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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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只是关于一个上战场的男孩。”

“他运气如何?”

Scaramella fa la gala。“对他而言是一场盛大的节日。”

“那种日子很美好,”公爵说,“当兵的岁月。”

国王在诗琴的伴奏下唱着,他的声音洪亮、真诚而忧伤:“我走向荒寂的树林。”有些女人在意大利烈酒的作用下有了几分醉意,这时便落下泪来。

在坎特伯雷,渥兰大主教冷冰冰地躺在一块木板上;他的眼皮上搁着这个国家的硬币,仿佛要把他的国王的形象永远封在他的脑海里。他正等着被葬入大教堂的地下,在贝克特遗骨旁边那块阴冷的空白停尸处。安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她的目光凝视着她的爱人。只有她不安分的手指在移动;她把一只小狗搂在腿上,双手抚摸着它,轻拽着它的卷毛。最后一个音符消逝之后,点亮的蜡烛被端了进来。

十月,我们将启程去加来——队伍多达两千人,从温莎延伸到格林威治,从格林威治穿过肯特郡的绿地延伸到坎特伯雷:每位公爵有四十名随从,侯爵有三十五名,伯爵有二十四名,而子爵只能带二十名,他则带着雷夫和其他几个可以塞进船上某个角落的职员。国王将与他的法兰西兄弟会晤,那位兄弟打算帮他请求教皇同意他新的婚姻。弗朗索瓦已经提出让他的三个儿子——他的三个儿子,上帝是多么宠爱他呀——中的一个娶教皇的侄女凯瑟琳·德·美第奇;他说他将为这次联姻提出一个先决条件,即:不得允许凯瑟琳王后将自己的案件向罗马上诉,同意他的英格兰兄弟在他自己的司法权内,通过他自己的主教,来处理他的婚姻问题。

自从由红衣主教安排的所谓“金锦营”会晤之后,这将是两位强大君王的首次会晤。国王说此行的费用必须低于那一次,但一旦问及具体事宜,他就这个要更多,那个要加倍共所有的东西都更大,更舒适,更奢华,镀更多的金。他将带上自己的厨子和自己的床,还有他的教士,乐师,马,狗,猎鹰,以及他的新侯爵,欧洲称之为他的小妾。他还将带上几位可能的王位继承人,包括约克家族的蒙塔古勋爵,还有兰卡斯特家族的内维尔,以表明他们是多么顺服,而都铎王朝是多么稳固。他将带上自己的金器,亚麻织品,糕点师和家禽拔毛工以及试毒人,他甚至会带上自己的酒:你可能觉得这是多此一举,但是你懂什么呢?

雷夫在帮他整理文件:“我听说弗朗西斯国王将为我们的国王向罗马求情。但我不明白,他从协议中能得到什么。”

“沃尔西常说,商讨协议的过程就是协议本身。里面有什么条款并不重要,只要有条款就行。重要的是诚信。如果没有了诚信,协议就撕毁了,不管条款上说些什么。”

重要的是那一系列的场面,交换礼物,王室木球游戏,马上持矛比武以及化装舞会:它们不是进入正题之前的热身活动,而是正题本身。安妮对法国宫廷和法国礼仪非常熟悉,指出了可能出现的问题。“如果教皇要来看他,那么弗朗西斯可以迎上前去,也许在某个院子里迎接他。但两位君王会晤,一旦能看到对方,就应该向彼此走出相同的步数。一般都是这样,除非有一位君王——唉呀——迈的步子太小,使对方不得不走更远的距离。”

“天啊,”查尔斯·布兰顿叫了起来,“那种人肯定是无赖。弗朗西斯会这样吗?”

安妮半垂着眼睑看了他一眼。“萨福克大人,你妻子为此行做好准备了吗?”

萨福克涨红了脸。“我妻子是前任法国王后。”

“我知道。弗朗索瓦会很高兴再见到她的。他当时觉得她特别迷人。不过当然了,那个时候她很年轻。”

“我妹妹仍然很迷人,”亨利息事宁人地说。但查尔斯·布兰顿已经怒火中烧,并终于像一声炸雷似的爆发了,他大吼起来:“你指望她来侍奉你吗?侍奉博林家的女儿?把你的手套递给你,小姐,晚餐时先伺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绝不会有那一天的。”

安妮转向亨利,她的手紧紧地抓着亨利的胳膊。“他当着您的面羞辱我。”

“查尔斯,”亨利说,“现在退下去吧,等你平静下来再来见我们。等你完全平静再说。”他叹了口气,示意道:克伦威尔,你跟他去吧。

萨福克公爵正怒气冲冲。“去透透气吧,大人,”他劝道。

秋天已经来临;从河边吹来一股凉飕飕的风。几片潮湿的树叶被掀了起来,在他们面前的路上飘荡着,犹如某支小型军队的旗帜。“我一直认为温莎是个寒冷的地方。你觉得呢,大人?我指的是这整个的环境,而不仅仅是城堡。”他继续说着,用低沉而安慰的语气。“如果我是国王,我会在沃金的宫里呆更多的时间。你知道吗?那儿从不下雪。至少二十多年没有下过一次。”

“如果你是国王?”布兰顿慢慢地朝下坡走去。“如果安妮·博林能成为王后,你怎么不能成为国王呢?”

“我收回那句话。我应该用一种更谦卑的说法。”

布兰顿嘟哝着。“我的妻子,她决不会出现在那婊子的随行队伍里。”

“大人,你最好认为她贞洁。我们都是这样。”

“她是她亲爱的母亲培养出来的,而她母亲就是个大婊子,让我告诉你吧。丽兹·博林,以前叫丽兹·霍华德——她是第一个把亨利勾上床的女人。这些我都知道,我是他的老朋友。他当时十七岁,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他父亲对他管教很严。”

“可我们现在都不相信那个故事。关于阁下的夫人。”

“阁下!见鬼去吧。”

“他喜欢这种称呼。也没什么害处。”

“她还是她姐姐玛丽培养出来的,而玛丽是在一所妓院里受训的。你知道法国人都干些什么吗?我妻子告诉过我。嗯,也不是告诉我,而是她写下来给我看,用拉丁文。男人勃起之后,她就把那家伙含在嘴里!你能想象出这种事吗?做得出这种龌龊事的女人,你能称她是处女吗?”

“大人……如果你妻子不去法国,如果你不能说服她……我们能否说她病了?算是你帮国王一个忙,你知道他是你的朋友。这可以省得他——”,他差点儿要说,省得他去承受那位小姐的毒舌。但是他说了一半就打住了,换了另外一句话。“这可以留点面子。”

布兰顿点点头。他们还在朝河边的方向走着,他尽量放慢步子,因为安妮指望他很快回转,带着道歉的消息。公爵转向他时,现出一脸的痛苦神情。“这反正也是真的。她是病了。她那漂亮的小——”他做了一个手势,双手捧着空气——“都掉光了。无论如何我都爱她。她单薄得像一张纸片。我对她说,玛丽,如果我哪一天醒来,却找不到你了,我会把你当成床单上的一根线。”

“我真的很难过,”他说。

他擦了擦脸。“啊,上帝。回到哈利那儿去吧,好吗?告诉他我们去不了。”

“他会指望你去加来的,如果你妻子不能去的话。”

“我不愿意离开她,你明白吗?”

“安妮是很记仇的,”他说,“难以取悦,易于生气。大人,按我说的做吧。”

布兰顿嘟哝着。“我们都是这样。我们必须这样。你什么都做,克伦威尔。你现在什么都是。我们说,怎么会成这样呢?我们问自己。”公爵吸了吸鼻子。“我们问自己,可是看在基督那沸腾之血的份上,我们没有那该死的答案。”

基督那沸腾之血。这种不敬之语更符合那位老牌公爵托马斯·霍华德的性格。他什么时候成了公爵们的解读者、阐释者呢?他也问自己,可是他没有那该死的答案。当他回到国王和准王后的身边时,他们正充满爱意地凝视着对方的面庞。“萨福克公爵请求原谅,”他说。好的,好的,国王说。我们明天见吧,但是不要太早。你会以为他们已经是夫妻,即将度过一个柔情缱绻的夜晚,充满婚姻的快乐。你会这么以为,只不过他从玛丽·博林那里了解到,侯爵的头衔只是让亨利买到了抚摸她妹妹大腿内侧的权利。玛丽告诉了他这些,甚至不是用拉丁文。每次跟国王单独相处之后,安妮都会向她家里的人汇报,不漏掉任何细节。你真得佩服她;她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还有她的克制能力。她像士兵一样使用自己的身体,保存着她的资源;像帕多瓦的解剖学校的老师一样,她把身体逐一分解,为各部分进行命名,这是我的大腿,这是我的胸脯,这是我的舌头。

“也许在加来,”他说,“也许到那时候,他会得偿心愿。”

“她得很确定才行。”玛丽走开了。接着又停住,转过身来,显得有些苦恼。“安妮说,克伦威尔是我的人。我不喜欢她这样说。”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出现了一些让英方感到棘手的其他问题。等他们与法方见面时,法国王室将由哪位女性成员出面接待安妮呢?埃莉诺王后不会愿意——你不能有这种指望,因为她是皇帝的妹妹,由于“卑下”抛弃凯瑟琳而刺伤了他们家族的感情。弗朗西斯的姐姐纳瓦拉皇后以生病为由,不肯接待英格兰国王的情妇。“是跟可怜的萨福克公爵夫人一样的病吗?”安妮问。弗朗西斯建议,也许由他自己的maitresse en titre——旺多姆公爵夫人来接待新侯爵,会更为合适?

亨利一气之下,牙疼病犯了。巴茨医生带着他的药箱来了。安眠药似乎最好,可国王醒来后,仍然感到大受伤害,过了好几个小时,还是束手无策,似乎只有取消此行了。难道他们不理解,难道他们不明白,安妮不是什么人的情妇,而是一位国王的准新娘吗?但是就弗朗西斯的天性而言,他不会理解这种事情。他决不会为了自己想要的女人而等待一个星期以上。他是骑士精神的典范不成?信仰最虔诚的国王?他只知道,亨利大吼大叫,像一头发情的雄鹿。但我要告诉你,当他的情欲得到释放后,其他的雄鹿会把他扑倒在地。找哪位猎人间一问好了!

最后提出的解决方法是,当亨利去布伦与弗朗西斯会面时,让准王后留在加来,留在她不会受到羞辱的英国领土上。加来是一座小城,应该比伦敦更容易控制,哪怕人们在码头边排成一队高呼“Putaino!”和“英格兰大婊子”。如果他们唱起下流的歌曲,我们就干脆充耳不闻。

在坎特伯雷,由于国王一行和来自各国的朝圣者,每幢屋子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他和雷夫住得还算舒适,离国王很近,但有些贵族只能在虱子成群的小旅馆里容身,骑士们挤在妓院的后屋,朝圣者不得不呆在马厩或谷仓,或者露宿在星光下。好在虽然到了十月,天气却很暖和。如果是在此之前的任何一年,国王就会早已去贝克特的圣坛前祈祷,并留下丰厚的祭品。但贝克特是王室的叛徒,而不是我们眼下愿意碰到的某位大主教。大教堂里,为渥兰的葬礼而焚烧的香仍然烟气缭绕,为他灵魂的祈祷还在嗡嗡不息,犹如上千蜂群发出的低鸣。给克兰默已经寄出了几封信,躺在德国某处的皇帝行宫里。安妮已经开始称他为当选大主教。谁也不知道他回家得多长时间。带着他的秘密,雷夫说。

当然,他说,他的秘密,写在页边上。

雷夫去参观了圣坛。这是他第一次去。回来时,他睁大了眼睛,说那儿堆满了鹅蛋大的珠宝。

“我知道。你觉得它们是真的吗?”

“他们给你看一个头骨,说是贝克特的,曾经被骑士们打破了,但现在又拼了起来放在一只银盘上。如果掏现钱的话,你还可以吻它。他们还用一个盘子装着他的手指骨。他们还保存了他擦过鼻涕的手帕。还有他的靴子的一块碎片。他们还拿着一个小玻璃瓶在你面前晃,说是他的血。”

“在沃尔辛厄姆,他们还保存有一瓶处女的乳汁。”

“天啊,不知道那是什么?”雷夫显出一副恶心的样子。“至于那血,你还看得出来是水里加了一点红土。还一片片地漂在那儿。”

“行了,把那支从天使加百列的翅膀上拔下来的羽毛拿起来吧,我们要给史蒂芬·沃恩写信。我们可能得让他上路,去把托马斯·克兰默带回来。”

“得越快越好,”雷夫说,“稍等片刻,先生,我要去洗个手,把贝克特给洗掉。”

尽管不愿意去圣坛,国王还是想把安妮带在身边出现在他的子民们面前。做完弥撒后,他不听众人的劝告,走进了人群之中,周围是他的枢密院委员,他的卫士们跟在后面。安妮的头在她的细脖子上扭来转去,听着从旁边传来的议论。人们纷纷伸出手来触摸国王。

诺福克跟在他的一侧,紧张得绷直了身体,眼睛四下扫视:“我不喜欢这种做法,克伦威尔先生。”他自己曾经出刀极快,现在也警惕着视线以下的动作。不过,勉强可以被称为武器的东西只有一个被一群圣方济各会修士抬着的大型十字架。人群闪开一条道,让他们过去,接着是一群穿着法衣的在俗神父,然后是一队来自修道院的本笃会修士,他们中间有一位本笃会修女装扮的年轻女人。

“陛下?”

亨利转过头。“天啊,是圣女,”他说。卫士们冲了过来,但亨利举起一只手。“让我见见她。”这是个身材高大的姑娘,不是太年轻,也许有二十八岁;相貌平平,肤色有点黑,显得很兴奋,脸上因为急切而泛红。她朝国王挤了过来,一时间,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他:一抹模糊的金红色,发红的皮肤,迫切而充满阳刚之气的身体,一只火腿般的手伸出去扶住她修女的胳膊肘。“小姐,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她想行屈膝礼,但他手上用力不让她行礼。“神告诉我,”她说,“跟我交谈的圣徒们告诉我,您身边的那些异教徒必须被扔进大火之中,而如果您不亲自点火,那您自己会被烧死。”

“哪些异教徒?他们在哪儿?我不会把异教徒留在身边的。”

“这里就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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