他,你该看看克伦威尔为了他有多么劳苦功高。”

“他应该有这样的仆人,”他说。“但是尤斯塔西,你是个老滑头,你知道。你会在我坟墓上跳舞的。”

“亲爱的托马斯,你永远是一位绝无仅有的对手。”

托马斯·艾弗里偷偷给他带来一本卢卡·帕乔利的象棋迷局大全。他很快解开了所有的迷局,还在后面的空白页里添加了几局。他的信件被送了进来,他浏览着最近一轮的灾难。据说明斯特的那个裁缝,那个拥有十六房妻子的耶路撒冷王,跟其中一个妻子吵了一架,然后在集市上将她斩了首。

他重返世界。将他打倒后,他会重新站起。死神上门探访过他,掂量过他的情况,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气:然后又走了。他的衣服告诉他,他比以前瘦了些;有一段时间,他感觉轻飘飘的,似乎不再立足于这个世界,每天都充满了各种可能。博林家的人衷心祝贺他康复,他们当然应该这样,因为如果没有他,他们怎么会有今天的局面?克兰默见到他时,不停地探过身来拍拍他的肩膀,握握他的手。

在他渐渐康复的同时,国王剪短了头发。他这样做,是为了掩饰自己越来越严重的秃顶,尽管没能掩饰住,丝毫都没有。他忠诚的委员们也纷纷效仿,过了不久,这成了他们之间友情的一种标志。“天啦,先生,”赖奥斯利先生说,“如果说我以前不怕您,我现在也会怕的。”

“但是‘简称’,”他说,“你以前就怕我呀。”

理查德的样子没什么变化;他经常要去比武场,所以头发本来就短,便于戴头盔。剪过发的赖奥斯利先生显得更精明,如果还能更精明的话,而雷夫则显得更坚决,更机敏。理查德·里奇已完全看不出年少时的痕迹。萨福克的大脸显出一种奇怪的天真神情。阁下看上去像一位苦行僧。至于诺福克,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有什么变化。“他以前留的是什么样的头发?”雷夫问。一块块的铁灰色保护着他的头皮,犹如军事工程师设计出来的一样。

这种潮流在全国各地流行开来。当劳兰德·李下一次闯进案卷司时,他以为是一发炮弹朝他射了过来。他儿子的大眼显得很镇静,仍然是金黄色。他爱怜地摩挲着他的脑袋,说,如果看到你那头可爱的卷发都没了,你母亲一定会哭的。格利高里说,“是吗?我都不大记得她了。”

四月底时,有四个犯叛国罪的僧侣受到审判。已经一次次地要求他们宣誓,但他们都拒绝了。离圣女被处决已有一年。国王对她的追随者们表现了仁慈;他眼下还不想处死他们。事情最先起于伦敦的卡尔特修道院,这是一所提倡苦行的修道院,里面的人以稻草为床,托马斯·莫尔在明白这个世界需要他的才能之前,就是在这里小试身手。他,克伦威尔,视察过这所修道院,正如他已经视察过位于锡恩的拒不服从的修道院。他轻言细语地讲过,也直言不讳地谈过,还威逼和利诱过;他派开明的教士来帮国王说话,他还对修道院里那些早就心存不满的人面授机宜,让他们去做自己的教友们的工作。但是都无济于事。他们的答复是,走开,走开,让我为神圣的事业奉献至死好了。

如果他们以为能够在平静的祷告生活中终其一生,那他们就错了,因为法律要求对他们以叛国罪严惩,在空中旋转几圈后,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当众开膛破肚,把他们的内脏掏出来扔进烧得正旺的火盆。这是最为可怕的一种死刑,会受尽痛苦、愤怒和羞辱,而且太令人恐惧,以至于行刑者还没有拿起刀子动手,连最坚定的反叛者都会魂不附体;每个人死前都会看着自己的同伴,而从绳子上割下来后,他会像动物一样在洒满了血的木板上四处乱爬。

威尔特郡伯爵和乔治·博林将代表国王监督行刑,而诺福克则从乡下嘟嘟囔囔地被拽了过来,得知要准备出使法国。亨利想亲自去看僧侣们被处死,因为宫里的人会戴着面具,骑在他们的高头大马上,周围会有市政官员,还有衣衫褴褛的平民百姓,遇到这种场面,他们就会成百上千地前来观看。但国王的体形使他很难掩饰自己,他也担心会有支持凯瑟琳的人示威游行,在每一群人中,总是有一小撮坏分子仍然喜欢她。小里奇蒙可以代表我,他的父亲最后想;有朝一日,他可能得在战场上捍卫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的权益,所以,耳闻目睹一下杀人的场面对他也好。

那孩子晚上来找他,因为死刑定于第二天执行:“秘书官,您行行好,代我去吧。”

“我早上与国王的会面,你能代我去吗?不妨这么想吧,”他坚定而愉快地说,“如果你称病不去,或者明天从马上摔了下来,或是在你岳父面前吐了,他会让你永远记住的。如果你想早日上你的新娘的床,就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眼睛看着公爵,他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但行刑结束后,诺福克自己跑来找他,说,克伦威尔,我拿我的生命发誓,有个僧侣在心脏被挖出来后还在说话。耶稣啊,他喊道,耶稣保佑我们吧,可怜的英格兰人。

“不,大人。他不可能这样。”

“你能肯定吗?”

“我这是经验之谈。”

公爵有些恐惧。让他这样想好了,让他以为他过去干过掏人心脏的事情。“我敢说你是对的。”诺福克自我反驳道。“那肯定是人群里发出的声音。”

僧侣们被处死的头一天晚上,他给玛格丽特·罗珀尔签署了一张探视许可证,这是几个月来的第一次。他想,很显然,当叛国者们被拉出去受死的时候,让梅格去陪陪她父亲;她的决心肯定会动摇,她会对她父亲说,好了,国王在大开杀戒,您得像我一样宣个誓。您心里可以持保留意见,在背后交叉手指;只需要叫克伦威尔或者国王的任何一位官员来,说几句话,就可以回家。

但是他这一招没能见效。当叛国者们仍然穿着自己的僧侣服,被带了出去,走向泰伯恩刑场时,她和她父亲站在窗边,没有一滴眼泪。我总是忘了,他想,莫尔从来不怜惜自己,也从不怜悯别人。因为我会保护我的女儿们,不让她们看到这种场面,我就以为他也会这样。可他却用梅格更坚定了他的决心。如果她不屈服,他就不可能屈服;而她是不会屈服的。

第二天他自己去看莫尔。雨水打在脚下的石板地上,发出淅沥沥的响声;墙面和雨水已经难分彼此,风儿在小角落里呜呜地叫着,犹如冬天的寒风。当他吃力地脱下湿外套后,他站在那里与看守马丁聊了几句,打听他妻子和刚出生的宝宝的情况。我怎样才能找到他,他最后问道,马丁说,您有没有注意过,他的肩膀一边高一边低?

是因为伏案写东西太多了,他说。一只胳膊在桌子上,另一边肩膀垂下来。哦,也许吧,马丁说:他看上去就像是坐在凳子一端的一个木雕的小驼背。

莫尔留起了胡须;乍一看去,他的样子很像你想象中的明斯特的先知,尽管他会厌恶这种比较。“秘书官,国王怎么看国外传回来的消息?听说皇帝的军队正在行动。”

“是的,不过是开往突尼斯,我想。”他看了看外面的雨。“如果你是皇帝,难道你不会选择突尼斯,而选择伦敦吗?你瞧,我来这儿不是要跟你争论。只是来看看你是否舒服。”

莫尔说,“我听说,你们已经让我的弄臣亨利·帕廷森宣誓了。”他笑了起来。

“而昨天死去的那些人却仿效了你的榜样,拒绝宣誓。”

“让我说清楚一点。我决不是什么榜样。我只是我自己,仅此而已。我对法案没有说过任何不是。对制定法案的人没有说过任何不是。对宣誓,或者宣誓的人,我都没有说过任何不是。”

“哦,是的,”他在莫尔存放物品的箱子上坐下。“但你的所谓没有说过任何不是,在陪审团面前却毫无作用,你知道。如果真到了陪审团那一步的话。”

“你是来威胁我的。”

“皇帝的战绩让国王沉不住气了。他准备派一个委员会来,他们会要你就他的头衔给一个直接的答案。”

“哦,我能肯定你的朋友们一定会有办法对付我。是奥德利大人吗?还有理查德·里奇?听着。自从我来到这儿,我就做好了死的打算,死在你的手上——是的,你的手上——或者是自然的手里。我所要求的只是让我安心平静地做祷告。”

“你想要做一个殉道者。”

“不,我想要的是回家。我很脆弱,托马斯。我跟我们所有的人一样脆弱。我希望国王把我当作他的仆人,当作爱戴他的子民,而我始终也正是如此。”

“我一直都不明白,牺牲与自戕之间的分界线是怎么划的。”

“是基督划的。”

“你没看出这种比较里有什么问题吗?”

沉默。莫尔的沉默带有无声胜有声的争辩意味。它从几面墙上弹了回来。莫尔说他热爱英格兰,他担心整个英格兰会遭受天罚。他在跟他那位喜欢杀戮的上帝讨价还价:“一个人为民众而死是死得其所。”哦,我告诉你,他对自己说。你尽管讨价还价吧。把你自己交给绞刑吏好了,如果你非得这样的话。民众才他妈的不介意呢。今天是5月5日。两天之后委员会会来找你。我们会请你坐下,你会谢绝。你会像一位没人管的老父亲一样站在我们面前,而我们会穿得暖暖和和抵御初夏的凉意。我会说出我的一番话。你会说出你的一番话。也许我还会承认你赢了。我会走开,留下你在这儿,你这位国王的好子民,像你说的那样,直到你的胡须一直长到膝盖,而蜘蛛在你的眼睛上结网。

嗯,那是他的计划。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对理查德说,有哪位该死的、患有梅毒的罗马主教在自己的司法权历史上干过这么愚蠢、这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呢?法尔内塞已经宣布英格兰将有一位新的红衣主教:费希尔主教。亨利气坏了。他发誓要将费希尔的人头送到海峡那边去戴他的法帽。

6月3日:他自己来到塔里,一起来的还有威尔特郡伯爵,代表博林家族的利益,还有查尔斯·布兰顿,看上去似乎宁愿去钓鱼。里奇来做记录;奥德利来说笑话。又下雨了,布兰顿说,这肯定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夏天,对吧?是呀,他说,所幸陛下还不迷信。他们笑了起来:萨福克的笑声有点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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