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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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簑白好可怜,断了六只触手。」

「换回一条命挺划算吧?要是谈不拢,整只都会被吃掉呢。」

簑白被虎蛱蟹抓住后自知无法逃离,切断背上几只蠕动的触手;虎蛱蟹为了吃触手就会松开蟹钳,簑白即可趁机逃脱。这是绝无仅有的有趣现象。簑白会与虎蛱蟹协商切断几只触手,最后的切断数量,取决於簑白残留多少体力及虎蛱蟹的饥饿程度。

一旦协商破裂,簑白会挥舞剧毒刺胞拚命反击,虽然虎峡蟹的力道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但万一被簑白刺胞刺进蟹壳空隙并注入大量毒液,还是可能丧命。

双方并非高智慧生物,但每次都会如此折冲来找出合理选择,这段过程让人实在惊奇。虎蛱蟹认为簑白是稳定的食物来源,不必杀死簑白就能获得触手,放牠一条活路还算合理。

再回到夏季野营的话题。

第二天早上我们煮起米饭,吃了比昨天晚餐更丰盛的早餐,剩饭则做成午餐饭团。接着我们收起帐篷,把固定帐篷架的洞与火堆恢复得与大自然的原样并无二致,再将行李堆进独木舟,整装好出发。

我们在微微起雾的河面上使用咒力边用桨划水。左侧岸边不停传出鸟鸣,啼声尾音比麻雀要长,应该是草鹀。天空一早就乌云密布,让人心情有些黯淡,不过空气清爽,深吸一口,睡意立刻消失不见。

河面明显比昨天更宽。右岸溶在雾中,看不清楚。

我想起在和贵园上地理课的时候,学过霞浦与利根川的演变史。

两千年前,霞浦是名为香取海的巨大海湾,与目前利根川河口的海面相连;利根川的流域比现在更往西靠,注入东京湾。

德川家康这号人物为了整治多次氾滥的利根川,增加耕地,下令将利根川东移,花费数百年将利根川河口迁至犬吠埼;香取海因为泥沙淤积,面积缩小,转为淡水湖霞浦(我对发起国家大业的德川家康十分感兴趣,可惜翻遍地理与历史课本就只有这里提及他的名字)。

最近一千年,利根川与霞浦再度改变。首先许多流入东京湾的河川,转与利根川汇流。理由不消说,东京这块受诅咒的不毛之地不需要河水滋润了。当利根川水量增加,再度氾滥时,就用运河连接霞浦进行疏通;因此目前的霞浦面积扩大,可比当初的香取海,至少已超越琵琶湖,成为日本最大的湖泊。

此外,利根川下游在我们住的神栖66町附近细分成交通用的几十条运河及水道;我们溯利根川而上,第一次进入真正的河流时,实在感动莫名。

「喂,速度再快一点啦。」

三艘独木舟并排时,觉建议。

「为什么?你不调查这一带的芦苇丛?」我问。

「跳过跳过。反正这里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生物。」

「可是按照露营计画表,再过一小段就要扎营了,不是吗?」守担忧地插嘴。

「说这什么话,你忘了这次露营真正的目的吗?是寻找恶魔簑白跟气球狗吧?少啰嗦,我们快点冲进霞浦再登陆吧!」

「唔……太阳王不是说不能进霞浦内地吗?而且登陆未免太赶了……」

平时大胆的真理亚,这次多少犹豫起来。

「没问题啦,快快上岸,随便看看,马上回来就好。」

觉用桨拍打水面,说得一派轻松。

「瞬,你怎么说?」

我向单独沉思的瞬征询意见,答案却出乎意料。

「被发现确实不太妙,但我也挺想瞧瞧。毕竟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再来这里。」

瞬的意见顿时扭转局面,觉提出的鬼点子掌控一切。我们航行到今晚扎营的地点,挖好营钉洞,刻意制造出营火灰烬后埋掉。

「这样一来,下一组看到场地,就会以为我们在这里住过一晚啦。」

觉一脸得意,但如果做的是正当差事,他就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再次回到湖面的独木舟用超乎常理的速度疾驶。小燕鸥翱翔天空,大胆地和我们竞速,仅仅来得及跟上樱鳟Ⅱ号几秒。惨败的鸟儿掉头飞开,不知去向。

我伸了大懒腰,坐在船头享受强风,为了避免草帽被风吹走而取下来,发丝却被风吹得往后飞扬;绑在胸前的披肩毛巾随风剧烈摆动。

三百六十度的四周尽是一片水景,却不让人厌烦。阳光悄悄从云间探头,恣意散射在澄澈干净水面,反射出炫目的光景。飞驰著的独木舟溅起水花,阳光在上头染出小巧的彩虹。我出神地欣赏风景,过了半晌才发现视野中有异处,顿时眼冒金星,景物只剩五颜六色的残影,缓缓划过眼前。回头一看,觉认真地凝视湖面。

推动漂浮在水面上的船只须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以念力缩短水面与船只的距离,等船只产生一定的速度后就开始想像水面出现排斥力,将船只往前推,同时还得保持船底滑行。

无论哪个动作都需要极为专注的精神力,时间一长就相当疲劳。而且水波会使船只上下摇晃,光是盯着水面就要晕船。觉看我回头,会错意而松一口气。

「我撑很久了,该换妳了吧?」

我慢慢摇头。「我没办法。」

「没办法?为什么没办法?」觉看起来很不爽。

「眼睛怪怪的,应该是强光看太久了。」

我描述症状,觉听了无奈,却只能接受。

「没办法,那我来推进独木舟啦。」

向觉道谢后,我想起背包中放着一副红色墨镜,便拿出来戴上。那是爸爸要我带的墨镜,玻璃师傅聚精会神制造出精纯的玻璃,再混入一层细薄而平均的红褐色染料,阻挡刺眼蓝光。一开始戴上就不至於伤眼睛,我真粗心。

戴上墨镜后,霞浦景色宛如夕阳西沉,但目眩的情况好上许多。

我们一旦视力出现些许不妥就被严格禁止使用咒力。听说像镝木肆星那种水準的高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也能自由运用咒力。但我们这样初学者如果不看清楚目标,正确掌握状态,就会发生料想不到的错误。

我们花一小时越过霞浦,抵达最深处时,芦苇丛中响起巨大水声,接着一道黑影掠过水中,随即消失。那道黑影是宽菱形状,大概是虎蛱蟹。我们在陆地上见过虎蛱蟹,但从未想过牠游得这么快,不禁咋舌。

芦苇丛间一条翠绿水流钻过苍郁森林注入霞浦。根据事前调查,这应该是樱川。筑波山就近在眼前,但再逆流往上一段,便发现山头被两岸茂密的树木挡住,不见踪影。途中河川分为两路,我们犹豫一会,选择左边较宽的支流。继续前进一公里多后,茂密的树影逐渐变得开阔。我们从筑波山西面溯樱川前进。

继续航行应该会离筑波山更远,我们决定先登陆。

「太棒了,终于到这么远的地方。」

第一个登陆的瞬十分开心,我、真理亚、守依序下船,觉走在最后。他一直单独一人集中精神操控船只,现在一脸疲倦。下船后在树丛中吐了一会,我心中愧疚不已。

虽然在这么远的地方应该不会被大人发现,但以防万一,我们先将独木舟藏在芦苇间。保险起见,我们将船锚深深打入淤泥,避免被水流卷走。

「接下来呢?快中午喽。」守肚子饿了,一脸期待地环视众人。

「背点轻便的行李上山看看,在视野宽阔的地方吃便当也不错啊。」

觉觉得晕头转向,瞬扛起带头的责任。若觉说要出发,我会抱怨起来,但瞬说什么我都会听。我们背上背包登山。

走在没有开辟小径的山上比想像中更累。领队用咒力切除藤蔓杂草,但不到五分钟就喊累,换下一个人上来顶替。更糟的是,蚊蚋等吸血昆虫接连来袭,八丁标附近几乎不会出现这种恼人的昆虫,在这里却杀也杀不完,须不断用咒力剷除,大家都疲惫不堪,我又戴着墨镜,看不清楚小虫的位置,简直筋疲力尽。

当眼前出现诡异的废墟时,所有人不禁停下脚步。

「这什么啊?」

真理亚的语气带着一股嫌恶。但会感到害怕是理所当然,坐落在面前的尖顶建筑十分巨大,如同我们的公民中心,但爬满藤蔓与青苔,整座建筑宛如安静缓慢地融化成森林的一部分。

「……应该是筑波山神社?」

觉拿出旧地图比对。他的精神还没恢复到平时,但和筋疲力竭的我们不一样,他反而比刚上陆的时候好多了。

「神社?」

我反问时差点踩到脚下一只蟾蜍,差点尖叫出声。这座山上随处可见各种丑恶的生物。

「这座神社好像有两、三千年的历史了,就算是在千年之前也是老神社了。」瞬补充。

「在这里吃便当好吗?」

守开口问。每个人确实都很饿,即使在这里吃午餐也无所谓。

但我要开口反对的剎那,左手边传来低声的闷叫,又有人差点踏到蟾蜍?我转头却见觉怔著不动,而赶紧靠近的瞬也全身僵硬。仔细一看,除了我以外的四人都像成了木头,没人回应我。究竟怎么回事?我歇斯底里起来,转头看向他们视线的方向,不禁放声尖叫。

那是前所未见的奇怪生物。

我脑中浮现「恶魔簑白」、「拟簑白」等称呼。然而,乍看确实很像簑白,却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牠约五、六十公分长,浑身如橡皮糖般不断伸缩,表皮膨胀又收缩,没固定形状。而且背上长满类似海胆刺的半透明尖刺,闪着七彩光芒,远比簑白或萤火虫更明亮。千变万化的光线交织闪烁,在空中描绘出游涡波纹,即使我戴着墨镜也因为这幅美景而痲痹了思绪。

拟簑白拖著七彩残影缓缓滑入神社大殿下方。

我被自己的尖叫唤回了现实,连忙对瞬与觉大喊。

「快啊,觉、瞬,把牠抓住。牠要逃了。」

但两人毫无反应,傻傻目送拟簑白离开。

我当时试图发动咒力,却迟疑一下。我提过,多数人同时对相同目标发动咒力非常危险;只要有人的视线先聚焦在目标上,其他人无论如何都该回避。觉与瞬凝视著拟簑白,正常来说早该使出咒力,但两人冻结一般僵住不动。

虽然好像经过很久,实际上只有几秒钟。拟簑白轻松地溜进神社大殿下方,消失在藤蔓与杂草中。可是四人依然动也不动,我不知道现在怎么做比较好,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甚至无法理解刚刚发生什么事。我想摇摇他们肩膀,但没来由地害怕一碰到就会害他们倒地断气,最后依然动弹不得。

没想到第一个摆脱定身咒的是守。

「……肚子饿了。」

他嘀咕一声,环视四周。

「呃……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接下来真理亚、觉与瞬也动了,他们跌坐在地。觉的脸色很难看,瞬低头用力揉眼睛。

「我们会死吗?」真理亚讲的话太惊悚了,其他人纷纷惊醒过来。

「故事应该是假的,別想太多。」觉连忙低语。他特別加上「应该」二字,可能想强调说谎的不是他。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动弹不得?」

「我也是。哎,觉,为什么?」真理亚忧心地环著肩膀。

「谁知道啊?看到那些闪光,脑袋就一片空白,没办法集中精神。」

「啊!」我惊叫一声,「这是不是跟我们在清净寺注视护摩坛火堆时的感觉一样……」

「原来如此。」瞬总算起身,点点头说道:「果然没错,刚才是催眠术。」

「那是什么?」

「好久好久以前操纵人心的技术。若是施加暗示,可以让人睡着或者说出心底话,对指示言听计从。」

不知道瞬从哪里得到这些知识。

「我们之中只有早季最不受影响,还大喊要抓牠,这是因为太呆的关系吗?」

觉的猜测真让人气结。

「不是,是因为我戴着墨镜……」本来想说最呆的是守,但现在不是迁怒的时候,我硬生生止住话。

「催眠术在闪动红光或蓝光时效果最好。红色墨镜大概将光线的效果减半了。借我看看。」

瞬又说出不知道从何来的知识,接过我手上的墨镜,他戴了一下又拿起来正对着天空。

「如果早季独自对那样东西发动咒力,追捕起来应该很吃力。牠看起来喜欢往狭窄的地方跑。」

「说得也是。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真理亚难得怯懦起来。

「我们先回独木舟那边再吃便当吧?」

守的提议不知是出自怯懦还是勇敢。

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没问题!抓得到!」

四人半信半疑,但听完我的说明都燃起成功的希望。坦白讲,扮演让大家重拾希望的角色还不错。

那时,我们还不明白捕捉拟簑白究竟会对未来产生何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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