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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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是有礼貌的表现。给那两个孩子一些浓汤。”
杰克并没有想通,但他服从了母亲。艾伦给汤姆盛了些汤。他坐在地上喝了起来。汤挺有肉鲜味,让他从里到外都暖和了。艾伦把一块毛皮披在他肩上。他把汤汁喝完以后,用手指捞出菜和肉。他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尝过肉味了。这肉像是野鸭——大概是杰克用弹弓投出石头打来的。
他们一直吃到锅干碗净,然后阿尔弗雷德和玛莎就躺在灯芯草上。他们睡着以前,汤姆告诉他们,他和艾伦要去找那教士,艾伦又说,杰克会留下来照顾他们,等大人们回来。两个筋疲力尽的孩子同意地点点头,就闭上了眼。
汤姆和艾伦走了,汤姆穿着艾伦给他披在肩上保暖的毛皮。他俩一走出荆棘丛,艾伦就停住脚步,转脸对着汤姆,把他的头拉下来凑到她跟前,吻了他的嘴唇。
“我爱你,”她狂热地说,“我从看见你的那一刻起就爱上了你。我一直想找个又强壮又温柔的男人,我原以为没有这样的人。后来我遇上了你。我想要你。但我看得出来,你爱你的妻子。我的天,我多嫉妒她啊。我很为她的死难过,真的难过,因为我能看出你眼睛中的悲哀,和就要滴出来的泪水,看到你那么伤心,我的心都碎了。可是如今她既然去世了,我就要你是我的了。”
汤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一个如此漂亮、如此聪明又如此自食其力的女人居然会对他一见钟情,实在难以置信;而要想弄清他的感受就难上加难了。他因为失去埃格妮丝而六神无主——艾伦说得对,他有没流出的泪水,他能感到那泪水在眼眶里的分量。但他同样被对艾伦的欲望所折磨,她那炽热的肉体是多么美妙,她的眼睛是多么金黄,她的情欲是多么毫无遮掩。埃格妮丝尸骨未寒,他就如此急切地想得到艾伦,实在让他感到是一种骇人的罪孽。
他也凝视着她,她的目光又一次看穿了他的心,她说:“什么也别说。你没必要感到羞耻。我知道你爱她。她也很清楚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你现在依旧爱着她——你当然爱的。你也会永远爱她。”
她告诉他什么也别说,其实无论如何,他也无话可说。他被这个异乎寻常的女人惊呆了。她似乎把一切都处置得恰到好处。她看来晓得他内心的一切,这一点确实让他好受多了,仿佛他再没什么可羞愧的了。他叹了口气。
“这就好多了,”她说。她牵起他的手,他俩从山洞一起走开了。
他们在原始森林中走了足有一英里才到了大路。他们一边朝前走,汤姆不停地扭过脸去看身边的艾伦的面孔。他回忆起,当他第一次遇到她时,他曾经认为她还算不上美,因为她眼睛长得非同一般。此时他无法理解,他当初怎么会那么看。如今他看那双令人惊异的眼睛是她独一无二的自我的完美表现。现在她似乎绝对完美,唯一的费解之处是她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他们走了三四英里。汤姆仍然很疲劳,但肉汤给了他力量;尽管完全信任艾伦,他还是急于要亲眼看看婴儿。
他们已经能够穿过树林看到那修道院了,艾伦说:“咱们别一开始就在修士们面前露面。”
汤姆莫名其妙。“为什么?”
“你弃婴,这算是谋杀。咱们从林中偷着看看那地方,瞧瞧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
汤姆并不认为在这种环境下,自己会卷进麻烦,但小心点总没坏处,于是他点头同意,并且随着艾伦进了矮树丛。过了一会儿,他们就隐蔽在空地的边缘。
这座修道院很小。汤姆盖过修道院,他推测这一座该是人们所谓的附属修道院,一座大型修道院的分支或外围。里面只有两座石头建筑,是一座祈祷室和一座寝室。剩下的就是木头架、泥巴墙的房子了:一间厨房、一个马厩、一座仓房和一排农业用房。这地方有一种干净、保护良好的样子,给人一种印象:修士们干的农活和做的祈祷一样多。
周围没有很多人。“大多数修士都去干活了,”艾伦说,“他们正在山顶上盖仓房呢。”她抬眼看看天,“他们会在正午时分回来吃饭。”
汤姆打量了一下空地。往右手方向,在一小群拴着的山羊的遮掩之中,他影影绰绰地看到两个身影。“瞧,”他指着说。就在他端详那两个人影时,他还看到了些别的。“那个正在坐下去的男人是个教士,而……”
“他的膝头还抱着什么。”
“咱们再靠近点。”
他们穿过树林,沿着空地的边缘,走到离山羊很近的一处地方,探出头去。汤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那个坐在方凳上的教士。他膝头上就是那婴儿,而那婴儿就是汤姆的孩子。汤姆的喉头堵住了。的的确确,婴儿真在那儿;孩子还活着。他很想要伸出双臂搂住那教士。
和教士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的修士。再仔细一看,汤姆看见那年轻人正用一块布片蘸进一桶奶里——大概是山羊奶——然后再把浸湿的那角放到婴儿的小嘴里。这倒是一个聪明的办法。
“嗯,”汤姆思索着说,“我还是进去承认我做的事,把我的儿子要回来。”
艾伦平视着他。“再想一想,汤姆,”她说,“你抱回来以后怎么办呢?”
他不大清楚她要说什么。“向修士们要些奶,”他说,“他们看得出我很穷。他们会施舍的。”
“然后呢?”
“嗯,我希望他们会给我够他吃三天的奶,那样我就可以到温切斯特了。”
“再以后呢?”她穷追不舍,“以后你怎么喂孩子?”
“嗯,我会找工作——”
“从我上次在夏末见到你以来,你就一直都在找工作,”她说。她看来有点生汤姆的气,但他却不明所以。“你既没有钱也没有工具,”她接着说,“要是在温切斯特还没有工作,孩子会怎么样呢?”
“我不清楚,”汤姆说。她竟然这么粗暴地跟他讲话,让他感到受了伤害。“那我该怎么办——像你一样生活吗?我不会用石头打野鸭——我是个建筑匠。”
“你可以把婴儿放在这儿,”她说。
汤姆如遭雷击。“留下他?”他说,“可是我才刚刚找到他啊!”
“你可以放心了,他不会挨饿不会受冻。在你找工作时没必要带着他。等你真找到活干的时候,你可以回到这儿来接他走。”
汤姆本能地抵触这一套想法。“我也说不上,”他说,“这些修士们会怎么看我的弃婴行为呢?”
“他们已经知道你这么做了,”她不耐烦地说,“这只不过是个现在还是以后忏悔的问题。”
“修士们懂得怎么照看婴儿吗?”
“他们懂的和你一样多。”
“我怀疑。”
“他们会弄明白怎么喂养一个只会吸奶的新生婴儿的。”
汤姆这才明白她是对的。尽管他十分渴望把那个小襁褓抱在怀里,他无法否认,那些修士们比他更能照顾好婴儿。他既没有吃的,也没有钱,更没有把握找到工作。“又一次撇下他,”他伤心地说,“不过我想我只能这么办。”他在原地待着,目光越过空地望着那教士膝头的小小身影。他长着和埃格妮丝一样的黑发。汤姆打定了主意,不过他一时狠不下心走开。
这时一大群修士在空地的另一边出现了,大概有十五到二十个,拿着斧子和锯子,突然,汤姆和艾伦有被发现的危险。他们又钻进矮树丛中。这时汤姆再也看不见那婴儿了。
他俩穿过灌木丛爬开。他们上了大路后就拔腿飞跑。他们手拉手跑了三四百码远;这时汤姆累垮了。不过,他们总算到达了安全地带。他们离开大路,找到一块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休息下来。
他们坐在一处多草的岸上,斑斑点点的阳光洒满了那里。汤姆看着艾伦:她仰卧在地上,喘着气,两颊润红,嘴唇弯弯向他微笑。她的斗篷在领口处敞开着,露出了她的喉咙和一只隆起的乳房。突然间,他感到抑制不住,想再看看她赤裸的胴体,他的欲望大大胜过了他的罪恶感。他俯身下去吻她,然后迟疑了一下,因为她看上去那么可爱。他开口说话,完全是事先没想好的,他被自己的话惊住了。“艾伦,”他说,“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2] Exeter Cathedral,位于英格兰德文郡,该处的诺罗大教堂约建于一二七五年,今尚存,文中大教堂当假托此。
[3] Chapter,管理教堂的机构,类似委员会。
[4] Whitsun,复活节后第七个星期日。
[5] Santiago de Compostela,位于现西班牙加利西亚地区的拉科鲁尼亚西南,因据传有圣徒雅各墓地,中世纪成为仅次于耶路撒冷和罗马的基督教圣地。
[6] Saracen,希腊和罗马人在十字军东征时对阿拉伯人或伊斯兰教徒的称呼。
第二章
一
韦勒姆的彼得生来就是个惹是生非的人。
他是从王桥的大修道院转到林中的这个附属修道院的,不难看出王桥大修道院为什么急于摆脱他。他又高又瘦,年龄不到三十岁,机敏过人,藐视一切,总感到生活对他不公。他初来时在地里干活儿,飞快地抢在前面,然后就指责别人懒惰。然而,出乎他的意外,大多数修士都能和他齐头并进,最后那些年轻的简直把他拖垮了。此后他除了偷懒便是想些邪门歪道,其中一点就是说别人贪吃。
开始时他只吃他的半份面包,一点肉也不吃。他白天在溪中喝水,把他的啤酒冲淡,并且拒喝葡萄酒。他指责一个要添粥的健康的年轻修士,还把开玩笑地喝了别人的酒的小伙子弄哭了。
当修士们从山顶上走回修道院吃午饭的时候,菲利普院长认为,修士们并没有显出什么贪吃的证据。年轻人都精瘦有劲,而年纪大些的则是身材细长,晒得黝黑。没有一个有那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苍白虚胖样子。菲利普认为,修士就该瘦。胖修士会引起穷人嫉恨这些上帝的仆人。
彼得想出绝招,用忏悔的形式来掩盖他的谴责。“我一直犯有贪吃罪,”那天早晨他们坐在刚砍倒的树上休息,吃着黑麦面包、喝着啤酒时,他这么说了一番,“我已经违反了圣本笃的戒律,修士们本来是不许吃肉喝酒的。”他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扬着头,黑眼睛闪着得意的光彩,最后他把目光对准菲利普,“这儿的每一个人都犯了同样的罪,”他的话说完了。
彼得居然会这样,实在令人难过,菲利普想。这个人对上帝的事业尽心竭力,他有聪慧的头脑,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伟大力量。但他似乎不可遏止地要出人头地,要始终引人注目;而这一点驱使他制造事端。他确实是个害群之马,但菲利普对他的爱不亚于对别人,因为菲利普能看到在狂妄自大和尖酸刻薄背后的他那不安的灵魂:他并不真正相信,会有人真心真意地关心他。
菲利普说:“这话使我们有机会回忆起圣本笃对这一问题的说法。你还记得他的原话吗,彼得?”
“他说:‘除了病人,人人都应忌荤。’又说:‘酒绝不是修士的饮料。’”彼得回答说。
菲利普点点头。不出所料,彼得对这一戒律所知不如菲利普清楚。“差不多,彼得,”他说,“圣徒所指并不是肉,而是‘四条腿动物的血肉’,即使如此,他还指出了例外,不仅包括病人,而且包括弱者。他所说的‘弱者’是什么意思呢?在我们这个小天地里,我们持这样的观点:那些在地里艰苦工作而削弱了健康的人,需要不时吃些牛肉来保持体力。”
彼得闷声不响地听着这番话,不以为然地拧起眉毛,两道浓黑的眉毛在他那大大的鹰钩鼻的鼻梁上连在一起,整个面孔成了一副强按下蔑视的面具。
菲利普接着说:“在酒的问题上,圣徒说:‘我们解释,酒绝不是修士的饮料。’使用‘我们解释’这样的字眼的意思是,他对禁酒并不完全认可。他还说,一天饮一品脱酒对任何人都足够了。他要我们不要饮酒过度。显然,他并不希望修士彻底戒酒,这一点不是很清楚吗?”
“但是他说,诸事均应保持节俭,”彼得说。
“你是说我们这里不节俭吗?”菲利普问他。
“我是这样认为,”他斩钉截铁地说。
“‘让那些上帝赐予节制权的人知道,他们将受到适当的奖赏,’”菲利普引证说,“如果你觉得这里的伙食太大方,你可以少吃一些。但要记住那位圣徒还说了些别的话。他引用《哥林多前书》,圣保罗在那部书中说:‘人人都有上帝赐予的天赋,一个是这样,另一个是那样。’后来,那位圣徒告诉我们:‘出于这一原因,对别人的食量不能毫无疑虑地加以决定。’在你斋戒和反省贪食的罪过时,彼得,请你记住这一点。”
他们后来又回去干活儿了,彼得做出一副殉教者的样子。菲利普明白,他是不会这么容易就哑口无言的。在修士的三项誓言“贫困、纯洁和服从”中,让彼得感到烦恼的是服从这一项。
当然,对付不服从的修士有的是办法:单独关禁闭,只给面包和水,鞭笞,最后还有开除教籍和逐出教团。菲利普在使用这些惩罚手段时通常都不优柔寡断,尤其是当某个修士想要试验一下菲利普的权威时更是如此。其结果就是他成了人们心目中强硬的纪律执行人。但事实上他痛恨使用严厉的惩罚手段——它对修士间的兄弟关系造成不和谐并且让大家都不愉快。反正,就彼得而论,惩罚绝不会有任何好处——的确,它只会让他更骄傲、更不肯原谅他人。菲利普得寻找一条途径来控制彼得,并同时软化他。这可不容易。不过他当时就想,如果一切都那么轻而易举,人们也就不需要上帝的指引了。
他们到达了修道院所在的林中空地。就在他穿过空场时,菲利普看到约翰兄弟从羊圈那儿向他们用力挥手。他叫做八便士约尼,有点傻头傻脑。菲利普奇怪他这会儿有什么可激动的。和约尼在一起的,是一个穿教士长袍的男人。他的样子看上去似乎很面熟,菲利普赶紧过去。
那教士是个矮小结实的人,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长着一头剪短的黑发,那双明亮的蓝眼睛机敏地眨着。菲利普望着他如同在照镜子。他惊奇地意识到,这教士原来是他弟弟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还抱着一个新生的婴儿。
菲利普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更让他震惊:是弗朗西斯,还是那婴儿。修士们全都围拢过来。弗朗西斯站起身,把孩子递给约尼,这时菲利普拥抱了他。“你在这里干什么?”菲利普高兴地说,“你怎么会抱了个婴儿?”
“等会儿我再告诉你我为什么在这里,”弗朗西斯说,“至于这个婴儿,我在树林里发现的,孤零零地躺在一堆火旁边。”弗朗西斯停住了。
“然后呢……”菲利普催促着他。
弗朗西斯耸了耸肩。“我没法告诉你更多的情况了,因为我就知道这一些。我本想昨晚赶到这里,但没成功,所以就在一个护林官的小屋里过夜了。今天一清早就离开了那里,正骑马沿路走着,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不久就看见了他。我捡起他,抱到这里。这就是全部情况了。”
菲利普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约尼臂弯里的小包袱。他试探地伸出一只手,掀起毯子的一角。他看到一张皱巴巴的粉红色小脸,一张张开着、没有牙齿的嘴和一个光秃秃的小脑袋——如同一个年长的修士的缩小形象。他把包袱多打开了一点,看到了弱小的肩膀,挥动的胳膊和紧握的双拳。他仔细地看了看从婴儿肚脐垂下来的脐带的残蒂,有点令人作呕。这是天然的吗?菲利普不知道。它看上去就像一块愈合的伤口,会这么一直留下去的。他把包袱又往下揭了揭。“一个男孩,”他说,随着一声干咳,就又给包上了。一个见习修士咯咯直笑。
菲利普突然感到无能为力了。我到底该拿他怎么办?他思忖着。喂他?
那婴儿哭了,那声音如同一曲颇受喜爱的赞美诗一般拨动他的心弦。“他饿了,”他说,他的心灵深处在想:我怎么知道的?
一个修士说:“我们没法喂他。”
菲利普刚要说:为什么不能?跟着他就明白为什么不能:数英里之内没有女人。
然而,约尼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菲利普这时看到了。约尼坐到一个方凳上,把婴儿放在膝头。他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把一角拧成螺旋形。他把那个角蘸进一只奶桶,让毛巾吸收一些奶水,然后把布角放到婴儿的嘴边。婴儿张开了嘴,吮吸着毛巾,咽下去。
菲利普简直有点受鼓舞了。“这办法很聪明,约尼,”他惊讶地说。
约尼咧嘴笑了。“我以前这样做过,一头母山羊死了,但羊羔还没断奶,”他得意地说。
所有的修士都眼巴巴地看着约尼重复着那简单的动作:把毛巾蘸上奶,让婴儿去嘬。当他把毛巾触到婴儿的嘴唇时,有的修士会张开自己的嘴巴,菲利普看着觉得很好玩。喂这婴儿挺慢的,不过嘛,喂婴儿本来就是个慢功夫。
韦勒姆的彼得和大家一起着迷地看着婴儿,居然有一段时间忘记了对一切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习惯。这时他醒悟过来,说:“找到孩子的母亲,麻烦可少多了。”
弗朗西斯说:“我怀疑能不能行得通。那做母亲的可能没结婚,被违反道德的念头吓慌了。我猜她很年轻。也许她好歹把怀孕的事掩饰过去了;后来,到产期临近时,她就跑出家门进了森林,点起一堆火;一个人生下孩子,然后把孩子撇给狼,又回到她来的地方。她会确保自己不被发现。”
婴儿睡着了。菲利普一时冲动,从约尼怀里接过了孩子。他用手把他举到胸前,摇着。“可怜的小东西,”他说,“实在实在可怜啊。”那种要保护和关心这婴儿的迫切感,激流般地充溢着他。他注意到修士们都在盯着他,对他突然表现出来的温情感到吃惊。他们当然从来没见过他爱抚过谁,因为身体的慈爱在修道院中是严格禁止的。显然,他们原以为他根本不会这样。唉,他想,他们如今总算知道实情了。
韦勒姆的彼得又开口了。“我们得把这孩子送到温切斯特,在那儿给他找个养母。”
要是这句话出自别人之口,也许菲利普不会脱口反对;可这是彼得说的,于是菲利普就连忙发话了——从此他的生活就大不一样了。“我们不打算把他送给一个养母,”他斩钉截铁地说,“这孩子是上帝恩赐的。”他的目光扫遍周围所有的人。修士们睁大眼睛,回望着他,玩味着他的这番话。“我们要亲自照顾他,”他接着说,“我们要喂养他,教育他,按上帝的方式把他抚育成人。然后,等他长大以后,他自己就成为一个修士,这样,我们就把他还给上帝了。”
四下是一片茫然的寂静。
这时彼得愤愤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修士不能抚育婴儿!”
菲利普和他弟弟相视一笑,共同想起了一段往事。菲利普重新开口时,他的声音中压着往事的重负。“不可能?不,彼得。相反,我敢说这事办得到,我弟弟也有这种把握。我们从经历中知道这一点。是吧,弗朗西斯?”
就在如今菲利普认为是末日的那一天,他父亲负伤回家。
菲利普是第一个看到他的:骑马沿着迤逦的山侧小路,来到北威尔士的山中茅屋。六岁的菲利普跑出去迎接他,还和往常一样;但这一次爹没把他的小男孩甩上他身前的马鞍。他骑得很慢,在鞍上东倒西歪,用右手拽着缰绳,左臂受了伤垂着。他面色苍白,衣服上溅满血点。菲利普又好奇又害怕,因为他还从来没见过他父亲露出虚弱的样子。
爹说:“叫你妈来。”
他们扶他进屋后,妈撕下了他的衬衫。菲利普吓坏了:他一向节俭的母亲心甘情愿地撕毁了好好的衣服,实在比鲜血更让他震惊。“现在别为我担心了,”爹说,但平日里他那大嗓门已经虚弱得像是低声嘀咕,而且妈也没有理睬——这又令人震惊,因为素来他的话就是法律。“别管我,叫大伙儿都起来,到修道院去,”他说,“该死的英格兰人马上就要来了。”山顶上有一座带教堂的修道院,菲利普不明白,今天又不是礼拜天,干吗要到那儿去。妈说:“要是你再流血,你就哪也去不了了。”格温姑姑说,她要敲响警钟,跟着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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