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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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安妮带来一些花饰陶碗。碗的外面绘有“Maschio”这个词,里面是些胖嘟嘟的金发小宝宝,每人都有羞怯的小阴茎。她笑了。他告诉她,意大利人说,要想生男孩就得保暖。把酒暖热,可以活血。不要吃生冷的水果,不要吃鱼。

简·西摩说,“你觉得生男生女是早就定了,还是由上帝后来才决定的?你觉得他(她)知道自己的性别吗?你觉得我们如果能看清你的体内,是不是就能看出来?”

“简,我但愿你还在威尔特郡,”玛丽·谢尔顿说。

安妮说,“你不必剖开我的肚子,西摩小姐。是个男孩,谁也不能说或者认为并非如此。”她皱了皱眉,你可以看到她在集中、在凝聚她强大的意志力。

“我想要个孩子,”简说。

“你可当心点儿,”罗奇福德夫人对她说。“如果你肚子大了,小姐,我们会把你活生生地用砖头埋起来。”

“在她家里,”安妮说,“他们会给她一束花。在狼厅,他们不知道节欲是什么意思。”

简脸红了,浑身颤抖。“我并没有恶意。”

“别管她,”安妮说。“这像是诱逗一只田鼠。”她转过身来对他说,“你的议案还没有通过。告诉我为什么这样拖着?”

她指的是禁止向罗马上诉的议案。他开始向她解释反对的意见是如何强大,可她扬起眉毛,说,“我父亲在上院帮你说话,还有诺福克。那么,谁敢反对我们?”

“我会让它在复活节之前通过,请放心。”

“我们在坎特伯雷看到的那个女人,他们说她的人正在印刷一本她的预言书。”

“有这种可能,不过我将保证不会有人看到。”

“他们说,在上一个圣凯瑟琳节,当我们还在加来的时候,她看到了所谓的玛丽公主被加冕为女王的幻象。”她滔滔不绝地、快速地说着,这些人都是我的敌人,这个女先知和她身边的人,正在与皇帝密谋的凯瑟琳,她的女儿玛丽、传闻中的继承人,玛丽以前的家庭教师玛格丽特·波尔、索尔兹伯里夫人,她和她的全家都是我的敌人,她的儿子蒙塔古勋爵,她在国外的儿子雷金纳德·波尔,人们议论说他有权继承王位,那么他为什么不能回来,让人检验一下他的忠心?埃克塞特侯爵亨利·科特尼,他认为自己有继承权,可等我的儿子出生之后,他就不会这么洋洋得意了。埃克塞特夫人格特鲁德,她总是在抱怨出身低微的平民把贵族们从他们的位子上赶了下来,而你知道她指的是谁。

小姐,她姐姐温和地说,不要自寻烦恼。

我没有烦恼,安妮说。她把手放在正在长大的胎儿之上,平静地说,“这些人想要我死。”

白天依然很短,国王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查普伊斯在他面前点头哈腰,扭扭捏捏,扮着鬼脸,似乎早就想好要请亨利跳舞。“带着几分困惑,我阅读了克兰默博士得出的某些结论——”

“那是我的大主教,”国王冷冷地说;花费了巨大的代价后,已经举行了涂油礼。

“——那些结论涉及凯瑟琳王后——”

“谁?你是说我已故兄长的妻子,威尔士亲王的遗孀?”

“——因为陛下知道,不管在那之前的婚姻是否已经圆房,只是为了让您的婚姻合法有效,才以那种形式颁发特许令。”

“我不想听到特许这个词,”亨利说。“我不想听你提起你所说的我的婚姻。教皇没有权力让乱伦合法化。我跟你一样不是凯瑟琳的丈夫。”

查普伊斯鞠了一躬。

“如果婚约不是无效的,”亨利最后一次耐着性子说,“上帝就不会惩罚我,让我失去自己的孩子。”

“我们并不知道神佑的凯瑟琳已经不能生育。”他抬起头来,眼里露出狡黠微妙的神色。

“告诉我,你认为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国王的语气似乎很好奇。“出于情欲?你是这样想的吗?”

杀死一位红衣主教?分裂你的国家?分裂教会?“好像过分了,”查普伊斯喃喃道。

“可这就是你所想的。这就是你告诉皇帝的。你错了。我是这个国家的管理者,先生,如果我现在在一桩受上帝祝福的婚姻中娶一位妻子,那是为了让她帮我生一个儿子。”

“但是谁也不能保证陛下一定会有儿子。或者有任何活着的孩子。”

“我为什么不会?”亨利涨红了脸。他站起身,大吼着,愤怒的泪水从脸上淌了下来。“我难道不是一个跟其他男人一样的男人吗?我不是吗?我不是吗?”

皇帝的人是一只好斗的小猎犬:不过,就连他也知道,如果你让一位国王哭了,你就该退下了。出去时,他说——双手习惯性地、自嘲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在国家的利益与都铎家族的利益之间,应该划一条界限。也许你不这样认为?”

“那么,谁是你青睐的王位候选人呢?你赞同科特尼还是波尔?”

“你不该嘲笑具有王室血统的人。”查普伊斯抖开他的袖子。“起码我现在正式获悉那位小姐的状况了,而以前我只能从我亲眼看到的某些荒唐的情景来推测……克伦穆尔,你知道你在一个女人的身体上下了多大的赌注吗?让我们但愿她不会有什么不测,对吧?”

他一把抓住大使的手臂,让他转过身来。“什么不测?你把话说清楚。”

“如果你能松手,不抓着我的衣服的话。谢谢。你这么快就开始粗暴待人,正如他们所说,这表明了你的教养。”他说话时虚张声势,可他的身体却在发抖。“回头看看吧,看看她怎样用她的傲慢和骄横来冒犯你的高贵。连她自己的舅舅对她的伎俩都失去了兴趣。国王多年的老朋友都找借口远离宫廷。”

“等着吧,等到她加冕,”他说,“你会看到他们忙不迭地跑过来。”

4月12日,复活节主日,安妮与国王一起出席大弥撒,被祈祷成为英格兰王后。就在头一天,他的议案在议会获得通过;他期待着一份适度的犒赏,在王室成员入室开斋之前,国王挥手叫他过去,将伯纳斯勋爵以前的财政大臣职位赏给了他。“伯纳斯推荐了你。”亨利微笑着。像个孩子一样,他喜欢施与;喜欢预想你会多么高兴。

在弥撒期间,他的思绪早已穿城而过。家里边会有怎样臭气熏天的鹅舍在等着他?街上会有怎样的争吵,哪些婴儿被遗弃在教堂的台阶上,哪些不服管教的学徒需要他去与之谈心?爱丽丝和乔画好复活节彩蛋了吗?她们现在已经很大了,但她们乐意当家里的孩子,直到下一代的来临。他该考虑为她们找丈夫了。安妮如果还活着,现在就可以出嫁了,嫁给雷夫,因为他的终身大事还没有确定。他想到了海伦·巴尔;她读书识字进步得真快啊,在奥斯丁弗莱,他们都少不了她了。他现在相信她丈夫已经死了,他想,我得跟她谈谈,我得告诉她她自由了。她很传统,不会面露喜色,但是,得知她不再受制于一个那样的男人,谁都会开心的。

在弥撒的过程中,亨利一直在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他把文件分成类别,交给他的委员们互相传阅;只是在圣化之际,当神迹发生,面饼圣化为上帝时,他才满怀敬畏之情地跪下。神父刚刚说完“Ita,missa este”,他就小声说,到我的密室来,单独地来。

首先,聚集的大臣们必须向安妮鞠躬行礼。她的侍女们退到一旁,将她独自留在一个洒有阳光的小地方。在这个宗教节日,他注视着他们,注视着那些侍从和委员,其中有不少都是国王孩提时代的朋友。他特别观察了一下尼古拉斯·卡鲁男爵;他对新王后礼数周全,却情不自禁地撇着嘴角。调整你的表情,尼古拉斯·卡鲁,调整你那古老家族的表情。他听见安妮说,这些人是我的敌人:他把卡鲁加进了名单里。

在接见厅的后面,是国王自己的房间,只有他的亲信至交才能看到,他在那里接受侍从们的伺候,还可以避开大使和间谍。这是亨利·诺里斯的地盘,诺里斯对他的新任命轻声道贺,然后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你知道克兰默将开庭正式解除……”亨利说过,他再也不想听到关于他的婚姻的任何话,所以他甚至不会提起这个词。“我已经叫他在邓斯特布尔的修道院开庭,因为那里离她现在所住的安普西尔有,嗯,十到十二英里——这样,如果她愿意,就可以派她的律师来。或者她亲自出庭。我想要你去见见她,秘密地,去跟她谈谈——”

确保她不会有出人意料的行为。

“你不在的时候,把雷夫留给我。”由于自己的意图这么容易就被理解,国王松了口气,情绪也好了起来。“我可以指望他说出克伦威尔会说的话。你的那个小子很不错。他能比你更加不动声色。我们开枢密院会议时,我看到你用手遮住嘴巴。有时候,你知道,我自己都想笑。”他坐到一把椅子上,掩住了面孔,似乎想挡住眼睛。他又一次看到,国王快要哭了。“布兰顿说我妹妹快要死了。医生们已经无力回天。你知道,她曾经有一头那么漂亮的头发,银子般的头发——我女儿以前也是那样。她七岁的时候,长得跟我妹妹一个样,就像画在墙上的天使。告诉我,我该拿我女儿怎么办?”

他等待着,直到明白这是一个真正的问题。“善待她,先生。安慰她。她不该遭受磨难。”

“可我必须让她成为私生女。我需要将英格兰交给我合法的孩子。”

“议会会处理的。”

“没错。”他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等安妮加冕之后。克伦威尔,还有一件事,然后我们就去吃早餐,因为我真的很饿了。关于已经说到的我的表亲理查德的婚姻……”

他飞快地想着英格兰的那些贵族。可是不对,他突然明白是他的理查德,理查德·克伦威尔。“凯里夫人……”国王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嗯,我已经考虑过了,我觉得,不行。或者说,起码现在不行。”

他点点头。他明白他的原因。当安妮也明白时,她会变成母夜叉的。

“有时候,”亨利说,“不需要再三地说,对我是个安慰。也许你生来就理解我。”

这是对他们的情形的一种看法。他比亨利早六年左右来到这个世界,他充分利用了这几年时间。亨利取下绣花帽子,扔到一旁,用双手梳理着头发。像怀亚特的金发一样,他的头发也变稀疏了,显示出他的大脑袋的形状。有一刻,他似乎像一尊雕像,像一个更单纯的自己,或者他自己的某位祖先:那些在不列颠四处漫游的巨人中的一支,除了在他们矮小后代的梦中之外,再也没有留下自己的任何痕迹。

他一找到脱身的机会,就回到了奥斯丁弗莱。他肯定可以放一天假吧?大门外的人群已经散去,因为瑟斯顿已经让他们吃了一顿复活节午餐。他先去了厨房,拍一拍他的手下的脑袋,给了他一枚金币。“有一百张要吃饭的嘴,我发誓,”瑟斯顿说,“等到晚餐时,他们又会围过来。”

“居然有乞丐,真是不幸。”

“乞丐个屁。这厨房里做出来的东西太好了,外面还有市议员,戴着兜帽,好让我们认不出来。而且不管您是不是跟我们在一块儿,我这儿都有满满一屋子的人——法国人,德国人,还有佛罗伦萨人,个个都说认识您,还都要符合自己口味的饭菜,我把他们的仆人都安排在这下面,这儿一些,那儿一些。我们不能养这么多人,不然就得再建一间厨房。”

“我会考虑的。”

“雷夫少爷说,您为塔里把诺曼底的一个采石场全都买了下来。他说法国人的房子全都没有了地基,都要掉进地洞里了。”

那么漂亮的石头。黄油般的颜色。薪酬名单上有四百号人,凡是无所事事的马上被调往奥斯丁弗莱的建造工地。“瑟斯顿,不要让任何人把一些这个一些那个的放进我们的饭菜里。”他想,费希尔主教就是那样差点送命的,除非那是一锅没有煮过的汤。瑟斯顿的汤锅你永远都挑不出毛病。他走过去看了看,锅里正在沸腾。“理查德在哪儿,你知道吗?”

“在后台阶上切洋葱。哦,您说的是理查德少爷?在楼上,正在吃饭。还能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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