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京极夏彦作品狂骨之梦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不,这种想法有点偏颇。必须再多加考虑个人直到正心为止的社会或传统的脉络。并且,詹姆斯所谓能理解的正心本身,似乎被新教主义的正心先决定了,这种想法也必须舍弃——关于这点,是从你那里听来各种新教知识后,我才察觉的,不过,也有参考的价值。还有,在说明宗教性情操上,神秘体验也是不可或缺的。有位奥图(注:奥图〈Rudolf Otto,一八六九~一九七二〉,德国神学家,宗教学家。)先生,为所谓‘神圣相会’(Numinous)的概念下了定义,你只要想像,这是从所谓‘神圣’的概念中,去除掉合理的意义或道德性的伦理意义就行了。也就是说‘非合理的神圣’,这就是神秘本身。根据他的说法,这是引发人心中的某种感情,也就是说,所谓宗教性的感情,便是在讨论与神圣相会有何关联的问题。如果排除了这一点,那与一般心理学就没什么两样了。”

“神圣相会吗?”

白丘一口气喝光朗姆酒。

那举止非常豪爽,怎么看也不像个神职人员。

“很有趣的学问嘛。”

“我不这么认为喔。”

降旗在自己的酒杯里斟满酒。同样模仿无赖的态度,却一点也不像。

“对我而言,宗教太过沉重了。世界上的宗教多如繁星,且分为许多派别,如果要钻牛角尖,每个宗教都不同。这些散乱的东西形成集团组成一个派别,这些派别集合起来形成一个大宗教。明明是全然不同的东西,一旦聚合,又变成相同的东西了。”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白丘用中指敲敲额头。

“荣格吗?是啊,那是我的瓶颈。从那里开始,对我而言,即使是理论,也并非真相。”

“原来如此。你之前说的,无论如何也会回到你所讨厌的,那个……你说的学者那边,就是这么回事啊?”

“唔……对啊。”

降旗似乎借由说话而进一步解体,心情变得很奇妙。这样一来就和平常相反了嘛。难道白丘的真正目的在此……

不,这是降旗多虑了。

牧师毫无表情地说:“只要与你所认定的真相不合,即使在理论上是正确的,即使可以看出规律性,任何真理,对你而言都是没有价值的。”

“确实如此……”

降旗连酒也不敢喝,只玩着杯子。

“构造、法则或理论,似乎无法治愈我。即使在构造上并不完全,理论上不够完善,弗洛伊德带给我很大的冲击,这是肯定的。我无法依据学究性的钻研而获得更多的东西,无法克服那种冲击。本来,为了自我治疗而学习、思考的态度,说不定本来就太傲慢了吧。”

“没那回事吧。”

“不,那是不对的。身为追求学问者,我的态度还是错的。学问不是为了个人救赎而存在的,即使对我而言是很痛苦的现实,如果那是真理,那也没办法,同样地,即使对我而言是没有价值的东西,如果那是真理,也不应该停止钻研,不是吗?”

“真理并不是与个人无关、在空中飘来荡去的东西吧。如果对你而言没有价值,那就不是真理了。”

“不要安慰我,无论如何我是逃不开弗洛伊德的束缚的,这是诅咒。不,怨恨的反扑,只是我单方面的怨恨。”

降旗终于让酒流进喉咙里。

“现在呢,亮。否定弗洛伊德的人,重新解释他的人,从完全不同的方向来的人,大有人在。不只如此,甚至有人毁谤弗洛伊德是古柯碱中毒的妄想症患者。那是正确的哦,他的理论是立基于此。但是,因其所见的……”

白丘在降旗的酒杯里斟了满满的酒。

“你和那位学者的相遇太过戏剧化了,是吗?”

“说好听点,学问的正心也需要‘戏剧化’的要素吗?”

降旗看着白丘。“这样的话学问和宗教都一样了,你和我也是同类吗?”

白丘把自己的酒杯也斟满酒,又一副豪爽的模样,一口饮尽。

“我啊,在听你说梦的事情时,想起来一件事。然后,那天听了她——朱美小姐的话,更明确地想起来了。”

白丘拿掉眼镜,揉揉小眼睛。“每个人都拥有孩提时的记忆。”

“啊?”

降旗跟不上如此急转直下的内容。

脸颊通红,酒精已起了作用。

“降旗也说有幼时的记忆,是啊。我也有,不过不像你那么小。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三岁还是四岁,差不多那时候吧。”

白丘重新戴上眼镜,正视降旗。怎么也找不到真心诚意的一张脸。

降旗觉得有些遗憾,没能在白丘摘掉眼镜的片刻,看透他的心思。

“我也是呢,小时候很害怕骨头。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将它和自己的信仰放在一起想过,但与你相遇,听到她的话,总觉得似乎全无关联。神秘体验——虽然不是这么夸张的事情,但要说戏剧性的话——确实是有的。”

——害怕骨头。

没有听错。当时,白丘的确说了害怕骨头。

越过玻璃镜片,牧师双眼凝视着降旗:“降旗,你要听我说吗?”

“我听。”降旗回答,“你,半年前听我说了有关梦的事,不是吗?算是回礼。”

“那么就说吧。”

白丘又一饮而尽,口齿不清地陈述。

白丘本来不住在神奈川,他出生在石川县一处叫羽咋的地方。白丘称其为“口能登”,是能登半岛的入口之意吧。

“我家附近有寺院。当时不懂,但听说是叫做丰财院的曹洞宗古刹。那里有口钟。当然喽,因为是寺院,那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每次钟响,婆婆都会对我说故事。婆婆死后,每次听到钟声也会想起那件事。那,真的相当恐怖。”

据说是有关那寺院的钟的由来。

连年代都很明确,因此不是古老故事吧。应该说是传说吗?降旗不太确定。

因为是明和初期,所以是一七六〇年代的事。一个叫做吉兵卫的工匠,留下老婆到江户工作。两年后,老婆听说丈夫在工作的地方有了小老婆,她对此非常怨恨。

然后,老婆做了个梦。

据说是明和二年七月十一日清晨发生的事。

是吉兵卫和女人的梦。

忌妒发狂的老婆咬破吉兵卫的喉咙。

听说一睁开眼,她嘴上沾了血,很不吉利的梦。老婆因为担心吉兵卫,动身前往江户。

在抵达长野善光寺时,老婆与一位身材姣好的女人相遇。

女人拿着箱子,箱子上写着“明和贰年七月拾壹日夜俗名吉兵卫”。

里面放着骨骸。

女人拿着的是吉兵卫的骨灰坛。也就是说,那女人是吉兵卫的小老婆。听说吉兵卫在老婆做梦的同时,猛抓喉咙血流过多而亡。知道事情经过后,老婆的怨恨烟消云散。在善光寺相遇的两人,认为这是某种缘分,因此联袂出家,为了铸造供养吉兵卫的钟开始托钵修行。她们在江户的灵岸岛完成了供养之钟。

据说那钟正是现在仍留在丰财院的钟,钟上刻了“般若之钟”,还流传了以下的民谣。

听也惧般若钟,供养恋之仇,早晚咽泣……

白丘问降旗有何感想。

说实话,降旗没有感想。虽然不是很懂,但当做民间怪谈之类听一听,也不觉得特别稀奇,如果要当做真实发生的事,也是有可能的吧,降旗只是这么想而已。

降旗,特别对那方面的神秘性感到怀疑。

关于梦的解析,降旗当然并非全面支持弗洛伊德。比如,有关荣格所提出的梦的预言性或启示型,降旗怎么也抱怨自己的见解,并没有特别否定的看法,觉得很大的可能性。但荣格对同时心电感应(synchroniciey)不抱任何意见、所谓同时性,是从因果关系互不成立的两件事,看出来什么——比如心灵的——相似性或关联性。

降旗不同意这种想法。

降旗无法从梦里看出不可思议的神秘。

在这种状况下,“老婆的梦”和“丈夫猝死”的时间一致,再加上“咬破喉咙的梦”和“抓破喉咙而死的丈夫”的现象一致,才是故事变成怪谈的重点。完全无法设定这两者之间物理性的因果关系。如果要勉强扣上歪理,就是无谓,妄念超越空间发挥了超自然的作用。

降旗认为不可能有那种超自然现象。

除了这点,或只把这点当做单纯的偶然,那么这故事也不是什么恐怖的故事了。

白丘说:“当时的我,真的不太能理解故事的内容,无法释然。正常的话,应该觉得很恐怖吧,丈夫就像梦里所见的样子,在做梦的同时死了。这不是怪谈最重要的一步棋吗?但我不懂那怪谈的重点,只一味地觉得很不合理。”

“可是,亮……”

如此一来反倒是降旗无法释怀了。

“不懂那重点的话,你的故事才是普通的故事,不是吗?如果这样你还说不合理,那我就不懂了。你认为丈夫是偶然死掉的,对吧?如果这么想的话,刚刚故事里并没有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才对啊,完全没有不合理啊。”

白丘挥挥手否定。

“不对不对。那个丈夫是偶然死的,就是这里不懂啊。”

“为什么?”

“就是啊,如果是老婆杀了丈夫,那就毫无疑问。因为还是小孩,所以无法区别事情是否不可思议。那丈夫可能是坏蛋,所以被生气的老婆咬死了,毫无矛盾地这么想。地点有点距离也无所谓。”

原来如此。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如此。将那视为不合理,是大人才有的感觉啊。

隔着距离的两个地点,出线时间性与现象性的一致的时候,一般会认为是偶然吧。因为不认为是偶然,就会变成是不可思议的事。但是,如果认为不是偶然,而是当然,那就不是不可思议的事了。一开始便站在无法看出两者因果关系的角度上,那便是不可思议的事。假使舍弃偶然,就连同时性也是理所当然的,并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小孩子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啊。

“所以,当时的我,对于为什么咬破丈夫脖子的女人可以出家——觉得这件事很不可思议。过了一段时间,理解了那种道理后,反过来想为什么老婆咬丈夫而不是另一个女人的脖子。真正憎恨的应该是女人,所以总觉得怪怪的——以为杀掉女人,男人就会回来了吧。我还是无法释怀,因此也搞不懂,之后江户那个女人也一起出家的部分,偷了人家的丈夫还可以出家吗?”

因为降旗什么话也没回,于是白丘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如你所说,如果视为偶然,那就是悲剧了。老婆很可怜啊。”

“是这样吗?”

降旗觉得很意外。再怎么说丢了小命的是丈夫,要说可怜,应该是丈夫吧。

白丘说:“不是吗?老婆什么坏事也没做啊。一个人留在乡下,丈夫在外地发生外遇,只觉得不甘心。这是很自然的感情,不是吗?那碰巧如梦里所见,因为在同一时间里丈夫死了,所以深自反省,这是很难得的心境啊。江户女人也是,如果对方还活着就算了,既然已经死了那也没办法。只能对自己的通奸行为感到惭愧。说得更那个一点,最坏的是丈夫,不过也因为报应,丢了性命。”

的确,要说悲剧,也是悲剧。

“但是,总觉得无法理解小时候的感受。因为从一开始脑袋里就没有偶然,所以不觉得可怜。因为觉得做梦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也不觉得不可思议。总之,我因为感到不合理而愤慨。”

“愤慨?对什么事?”

“虽然是小孩,也会期盼恢复故事的秩序啊。不过想想,只是因为不解,秩序其实已经恢复了。因为老婆并没有杀掉丈夫,所以要问罪,也顶多是怀有强烈的忌妒心而已,对吧?所谓忌妒之罪。那在见到丈夫的骨骸时便已消灭。另一方面,江户女人是通奸罪,这在将骨骸送到老婆身边时便已赎罪。他当然不是基督教徒吧。两人之后互相对自己的失德感到羞愧而出家,还为了供养亡父而造钟,余生努力修行,应该什么问题也没有。魅惑两个女人,打乱她们人生的丈夫,则早早受到了天谴。但也因为被留下来的女人们所供养,因此算是被原谅了,对吧?很规矩地以一个因果报应故事完结了,不是吗……”

降旗有点受到打击。

原来,和同时性无关,不认定是女人的妄念杀了丈夫,也不用偶然两字收拾,这样才能正确理解这个传说。神秘经常站在与降旗的思考相反的一方。

白丘继续说:“只是,还是小孩的我不懂那些,只觉得不合理。不过啊,如今仔细想想。这还是一则怪谈吧。与那些无关,小时候的我真的很害怕。”

原来如此,如果是小孩说不定是这样的吧。与故事内容相比,小道具或说话方式的影响力更高。

白丘不确定到底在几岁时听说了这个故事,但说不定确实不是那年级的小孩所能理解的内容。男女之间的感情和微妙的内情,或是同时性,那种事都无所谓,比如咬断喉咙杀人的画面,或是起床后发现嘴角有血的模样,如果是小孩子,应该会觉得这部分很恐怖吧。

“那,亮你觉得所谓咬断喉咙啦,或是嘴角有血啦等等,怪谈里必然出线的情节很恐怖喽?”降旗问。

白丘笑了,“不对,我觉得说里面放了骨骸的地方很恐怖……”

原来如此,白丘害怕骨头的理由。

“从那以后,我就很害怕打开有盖子的东西。箱子或壶,像这样,一打开,就觉得里面有骨头。那影响至今也还拖着尾巴呢。每次钟响,我脑袋里就浮现骨头出抖动的画面。是因为如此吧,还是怎么样呢,对我而言,佛教寺院是非常可怕的地方。因为每次听到钟声就想起骨头,寺院里有骨头。很害怕……很害怕。”

白丘低下头。

醉了吗?

  如果觉得狂骨之梦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京极夏彦小说全集狂骨之梦今昔续百鬼:云后巷说百物语姑获鸟之夏非人不如去死百器徒然袋—雨百器徒然袋—风百鬼夜行—阴西巷说百物语,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