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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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赏樱一边喝酒，渐渐的安艺觉得有点醉意。是中午喝酒好上头，还是漫山遍野的樱花精灵诱人醉呢？仔细一看，抄子的眼眶也略显红润了。
“樱花乍看上去有点儿发红。”
安艺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山坡说。
抄子点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
“可实际上并不红。”
安艺想起十年前第一次来吉野时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当时也是有些醉意，看着山樱的时候感觉带点儿淡红色。觉得奇怪，就向旅馆的人请教。他们解释说山樱本身近乎纯白，只是在花开之前长出来的叶子远远望去有点红，因此喝醉的时候就会产生这种错觉。
“差不多了，别再喝了。”
再喝的话，看不出自然的色彩就糟了。
安艺又吃了几口火锅，然后请旅馆给他们叫车。
车到这里需要五六分钟时间，他们就站在窗边，任山谷吹来的风轻抚面颊。
这么多的樱花，看上去好像都是在自由自在地由着性子开。
“肯定不会是大家一起商量好了才开的。”
“可是您看，这棵在这儿，那棵在那儿，大家都在各自应该在的地方生息着。”
她说的也确实很对。每一棵樱花都占据着各自的领地，创造出和谐的整体。
“如果在这里住一夜，明天一早到山上转转，可能还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致。不是说‘朝阳下芬芳无限的山樱花’吗？”
听着安艺的话，抄子默默不语。
“你知道本居宣长这个人吗？”
“听说过……”
“他是江户时期的国学者。他有一首诗是这样的：‘敷岛大和心，人若问，朝日芬芳山樱花。’”
给抄子解释着这首古诗，安艺再一次感觉到自己和抄子之间的年龄差。
坐上叫来的出租车从旅馆出发时已经三点半。乌云遮盖住了阳光，但看样子还不会下雨。
他们要坐车到山里转转。好像最好的方式就是先爬到里千樱，再从那里边下山边赏樱。出租车沿着这条路绕着郁郁葱葱的大树盘根错节的山道迂回前行，到达里千樱。
再往里走有流浪诗人西行法师住过的庵。从那里经过苔清水、金峰神社，再参拜一下古老的水分神社，一直下去就到花矢仓。
吉野樱花最壮观之处就是在靠近山顶的地方能够把淹没峡谷的樱花尽收眼底。里院还早点儿，从中千樱到下千樱现在正好全开。
从旅馆的房间里只能看见峡谷的一面山坡，但到这里就能把群山环绕的整个山谷一览无余。樱花从白到红，微妙地改变着色调从谷底一直延伸到眼前的山坡上来。
“一下子看这么多花，还是第一次。”抄子说得没错，安艺也是好久没有这样看樱花了。
“与其说山里有樱花，不如说是樱花里有山。”
安艺这样说道。
抄子靠过来依在安艺的胳膊上。
“看着觉得有点儿害怕。”
樱花确实有诱人发狂的妖艳。虽说那是花的宿命，但看着一心一意怒放着的樱花，使人感到的已经不只是美丽，而是有些怪诞了。
“有好几个人都是看着樱花死去的。”
被足利尊氏追逐的南朝后醍醐天皇，就是在这里结束其悲剧般的生涯的。
“看着这么美丽的樱花死去也不错。”
点头表示赞同抄子的话，安艺又想起了西行的诗：“我之所愿，春日花下，了此生。”
“看到美丽的事物，人可能就会想到死。”
感觉到身边的抄子柔顺地在点头，安艺忽然想，要是在樱花丛中和抄子一同死去该有多好。
从上千樱往中千樱走，花越发密集了，就像跃入了花毯一般。
看着满目的樱花看累了，途中顺便到如意轮寺稍停。这座寺开基是在平安时期，后来成为吉野朝廷的敕愿寺，寺后有后醍醐天皇的皇陵。在这里后醍醐天皇主张南朝的正统性，向各地豪族发檄文，欲组织势力与足利尊氏抗争。应召前来这里集结的武士中就有楠木正成、正行父子。两人英勇作战，但终因寡不敌众，正成战死，正行也在四条战役中被杀，当时他才只有二十二岁。
在最后一战出征前，正行用箭头在门上刻了一首辞世歌，那扇门现在还保留着。
“自知无归日，手擎梓木弓。
亡者无其数，在此有一人。”
安艺很喜欢这首诗。诗中反映了即将出征作战的年轻武士的斗志以及无法生还与世的遗憾，这些都包涵在那被迫无奈的语调之中。
在那之前，后醍醐天皇在这里结束了悲剧似的一生，辅佐天皇的护良亲王也在战场上被俘。再回溯一百年的话，被兄长源赖朝追剿逃到这里的源义经，也留下了与爱妾静御前惜别的悲惨故事。
“较之诗集，军史更悲切，吉野山。”这样的诗句就是基于这些史实的。
边参观如意轮寺，安艺边给抄子讲解着历史的一幕幕。
“说不定樱花也和这山一样看到过这一切吧。”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里花这么多，可总觉得吉野的樱花有什么地方显得寂寞无奈了。”他们这时注意到黄昏已经来临，金刚葛城的群山染上了淡红色，沐浴着斜阳，接近山顶的樱花更鲜艳，而峡谷中的樱花在阴影里白色更突出了。
安艺突然感到花寒，回头招呼抄子：“我们回去吧。”
下山到吉野车站时是下午五点。
来时，前山的樱花在午后的阳光下光彩夺目。现在在渐入暮霭的天空下，只有花的白色更醒目。
“有点儿凉了。”
安艺把目光投向樱花盛开的山那边。
回到车站再仰望山峰，山连着山，再里面才是吉野峡谷。现在觉得那里是那么远，简直有点儿难以相信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如抄子所说的那样“这山有什么地方显得寂寞无奈”。现在那开满樱花的峡谷即将被夜幕笼罩。
“去看花还可以，要说在那里住下去的话，也许会逃出来。”
虽然各自有不同的原因，但是隐居在吉野的人们，所有人可能都咬牙忍受着这种孤寂。吉野的樱花即使尽情开放，也还像是潜藏着这些人的悲伤。
等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坐上回程的电车。安艺觉得有点儿累了。
早晨七点钟起床，从东京经京都来到吉野。然后登山到旅馆吃了过了点儿的午饭，接着又到山上看樱花，最后再回到京都。这一天效率非常高，但日程安排相当紧。
“累了吧？”安艺问道。
抄子悄悄把身体靠过来说：“有一点儿……但非常愉快。”
电车就像从已入黄昏的山中逃出来一般进入平原，到达疆原。从这里换乘特快就可以直达京都。
沿峡谷行驶时觉得天已经很暗了，但到了平原，云际依然染着红色，离夜晚来临还有一段时间。
安艺隔着抄子的侧影一直看着窗外。
在暮色渐浓的天空下，能看见被老杉树环绕着的白色的仓库一闪而过。那仓库前面也开着樱花。接着看到宽阔的田野，中间灌溉用的水池闪着微光。民居过后视野开阔了，近处可见三重塔，远处是阳光阴影下的丘陵。
“还是大和好……”
目光被钉在窗外的黄昏景色中，安艺终于感受到了来到古老的大和的慰藉。
安艺坐在那里眯了一觉。待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暮霭中的塔，电车已驶进京都了。
“醒过来了？”旁边抄子微笑着说。
京都布满了厚厚的云层。下面的大气受到压迫，有些闷热。花季阴天，热气到晚上也无法散去。
安艺在车站前叫了出租，直接朝东山的高台寺而去。
“我们先把行李放在旅馆，然后再出去吃饭。”
“不是在旅馆用餐啊？”
“因为旅馆很小，要在房间里吃就得叫外送。”
“那么小吗？”
“顶多住四拨人。”
很久以前安艺就想在樱花季节带抄子到那家旅馆去住。
像京都这样的城市，豪华饭店和优雅的旅馆多的是。但是和抄子两个人住的时候，还是想选择僻静的地方。
那种让人觉得奇怪，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旅馆，具有这种神秘色彩的地方最理想。
汽车顺着去高台寺的斜坡向上开。在下河原大街祗园南门前面向右拐，继续走上坡路。途中偶尔瞥见被石壁和灌木围绕着的旅馆、高级料理店。就在感觉前面再也不会有什么了的地方，花的深处又看到了灯光。
安艺非常喜欢上坡之后一直通向旅馆的那条路。记得有一次喝醉了酒，在回来的路上不忍心与樱花道别，还在夜风中站过一会儿。
“在这儿下吧……”
在旅馆前面一点儿下了车，呼吸着入夜后的空气。
抄子手拿皮包原地转了一圈，说：“这不都是樱花吗？”
登上坡后这块小小的台地完全被樱花占据着，他们就从树隙间向旅馆走去。
“这是在园山公园的上面吧？”
不错，远远向下望，春夜中喧嚣而明亮的公园极目可见。
这里好像比京都的市区高出很多。
“不知道在这种地方还有旅馆。”
“这里只留宿极少的常客。”
除来住宿或来看大钟的人，肯定不会有人爬到这里来。
“有点儿开始谢了。”
安艺和抄子身上不断落上夜里飘落的花瓣。他们并肩走过去，打开院门。
走进用茅草遮顶的院门，里面是山茶树丛。踏着石板一直走到玄关。初看这里就像是个规模较大的歇了业的店家，但玄关的面积很大，地板擦得光可照人。
“有失远迎，您终于来了。”
迎出来的是老板娘。她是位肤色白皙、体态丰满的京都女人，但性格很随和。
“我一边看着樱花，一边在惦记着您什么时候来。”
安艺在樱花时节已经来这里住过几次了。今年也预定了房间。但是今年樱花开得比往年早，看来老板娘一直在为此事担心。
“您是要二层能看见花的房间吧？”
二层楼道两侧有四套带套间的客房，正面的能看见樱花，背面的面向一个小花园。上次安艺住的是面向花园的房间，这一次老板娘为他准备好了正面的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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