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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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有几个片断,初次在几家报纸和白俄罗斯几家杂志上刊出后,各种意见、评论、劝告、警告、指责、质问,甚至威吓,像狂风暴雨般压顶而来(我们社会的精神生活至今还少不了这些威吓)。有人来信,有人来电话,有人找上门来。不过,我始终有一种感觉,此书还在撰写的过程中……

摘自来信——

读不下去了……我想哭,想叫……也许到现在我才明白,这是一场怎样的战争……可怜的娃娃们,我们在他们面前是何等有罪啊!过去我们对这场战争知道些什么呢?我现在很想拥抱每一个人,向每一个人请罪……我没有参加这场战争,但我已经亲临了这个战场。

现在回忆一下我当时的情况,我们大家当时的情况……

我读过拉里莎·赖斯纳35的作品,她说阿富汗境内住着一些半野蛮的部族,他们一边跳一边唱:“光荣属于俄罗斯布尔什维克,他们帮助我们打败了英国人。”

四月革命。满意吧,社会主义又在一个国家里取得了胜利。可是,同一列火车里,坐在身旁的人悄悄地说:“咱们脖子上又套上了一个‘白吃饱’。”

塔拉基死了。在市委举办的学习班上,有人提问:“为什么允许阿明杀死塔拉基?”从莫斯科来讲课的人打断了他的话:“弱者应当给强者让位。”我对他当时的印象很坏。

我们的空降兵抵达喀布尔,他们解释说:“美国人打算空投自己的空降兵,我们比他们仅仅抢先了一个小时。”同时,人们传言我们的人在那边处境不佳,没有食物,没有棉衣。我立刻想起了珍宝岛和我们士兵们的凄凉哀号:“没有子弹!”

后来我们的大街上出现了阿富汗紫羔羊皮短大衣,这种短大衣显得相当华贵。有的妇女羡慕另外一些妇女,因为她们的丈夫到过阿富汗。报上说:我国士兵在那边植树造林,补路修桥。

有一次,我乘火车从莫斯科回家,车厢里有位少妇和她丈夫。大家谈起了阿富汗,我说了一句报上的话,他俩笑了笑。他俩已经在喀布尔当了两年的医生,他们立刻袒护从那边往回运货的军人……那边样样东西都贵,可是收入微薄。车抵达斯摩梭斯克站时,我帮他们往下搬东西,有很多大纸箱子,上面贴着进口标签……

我在家里听妻子说,隔壁住着一位独身女人,她的独生子准备被派往阿富汗。她四处奔波,求爷爷告奶奶,给人家下跪磕头,恨不得上前舔皮靴。她满意地回来了:“求回来了!”同时又心安理得地说:“当官的都花钱把自己的孩子买回来。”

儿子放学回到家中说:“蓝色贝雷帽战士给我们作了报告。”他眼馋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戴着一块多么棒的日本手表啊!”

有人向一个“阿富汗人”打听,这么一块手表值多少钱,买的时候付了多少钱。那个人支支吾吾半晌,才讲了真话:“我们偷了一车蔬菜,卖了……”他还说大家都羡慕在燃料加油站工作的士兵们:“他们是百万富翁!”

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对萨哈罗夫院士的迫害。有一点我同意:死的英雄,即使他有过闪失,对我们来说,也比活人好。还有,不久前听说有几个“阿富汗人”,在扎戈尔斯宗教学校里求学,其中有普通士兵,也有两名军官。是什么事情促使他们进了宗教学校呢?是悔过,是想躲避残酷的生活,或者是想获得某种精神力量?并非每一个领到军人多年服役证(小小的褐色证书)的人,都能用优惠价格的肉食品填饱空虚的灵魂,然后把灵魂变成进口的破烂,在凭特权获得的一块土地上,在苹果树下,把它埋起来,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说……

——尼·贡恰罗夫,奥尔沙市

我是到过那边的其中一个。不过,我一年比一年更难回答这样的问题:“你不是士兵,你到那边去干什么?”一个妇女在那边能干什么?咒骂这场战争的话越多,大家对我们这些到过那边的人的态度就越坏。大家对我们越来越不理解了。

这是一场现在称作躲躲藏藏的战争,周围的人都不胜惊讶:“你去阿富汗?去干什么?那边不是在杀人吗?”我们是盲目信仰的牺牲品。人家向我们讲解四月革命的理想,我们就信以为真,因为我们从小学时代起就习惯于盲从。我要您相信,事情就是如此,人人如此!

回来以后,我们变了。有一种愿望,想把真实情况讲给某个人听。我期盼有人带个头,我相信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如果这个选择现在再次摆在面前,我是不会去阿富汗了。我的女朋友来信说:“把它忘了吧!从记忆里把它抹掉,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到过那边。”不,我不会把它抹掉,我要把它弄个明白,弄清楚我在那边的时间……那些岁月,那些岁月本来可以在另一个地方,过另外一种生活……不,说句良心话,我并不后悔。心中留下一种感情,说明自己分担了那场灾难,说明我们经受了感情的裂变。我们在那边,认清自己是受了骗。我在那边才开始思考:为什么我们如此轻易上当?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够把我们骗了?我还记得,当我看到那么多妇女去参加那场战争时,我的眼睛都瞪圆了,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有类似的情况。在路上,我一直在想,我是唯一的白痴,是个不正常的女人。原来,这类妇女成千上万。当然,人人都有实际问题,想多赚点钱,说不定还能解决个人问题,改变家庭命运,心灵深处还有一种信念。我们去的目的,是为了成为有用的人,是为了帮助他人。我认为,任何战争中都应当有妇女参加。也许我想象不出会有另外一种,不像伟大的卫国战争那样的战争。难道军医院里能够没有女性吗?烧伤的病号躺在那里……遍体鳞伤的人躺在那里……只要把手放在伤员的身上,就能给他一点儿温暖,这是一种仁慈!这是符合女性心灵的工作。我在那边遇见过一些娃娃兵,他们主动要求投入危险的战役,他们表现出英雄气概时无所顾虑,他们一个个阵亡了。

请原谅我讲得如此零乱。我太激动了,我有好多话要讲……

如今在后方诞生了关于前线战士兄弟般情谊的传说,这在那边是没有的。在那边一切都可以买卖,其中包括买卖妇女。一个夜晚……为了一件女上衣或者一套化妆品……是的!是的!但是反正这些,也许不是主要的。不管怎么说,我们是浪漫主义者,我们相信过!最可怕的事发生在以后,我们是从需要这场战争的国家离开的,可是却到了不需要这场战争的国家。我们感到委屈的,不是没有得到回报或回报得不够,而是把我们一笔勾销了。不久以前,还说是“国际主义义务”,现在说这是愚蠢的行为。是什么时候跨过这条界限的?这是最大的问题。我在进行对比……登山运动员攀到了山上很高很高的地方……可是他摔倒了,摔断了腿……他总想攀上山去,他一辈子都想攀上山顶……我们有一种怀旧思想,特别是男性。他们拿生命冒过险,他们杀过人。他们认为自己既然杀过人,就属于特殊之辈。他们被什么东西触动了,而这些东西没有触动过别人。这或许是我们心中的一块病……或者是我们还没有从那边回来?

——加·哈利乌利娜,女职员

阿富汗战争爆发时,我儿子刚从中学毕业,考上了军事学院。当别人的儿子们手持武器在异国他乡时,这十年里我的心一直放不下,我儿子也可能出现在那边呀!说人们什么也不知道,这是谎话。锌皮棺材运进家门,残废的娃娃回到惊慌失措的爸妈面前,这些场面大家都见过呀!当然喽,广播和电视里从不提这些,您在自己的报纸上,也没有写过这些呀,您是不久前才有了这个胆量的!但这一切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呀!当时,我们这个“人道”的社会,其中也包括我和您,又干了些什么呢?我们的社会正为“伟大”的老头子们颁发又一枚金星勋章,我们的国家正在完成和超额完成又一个五年计划(老实说,我们的商店里过去是,现在仍然是,空荡荡的),正在修建别墅,正在花天酒地。而当时,十八到二十岁的娃娃们正冒着枪林弹雨行军,脸朝向地扑在异国的沙地上,白白送了命。我们是些什么人呢?我们有什么权力质问自己的孩子们:“你们在那边都干了些什么?”难道我们这些留在这里的人,比他们干净吗?他们饱尝的痛苦,他们经历的磨难,已经净化了他们的罪孽,可是我们永远不能净化自己了。村民被杀尽,村庄遭毁灭,责任不在于他们,而在于我们,在于我和您。是我们,而不是我们的孩子杀了人。我们是杀人犯,既杀了自己的孩子,又杀了其他国家的孩子。

至于这些孩子——他们是英雄!他们不是因“错误”在那边作战。他们之所以作战,是因为相信了我们。我们应当在他们面前跪下,只要把我们在这里干的事和他们在那边不能不干的事对比一下,就能让人发疯……

——阿·戈卢勃尼奇纳娅,建筑工程师,基辅市

当然啦,今天写阿富汗是有利可图的,甚至是时髦的题材。而您,阿列克谢耶维奇同志,现在就可以庆幸,您的书大家会抢着阅读。如今,咱们国内繁殖了不少人物,他们只关心如何把祖国的墙壁涂抹得乌七八糟。他们中间也有某些“阿富汗人”,因为他们——不是所有人,不是所有人——获得了最重要的自卫武器:请诸位瞧一瞧,把我们弄成了什么样子?无耻之徒总需要他人的庇护。正派人不需要这些,因为他们在任何形势下都是正派的。这种人在“阿富汗人”当中为数不少,但您寻找的,大概不是他们。

我没有到过阿富汗,但我经历了伟大的卫国战争的全部过程。我很清楚,在那场战争中也有污秽。可是我不愿意重提污秽,也不允许任何其他人这么做。问题不仅在于那是另一种性质的战争。一派胡言!众所周知,人若想生存就必须吃饭,既然要吃饭,恕我不恭,也需要有排泄的地方。可是我们并不把这些事公之于众呀!为什么撰写阿富汗战争的人,甚至撰写卫国战争的人,把这些都忘在脑后了呢?如果连“阿富汗人”都反对这类“发现”,就应当倾听他们的声音,研究这种不寻常的现象。拿我来说吧,我就理解他们为什么如此激烈地反对。人有正常的情感——羞耻,他们感到羞耻,您发现了他们的羞耻,但不知为什么您认为仅仅发现还不够。您决定把它和盘托出,让大家声讨。他们在那边开枪乱杀骆驼,那边的和平居民死于他们的子弹……您想证明这场战争是不必要的,是有害的,您并没有理解,如此做法,您恰恰伤害了战争的参加者——那些清白无辜的少年……

——尼·德鲁日宁,图拉市

摘自电话——

“好吧,我们不是英雄,可是现在我们反而成了杀人凶手。杀妇女,杀儿童,杀家畜。再过三十年,说不定我会亲口告诉自己的儿子:‘儿子呀,一切并不像书中写的那么英雄豪迈,也有过污泥浊水。’我会亲口告诉他,但要三十年以后……现在这儿还是血淋淋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结了一层薄疤。请不要撕破它!疼……疼得很……”

“您怎么能这么做呢?您怎么敢往我们孩子的坟头上泼脏水?他们自始至终完成了自己对祖国应尽的责任。您希望把他们忘掉……全国各地学校创办了几百处纪念馆、纪念室。我也把儿子的军大衣送去了,还有他学生时代的作业本,他们可以做榜样。您讲的那些可怕的真实,对于我们有什么用?我不愿意知道那些!您想靠我们儿子的鲜血捞取荣誉。他们是英雄!英雄!关于他们,应当写出优美的书来,而不是把他们变成炮灰……”

“我在儿子的坟墓上刻下了这么几个字:‘人们啊,请记住:他是为生者的生存而阵亡的。’如今我知道这是骗人的话了,他并不是为了生者的生存而阵亡的。首先是我受了欺骗,然后我又帮助他们欺骗了他。我们当时都那么善于轻信,我一再对他说:‘儿子啊,你要爱祖国,祖国永远不会出卖你,不会不爱你。’现在我想在墓碑上刻上另外几个字:‘为什么?’”

“邻居给我送来了报纸:‘对不起,这就是您向我们讲过的那场战争。’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事可以写出来,可以公开发表。我们早已习惯于生活在二维之中:报纸与书籍中讲的是一套,生活中完全是另外一套。如果报纸讲的和生活本身一样,那么我们内心经受的与其说是满足,不如说是别扭。一切正像您所写的那样,甚至有时令人感到更可怕,更绝望。我想跟您见一面,谈谈心里话……”

“每天早晨我都能看见儿子的后脑勺,可是时至今日,我还不敢相信他已回到了家中。当他在那边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如果给我运回来一口棺材,我就只有两条路可走:或是到街上去游行,或是进教堂去修行。他的母校请我去演讲:‘请您讲讲您儿子的事迹吧,他荣获了两枚红星勋章。’不,我没有去。我已经四十五岁了,我把我们这一代人称作‘唯命是从的一代’,阿富汗战争是我们悲剧的顶峰。您的书击中了要害,因为您向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们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是些什么人?为什么可以对我们为所欲为?”

“我在班上听人说:‘哎呀,这些人可真吓人!’他们指的是‘阿富汗人’。其实,现在我们都是这种人。他们离开家,去那边的时候就是这种人了,并不是变成这样的人以后才回国的。我有时甚至在想:战争对于他们来说,比我们的现实更纯洁,所以他们才闷闷不乐。”

“能把我们多少人变成精神病患者、暴虐者、吸毒者?在那边时,对我们大声叫喊的是另外一些话:改革的工长们,你们应当把家里那潭死水搅浑!我们回来了,准备整顿秩序……可是不让我们插手……反反复复跟我们说:‘孩子们,学习吧……成家吧……’这真让我震惊,周围处处投机倒把、黑帮猖獗、一片冷漠无情——可是不许我们去干严肃的事业……我茫然不知所措,直到有位聪明人开导了我:‘您会干什么?您只会开枪。您懂什么?您只懂用手枪保卫祖国。只能靠自动步枪恢复正义吗?’这时我才动起脑子来……我对自己说:该死的自动步枪啊……真的,那个该死的东西现在还挂在我的背上。”

“我一边读一边哭……但是我不会重读您这本书了……出于对自我基本情感的保护……我们是否应当认识自己是这样的人呢?对此我没有把握。太可怕了……心中是一片空白……你不相信人了,你怕见人了……”

“喂,您让人烦死了!为什么您笔下到过阿富汗的姑娘,非让她们扮演妓女的角色不可呢?我不否认,这种人确实有,但并非人人如此。我恨不得从心里叫出声来。为什么让我们都成了一个样子的人?请您钻进我们的心房,看看那里的情况。”

“我回国后,头半年夜夜不能入睡。如果睡着了,一定会梦见尸体、枪战。我吓得跳了起来,闭上眼睛,一切又会重演。我实在无法忍受了,就去请教神经学医生。我不求他开假条,只希望给点药片、出点主意就够了,可是他竟说了这么一句话:‘您怎么见过那么多尸体?’啊,我真想朝那年轻人脸上扇一耳光。从此以后,我再不找任何医生了。我不想活下去,一天甚于一天。我不愿意见任何人,听任何事,可是又无处藏身,该死的住房问题!我不向任何人要求任何东西,我什么东西也不需要了。可是,请您帮帮那些有求于您的人。我和一些人通信,他们的情况也雷同,这么说,其他人也一样喽!不过,我不相信您。您想让所有人相信我们都是些残酷无情的家伙。您可想过,您本人是何等的残酷无情吗?”

“我不想把我的姓名告诉您,您就当我已经不存在了吧。”

“您想让我们相信回国的是病态的一代,可是我坚信回来的是再生的一代。我们总算见到了我们的小伙子在真正的生活中的表现!是死了不少娃娃,这个不假。可是又有多少人死在酒后的斗殴中,死在动刀子的打架中呢?我在某报上读过一条消息:每年死于车祸的人数(遗憾的是我没有记住数字),要比我们这十年战争中死的人数还多。我们的军队已经多年不打仗了。我们这次检验了自己,检验了现代武器……这些娃娃都是英雄!正是因为有了您这样的人,我们今天才在世界各地节节放弃阵地……我们失掉了波兰,失掉了德国、捷克斯洛伐克……请您告诉我,我们的伟大强国今日何在?为了它,1945年我徒步走到了柏林……”

“我们要求对我们要讲公道……到了现在我才反问自己:我们参与的那场战争,它本身就是不公道的?……为什么会有如此火辣辣的公道感呢?我们有权利享有它……请不要提我的姓名,我不愿意遭到他人的白眼……”

“为什么要谈错误?您以为,在报纸上发表这些揭露性文章就能够……您以为这些文章就能够有所帮助?我们使青年人丧失了我们的英雄历史。人们在那边阵亡,而您还在写什么错误……难道母亲用轮椅推着的残废军人不是英雄?牛仔裤里装着假肢的人不是英雄?有的人故意骑摩托车蹩伤了自己的脚,以便不去参军,他们反而成了英雄?投降当俘虏的人,反而成了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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