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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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怡听了便问卢老夫人:“祖母,大伯母要回顾庄了么?”

卢老夫人道:“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家里前儿送了信来,说是你大伯祖母已经在路上了,大约十来天就能到。婆婆既回来了,做媳妇的怎能不回去迎接?你大伯母便是心里有再大的怨气,落到族人眼中,也是不占理的。”

文怡皱了皱眉:“那…韩家那边,不知大伯母谈得如何了?说来两家也来往好些日子了吧?”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还没说定呢,不过我瞧着应该有七八分能成的。韩家太太跟你大伯母三两天就见一回,你大伯母还带着她到我这儿坐过两次,我看韩家太太心里是十分乐意的,没口子地夸你六姐姐。韩公子虽然不算热心,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这些日子还陪着他母亲拜访过你大伯母三两回,只要再细细使些水磨工夫,亲事就成了。可就算两家都乐意,也得要看你大伯祖母与大伯父的意思,因此你大伯母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

文怡不解:“难不成大伯母竟一句话也不曾向大伯父提起?这如何使得?既要订亲,总得要大伯父点头的,不然即便换了庚帖也做不得准。我瞧着大伯父虽然生六姐姐的气,可早已没了让她攀高门的意思。韩家家世不错,韩公子身上也有功名,无论人品名声都无可挑剔,又是平阳本地的老亲,真能做成亲事,对大伯父并无坏处。大伯父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不会反对的。为何大伯母却不跟他提呢?”

卢老夫人摇摇头:“我也不明白她的意思,先前也曾提醒过她几遭,她当时满嘴答应着要告诉的,过后却又没了下文,再问她便拿话搪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若不趁早将婚事说定,等到她婆婆回来,万一有了别的想法,岂不是害了孩子?”

文怡心里有些生气,只觉得蒋氏虽然疼爱女儿,做事却总是不靠谱,若是真心要定下韩家这个女婿,只一味跟人家父母来往有什么用?若是不把事情摆到台面上说定,总有变卦的时候。老实说,她一得到于老夫人要从京里回来的消息,就该派人送信去了,只要于老夫人前脚离了京城,家人后脚就把信送到顾大老爷手中,还怕于老夫人能从中坏事?顾大老爷总不会盼着自己的女儿一辈子嫁不了人的,他点了头,家人立刻快马回报平阳,等于老夫人慢悠悠地从水路到家,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她再反对也没用。强似如今这般,眼看着人都要回来了,蒋氏还磨磨蹭蹭的,也不怕于老夫人事先在京城与顾大老爷说定了文慧的亲事,一回来就将文慧送进火坑!

想到这里,文怡便有些坐不住了:“我走了小两月功夫,又见家里来信只说一切顺利,还当大伯母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不曾想她会在这种大事上犯了糊涂!她可是害怕大伯父心里还在记恨六姐姐放火抗婚之事?可亲事结成了,对大伯父也没害处,大伯父在官场历练多年了,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偏大伯母犯了倔!长此以往,还不是害了六姐姐?六姐姐虽有许多不足之处,可也不至于要赔上一辈子呀!不行,我得去找大伯母说说。”

卢老夫人想想也是,便道:“你不必去,让人喊她过来,她那里有六丫头在,不好说这些。等她来了,若还是糊涂,我替你骂她。她能不把你一个小辈的话放在心上,难道还能不卖我的账?”文怡笑着应了,立刻便派了人去请蒋氏。

蒋氏租的宅子其实离得也不远,不过半个时辰,她就带着文慧过来了,犹未知缘故,还在那里笑嘻嘻地道:“婶娘唤我来有何事?可是看见孙女儿回来了高兴,想要一家子摆两桌酒热闹一番?正好,前儿韩太太跟我说起城里一家新开的酒楼,做的好精致菜色,别处都不能有的,不如就雇了他家厨子来?也好叫侄女儿、侄女婿尝尝鲜儿,可怜见的,在山沟沟里待了这么久,吃了不少苦吧?”

说话间她就给卢老夫人见了礼,熟门熟路地在下首坐了,文慧行过礼后,便对她道:“娘,您也别总以为九妹妹九妹夫那地儿有多穷,再苦的地方,九妹妹也有本事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你别小看了她。”

蒋氏笑了:“是是是,是我说错了。”还拉起文怡的手,“好姑奶奶,你别怪你大伯母说话莽撞。”

文怡转头与卢老夫人对视一眼,只觉得蒋氏今日似乎格外的高兴,也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好事,以往即便是心情再好,也没见过她这般兴奋的,究竟是怎么了?

卢老夫人沉默不语,文怡便笑着试探:“大伯母今日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儿么?瞧着似乎格外容光焕发,至少比往日年轻了十岁!”

蒋氏以手帕掩口轻笑:“哪儿有啊?都一把年纪了,说什么容光焕发?不过是怕蓬头灰脸地来见婶娘,太过失礼了,出门前擦了点粉罢了。”

不正常,实在不正常!文怡心里越发笃定有事发生了。

文慧轻轻抚平袖口上的小皱折痕,瞥了文怡一眼,便转头朝蒋氏轻笑:“娘,您再啰嗦下去,只怕六叔祖母就要不耐烦了。对着六叔祖母和九妹妹,有什么可瞒的?她们又不是外人,先前女儿落了魄,还多亏了她们帮忙呢。”

蒋氏一脸恍然大悟,忙收了笑,但又止不住嘴角的笑意,嘴里说的却是赔礼的话:“瞧我,竟一时糊涂了,该打,该打!婶娘和侄女儿可别见怪。”一边说还一边起身行礼。

卢老夫人有些糊涂了,忙叫文怡上前把人搀住,皱着眉头问:“先把话说清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没头没脑的,叫我们怪什么?”

蒋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果真是高兴得糊涂了。”这才收了笑,正色道:“前些日子,多亏婶娘提醒了我,不然我还只顾着跟韩家人来往,却忘了老爷那一头呢。我虽是慧儿的亲娘,但她父亲还在,不得他点头,我即便替女儿看好了人家,也是做不得数的。可我又害怕老爷还在生气,更怕老太太心里着恼,会在老爷面前抱怨慧儿,因此迟迟不敢送信回京去——”

文怡听得一喜:“大伯母,难道你送信回京去了?”心下顿时松了口气。蒋氏高兴成这个样子,想必是京里有了好消息。

蒋氏叹了口气:“我那时候瞻前顾后的,既想劝老爷答应,又害怕老爷一口拒绝了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实在是没法子了,忽然想起九侄女儿跟我说过的,我还有娘家人可以依靠的事儿来,便给锦南兄弟那里写了封信,向他讨个主意。亏得我这信写得早,我兄弟收到信没两天,就收到朝廷的召令进京去了,临行前给我回了信,叫我安心等消息,他到了京城后会帮我们母女说话的。他打算在京里给女儿女婿完婚,而罗侄女婿又曾在康城书院上过学,就当是他从中牵的线好了,蒋家也就有了插手的理由。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天天盼着他从京城来信,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老爷说了,这门亲事极好的,只是他在京城不方便,叫我便宜行事,但不要太过张扬,年内就发嫁吧,还叫我别忘了带慧儿回家,给老太太多磕几个头,请老太太饶恕慧儿从前的荒唐之处。”

文怡听明白了:“难道罗大哥到了康城后,立时派人告诉大伯母是因为…”

蒋氏点了点头,眼圈红了:“从前我总嫌弃这个兄弟,可如今我已经知道了,血浓于水,不论我在顾家如何,总是离不得娘家人的。从前我风光时,兄弟没得过我的好处,如今我有难,他却二话不说就帮了我大忙。慧儿若能顺顺利利嫁得良人,我一辈子都感他大恩!”

文怡心中暗叹,文慧道:“娘别哭了,从前我也有许多不对之处。万万想不到小舅舅与瑶姐姐都是这般厚道良善之人,虽是隔了一层,却比亲骨肉还强。咱们日后记着他们的好,多多与他们亲近就是。”

“你说得是。”蒋氏拭去眼角的泪水,含笑抬头,“说来我还要谢过九侄女儿呢,若不是你提醒,我还象从前那般糊涂,远着娘家兄弟,断不会主动写信示好,又怎能得此厚报?都是你的功劳。”

文怡笑笑:“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多亏蒋家人厚道,不然六姐姐也没这个福气。蒋家舅老爷果真是君子。”

卢老夫人也点点头:“蒋舅爷既然帮了大忙,老大媳妇就该记住了,往后蒋家或是瑶丫头夫妻遇到难处,你能帮的就多帮一把。力所能及之处,就该互相扶持,方是亲戚相处之道。”

蒋氏连忙起身应了:“侄儿媳妇谨遵婶娘教诲。”

顾大老爷既然点了头,文慧与韩家的亲事就有了希望,哪怕还有十来天功夫于老夫人就要回来了,蒋氏心里也不怎么害怕。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于老夫人是祖母,自然要往后靠了。她便跟卢老夫人商议,什么时候跟韩家提亲比较妥当。

文怡见状便给文慧使了个眼色,起身对祖母与蒋氏道:“祖母与大伯母有正事要商量,我就不打搅了,不如请姐姐陪我回房说说话?有日子没见了,不知姐姐近来过得如何?”蒋氏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卢老夫人便道:“你们去吧,一会儿康儿写完了功课,你们替我瞧瞧去。”

文怡文慧答应着,告退出房,还隐隐听得蒋氏对卢老夫人道:“侄儿媳妇的意思,是请个人先去韩家透点儿意思,若是韩家主动上门提亲,咱们家脸上也好看些。婶娘觉得四弟妹如何?我记得她娘家嫂子跟韩家好象是老亲…”

文怡回到自己住的厢房,丫头们已经把床铺收拾好了,房间打扫干净了,冬葵又送了热茶水上来。文怡亲自提壶给文慧倒了杯茶,又打量着她的神色,笑道:“姐姐瞧着镇定得很,想必对这门亲事是胸有成竹了?妹妹也替姐姐高兴。”

文慧淡淡地道:“成不成的,我不知道。老爷愿意放我一条活路,我心里确实挺高兴的,但事情还没个准呢,谁知道会怎样呢?”

文怡有些诧异:“怎么?我听大伯母的口风,韩家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如今大伯父也点了头,姐姐为何还要这样说呢?”

文慧抿了抿嘴:“我又不是韩天霜肚子里的蛔虫,怎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呢?他那个人素来遵从君子之道,即便是心里不喜欢,也不会对我恶言相向的。兴许他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情愿呢?”

文怡听得越发奇怪了,想要说些什么,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便又闭了嘴,笑了笑才道:“我听说他是个极有主意的,大伯母与韩家太太来往从密,是个什么意思,两家都心里有数。他若不愿意,早就跟家里人提了,韩太太又怎会跟大伯母这般亲近?姐姐多虑了。”

文慧看了她一眼:“其实你心里是在奇怪吧?以我的脾气,若心里有这个疑虑,早就想法子跟他私下见面,又或是通信捎话,打听他心里的想法了?我实话告诉你,原本我确实有这个念头,只是后来又想到,他这人行事一向是坦荡荡的,自认无事不可告人。我若使了这法子,岂不是在算计他?上回我已这么做了一回,所幸不曾叫外人知道,这回再做,万一叫人知道了,反而对他的名声有碍。因此我没找上他,倒是前些天趁着韩太太在的时候,找借口支开娘,跟韩太太说了些话。”

文怡眨眨眼,有些不好的预感:“你跟韩太太说什么了?”

“就是我以前的事啊。”文慧轻描淡写地道,“比如民乱时的事啦,京城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差一点跟表哥订了亲,却又生了变故等等,还有我放火烧屋子,以及脸上那疤痕的来历,全都说了。我告诉韩太太,这些事家里人虽不欲外传,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想必平阳坊间也有些传闻,我的名声早就坏掉了。与其让他们家人一知半解的,心里留着根刺,倒不如我把事情全都说出来,开诚布公来得好。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靠隐瞒得来的好亲事,终究不得长久。若他知道真相后,对我有了嫌弃之意,我也不会有所抱怨。总好过日后成了夫妻,他才知道真相,却又反悔不得,那就不但误了他,也误了我了。”

文怡看着文慧,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四百二十三章 拔除隐患

也不知过了多久,润心在外头报信:“奶奶,大爷回来了。”文怡这方惊醒过来,叫了润心进来问:“大爷这会子在哪儿呢?可有人跟他一同回来?”

润心道:“大爷只带着咱们家的两个人回来了,听说顾大太太在老太太那儿,已经过去请安了,说是晚上约好了要与朋友出去吃酒,叫家里不必备他的饭。”

文怡心知柳东行定是约了罗明敏,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叫厨房做些面食点心来,最好再添一样炖肉,让大爷先吃些下去垫垫肚子,省得晚上喝多了伤身。等他从祖母那里出来,就让他到前头书房去,先歇一会儿觉,养养神,我这就过去。”

润心应声去了,文怡这才回过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文慧身上。

文慧笑笑:“九妹妹真是贤惠,九妹夫只说要去喝酒,你就什么都给他预备上了。”

文怡也笑笑:“以前我哪里懂得这些?家里人也少有爱喝酒的,只是他在军营里,若是喝得少了,便压不住底下人,只好硬撑着喝。我原也爱生气,日子一长,都没功夫生气了,只能由得他去,不过就是平日多留点神,别叫他喝坏了身体罢了。”

顿了顿,她小心地把话题拉回去:“六姐姐,你…跟韩家太太说那样的话,就不怕亲事有变故?虽说韩公子是个豁达君子,可他家人却又是另一回事了。”有些京城里发生的事,平阳根本不知情,即便听说过些风声,由于顾家本身就有遮掩的意思,也不会完全透露出来。文慧在那些事情中并不完全是清白无辜的,将真相全部告诉韩家,她就不怕节外生枝吗?

文慧只是笑笑:“我就是想到他家里的情形,才这么做的。韩天霜我知道,就算日后我那些荒唐事传出去了,他心里即便生气,也不会对我怎么着的,顶多就是心里埋着根刺罢了,但他家里人却是另一回事。”她叹了口气,“韩老爷韩太太是一心想让儿子出人头地,若不是我们家老爷官儿做得大,他们未必就真能瞧上我这个坏了名声的人,更别说赞不绝口了。我也知道自己的脾性,有些我行我素,行事张扬,说得难听就是嚣张!咱们平阳一地儿的正经人家,挑媳妇都讲究要温婉娴静,知书达礼,就象你这样儿的,我可跟这‘温婉娴静’四个字不沾边!再加上,我的名声你心知肚明,韩家即便眼下不在意,他家总归是平阳本地人,亲朋故旧往来必是免不了的,亲戚间闲言杂语一多,他家难道就不会有想法?但他们家如今就认定我了,事实上,与其说是看上我,倒不如说是看上我们顾家呢!”

文怡吃了一惊:“那你…”

文慧自嘲地笑笑:“我心里明镜儿似的,清楚着呢,只是我稀罕韩天霜这个人!我都混到这份儿上了,又在他面前一再出丑,可他就没嫌弃过我,没觉得我是个肮脏见不得人的,就冲他这点,再多的委屈都不算什么了!你瞧着吧,若我真能嫁过去,跟他做一对夫妻,他若想要做官,那我就竭尽办法帮他,若老爷不肯搭理我,我就求小舅舅去,从前在京城我也认得不少人,未必就用不上了;但若他不想科举做官,只想着在家里清清静静地读点书,钓钓鱼,闲了出门会会朋友,四处游览名山大川,那我也陪着他,绝不会逼他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到了那一日,倘若我的所作所为违背了韩家老爷太太的意愿,他们还指不定怎么恼我呢。现在不把话说明白了,到时候就是现成的把柄!我既不乐意受那个气,更不愿意让韩天霜从中为难,倒不如早早将旧事全数告知,若他家还愿意要我做他们媳妇,以后就别再拿这事儿说嘴了!这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我哪里糊涂了呢?”

文怡听得有些发呆,末了忍不住叹道:“六姐姐想得通透,倒是我糊涂了。两夫妻过日子,确实不该隐瞒太多,留着是个祸患,时间长了就怕出事儿。”她抬头看了看文慧,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里的话问出了口:“虽说如此,但是…若韩家不能接受,姐姐又该如何是好?”

文慧淡淡地道:“若果真如此,那也是我的命。最糟糕也不过是这样罢了。”

文怡恍然大悟,文慧这两年经历的挫折多了,倒是想开了许多。正如她所说的,最糟糕也不过是韩家拒婚罢了,但如今蒋氏已经得了丈夫首肯,对女儿的婚姻便宜行事;蒋氏娘家又得了势,让顾家不能不顾忌三分;大老太太于氏虽然不久就要回来了,但没有儿子发话,她做为祖母又不能直接插手孙女的亲事;至于族人们,在柳家二叔失势的现在,蒋家这门姻亲就显得金贵起来了,而蒋家又连着罗家,那可是有名的皇商!家里有做官的,也有大将军,称得上有钱有势。有母亲与舅家撑腰的文慧,可以说已经捱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以后她是想嫁人也好,在家带发修行也罢,淺草微露整理都有了底气。

文怡一路心中感叹,很快就到了前院书房。柳东行已经歪在书房隔间里的长榻上了,眯着眼养神,听见动静便睁开眼坐起身来,微笑道:“来啦?听祖母说你方才跟你六姐姐说话去了?”

文怡点点头,又问:“我叫厨房做了点吃的给你,你先垫垫肚子,省得空腹饮酒,伤了身体。大伯母可告诉你罗大哥捎信来的事了?六姐姐的婚事若能顺利解决,我们老顾家也算是松了口气。”

柳东行道:“方才听祖母说过了。这样也好,你那姐姐若是愿意安分过日子,韩兄也可以早些成家立业。”他草草带过一笔,便直接提起了别的事:“我听罗大哥说,蒋大人此番立了大功,恐怕要直接从知州任上调入通政司了。”

文怡有些吃惊:“现在就调么?”前世蒋舅老爷可是在几年后方才高升入通政司呢,怎么这辈子这么早就去了?但文怡转念一想,又有些明白了。这一世因为她从中牵线,蒋舅老爷提前认识了通政司的罗明敏,还成了翁婿,想必在平定青州叛乱时也为通政司出了大力,通政司见此情形,便早早将他要过去,也是有可能的。通政司既然有意提拔罗明敏,对他的岳父做些安排,也没什么出奇。

想到这里,文怡又笑道:“记得相公以前提过,蒋舅老爷颇有些本事,原就该吃通政司这碗饭的,只是阴差阳错,错过了,如今总算回归正道啦。”

柳东行笑笑,有些心不在焉:“这样也好,有个岳父在京里本司做事,罗大哥日后要调回去就方便了许多。”

文怡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哪儿有啊?”柳东行顿了顿,“今日遇到了一件可笑的事,本来觉得生气的,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好笑,对那些蠢人生气,可不是得不偿失么?”

文怡疑惑地问:“是什么事?”

柳东行便将自己去看罗明敏时遇到朱景深与他家那个夏姨娘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轻描淡写地道:“我已经警告过了,谅那位康国公也不敢由着他的小妾在外头胡言乱语。如今是什么时候?他若是不老实,还对你有非分之想,我与罗大哥只需要在密报中添几个字眼,就够他喝一壶的!你不必生气,省得气坏了身体。”

虽然他叫文怡不要生气,但文怡哪里忍得住气?她都气得快发抖了:“那个夏姨娘怎么敢说这样的话?!还有朱景深!我与他无仇无怨,还曾经帮过他的忙,他怎能这般胡说八道?!今儿幸是你听见了,不曾有旁人在,万一传扬出去,叫我如何见人?!天可怜见!我可是从来就没对他有过半点不该有的心思!”

柳东行忙搂住她安抚道:“别气,别气。我原本就不想告诉你,只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该瞒着,省得你不知情,日后在外头遇到他家的人,还抱着以前的好心以礼相待,万一叫他们算计了去,那可怎么办?如今你知道就好了,康国公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他如今还要指望我们给他撑腰呢。”

文怡渐渐镇静下来,忽然冷笑一声:“你说他口口声声说对我从前的好意感激在心,一定会报答我?可他却将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胡乱告诉旁人!天知道他都告诉了谁?!那回在宫里遇见他,我就已经跟他把话说明白了,他若是知道好歹,真心盼着我好的,淺草微露整理就该装作从来没认识我!一个宫里赐的侍妾,又不是什么台面上的人,他宠了,便把这些事随意说出去,由得那侍妾来威胁我们夫妻,那以后他宠了别人,是不是也要这般行事?!这样下去几时才算完啊?!”

“自然是就这样完了!”柳东行斩钉截铁地道,“你尽管放心,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了,他会管着那女人的,我看他对那侍妾也没多少真心宠爱,若不是顾虑他的脸面,我都想直接下手了。你瞧着吧,若是他舍不得,我和罗大哥会替他拿主意的。凭他是谁,敢欺负我娘子,我就饶不了他!”

文怡沉默片刻,抬头道:“相公,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如今虽然不得势,但也不会轻易倒下去,你也好,罗大哥也好,都是有职司在身的,若是为了一点私情参了他,叫上头知道,必然讨不了好!我虽然不懂得外头男人们的事,却也知道对上位者而言,底下的人闹得再大都不要紧,但忠心却是不能打折扣的。若要你们为了这一点小事,犯了上头的忌讳,坏了前程,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柳东行笑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康国公如今已是风雨飘摇,要保住自己的地方,就得把皇上交待的差事办好了,可他要办的差事,却又离不了我与罗大哥的助力。等他把差事办完了,回到京城,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奈何不了我们。”

文怡摇摇头:“可你们也奈何不了他!”她看着柳东行的双眼,“相公,你没瞧出来么?康王府一脉虽说最终投向了朝廷,可一开始确确实实是有谋逆之心的,康国公朱景深本身也涉足过逆举,但朝廷却对他从轻发落了,不但饶了他的性命,还封了爵位,派了差事。难道就仅仅因为你与胡金全上了奏折?”

柳东行皱了皱眉:“自然没那么简单,朝廷也有朝廷的考量,我与老胡的建言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文怡道:“相公能想到这点就好,其实我也只是隐隐约约猜到一些。虽说朝廷有意要削藩,也容不得皇子或藩王叛乱,可藩王有这么多,宗室子弟足有上千人,削藩削得太急,引起宗室不稳的话,朝廷也会不好过吧?如今死了一个郑王,东平王府又是绝对宽恕不得的,要是连康王府都被斩草除根,宗室会怎么想?”

“当然会认为皇上与太子容不下他们了。”柳东行眯了眯眼,“郑王是皇子,又曾经是皇储人选,他死了,太子就不能再逼得太紧。而东平王府呢,虽然不曾明着起兵谋反,但是反行已经败露。罗大哥告诉我,说圣上以太后身体不豫为由,召东平王世子夫妻入京侍疾,过了几天,又将东平王夫妻一并召进宫去了,可实际上,他们一家子都被分开软禁了起来,压根儿就没见着太后娘娘,太后只当他们还在东平过安乐日子呢!这两家王府,不是皇子就是皇弟,出了事还可以说是皇家内讧,可若连康王府都保不住,其他宗室不会觉得是朱景深纵奴行恶,只会觉得皇家要对藩王下手了吧?”

文怡点点头:“康王府算什么?无财无势,子弟又不中用,不过就是个空头王孙罢了。留着朱景深,多多优容,哪怕他犯了不少错呢,看在宗室众藩王眼里,也是皇家仁厚亲善,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的意思。朱景深就是个活招牌!只要他安分,无论别人说什么,皇家都不会对他下手的!”

柳东行看着文怡:“娘子的意思是…我与罗大哥奈何不了他?”

文怡无奈地道:“不是你们奈何不了他,而是不能用吓唬的法子。相公,那人年纪虽小,却是个心思极深的,这会儿他一时慌了,没想起来,等他想到时,只怕就要恼了你们。”

“恼就恼!”柳东行冷笑一声,“我如今心愿得偿,也没什么好不足的了,做官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儿。若他有本事,就尽管把我整倒了,咱们夫妻回家种田去!”

“你说什么呢!”文怡嗔他一眼,便正色道,“你带我去见他,跟他把话说明白了。我与他从未有过私情,他得给我从此死了这份心,再不许跟旁人胡说八道了!这是个隐患,咱们得趁早将这根刺拔了,免得日后生事!”

第四百二十四章 朱景深的剑

朱景深惊讶地看着联袂而来的柳东行与顾文怡,心里隐隐有几分欣喜。因为柳东行在场,他不敢做得太明显,一举一动都是依礼行事的,只是忍不住悄悄打量文怡几眼,看着她的好气色,心中为她高兴之余,又难免生出几丝酸涩。

而这几丝酸涩在他听到文怡的来意后,便成倍成倍地疯长了。

“夏姨娘胡言乱语,我已经处置了,也跟柳将军把话说明白了。”他看了看柳东行,“还有什么事是需要说清楚的呢?柳将军,你若心存疑虑,大可与我直说,实在不必惊动尊夫人。”

柳东行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笑着,文怡则正色道:“外子本来也觉得无需前来,只是小妇人心里却不这么想。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那位夏姨娘是怎么会生出那等荒唐念头的呢?少不得要追究一番,若事情全是她一个引起的,处置了她倒也罢了,万一还有别人在嚼舌,处置了她一个,也没法防止流言外泄。到时候,小妇人名声受损事小,就怕坏了康国公的名声,那岂不是小妇人夫妻疏忽的罪过?”

朱景深听得心中隐隐刺痛,脸色有些苍白:“柳夫人…言重了,我已经问过了,是她胡编乱造的,自以为得计,还不曾外传,她身边的人我也处置了,倘若再有人生事,柳将军与夫人便是取了我的性命,我也无怨。”

“国公爷言重了。”文怡并未被他的话感动,“小妇人从前虽与国公爷见过几面,但自认从未有过失礼之举,夏姨娘为何会生出那种念头呢?想来其中必有误会吧?因此小妇人特地请外子陪同前来,是想与国公爷将事情分说明白,免得再有人误会了。”

误会?朱景深的脸色又白了些:“哪儿有什么误会?原是…原是我当年少不经事时的一点荒唐想头罢了。”

“那国公爷又怎会生出那等想头呢?”文怡移开了视线,不想去看他的脸色,“小妇人头一回见国公爷,是在查家城外的庄子上,当时还有查、阮、龙、李等好几户人家的小姐同行,因国公爷受了伤,又与查家小姐起了口角,查家小姐一时恼了,便赌气不让人送吃食给国公爷。小妇人那时与查家小姐交好,担心她如此任性,会给她家带来麻烦。国公爷好歹也是宗室贵胄,又在宫中养大,深受皇后娘娘疼爱,在庄子上受伤,查家已经理亏了,若再怠慢贵人,岂不是惹祸上身?因此小妇人便以查家人的名义,悄悄请婆子送了些吃食给国公爷。国公爷可还记得?”

朱景深怔了怔,看了柳东行一眼。柳东行神色不动。他知道妻子与朱景深相识的经过,却从没听过这么详细的描述。

这正是文怡的用意。朱景深对她是真有情也好,假有情也罢,已经注定成不了气候了。虽说皇家有意留他做个活招牌,但也不可能容他掌握权势,因此他就算对她夫妻二人怀恨在心,也不会对柳东行有实质上的伤害,即便是将谣言传得到处都是,她也可以使计让外人怀疑,是因为柳东行制止了康王府的逆谋,才招来了朱景深的恶意中伤,那对后者的伤害更大,针对她的一点闲言碎语,反而不算什么了。然而,柳东行是知道朱景深想法的,若是对往事不清不楚,说不定会留根刺在心里,总有一天会发作出来。文慧的做法让文怡得到了启示,觉得趁着眼下的好时机,把事情说开了,又有朱景深做见证,正好让柳东行知道,她与朱景深之间是绝无半点私情的,叫他自个儿将那根刺拔了。

朱景深看着文怡的双眼,隐隐猜到了她的想法,心中酸涩更甚:“记得,怎会不记得呢?我也不瞒你,其实…我那时是故意气查玥的。查家夫人怜我幼失怙持,对我多有照应,可查将军是带兵的,怎能跟我一个藩子世子来往密切?若是遭到皇家忌讳,岂不是我害了他家?因此我只要遇到机会,就会想办法胡闹一番,好引得他家疏远我。我那时候…万万想不到查玥还会命人送吃食来给我的。”

文怡一怔,不知是该后悔还是叹息,若她早知道康王世子就是前世刺她一剑的人,若她早知道康王世子是故意惹恼查玥…也许一切都会不同了。

柳东行轻轻握了握妻子的手,正色对朱景深道:“拙荆也是幼失怙持,只与祖母相依为命,从小没少受苦,因此看到有人同病相怜,总是忍不住伸出援手。她当时不知道国公爷的用意,因此才会多管闲事,但我想她即便是知道了,也会不忍心的。”

因为同病相怜,才会伸手相助吗?朱景深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受了。

文怡却欣喜于柳东行的助言,连忙打铁趁热:“我确实是有那样的想法,无论如何,国公爷那时候都已经受了伤,便是说话做事再叫人生气,旁人也该让你三分才是。不想国公爷会因此记了小妇人的好,过后还提醒小妇人当心别人暗算,小妇人当时心里也是十分感激的。”

朱景深淡淡地道:“太子妃在路王府差点儿遇险,当时我就在旁,知道你与她交好,我提醒你,不过是因为厌恶郑家女儿,不希望她奸计得逞罢了。柳夫人也不必感激我的提醒,当时你不是还送了我伤药么?就当是谢礼好了。”

文怡低下头:“可是后来国公爷又提醒了我一回,就是路王府赏花宴那次,虽说当日家姐仍旧中了郑家小姐的算计,但国公爷归还手串,却为家姐避了更大的祸事。小妇人心里自当感激。”

朱景深咬咬唇,眼圈有些发红:“那次是顺手而已…我只知道郑家小姐在算计人,却不知道是怎么算计的,没能帮上忙,真对不住。”

“国公爷言重了。”文怡道,“您一片好意,小妇人却不知好歹,对国公爷派来的使者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国公爷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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