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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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正初期,某风流雅士所盖的屋舍,听说名为‘脑髓屋舍’。盖屋舍的人是位医生兼俳句诗人,叫椿金丈。你们应该不知道吧,我也不太清楚。说到大正时代,当时逗子一带作为休闲度假区,尚未如现今受注目吧。那么,只能说诡异至极。”

好像是房子的平面图。

“喂,京极。你说得高来高去的,完全听不懂。这张图是什么?”

“这个啊,大爷。是宇多川崇的家。”

——宇多川的,在山道的家吗?

“你说什么!喂,这么说来你在京都时,好像很介意宇多川的屋子,难道,该不会那屋子有机关吧。你这样犯规了,应该一开始就跟我们说。是有通道吗?隐藏的房间?还是有隧道跟邻居相连——这是机关住宅杀人事件啊?”

“没有那种东西,大爷。”京极堂难得地笑着说,“这是一个兴趣诡异的男人所盖的怪异房子——只是这样而已。仔细看这两间,与现在的宇多川邸和一柳邸,是完全相同格局的建筑物。并且有两条路把山切开,盖得好像嵌进这缝隙里似的。正中间的山的部分,几乎薄得像墙壁一样,但还是把山留着。很奇怪吧。如果把正中间这条棱线去掉,那就方便多了。占地会变宽,日照也会变好。你们想,为什么要弄成这么奇怪的样子?”

“那是,比如说,嗯,我知道了,土地不是自己的。”

“错了,听说这整座山都是椿先生所有。因此,如果要在这种地方盖房子,不要做山道,把山的顶端铲平,工程说不定比较简单。”

“会不会是住在那建筑物里的邻居吵架?”伊佐间说。

“非常接近正确答案。”

“很接近吗?”伊佐间自己响应,又一脸意外的表情。

“这位椿先生听说过着破戒享乐的人生。特别是女性关系,越到晚年越是需求旺盛,据说这屋舍也是为了要隐瞒什么而盖的。这两间屋舍,其中一间是妾宅。他用左边屋舍关住正室,用右边关住小老婆。”

“真是讨厌的家伙。”

伊佐间的口气听起来并没有那么讨厌。

“不良嗜好,不良到极点了。根据数据记录,椿氏有过五任妻子。住在这里的是最后一任妻子,年纪相差三十几岁。尽管如此,这位椿老师还有年纪更小的小老婆,这边,也就是在连咳嗽都听得见的近距离——不,算隔壁吗——让她住在隔壁。并且,他最诡异的嗜好是,两间住宅从格局到摆设,完全相同。”

“为什么要这样?”

“椿氏创造了虚拟的二次元世界(parallel world)。”

“什么东西啊?那叫二次元的。”

“另一个世界。”京极堂说,“外出回来时,爬上山道往右是妾宅,往左是正宅。依当天的心情,享受两个同时进行的人生。即使是完全相同的建筑物,也不能盖在别的地方。因为首先,风景不同,回家的路也会不同。光只是妾宅的建筑与正宅相同,也不会有这种奇妙的感觉,也就是不能有任何一点落差的。他低头往前走,身体往右倾一寸,或是往左倾一寸,出来迎接的女人就不同了——这才是他的巧思所在。但是如果看得见隔壁也不成。如果从庭院可以清楚看见另一边,那就扫兴了。”

“因此才有这正中间的山壁?”

“对对,这奇怪的开山方法由来便在这里。尽管非常接近了,也绝对到不了隔壁。这间最靠海的房间,虽然是山道的尽头,但这种盖法也不可能互相往来。图可能看不出来,但这边是断崖吧。”

“是这样没错。”

“这正是‘虽然房子相邻但无法立刻到邻家的房子’的真面目,这是并行享受两个人生的奇人怪屋。”

木场感觉有些难以理解。

“但是,京极堂,这我懂了,但为什么是‘脑髓屋舍’?”关口不可思议地问。

的确有“哪里是脑啊”的感觉。

“啊,那是因为椿先生是医生,似乎是看到这张图而联想到的,是比喻啦,比喻。虽然有点勉强,你们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

没人知道。

“嘿,这种平面图,不觉得很像脑的断层图吗?妾宅是右脑,正宅是左脑。山道是胼胝体(注:胼胝体〈Corpus Callosum〉是连结大脑左、右半球的主要组织,负责传递左、右半球的讯息。)吧,包围这些的这座山是大头盖骨。”

“又是骷髅啊。”

几乎所有人都摆出了厌烦的表情。

“原来如此。椿先生经过这脑干,到右脑或到左脑。真的是奇怪的癖好。”

敦子不满地提出异议:“脑髓屋舍啊,可是,哥哥,我有个简单的问题,如果要复制脑子,应该对称地盖,不是吗?”

哥哥回答:“不是复制,是类似。左右对称是不行的,隔间会变成左右相反。这样就没意义了。所有像‘脑髓屋舍’这种怪名字,应该是椿先生看到完成后的这张平面图才想到的吧。”

“这样啊,要让人不知道在哪个房子里的相同隔间才是重点。但是,即使是同样隔间,比如说有一边没有窗户,这么简单的事也可以造成视觉上的掩蔽吧?啊,但是从其中一边就会变成看到围墙或墙壁了。不对,这样会变成恨奇怪吧?”

“不只如此。听说这屋舍其实是复制品。根据资料指出,椿氏本来出生在北镰仓的家。椿氏小时候,父亲事业失败,那间房子拿来抵债还是怎么样,就卖掉了。这房子跟那间房子的隔间据说是一样的。房子被迫卖掉,相当不甘心吧。听说所有细节都跟记忆中的家做得一模一样,连庭院的盆栽和水井也是。”

“井吗?”

井是那个世界的入口——据说如此。

“对,读这数据之前,我一直无法理解。据降旗说,宇多川宅的庭院里有井。但在海边挖井的话,跟海水混在一起,根本不能用,不是吗?必须挖得非常非常的深。但即使如此,是否能挖出好水呢?不过这个院子里的井,刚开始就不是为了汲水而挖的,是一个装饰用的井。嗯,挖井的人逞强,坚持要挖到有好水出来为止,于是挖得很深,但最后放弃了。这里是这么写的。”

“干涸的井。”伊佐间说。

“也就是说只是个洞穴。还有,听说除了井之外,对庭石也费了一番苦心。”

“庭……庭石……”

“你说庭石吗?哪有这种……”

哪有这种蠢事。根据石井的报告,说没有那种东西……

“本来有。”在木场说完之前,京极堂先说了,“这张平面图的这个标志就是庭石。依据记录显示,找不到同样的石头——这是理所当然的,但请雕刻家雕了一样形状的。所以有庭石。”

“怎么会……那是哪里出了……”

“没有出错,庭院里没有庭石才是错的。”

“那庭石到哪儿去了?警察的眼睛脱窗吗?或者,你是说警察看不见?”

“庭石在井底。”

“井底?”

“因为很重,所以大约不可能丢到悬崖下的海里吧。”

“什么意思?”

——那是关键吗?

“哎,等等。总之,好像是怪癖异行太过头了,椿氏晚年听说过得并不安泰。进入昭和时代没多久,就孤独而亡了。根据此报告书,椿氏倒在山道的岔路上死了,死因是脑溢血。该说是自作自受呢?还是完成心愿?”

“椿先生没有后代吗?”伊佐间单纯地质问。

“好像没有,似乎只留下了债务。右脑和左脑的两个女人,一直忍耐地过着屈辱的生活吧。椿氏一死,葬仪草草了事,房子也快速处理掉了。”

“嗯……”伊佐间插画回应,“哎,社会也改变了,就像妇女团体拿着汤勺饭匙,怨声载道的处理方式吧。”

“于是这间房舍,转手给与椿氏生前有往来的文化艺术社会长手中。会长和宇多川先生好像也有交情,他就是提供这房子给宇多川先生的人……”

京极堂环顾众人。

“所以,如此我们终于知道事件发生的‘地点’了。”

那又怎么样呢?京极堂越说,木场越觉得心里焦躁起来。

“喂,这很重要吗?”

“不是很重要。但是如果不知道,知道的事情也看不出来真面目。”

京极堂凝视着木场。

“这次的骚动的特征是,在此的所有人都只是间接性地与事件有所牵连。仅有敦子、关口与被害者见了一次面,伊佐间和降旗先生分别与被认为是加害者的人见过一两次面,仅仅如此。我和大爷、小榎,只是听到这些故事而已。而我认为这起事件的当事者,实际上只有那两个人。这就是问题所在。这起事件,一名被害者,一名加害者,我觉得靠这两人的关系就可以厘清所有问题了。不,警方似乎打算靠朱美小姐一个人就把问题解决掉的样子。虽然找不到被害者必须被杀的理由,但加害者即使杀人也不足为奇的奇怪状况却比比皆是。假设朱美小姐所陈述的怪异故事是幻觉,或者她装疯卖傻,都是朱美小姐一个人便可以解决的问题,不是吗?这是不会错的。我们必须知道的东西还很多,比如……”

京极堂转向敦子:“你拿到报纸了吗?”

“前天,这么薄。”

敦子把折叠起来的报纸交给京极堂,然后说:“给筑地的老师看了之后,老师觉得非常稀奇呢。他说,在报纸遭到限制达最高峰的昭和十九年,可能造成人心不安的报道内容,只要有一行,都是前所未闻的珍奇事件。”

“真是的。不只由情报局将情报彻底地一元化,也因为物资缺乏,没有充裕的墨水。我记得晚报停刊正是这时期,不是吗?哦,这像广告单一样的,是一天份的报纸啊?”

“一周十四页每天半张的时代嘛,那下半段左边角落小小的报道……”敦子用手指指出来。

“啊,有了,这么小啊。现在的话,应该会成为全国报纸的头条吧。嗯嗯……不过刊登出来已经算是奇迹了。”

是八年前申义命案的报道吧。

木场向京极堂确认,京极堂边用眼睛扫描报道,一边回答:“正是如此。第一次的报道,几乎全是警察和宪兵的谈话。背叛国家体制的违法者——没有政治思想背景的事件,这样的内容,硬要转到赞美国家政策的方向去,看来是登得恨辛苦。如此费劲是为了想报道真相吧?不,说不定不想唯唯诺诺的吧。该说是记者的骨气、微弱的反抗吗?”

“你在叨念什么啊?登在那么小的报道里的情报,我们都知道啊。还是说登了什么其他的事吗?”

“登了,有宪兵的名字。”

“你说什么!”

木场把宪兵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与其说是忘了,不如说是完全忽视。因为与其他要素比起来,印象太薄弱了。

“山内敏治……吗?那,关于这个人呢?”

“调查之后,幸好山内先生住在都内。昨天联络了,今天早上要去老师那里前,先跟他见了面。他记得朱美小姐的事情,也记得一起问供的两位下士的名字。”

“然后呢?”

“嗯,一位是石桥正,然后令人吃惊的是,另一位是一柳史郎。”

“你说什么!”

木场又大叫。关口好像也同时叫了出来,但似乎被木场的重低音盖过了。

“难道说邻居就是那个宪兵啊!”

“好像是这样的。”

“那……那,为什么宇多川没发现?就是为了逃避那宪兵才住到现在的家,对吧?不是说在附近晃来晃去的很伤脑筋吗?这样的话,应该知道长相,不是吗?结果是邻居,很奇怪啊。”

“不奇怪,宇多川崇不认识邻居男主人。他只跟太太见过面而已。对吧,关口。”

关口的嘴巴无力地微微张着发呆,被京极堂一问,慌慌张张地回过神来。

“啊,啊啊,说与邻居没有往来,只跟太太见过面。但,但是,京极堂,追踪宇多川老师的那个宪兵,这……这么巧住在老师家隔壁,这即使是偶然,这种故事发展不会稍微太巧合了点吗?无……无法置信啊。”

“哪里是巧合啊,不是住在那里,是追过来的吧。这并非偶然,一柳夫妇一直在找宇多川夫妻。因为每次都被逃掉,于是屡逃屡追。最后终于找到了,便费了一番苦心租下隔壁的房子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穷追不舍?并且,为什么可以住到隔壁了,这次却不现身?”

“对啊。千辛万苦找到了,还住到隔壁的空屋,然后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偷窥状况——是这样子吧。事实上也不奇怪吧。”

“偷窥状况?喂,京极,那么那个宪兵,一柳,比如说,那个,会是凶手吗?”

“不是。”京极堂的表情有点困惑。

不懂,完全不懂。木场比来此之前更不懂了。

从京极堂开始,木场依序环顾同席者。敦子、关口、伊佐间、降旗,还有榎木津。

这之中有人懂吗?京极堂从方才一直叙述着听不懂的话,但是不是用他拿手的诡辩在捉弄人呢?木场正把视线投向榎木津那雕像般的脸时,京极堂对榎木津开口了:“那,小榎怎么看呢?”

“唔,因为要我等,我正想睡觉。没怎样阿,就像你说的,双岔路加三岔路。这种无聊的事情不要拜托我。托你的福我一身海苔味,简直变成海苔烤麻糬了。”

“这样啊,夫人说了这样的证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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