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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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插手此事,”林克?迪斯先生说,“在这件事上你会输得一干二净的,阿迪克斯。我说一干二净。”

“你真这样想吗?”

每当阿迪克斯这样问,就意味着要出事了。

“你真想往那儿走吗,斯各特?”叭、叭、叭”,跳棋盘上的棋子一下就会给扫个精光。“你真这样想吗,孩子?那好,读这本书去。”这一来,杰姆就得在晚上剩下的时间拼命读一读亨利-格雷迪的讲演词。

“林克,那孩子也许会被处死,但首先得把真相弄明白,”阿迪克斯的声音平稳沉着,“而你是明白事实真相的。”

人堆中传出低低的说话声。当阿迪克斯退到台阶最下一级,其他人向他靠得更近时,声音变得带有不样的征兆。

杰姆突然叫了起来:“阿迪克斯,电话铃在晌j”

这些人稍稍惊了一下便散开了,这是些每天都见得到的人:做生意的人,家在镇上的农民,还有雷纳兹医生,艾弗里先生也在里面。

“知道了,你接一下,孩子。”

人群在笑声中散开了。阿迪克斯进屋把头顶上的灯打开后,看见杰姆站在窗前,除了纱窗留在他鼻尖上的明显痕迹外,脸上一片苍白。

“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坐在黑屋子里?”他问道。

杰姆望着他走到椅子前,抬起晚报来。我不时有这样的想法,阿迪克斯平时碰到危难,总要靠安静地品味报刊杂志来稳定情绪。他常读的报纸有《莫比尔纪事报》,《伯明翰新闻报》,还有《蒙哥马利广告报》。

“他们在捣你的鬼,是吗?”杰姆走到他跟前。“他们想整你,是不是?”

阿迪克斯放下报纸,眼睛盯着杰姆。“你在看些什么书?”他问。然后又柔声说,“不,孩子,那些人是我们的朋友。”

。他们不是……不是一伙坏蛋?”杰姆斜视着。

阿迪克斯想忍住不笑,但没忍住。“不,梅科姆没有一伙伙的坏蛋,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我从没听说过梅科姆有什么坏蛋。”

“有一段时间三K党找过一些天主教徒的麻烦。”

“也从没听说过是梅科姆的天主教徒,”阿迪克斯说,“你把别的事和这混在一起了。大概在1920年,有过一个卡兰党,但那实际是一个政治团体,并非别的什么。另外,他们谁也吓唬不了。有一晚,他们在萨姆?莱维先生家门口结队游行,但是萨姆只站在门前走廊上,告诉他们他境况已经很糟,连被单都卖给他们了。萨姆使他们羞愧得走开了。”

无论从哪方面说,莱维家都符合“名门”的标准:他们能动脑筋把事情尽可能办好,在梅科姆的同一个地方住了整整五代。

“三K党早完了,”阿迪克斯说,“再不会有了。”

当晚,我和迪尔一道回家,恰恰偶然听见阿迪克斯对姑妈说:“……和任何人一样支持南部妇女,但不赞成牺牲人命来保存虚伪的传统观念。”听了这话,我怀疑他们又在吵嘴。

我去找杰姆,在他屋里找到了他。他坐在床上正想得出神。“他们又吵了吗?”我问。

“吵了一会。姑妈不让他管汤姆?鲁宾逊酌事。她几乎说阿迪克斯是在丢家族的脸。斯各特,我害怕。”

“怕什么?”

“为阿迪克斯害怕。也许有人会害他。”杰姆从不愿把自己的底亮出来。不管我再接着问什么,他只叫我走开,别打扰他。

第二天是星期天,主日学校的课上完了,礼拜还没开始,来做礼拜的人都在外面散步。我看见阿迪克斯同另外一群人站在院子里。赫克-塔特先生在人群中,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醒悟过来了。他是从不做礼拜的。甚至安德伍德先生也在场。不管叫什么团体组织,对安德伍德先生都不起作用。他只经营他的Ⅸ梅科姆论坛报》。他一个人兼任报馆的老板、编辑。他的时间都消磨在排版机旁,只偶尔从旁边的一个能盛一加仑的罐子里喝点樱桃酒提提神,那罐子随时都在手边。他很少采访新闻,新闻都是人们给他进去的。据说每期报纸都是他先在脑子里想好,然后弄到排版机上写成文字。这点可以相信。连安德伍德先生也给拖了出来,肯定出了点什么事。

我在阿迪克斯进门时碰上了他。他说汤姆已被转到了梅科姆监狱。他又说——与其说是对我说,不如说是自言自语t“如果一开始就关进那地方,也就不会有什么可争议的了。”我看见他在前面第三排坐下,听见他在我们唱完一首赞美诗后,还在低沉地唱着:“愿与我主更亲近,”他从不和我们坐在一起,做礼拜的时候他总爱独自一个人坐。

这几个星期天只是表面上平平静静,亚历山德拉姑妈在这里更使人不快。阿迪克斯一吃过饭就溜到了事务所,如果我们去看他,会发现他靠在转椅上读着书。亚历山德拉姑妈每天总要睡上两小时午觉,还威胁我们不准在院子里闹出响声。邻居们也都在休息。年龄日益增长的杰姆也爱守着一堆橄榄球杂志缩在屋里。这样,我和迪尔便在迪尔牧场上转来转去,打发一个个星期天。

星期天禁止打枪,我和迪尔只好在草场上踢一阵杰姆的橄榄球,但这也不觉得好玩。迪尔问我愿不愿去刺探一下布?拉德利。我说我认为打搅他不好。然后在剩下的时间里给他大讲了一通冬天里发生的事情。.他听得相当出神。

我和迪尔在晚饭的时候分了手。吃过饭,杰姆和我象往常一样安定下来做些晚饭后的事,阿迪克斯却干了件使我们感到有趣的事情。他手拿一根很长的电线进了客厅,电线上有个灯泡。

“我要出去一会儿,”他说,“等我回来你们可能已经睡了,所以我现在就对你们说晚安了。”

他一边说一边戴上帽子从后面出去了。

“他是去开车。”杰姆说。

爸爸有几个怪癖:一是,饭后从不吃甜点心,另一个就是,他喜欢步行。从我能记事的时候起,车库里就有一辆切佛罗里德牌汽车,保养得极好,阿迪克斯开着它出差跑过好多公里,但在梅科姆,他每天从事务所到家步行两个来回,大约一共两英里路。他说他唯一的锻炼就是散步。在梅科姆,如果一个人脑子里没有明确目的地在外面走,那么相信他脑子里不可能有明确目的,那是准没错的。

过了一会儿,我向姑妈和哥哥道了晚安,捧着一本书正看得起劲,只听见杰姆在自已屋里弄得四处格格直响。他上床的声音我是熟悉的。我就去敲他的门。“你为什么还不睡觉?”

“我到镇上去一会儿。”他正换裤子。

“为什么?都快十点钟了,杰姆。”

他知道时间,但还是要去。

“那么,我和你一道去,要说一声不让,你自己也去不成,听到了吗?”

杰姆看得出来,要把我拦在家里就得打起来。我估计,他想到了要是打架一定会惹姑妈生气,所以才勉强答应了。

我很快就穿好了衣服。等姑妈屋里的灯熄了,我们悄悄走下了屋后的台阶。天上没有月亮。

。迪尔也会想去。”我压低了声音说。

“是的,他会想去。”杰姆不痛快地说。

我们翻过车道的墙,穿过雷切尔小姐的侧院,走到迪尔的窗前。杰姆学了声鹑鸟叫。迪尔的脸隔着窗子出现了一下又消失了。五分钟后他打开纱窗栓钻了出来。真是个老把式,他一直都没说话,到了人行道上才开口:“出了什么事?”

。杰姆变得好管闲事了。”卡尔珀尼亚说过,到这个年龄,男孩子都有这个毛病。

“我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杰姆说,“只是一种感觉。”

我们走过了杜博斯太太住过的房子,房予的门窗紧闭,空荡荡地矗立在路旁,她种的山茶花周围长满了杂草。到邮局拐角那儿还有八户人家。

广场靠南的地方一片荒凉。各个角上都丛生着智利松树,树缝里一遭带刺钩的铁栏杆在街灯下闪着光。要不是公共厕所里亮着一盏灯,法院那边就会是黑乎乎的一片。广场四周全是店铺,把法院围在中间,从店铺里射出昏暗的灯光。

阿迪克斯最初开业的时候,他的事务所设在法院里,过了几年后,就搬进了梅科姆银行大楼,那儿安静一些。绕过广场角落,我们便看见他的汽车停在银行门口。“他在里面。”杰姆说。

可是他并不在里面。他的事务昕与一个长长的过厅相连,隔厅望去,映着门后的灯光本能看到一排不大但写得很认真的字:律师阿迪克斯?芬奇。可现在,里面看不到灯光。

为了证实一下,杰姆在银行门口仔细看了看,他叉扭了一下把手,发现门锁着。“咱们到街上去吧,他大概在安德伍德先生家。”

安德伍德先生不仅经营《梅科姆论坛报》,家也安在报馆里,确切地说是在报馆楼上。只要从楼上往窗外一看,便能得到法院和监狱里的新闻。报馆在广场西北角上,我们去那儿要打监狱门前经过。

梅科姆监狱在整个县的建筑中最古老而又最丑陋。阿迪克斯说它象是只有乔舒亚?圣克莱尔才可能设计得出来的。毫无疑问,这是什么人的一种异想天开的设计。它正好一间牢房宽,两间高,有着小小的墙垛和飞拱,象是用缩小的哥特式建筑形式开的一个玩笑,同这个充斥着方形门面的店铺和屋顶很尖的住宅的镇子很不协调。带有宗教色彩的窗口上横着密密的铁条,加上红砖的外壁,更使这个建筑显得荒诞不经。它不是建在一座孤独的山上,而是央在廷德尔五金店和《梅科姆论坛报》报馆的中间。人们闲聊时,常拿它作话题:反对者说它象维多利亚时代的厕所,支持它的人则说它使得镇子看起来极其文雅。但没有任何外人会怀疑里面关的尽是黑人。

我们走上人行遒,看见远处有一盏孤灯在闪烁。“奇怪,”杰姆说,“监狱外面没灯啊。”

“象是在门上边。”迪尔说。

一根长长的电线穿过二楼窗口的铁条,沿着墙壁垂下来,在没有灯罩的灯泡射出的光线里,阿迪克斯正靠着前门坐在那儿。他坐在他事务所的椅子里读着什么,毫不在意在头上乱飞乱撞的甲虫。

我要跑过去,杰姆抓住了我。“别过去,”他说,“他可能会不高兴的。他没出事,我们回家吧。我只不过想看看他到底在哪儿。”

我们正抄近路穿过广场,突然从通梅里迪安的公路上开来四辆满是尘土的汽车,成一条直线慢慢移动。汽车绕过广场,过了银行大楼,在监狱门前停了下来。

没人下车,我们看见阿迪克斯从报纸上抬起头,然后台上报纸,又从容地叠好,放在膝盖上。他把帽子推到了脑后,好象正等着那四辆汽车。

“跟我来。”杰姆小声说道。我们飞快跑过广场,又过了大街,一直跑到吉特尼?容格尔游艺室门口躲了起来。杰姆往路上看了看说:“还可以近点。”我们跑到了廷德尔五金店门口——够近了,而且也保险。

从车上陆续下来几个人。他们向监狱大门靠近,人影在灯光下越来越清晰。阿迪克斯在原地一动也没动。这些人的身子把他挡住,看不见他了。

“他在那儿吗,芬奇先生?”有个人说。

“在,”我们听到阿迪克斯回答,“而且睡着了,别惊醒他。”

这些人按照我爸爸的话行事,出现了这样的局面;他们果真凑到一块声音很轻地说着什么。我后来才明白,这是一个毫无喜剧意味的事件中滑稽得令人作呕的一幕。

“你知道我们想千什么,”另一个人说,“从门口走开吧,芬奇先生。”

“你还是向后转回家去吧,沃尔特,”阿迪克斯的话很客气,“赫克?塔特就在附近。”

“他根本不在附近,”又一个人说,“赫克一伙人在林子的深处,明天才出得来。”

“是吗,怎么回事?”

“叫他们去打沙雉鸟去了,”回答很简短,“你投有想到这点吗,芬奇先生?”

“想到了这点,但不相信。即使这样又怎样?”爸爸的声音没变,“这能把事态改变,是吗?”

。当然了。”另一个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说话的人看不清。

“你真是这样想吗?”

两天里我又一次听刘阿迪克斯这样问话。这就是说又有人该倒霉了。可不能错过机会。我挣脱杰姆,飞快地朝阿迪克斯跑去。

杰姆尖叫起来,想抓住我,但我跑在他和迪尔的前面。我从黑乎乎的、发出臭气的身躯中钻过去,一下子蹦到灯光圈里。

“嘿——阿追克斯!”

我以为他会喜出望外地吃一惊,不料他的脸色使我大为扫兴。他眼里掠过一缕明显的担心的眼光,接着看到迪尔和杰姆扭身挤进有光的地方,他又露出这种眼光来了。

周围有一股陈威士忌和猪圈的气味。我转身一看才发现,这些人都是陌生人,不是昨天夜里见到的那些人。我浑身发热,好生不自在;我竞神气活现地跳进了一圈我从未见过的生人中间。

阿迪克斯从椅子上站起来,但动作很慢,象个老头。他十分仔细地把报纸放下,又用迟缓的手指把折缝弄了弄。手指头在微微颤抖。

“回去,杰姆,”他说,“把斯各特和迪尔带回去。”

对阿迪克斯的命令,我们并不总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但已习惯了很快地照他说的办。可是这一回,从杰姆站的那样子看,他一点也没想着要动。

“我说,你们回去。”

杰姆摇摇头。阿迪克斯的双拳叉在腰上,杰姆也这个样儿。在他们面对面时,我在两个人之间看不到多少相似之处。杰姆柔软的褐色头发和眼睛,椭圆的脸形和紧贴在两侧的耳朵,是我妈妈的}跟阿迪克斯开始斑白的黑发、方正的面貌形成奇怪的对比。不过,他们又有点相象。两个人互不相t}的倔强劲儿看起来是一样的。

“孩子,我说过,你们回家去。”

杰姆摇摇头。

“我送他回去。”一个身体粗壮的人一边说,一边蛮横地抓住杰姆的领子,猛拉杰姆,差点把他拉倒了。

“不许动他。”我朝这个人一脚踢过去。我连鞋都没穿,却发现这人痛得朝后直退。我打算踢他的小腿,但起脚过高了点。

“够了,斯各特。”阿迪克斯把一只手放到我肩上。“不要踢人。不……”我正要申辩理由时,他又加了一句。

“谁也不许对杰姆那样。”我说。

“好啊,芬奇先生,叫他们离开这儿。”有人粗声说,“给你十五秒钟叫他们走开。”

在这群生人中间,阿迪克斯正设法叫杰姆听话。他先是威胁,后又要求,最后说:“杰姆,求求你把他们带回去。”对这些,杰姆的回答还是那个“我不走”。

我有点厌烦了,但一想到要是杰姆真的走了,不知会发生什么,就又觉得杰姆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我又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那是一个夏夜,但这些人穿着齐整,大都穿着背带裤,斜纹棉布衬衫一直扣到脖子上。我想他们一定生来怕冷,因为他们都没卷袖子,还扣紧了袖口。有几个人的帽子直压到耳朵上。他们一个个面色阴沉,睡眼惺忪,似乎不习惯熬夜。我又一次想找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最后,在围成半圆的人群中部总算看到了一张。

“嘿,坎宁安先生。”

这人好象没听见。

“嘿,坎宁安先生,您的限定继承权问题怎么样了?”

沃尔特?坎宁安先生的官司我很清楚,因为阿迪克斯作过详细的描述。这个大块头眨了眨眼睛,把两个大拇指抠进工作裤的背带里,显得有点不自在。他清了一下喉咙,把脸掉了过去。我主动的友好表示没受到理睬。

坎宁安先生没戴帽子,前额上部是白的,下面的脸给太阳晒黑了。这使我相信,他每天大都戴着帽子。他把两只脚挪了挪,脚上穿着笨重的工作靴。

“您不记得我了吗,坎宁安先生?我是琼?路易斯?芬奇。您有一回给我们带来过山核桃,还记得吗?”我开始体会到向偶然遇到的熟人打招呼时得不到反响的尴尬。‘

“毳和沃尔特一块儿上学,”我又开始说,“他是您的儿子,是不是?是不是,先生?”

坎宁安先生终于微微地点了点头,他到底还是认识我的。

“我和他在一个年级,”我说,“他挺好,是个好孩子,”我补上一旬,“是个真正的好孩子。有一回,我们把他带回家吃饭。他也许和您说过我,我揍过他一次,但是他一点也不生气。替我向他间好,好吗?”

阿迪克斯说过,要对人说他感兴趣的事而不说自己感兴趣的事,这样才有礼貌。坎宁安先生没有对儿子表示任何兴趣,于是,作为最后一招,我又向他说起限定继承权问题来了,想使他不感到拘谨。

“限定继承权问题还挺难办的呢。”我这么告诉他,却慢慢意识到自己正对所有的人在作讲演。这些人望着我,有些人半张着嘴;阿迪克斯早就不去碰杰姆了,他们伴着迪尔站在一起,大家注视着我,好象入了神。连阿迪克斯也把嘴半张着,他自己说过,这种表情又蠢又呆。我和他的目光碰到一起,他忙把嘴合上了。

“哦,阿迪克斯,我在对坎宁安先生说继承权问题挺难办那类事,不过您说过不用着急,有时这事耍花很多时间……你们会一道对付好的……”我慢慢地说完了话,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蠢话。限定继承权似乎应该是客厅里的话题。

我开始感到头上淌汗,积聚到发脚边,什么事都好忍受,但就怕一大群入看着我,而这些人又这样的一言不发。

“怎么啦?”我问。

阿迪克斯没答话。我转过身,抬头又去看坎宁安先生,他的脸也同样没有什么表情。接着,出了件怪事,他蹭下来,一把抓住了我的双肩。

“我一定代你向他问好,小姐。”他说。

他直起身,大手一挥。“我们走开,”他大声说,“我们走吧,朋友们。”

和下车时一样,这些人又一个两个地挤进了摇摇晃晃的汽车。车门关上,发动机一阵轰鸣。然后,这些人走了。

我转身去找阿迪克斯,但是他已走到了监狱跟前,脸贴墙靠着。我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袖。“现在可以回家了吗?”他点点头,掏出手绢,满脸擦了一把,又使劲地擤鼻子。

“芬奇先生?”

黑暗中从头上方传出一个轻轻的沙哑的声音:“他们走了吗?”

阿迪克斯后退了几步,抬起头。“走了,”他说,“睡吧,汤姆。他们再不会来麻烦你了。”

从另一个方向,夜空里又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别瞎吹,阿迪克斯。我一直在掩护着你。”

安德伍德先生和一枝双管猎枪从《梅科姆论坛报》报馆楼上韵窗口伸出来。

早过了我睡觉的时同,我十分困倦了。但阿迪克斯和安德伍德先生似乎要一直谈到天亮似的。安德伍德先生从窗口探出脑袋,阿迪克斯仰头对着他。最后,阿迪克斯终于转过身,关上监狱门口的电灯,拿起了椅子。

“我能帮您拿吗,芬奇先生?”迪尔问。这一段时间他一直没说话。

“啊,谢谢你,孩子。”

在去事务所的路上,我和迪尔掉在阿迪克斯和杰姆的后面。迪尔被椅子拖得脚步慢了下来。阿迪克斯和杰姆离我们相当远。我猜阿迪克斯一定因为杰姆投有回家在训他。但是我猜错了。他们走到路灯底下时,阿迪克斯伸出手抚摸杰姆的头发。他表示温情时就是这样。

Chapter16

杰姆听见我的声音,把头从门口伸过来。他走刭我床前的时候,阿迪克斯屋里的灯忽然亮了。我们没有动弹,直到他的灯熄了为止。我们听见他翻了个身。我们一直等到他又安静下来。

杰姆把我带到他屋里,让我躺在他旁边,“想办法睡着,”他说,“也许一过明天就没事了。”

我们静悄悄地走进屋予,以免吵醒姑妈。阿迪克斯在车道上便熄了火,靠惯性把车滑进车库。我们从后门进屋,然后进了各自的卧室,一直没出声。我累得厉害,正慢慢进入梦乡,一时梦见阿迪克斯镇定地叠着报纸,把帽子推到脑后,一时又梦见他在空旷、冷清的大街上把眼镜向上推。我突然明白了今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哭了起来。杰姆这回特别宽窖,头一次没有提醒我快九岁的人是不该哭鼻子的。

第二天早上,每个人都不太想吃饭,只有杰姆的胃口特别好:他一连吃了三个鸡蛋。阿迪克斯羡慕地望着他。亚历山德拉姑妈一边呷咖啡,一边流嚣出强烈的不赞同的表情,小孩子半夜里滔出门是给家里丢脸。阿迪克斯说这次的脸丢得他高兴。姑妈却说:“废话,安德伍德先生一直在那儿。”

“你知道,布拉克斯顿真怪,”阿迪克斯说,“他从不让一个黑人靠近他。”

当地人将安德伍德先生看成一个易动感情、亵渎神灵的小人物。他爸爸幽默地把他的敦名定为布雷格,安德伍德先生尽了最大的力量想叫人们忘掉这个名字。阿迪克斯说,给人取南北战争中南部联邦将军的名字,会把这个人慢慢变成老是喝酒的人。

卡尔珀尼亚在给亚历山德拉姑妈斟咖啡。我显出一副逗人爱的恳求的脸色向她要咖啡,她却摇了摇头。“你还太小,”她说,“你什么时候长成大人了,我会告诉你。”我说这能开我的胃口。“好吧,”她说着,从餐具柜里取出一个杯子,倒出一汤匙咖啡。然后倒了一满杯牛奶。我把舌头一吐表示谢意。一抬眼正看到姑妈皱着眉头象是在发警告。但她是在对阿迪克斯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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